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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第一六六章 得求陆怀

    主簿急急忙忙地跑到张师爷的屋里。

    张师爷正在研究陆仲德私造海船的账册, 听主簿学了刚才的事, 顿时脸色大变。

    私审内官,得罪秉笔太监, 哪一条都是不得了的罪过。

    不过……陆怀竟然是个内官,这怎么可能呢?

    张师爷搁下笔,眉头紧皱地思索起来。

    按说如果陆怀是内官, 根本没理由硬熬着受刑都不肯表露身份。只要陆怀说出他是内官, 别说是受刑了,就是在城门口的时候,也没人敢捆了陆怀来。

    至于有什么身在司礼监, 贵为秉笔太监的徒弟, 听着就更是离谱得不着边际了。

    任谁有个这么厉害的徒弟, 也不可能平白忍受那么多闲气和折磨。怕是在城门口遇到差役时,就已经横眉竖眼地表露出身份, 吆五喝六起来了, 哪里还能被他那么磋磨虐待,饿了两天没给饭吃, 都忍着不吭声?

    陆仲德也从来没提过,他有个这么厉害的侄子。

    像陆仲德这样的商人, 就算在宫里,只是有个给人倒马桶刷夜壶的侄子,都恨不得把关系吹上天去。怎么会在陆怀这儿, 却是守口如瓶, 绝口不提呢?

    可是, 话说回来,那秉笔太监的师父姓名,和家人关系,又偏偏能和监狱里关着的这个陆怀对应得上。

    这可真是奇了!

    假如牢里关着的那个陆怀,真的曾是内官,那事情可就棘手了。

    私审内官,追查起来,干系可不小啊。而且这件事里,还有一个更要命的隐患。

    陆怀既然是内官,就不可能在去年与陆仲德同去东南。这就说明,口供有假,而且是从根源上就掺了假。

    这要是翻审起来,查出他们严刑逼供,故意栽赃陆仲德和其他人罪涉谋反,可就糟了。

    在这种事儿上弄虚作假,被查出来是要掉脑袋的!再加上私审内官,搞不好,他们全都得给陆怀陪葬!

    偏偏奏章和案卷都是明路递去的,一路上经手的人太多,万一司礼监那边,走露出涉案的陆怀曾是内官的消息,或是陆止追究起来,那必然是一逮一个准。

    张师爷的后背,隐隐开始冒出冷汗。

    主簿看张师爷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声也不吭,只是皱着眉头坐在那里,脸色还越来越难看,心里就急得如同在油锅里煎炸一样。

    主簿绕到师爷身边,轻轻推了推师爷,着急地道:“张师爷,这事儿怎么办,您还得给我句话啊!这陆怀,是不是即刻就放了?是不是赶紧把这边的事,着人去禀报府尊大人?”

    张师爷心念电转,短短时间,脑子里已经过了百十个念头。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扯住了主簿,严词道:“府尊那里自然要去禀报,不过这陆怀,现在绝不能放。大刑已经用上了,人该得罪也已经得罪了,你就是放了他,他也不会放过你!”

    “你可能不知道,有一句要命的供词,就是陆怀特地提醒我加上去的。就那一句话,就能把我们所有已录的口供,递上去的案卷,全都推翻。而且,还让人逮住了我们的把柄,随时都可能置我们于死地!”

    “他这是早就憋着心思,要取我们的命啊!你现在去放他,就算是好话说尽,把孙子装到家,把他当祖宗供起来,他怕是也不会放过我们!”

    “这、这可如何是好!”主簿心跳如擂鼓,感觉自己就快要昏过去了,忙问师爷:“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张师爷眯了眯精明的圆眼睛,转念之间,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

    陆怀或许是个深藏不露的,可他也不是个干吃素的!

    二三十年的刑名经历,二三十年的公门生涯,难道,他还能真栽在一个二十来岁的无名小卒手上吗!

    陆怀曾是内官能怎样?有一个秉笔太监的徒弟做靠山又能怎样?

    现在朝中风云际会,他就是那弄潮之人,陆怀想搞死他,他却要叫陆怀还有陆家上下,先被拍死在潮头之上!

    张师爷深吸了一口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这件事,善了是了不成了,只能一条道走到底了!”

    他沉声嘱咐主簿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当什么都不知道,通政使司书吏过来的事,你也谁都不要去说。万事等我禀报了府尊回来再说!”

    张师爷说罢,从案卷中抽出几份口供,拿起桌上的账册,又从一旁格架上取出一卷卷册,叫上门丁,拿上笔墨砚台,便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屋子。

    主簿看着张师爷飞奔而去的身影,短短的眉毛,都快要皱成了一条线。

    他背起手,焦急地在屋子里不住地踱步:“这可不是要把人难为死了吗!到底怎么个想法也不说,就让我在这儿干等着!”

    现在都已经知道陆怀是内官了,还把人那么关着算怎么回事?连饭也不给吃,这多饿一顿,陆怀就多恨他们一分!

    也不知道张师爷又要折腾什么,万一折腾砸了……

    主簿转着眼睛琢磨,越想,越觉得不能听师爷的。至少,不能全听!

    主簿想了想,干脆叫了个差役进来,拿了一块银子塞给他,吩咐道:“去报喜楼买些燕窝细粥,还有小份儿的茄鲞,东坡肘丁回来,要快!”

    差役听了吩咐,嘿嘿一笑,小声道:“今天是大娘子来,又不是如夫人过来,三老爷怎么舍得点这些精细的吃食了?只这三样,这块银子可就不剩什么了。”

    主簿气得想抽差役,瞪着眼睛怒道:“你少在这儿跟我贫嘴,这东西我点了是要拿给别人吃的,你可不许擅动,赶紧去买回来!耽误我正事,当心你的差事!”

    差役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主簿会回怼他,满心不痛快地准备走。主簿叫住他,又道:“买了东西,剩下的银子都归你,快去快回!”

    差役这才扬起笑脸拱了拱手,乖觉道了一声:“好勒,马上就回!”说完,一溜烟地跑去办事了。

    主簿背着手,叹了口气,站也站不消停,坐也坐不消停,干脆到监狱的值房里等着差役回来。

    张师爷骑着马,一路匆匆赶到午门附近。

    下了马后,张师爷和家丁一路小跑着,在午门前偌大的广场上,寻到了府尹司百熊。

    朝臣中,耳目灵便的,已经知道司百熊往宫里递了向苏家发难的东西,此刻见张师爷匆匆找到司百熊,也不知张师爷是得了什么消息,这般匆忙地过来,都有意无意地往司百熊这边靠拢,想要探听一二。

    司百熊一身大红官衣,虽已五十来岁年纪,却是修眉朗目,一把飘逸长须,目光深邃,极有威严。

    此刻见张师爷匆匆而来,清冷的天儿,跑得额头上都冒了汗,想是昨夜送上去的东西,有了回音,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尽量回避着旁人,压低了声音问张师爷:“是什么事儿?”

    张师爷却不避着旁人,用寻常的声音,急急地对司百熊道:“府尊,大兴县和宛平县都派了人来,说是为灾民预备的粮米不够了,请您马上批文调粮给他们呢!”

    司百熊没想到张师爷匆匆而来是这件事,不由十分失望,略有些不悦地沉声道:“这事等散朝再说也不迟,怎么还找到这儿来了。”

    张师爷无奈地摇头道:“已经是第二拨过来的人了。昨晚就来了一批,我也让钱席等今日散朝再报,没想到这一大早,又来了一拨人,估计是真的撑不住了。大兴、宛平都安置了不少灾民,要是真断了顿,怕是要出乱子。”

    张师爷说着,就让门丁把笔墨砚台呈上来,打开卷册,就要请司百熊签字批文。

    周围人都竖着耳朵在听,听到是为了灾民粮米而来,不由都有些失望。

    有人认得张师爷,知道他是顺天府衙里的刑名师爷。不过府衙幕席之中,刑名师爷向属首席,兼理钱粮也是常事。再加上张师爷是司百熊的心腹,若是紧急事宜,由张师爷亲自到午门来找司百熊,也属正常。

    再看张师爷一脸急匆匆的样子,公文卷册也都带了,不像是作假,众人也便不再厚颜靠近了,只是装作闲谈,有意无意地往司百熊那里打量。

    捧着卷册的门丁喘得厉害,手也不住地抖。有人看到了,不免悄悄议论嘲笑司百熊不会调.教下人。

    司百熊不想让别人看到门丁这副不中用的样子,不悦地瞪着门丁往远走了走,见门丁还是在抖,生气得又走得远了些,直接从门丁手上扯过卷册,亲自捧着,提笔沾了墨,准备签字。

    张师爷从另一个门丁手里拿过灯笼,往纸上细细一照,司百熊才发现,那卷册哪是什么申请调粮的公文册子,分明是一卷无关的案卷!

    司百熊立时就明白了,张师爷来找他,是另有要事。

    他抬起头,和张师爷对了个眼色,便知道是昨夜递上去的东西,有了回音,马上做着写字的样子,悄悄地和张师爷又往空着的地方挪了挪。

    周围没有什么人了,张师爷才悄悄地在司百熊的耳边,快速低声说了情况。

    司百熊一听,脸色瞬间就是一变,感觉周身都冒了一股虚汗出来。

    张师爷紧接着又在司百熊的耳边低声道:“东翁,现在已是你死我活了,不如干脆把他的徒弟也捎上。”

    “若他的徒弟也与谋逆有关,事关重大,我们不惊动其他有司,自己先审,或可无过。至于去年他如何去得东南,自然可以说是他的徒弟悄悄开的方便之门,做的善后与掩饰!”

    司百熊思量一番,觉得这是个解决的办法。可是这样做牵扯太多,风险也太大了,万一扳不倒陆止,那他们可就是彻底完蛋了!

    司百熊捋着长须,思量再三,也不能落定决心。

    张师爷横下心,再次附耳道:“东翁,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人可用。只要此人出手,陆止必倒,此事必成!”

    司百熊意识到张师爷说的人是谁,双眸立即迸射出一道喜色,重重点头道:“正是!”

    这个人是程阁老的心腹,又是程党的掮客,与朝中大臣,甚至是宫里的内官,都多有交情。

    苏家失势便在旦夕,到时满朝尽是程党之人,只要此人从中疏通牵引一二,言官内官一齐发难,还怕对付不了一个,在司礼监道行根基都尚浅的陆止吗?

    只要陆止一倒,借着苏家谋逆的由头,弄死陆怀,还有陆怀的全族,就像踩死一片小蚂蚁一样容易,根本无需多虑。

    此人也牵涉进了私造海船的案子里。若非他有心与此人结交,特地挑拣出了对其不利的供词和证物,只怕这个人也要到他的大牢里坐一坐了。

    司百熊压低声音对张师爷道:“迟则生变,你尽速去找此人相谈。就用涉案的事向他施压,料想他不敢不同意。我在朝堂上,自会随机应变。”

    “好。我已带了东西,即刻便去找他。”张师爷低声道。

    司百熊点了点头,张师爷便立即带着门丁离去了。

    写意轩,惊鸿阁。

    一身道士打扮的唐正延坐在蒲团上,看了安心送来的信,不由眉间微沉。

    陆怀在信上写得很简单,只说陆仲德被顺天府衙抓走了,他随着堂弟陆海发和陆海源去看看。可是,陆怀都已经两日未归了,也无消息传来,必定是出事了。

    陆怀曾特地和他提过,若是出了事,要他不要相帮,现在特地给他留了信……

    唐正延略一思索便了然了,定是陆仲德在私造海船上出了事,陆怀是为了这事,才去的顺天府衙,所以才特地留信提醒他。

    不过,顺天府尹司百熊若是只查私造海船,抓陆仲德一家就罢了,把陆怀也扣住,是个什么道理?

    难道他们联合了锦衣卫,不然,他们能有那个胆子,私扣私审内官吗?

    府衙已经抓了陆仲德和陆怀,是不是,也快轮到他了?

    唐正延正思忖着,忽见管家匆匆来报。

    “老爷,顺天府衙的刑名师爷张有方到访,现在已经在往里进了。看情形,他是来者不善呐!”

    “哼。”唐正延不屑地勾了勾唇角,起身将陆怀的信交还给安心,温声对安心道:“你先随管家回避一下。你家老爷不管出了什么事,有我在,都必定保他无事!”

    安心也不知道陆怀与唐正延的交情深浅,更不知道唐正延这保票有几分能信,但唐正延是陆怀离家之前,特地以信相托的人,现在恐怕也只有仰仗唐正延了,便深深一揖,对唐正延郑重地道:“劳烦唐老板了。”

    “无妨,去吧。”唐正延微笑着回道。

    安心于是随管家离去。安心刚走,张师爷便带着门丁来到了院中。

    唐正延打量了张师爷一眼,看到张师爷只身入内,跟随张师爷到此的随从,手上既未拿着刑具绳索,也未拿什么符牌符签,心下便明了了张师爷此番前来,并非奉了府尹明令。

    再看随从手里拿着账册与供状似的东西,唐正延便大略猜测到张师爷此番前来的目的了,但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带上春风般宜人和气的笑容,率先起身拱手道:“张刑席,稀客稀客啊。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张师爷随府尹应酬时,也曾到过写意轩,见到过唐正延几次。

    虽然唐正延表面的身份不过是一介商人,但实际却是程阁老的心腹,张师爷虽是顺天府尹的亲信,对唐正延却也得礼让三分。

    张师爷微笑着拱了拱手,还礼道:“哪里的话。唐老板好雅兴啊,何时对玄宗道法如此感兴趣了?”

    “也只是随意消遣罢了。”唐正延客气地说着场面话,示意了一下一侧的蒲团,对张师爷道:“都说客随主便,张刑席今日便与我一道坐坐蒲团吧。您贵人事忙,不知今日到访,是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效劳的?”

    张师爷轻轻捋了捋山羊胡,心道这唐正延好会说话。

    也不知唐正延对他如此客气有礼,是一向如此,还是已经打探到陆仲德出了事,这才对他这般客气有加。

    张师爷依言坐到蒲团上,微微一笑道:“哦,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个叫陆仲德的商人,唐老板可还记得?”

    “嗯……”唐正延也坐到了蒲团上,想了想,才道:“有印象,我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

    张师爷笑得颇有深意,拖长了语气道:“一面之缘的人,唐老板尚且记得,如此脑力,真是令在下佩服。在下这里有一份陆仲德的供词,还请唐老板看看,他供认的是否属实?”

    张师爷说着,抬起了手,门丁便小跑着将账册与供状递到了他的手上,随后又快步退回了门外。

    张师爷将其中一份供状递给唐正延。唐正延敛起笑容,接过供状展开一看,不由大惊。

    这陆仲德竟然与谋反沾上了关系,造船之事也成了为苏家谋逆所为!

    幸亏他早早就与陆怀定好了对策,否则,还真要麻烦了。

    唐正延沉下脸色,将供状往地上重重一拍,怒道:“荒谬,这完全是诬告!我与陆仲德不过一面之缘,如何能出资与他合伙做什么海船的生意?”

    “‘寸板不得下海’,这是朝廷载有明文的规定。我一向奉公守法,循规蹈矩,如何能做如此不法之事!府尹大人难道就任由这种人肆意攀扯诬告,却不管吗?”

    张师爷满意地看着唐正延发怒的样子,捻了捻山羊胡,摇头道:“并非府尹大人不管,而是现有的证据对唐老板你很不利啊。”

    张师爷说着,将账册展开,翻到了与唐正延相关的部分,道:“唐老板看看这里吧,这可是清清楚楚地写着,你在私造海船上出资多少,每一笔,又是何年何月何日,经何人之手所交给陆仲德的。”

    “人证物证都很齐全,现在账册所载的所有人证,都已经押在了府衙的大牢之中。所有人的供词都是一致的。这事……恕我直言,唐老板你恐怕是抵赖不掉的。”

    张师爷便是要让唐正延知道,他的罪行已是清清楚楚,无可狡辩的了。等唐正延被吓得心惊胆战,他再提要唐正延帮忙的要求,唐正延为了自保,必然会立即答应。

    张师爷胸有成竹地等待着唐正延惊慌失措的样子,然而没想到,唐正延拿过账册,翻了几页,却是一头雾水地指着经手之人的名字问道:“此人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哼。”张师爷冷笑一声,也是佩服唐正延的脸皮厚度,居然连经手之人都敢说不认识。

    他冷着语气对唐正延道:“唐老板,此人现在就押在府衙的大牢里,你若是想不起来了,大可安排你们对质一番。”

    “先等等。”唐正延摆了摆手,招来一名小厮,让小厮将管家叫来了。

    唐正延将账册交给管家,皱着眉头问:“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管家一见名字,便大惊失色地叫了一声:“啊呀!”

    张师爷的唇边立即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唐正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立即问管家:“你知道这个人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家有些急切地道:“老爷,此人与银号掌柜李小友的内弟同名同姓!说不定就真是李小友的那个内弟呢!若能找到此人,说不定就能找到李小友,还能追回那笔被他们兄弟俩盗取的银款呢!”

    管家紧接着对张师爷拱了拱手,道:“这位刑席老爷,我家老爷所有的一家银号,在数月前发生了一件掌柜监守自盗,携款失踪的事情。这账册上所载的人,便是那银号掌柜的内弟,与掌柜同时失踪。他们兄弟二人,盗走了银号一万两白银,一百两黄金,至今尚未追回,还请老爷明察啊!”

    张师爷万万没想到,还会横生出这么个枝节来。

    他干了二三十年的刑名,什么花样百出的狡辩和抵赖都见识过,当即沉了脸色,十分不悦地道:“你们主仆二人,不会以为这一唱一和,就能免去与人证的关联吧?”

    唐正延继续一头雾水地看着管家,管家看了看唐正延,见唐正延没有阻止,才继续对张师爷道:“刑席老爷,这绝不是小人胡乱编造出来的。小人连报案的回文都有,上面清清楚楚地写明了案情,与小人所言分毫不差。那、那回文可是府衙出具的,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您老面前造府衙的假啊!那不是上赶着想去蹲牢房吗!”

    张师爷皱了皱眉,起身对管家伸出了手,“把你的报案回文给我看看!”

    管家看了一眼唐正延,见唐正延点头,便对张师爷道:“回文就放在小人房中,小人这就去取!”

    待张师爷点头,管家立即告退,很快,便取回了报案的回文,气喘吁吁地交到了张师爷的手上。

    张师爷将那回文展开一看,当即就像吃了个铁砣在嗓眼里,被噎得是哑口无言!

    这还真是顺天府衙刑房书吏所写的报案回文,该有的印鉴签章一个不少,笔迹也是他认识的。回文所叙案情与管家所说分毫不差,涉案人员的姓名、籍贯,也都与账册上经手之人的情况一模一样。

    唯一一个怪异之处便是,他对这个案子毫无印象!

    张师爷自持幕业,掌刑名以来,还从未一日之内,连续两次如此吃瘪,当即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几乎快要把他的胸腔炸开。

    唐正延一看张师爷的表情,便知现在上风处已转移到了他这一边。

    他微微一笑,也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故作不悦地背起手,仰着下巴道:“数月之前,便偷了我的钱,失了踪的人。我若能找到他,追索回失窃的钱财还来不及,如何还能让大笔的银钱经他的手去给什么人?”

    “这分明是有人窃取我钱财在先,认为私造海船有利可图,便偷偷摸摸地打着我的旗号做了不法之事。可笑都已报了案,衙门抓到了贼,居然也不查清楚,就要把窃贼做的坏事,算到我这个苦主的身上。也不知道,这是按哪朝的律例办的案,我朝似乎没有这样糊涂混账的律法吧!”

    “还是,有谁与窃贼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明知实情并非如窃贼所言,但却故意将脏水泼到我的身上,甚至是主动诱使窃贼、案犯做出如此供述,想要借机诈取我的钱财,又或者是对我另有所图呢?”

    张师爷让唐正延的话,说得心惊肉跳。

    现在他自己的衙门出的回文明晃晃地摆在这里,他无法反驳唐正延的话,就算唐正延含沙射影地骂了他,他也只能先受着。

    他更不敢说出扳倒陆止,弄死陆家的事,否则,唐正延便真可以反过来揪住他的把柄,说他与府尹诬告了。

    唐正延可是程阁老的心腹,事情捅到程阁老那里,那他和府尹,只会死得更快!

    张师爷本来信心满满地过来,准备施压唐正延,迫使唐正延乖乖听他的话,为他和府尹做事。

    没想到现在事情没办成,反倒又多得罪了一个人。

    此前有多信心满满,此刻心情便有多颓丧不堪。简直是比听到陆怀是内官,有个靠山徒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更加颓丧!

    因为施压唐正延一起对付陆止陆怀,是他们唯一绕开陆怀,还有供词失利的错漏,脱身自保的办法了。

    现在既不能向唐正延施压,那么,便只有去求陆怀,便只有想办法去补救供词的错漏导致的,以后可能要面临的一连串危机才行了!

    张师爷将报案回文塞回管家手里,忐忑不安地拱了拱手,对唐正延告辞道:“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定会查清楚,给唐老板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若真是我冒进不清,冤枉了唐老板,我定然亲自过来,向唐老板郑重地赔礼道歉!”

    张师爷无颜久留,更不敢久留,说罢举步便走。

    唐正延却冷笑了一下,大声道:“慢!”

    张师爷神情尴尬地顿住脚步,心跳如雷地转过身,戒备地看着唐正延道:“唐老板还有何事?我今日过来,本也是好心好意,想支会唐老板一声,有个应对。便是错意冤枉了唐老板,也总要给我个转圜补偿的机会吧?”

    “张刑席误会了。”唐正延微微勾着唇,缓步走到张师爷的面前,好言道:“我当然知道,张刑席今日来此是一番好意,若真是想要拿我归案,也不会只是带着两个随从过来了。我只是想投桃报李,也提醒张师爷一件事。”

    唐正延敛去笑容,严肃了语气道:“陆仲德这个人虽然无关紧要,可他有个侄子叫陆怀,我劝张刑席不要去动他,更不要让这私造海船的事波及到他。”

    张师爷听到唐正延主动提到陆怀这个人,已经不是心跳如雷,而是背后生寒了。

    他强自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之感,试探着问道:“唐老板……唐老板也知道陆怀这个人?”

    唐正延一看张师爷的表情,还有试探的方式,便知道张师爷他们肯定是真的对陆怀下手了。而且,很可能是没有按正规的路子来,没有支会锦衣卫共同审理。

    否则,张师爷的问话不会这么没有底气。

    唐正延暂时想不到,顺天府衙私审陆怀是为了什么。不过现在这个微妙的关口上,出什么妖魔鬼怪的乱象都不奇怪。

    苏家马上就要倒了,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满朝上下,谁不憋着劲儿,想要在这个关口上落井下石,借着踩苏家的力,助自己往上爬?

    往苏家身上砸的石头越多越狠,回馈的助力自然就越强越有效果。

    陆仲德纯粹是借了苏家的势,才混出了一点样子。苏家倒了,陆仲德自然是半点招架之力都没有,只能变成任人宰割的肥羊。

    若顺天府衙只是查陆仲德勾结苏家,私造海船牟利还好。陆怀就算过问此事,定然也不会真的干涉。

    但涉及到谋逆,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陆怀很可能是趟了这趟浑水,挡了府尹的路,才会被扣住,甚至,可能还吃了苦头。

    虽然陆怀有言在先,若是遇险,让他万勿施救。可是陆怀帮了他那么多,他如何能眼看陆怀身陷险境,却不出力呢?

    唐正延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对张师爷道:“我自然知道陆怀。我若非是看在陆怀的面子上,也不会见那陆仲德一面了。”

    张师爷忽然感觉有些眩晕。

    他这次是真踢到铁板上了!

    这陆怀到底是什么人,有个在司礼监供职的徒弟就罢了,竟然与唐正延这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有交情!

    为什么陆怀偏偏什么都不曾透露过!若是表露一二,何至于有这么多麻烦事!

    陆怀什么都不透露,到底有什么目的?

    张师爷活了几十岁年纪,在公门中浸淫如此多的年头,从没有遇到过陆怀这样难以捉摸的人。

    正绞尽脑汁地想要理清个头绪,就听唐正延又道:“陆怀于我有恩,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是陆怀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毁家舍业,也要相帮!”

    “毁家舍业”,这四个字的分量,与“豁出命去”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

    张师爷和府尹现在摊上的难题,唐正延若想对付他们,何至于毁家舍业,在程阁老耳朵边上递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毁家无业,连性命都没了!

    这陆怀,这陆怀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唐正延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就能做到那么不显山,不漏水的呢!

    他就不嫌憋得慌吗!

    张师爷从没有遇到过如此摸不着头脑,如此无计可施的处境,心中又恼又怒,一口气没顶顺,两眼一黑,直接被气晕了过去。

    “张师爷,张师爷——”唐正延没想到张师爷竟能被吓晕过去,一把扶住张师爷,赶紧吩咐管家:“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叫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