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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云浅雪已经极力封锁消息了,但是帝林的到来还是给东岸的围城大军还是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各种小道消息在军中不胫而走:“帝林来了!”

    “他带来了人类的一百万大军!”

    “我们去攻打瓦伦的四十万前锋已经全部完蛋了!”

    “天哪!听说那个帝林抓到我们的人都要一口一口的生吃呢?”

    “谁说不是哪!我都亲眼看见了:帝林早上起来就吃我们十几个神族清蒸的,中午要吃咱们十来个神族小炒的,晚饭又吃咱们十来个神族煮汤,据说他晚上还要吃夜宵!你说这吓人不?”

    在第一次征讨战争中,云浅雪就曾与帝林遭遇过,他自己是当然不相信什么“帝林是恶魔、帝林是怪物”之类的无稽之谈,但是指挥官的想法却不等于千万部下的想法。尽管他一再向部下灌输这样的正确观点:“帝林是很优秀的人类将领,但并不是怪物,并非不可战胜,刀砍枪刺,他也一样会受伤、会流血、会死亡的。”但是功效却并不大,部下们表面上点头如许,背后又窃窃私语传诵帝林大魔头法力无边、神通广大的故事了。

    魔族与叛军大营军心浮动,一日三惊。常常莫名其妙的有人大喊了一声:“他来了!”整队整团的士兵们立即被吓得四散逃窜。在叛军那里,每天晚上都有大批士兵企图逃跑被抓到的。云浅雪不得不狠狠的杀了一批逃兵,但是部队的军心仍然极不稳定,叛军部队的惊惶情绪甚至也传染给了魔族的正规军队,士兵的逃亡势头不但没能遏制,反而在正规的魔族军中也出现了逃兵——对于开战以来一直战无不胜的魔族军队来说,这简直是不能想像的。最绝望的时候,云浅雪甚至考虑过是不是要撤军来避开帝林强势的兵锋。

    得知云浅雪的苦恼,作为监军的魔族二皇子卡兰一笑,拍着胸口说:“都交给我吧!”

    他神秘兮兮地召集部下们,宣称神皇陛下料事如神,掐指一算就预料了恶魔帝林的到来,并特意交给他“皇家法宝”——一大叠看起来很像草纸的东西,其实也是草纸——专门用来克制帝林魔力的。现在,“是该法宝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卡兰祭起了香坛,一片香烟渺渺中,只见卡半仙手持桃木剑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阿爸爸是你老母、你老母是爸爸他爹啊、姨母拉杀拉肚子要吃泄立停啊、胃疼要来四大叔啊!”)——神族的几十万官兵屏息围观卡兰王子作法,心中充满了敬畏。

    最后,卡兰殿下作法完毕,一身汗水淋淋的。他把“法宝”烧了,纸灰分别倒进了很多坛酒里面,每个士兵都分了一碗。冬天里烧酒下肚,大家都觉得肚子里面有一股热气正“腾腾”的升了上来。

    卡半仙很严肃地说:“这就对了,法宝起作用了!大家不用再害怕魔头帝林了!”

    神族的战士们有了正气护身,于是立即勇气倍增,对战胜邪恶的帝林有了必胜的信心!士兵们吵嚷着要立即过河去与帝林军团决战,决心要为家乡的父老乡亲报仇雪恨。

    尽管军队有着这样高昂的士气,但是统帅部却迟迟没有下达开战的命令,主要是因为作为全军统帅的云浅雪还在迟疑不定。自从上次与帝林的一战后,云浅雪就已经在为与帝林再次相遇做准备了,对于帝林指挥的历次战役,他倾注了极大的精力来研究,得出一些结论来。

    说起帝林,世人往往都提起他的好杀与残酷,彷佛他除了残忍以外就没别的能耐了。云浅雪认为,其实好杀、残酷只是帝林一个特点,只是这个特点太过于显著了,以至掩盖了帝林在用兵方面的光芒。其实,帝林是个十分全能的将领,无论是全军统帅所必须的运筹帷幄,还是实战的指挥和战术运用,他统统精通,而且也不缺乏克服战场上种种危险的勇气。无论在哪个位置上,他都可以非常胜任。

    他精通所有的作战方式和手段,但尤其擅长主动进攻,其动作迅猛如雷如电,用兵之犀利有如刀锋,而且不择手段、不按常规,敢冒巨险,大胆得叫人匪夷所思。

    仅仅从这些来看的话,似乎可以得出结论了:这是个十分大胆的赌徒,常常喜欢孤掷一注,只是由于运气好,才没有把家当一下子输光罢了。而云浅雪则从中发现了其中更为深层的东西:帝林十六岁出道,亲自指挥的大小战役不下几十起,竟然没打过一次败仗。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同样凶险的政坛上,他都同样的无往而不胜。如果说他仅仅是个赌徒的话,那他的赌运真是好得没法解释了。

    经过进一步的研究帝林的历次战役,云浅雪发现了对手的真正可怕之处:他具有惊人的洞察力,善于看穿事物的内涵而从不为其繁杂的外表所迷惑,一下子就能抓住那些最本质的东西,无论如何凶险迷离、错综复杂的战局,他都能轻轻松松的掌握,局面越为混乱,越为凶险他就越高兴。

    这个看似冒险的赌徒,却是个出奇谨慎的家伙。他的每一个步骤和决定,看似冒险,其实往往都是精确的计算和慎重的考虑后的结果。对于可能发生的一切危险,他自信可以安全地解决,从不做超出实力范围以外的冒险,也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斯特林号称紫川家的第一名将,他勇猛、善战,他所指挥的铁骑军团,在平原上横冲直撞,无人能挡。但斯特林有原则,有感情,会冲动、也会犯错——很明显的,这次斯特林和中央军留下来掩护平民的撤退就是犯了个非常大的战略错误。而帝林却绝不会犯这样的毛病。

    在战场上,他冷静得有如棋局中一流的棋手,只相信冰冷的逻辑和事实,思考就如同数学一样的精确,不掺加个人感情。为求得胜利,他可以像毒蛇一样冰冷、残酷,毫无感情,又像狼一样的凶残、卑鄙,不择手段。云浅雪想,这是个毫无破绽、也绝不会犯错的对手,从这点上,他比斯特林更为可怕。

    帝林军团在灰水河的西岸扎了营,与云浅雪的围城大军隔着结着薄冰的河面相望,视力好的士兵可以透过冬日的薄雾看到对方的旗帜飞舞。彼此敌对的两军相距如此之近却相安无事,这实在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虽然灰水河是远东第一大河,而且河上还结有一些薄冰,但这些并不足以阻挡强悍的魔族军队步履。在帕伊一带,魔族具有压倒性的兵力,他们不但足够围城,还足以打援。如果对手是别的指挥官,云浅雪早就毫不犹豫的挥师渡河迎击过去了:三十万大军将分三路出击,一路正面强攻吸引对手注意,另有两路从下游和上游区域悄悄渡河,断绝敌人后路,从敌人侧翼出现,分进合击,然后三路大军合围,以强势兵马压过去,对方必然崩溃!

    然而云浅雪不敢。对手不是别人,是恐怖的帝林,冷酷的帝林,同时也是算无遗策、从不犯错的帝林。如此高明的对手,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只带了那么点兵马,就敢于与自己隔江相望,他到底凭的是什么呢?又有些什么样的阴谋呢?

    清晨,云浅雪登上了高台,呆呆的观望河对岸,看着河对岸的帝林大营忙忙碌碌,士兵们匆忙的进进出出,喂马、凿冰打水、煮汤、吃早饭,集合,操练、休息、士兵玩耍嬉戏,有人在河里打水烧开洗澡,有人放风筝,有人饮马……一直看到太阳落山。

    云浅雪揉着疲倦的眼睛:他什么也没看出来。夜幕降临,他坐在高台上冥思苦想:对方就如同任何一个普通军营日常的生活一样,一切都非常的正常而且自然。这正是最大的不正常。一百万的神族大军正在对他们虎视耽耽,他们怎么能这样从容不迫,这样的不慌不忙?

    云浅雪苦苦的思考。他试图分析帝林的行动,就象他平常所习惯的思考方法一样,他先把所有的已知资料都摆了出来:1、帝林的目的很可能是前来为斯特林军团解围。

    2、帝林的兵力并不多。

    3、我军实力雄厚,一次野战就能叫帝林全军覆没。

    4、帝林明明知道以上2、3两点,还是不远千里,故意跑来向自己挑衅。

    云浅雪苦笑。无论怎么分析,从上面的那些资料上来看,他就只能得出三个可能:1、帝林活腻了。

    2、帝林疯了。

    3、帝林有恃无恐,他另有诡计。

    前两个可能是不可能的,立即给排除了。但所谓诡计到底是什么呢?看不出来。云浅雪绞尽脑子,思考得痛苦不堪。自负聪明过人的他,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智慧的贫乏和不足……

    就在云浅雪苦苦思索的同时,他的部下(一群勇气过剩而智慧不足的魔族将领)纷纷前来提议:“大军立即渡河,一战将对方葬送!”

    面对这群思虑浅薄、鼠目寸光的家伙,云浅雪真是头疼。他不得不引导将领们进行深层次的思索:“对手不是别人,是帝林,是我们王国的头号大敌,紫川家族名将中的名将!大家想想,他会那么蠢,送上门来让我们一口吃掉吗?他的行动包含了什么诡计呢?会不会设下了什么圈套呢?”

    大家都觉得云浅雪说得很有道理,都在认真的思考起来,只有头脑简单的鲁帝——他一直不甘心自己竟然成了那个可恶的小白脸的部下——还在不服气地吵嚷着:“管他什么诡计,他既然送上门来了,我们就一口把他吃掉不就得了!”结果云浅雪不得不生气地把他赶了出去,然后拍着桌子给会议定下了方向:“我们不是要讨论对方有没有诡计的问题——诡计一定有,必定有!只是我们现在还看不出来。我们要讨论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诡计?”

    只要会议的主持人有了决心,往下的进行就会很顺利了。魔族的将领们纷纷提出各种骇人听闻的想法来:1、帝林军团带来了毁灭性的可怕新武器。

    (“听说人类有所谓的魔法师,魔法大炮一炮可以轰死几万人……”

    云浅雪怒吼:“那他还在等什么?”)

    2、帝林军团的士兵个个全部是左加明王的师弟、或者剑圣拉欧的师傅。

    (“想想看,三、四万个左加明王、拉欧加在一起,可以轻易毁灭整个魔族王国再加上魔界本土……”

    云浅雪:“我情愿他先毁掉你这个猪脑袋!”)

    3、整个灰水河的河水都给帝林变成了易燃的黑油,只等我们一渡河他就点火。

    (云浅雪:“你每天喝的都是黑油,怎么到现在还没死?”)

    4、对岸看似平坦的平地,其实帝林军团已经埋伏了无数的机关和陷阱,有几十个万人坑在等着神族的大军踩上去。

    (云浅雪:“这种天气,土地都给冻结了,我给你一万人,你倒试试给我挖一个万人坑出来?挖不出我先把你坑了!”)

    神族将领们充分发挥了想像力,编造出一个又一个吓人的假设来,最后连他们自己都听得毛骨悚然。还算好,总算没有人敢旧事重提,扯出帝林大魔头法力无边的故事来。

    唯一比较有可能的想法是:“目前我们所看到的部队只是一支强大部队的斥候,他们只是个诱饵,有强大的后援埋伏在附近,只等我们的大军一渡河,他们就突然杀出来,中途将我们拦腰截断,前后歼灭!”

    云浅雪和绝大多数将领都赞同了这个观点,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那支“强大的后援部队”到底埋伏在哪里呢?大家面面相觑:冬季严寒,树叶已经大多脱落了,能藏人的地方实在不多,更不要说能藏得下几十万大军的了。

    将领们纷纷表态:“不能轻举妄动,给敌人可趁之机!”

    云浅雪很是欣慰,经过他的一番教导,魔族的将领们终于成熟了不少。他给会议做总结:“对!我们要谋定而后动,先把敌人的底细摸清,不动则以,一动手就让他万劫不复,死无葬身!”

    遵照统帅部的指示,大批的斥候队伍被派出,魔族和叛军的探子们沿着灰水河的两岸来回奔走,到处搜索。日落以后,他们大多无功而返。统帅部认为,这是搜索得不够细心的缘故。第二天,统帅部又加派了人手充实斥候队伍,搜索的半径也更加扩大了,但还是一无所获。最后,侦察兵们得到了死命令:“找不到敌人的伏兵就不用回来了!”

    一连三天的时间,魔族的侦察兵们顶着寒风,冒着大雪,忍饥挨饿。遵照命令,他们要在平地上找出一只不存在的部队来,实在辛苦。冰天雪地里,他们来回穿梭于风雪中,没吃一口热食,也喝不到一口水,渴了就只有从地上捏一团雪进嘴里慢慢融化解渴。他们不眠不休的工作,兢兢业业。地上的每一块石头都给他们翻过了三遍,查看了树下的每一只蚂蚁的身份证(如果有的话),还给天上飞过的鸟都编了号。发现了一行浅显模糊的脚印能叫他们欣喜若狂,然而最后都沮丧的发觉这个脚印是自己或者同伴一刻钟之前留下的。

    三天以后,最严密的搜查也宣告失败了。斥候队长拿人头向云浅雪保证:“方圆两百平方公里以内,找不到第二只人类部队。如果有的话,那这支部队必然是会隐身术的!”

    这三天的时间里,云浅雪憔悴了不少。这几天,帝林大营的动向非常的诡秘,安静得反常,而反常的安静往往是惊人风暴之前的预兆,很明显的,帝林想要动手了!云浅雪为此担心得每晚夜不能眠:帝林有备而来,潜伏良久,已经把我军的情形摸清了,不动则以,一动必然石破天惊!

    云浅雪十分的担忧,他昼夜苦思帝林到底有什么诡计阴谋,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可怕打击,他严禁部队的出击,紧密的收缩部队,防止给帝林逐个击破。但他更担心的却是给那支行踪不明的诡秘部队袭击,重蹈上次被袭营的惨剧,他担心得夜不能眠,半夜里常常爬起来去查岗,辛苦得白头发都出来了不少。最后,他破釜沉舟地下定了决心:不管了,出了两百公里这个范围,就算帝林有伏兵也来不及救他了!

    七八O年的二月三日,结束了五、六天的僵持,三十万魔族和叛军联军分三路渡河,气势汹汹的向河对岸的帝林军营扑杀过去,顺利的完成了合围,把帝林的大营包围得水泄不通,却没遭遇任何抵抗。

    大营里静悄悄的,不见有人放箭,也不见有人出来抵抗。

    云浅雪心里泛起不祥的预感,但已经来不及了,不等他命令,卤莽的鲁帝已经带了五千敢死队先冲了进去,只听见里面魔族兵一阵惊人的喧嚣,云浅雪大叫:“不好!快撤出来!”

    半晌,出乎他预料的,鲁帝居然带着安然的带着人马出来了。他破口大骂:“兔崽子的!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云浅雪呆住了,不信。他亲自带了兵马入内,只见空荡荡的大营,一片狼籍。倒塌的帐篷,遗弃的物品、木片、碎纸,满地都是。

    就在昨天半夜,帝林已经偷偷摸摸的带了兵马,悄然离去了。

    云浅雪不可思议张大了嘴巴,只觉得胸口发闷,喉头一甜,一口殷红的血吐了出来。

    他痛心不已:自己竟然被帝林的空城计给摆了一道,又输给他一次!但是,有个问题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帝林冒了这么大的危险到这里,却打个晃就走了。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帕伊城,黄昏。望着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敌人营帐,斯特林统领轻轻叹了口气,心头泛起一阵无力的疲惫感。他本来是寄希望于魔族军队的不耐久战自己撤离的,但现在看来,这个希望是要落空了,被包围已经是第九天了,魔族兵马毫无撤退的迹象。

    他正要离去,视野中忽然一件事情吸引了他的注意:灰暗的天空下,布满了高高飞舞的风筝。奇怪的是,放风筝的不但有人类方面的士兵,连魔族的阵地上都飞舞着好些风筝。

    “怎么回事?”斯特林指点着城头上己方阵地上几个正在放风筝的士兵问。

    随行的文河师长不经意地解释说:“可能是这几天太无聊,士兵们找点事情玩耍吧?大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加强纪律控制的。”

    “不是这个。”斯特林低头沉吟说:“现在并不是放风筝的时节,我也没听说过魔族那边有放风筝的风俗。为什么两边的人突然玩起了同样的游戏呢?很反常啊。你给我叫个人过来问问。”

    文河心中很不以为然:有什么反常的?两边的大兵无聊透了,放放风筝有什么稀奇的?想归想,他还是对一个正在闲逛的士兵喊:“你,过来!斯特林大人问你话呢!”

    士兵吓了一跳,赶紧跑近来立正:“报告大人,我是中央军第七师团第三大队第五中队第……”

    “好了好了,”文河不耐烦地打断他:“没人对你是第几小队的感兴趣。”

    士兵的脸涨得通红。

    “让他说完。”斯特林温和地说。

    士兵感激地看了斯特林一眼,再次大声报告:“禀报大人,中央军第七师团第三大队第五中队第一小队中士掌旗官李季向您报告!”

    “李季士官,”斯特林不动声色地向文河旗本瞟了一眼,接着说:“现在,我有件事情想问下你,士官。”

    “愿为大人您效劳!”

    “我看到这里有很多人在放风筝,不但我们的人放,对面……”斯特林指了一下魔族的阵地:“……也在放。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李季士官?”

    李季咧开嘴巴笑了:“大人,这再简单不过了:前两天,不知哪里飘过来好多断了线的风筝,有的落到那边,有的落到我们这边,大伙闲着也是没事,就拿起来放着玩玩。那边的魔族兵也有样学样,跟着我们放——就这么回事了,大人。”

    斯特林点头:“谢谢了,中士。”当李季敬礼想离开时候,斯特林忽然又叫住了他:“中士,能不能帮我个忙,找一个风筝过来让我看看?”

    “当然可以……哦,不,愿为您效劳,大人!”他离开,很快地跑步回来了,递过来一只风筝:“大人,您看!”

    斯特林和几个高级军官凑近去看。这是一个用木片和薄纸扎得非常简陋的风筝,军团副长官秦路在旁边笑着评价:“这手艺可不怎么样啊!”

    斯特林把风筝翻过来,看到这面的纸面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到来身军令今援如密日无可七三五十之一二惟有持去了坚。”他眼睛一亮,顿时呼吸急促起来,低声说:“快给我一只笔,一张纸!”声音有点沙哑。

    随行军官赶紧按吩咐办到。斯特林又低着头考虑了一下,在纸上急速地写着。写着写着,他又抬起头问李季:“中士,还记得风筝是从哪个方向飘过来的吗?”

    李季想了一下,指了一下:“那边吧!”

    “西边?你肯定?”斯特林语调中有难以抑制的兴奋,眼中放出喜悦的光芒。众位高级军官面面相觑:大人这是什么了?为一个破风筝这么激动?

    秦路疑惑地出声问:“大人,您……?”

    “没什么。”斯特林指点着纸面上那行莫名其妙的字句:“从右到左,跳两个字读一个字,你试试。”

    秦路犹豫着,结结巴巴地开始读:“坚——持——二——十——七——天……”

    “坚持二十七天,援军到。”斯特林一口气读了出来。他抬起头环视各位军官:

    “诸位,援军已经到了。是监察总长帝林阁下来了!”他尽量想平淡,但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鸦雀无声,一片寂静。等军官们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们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这个好消息一个钟头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帕伊城,饥寒交迫的士兵们一个个激动得泪流满面,不但是为了可以生还的希望,更重要的是他们感觉到:“为了保卫国家,我们忘我牺牲,我们浴血奋战,身陷重围,我们并没有被抛弃!家族还在尽力的营救我们!远方的亲人还在极力的营救我们!”

    “大人,”勤务兵轻轻叫醒了睡得很轻的瓦伦要塞司令林冰副统领:“今晚的值班军官要见你,他说情况很紧急。”

    林冰一下子就清醒了,坐了起来:“让他等等,我就到。”从一月十日起,当得知魔族开始对人类大规模进攻之后,她睡觉就没脱过戎装,总是穿着军装和衣就寝。她只是匆匆梳理了头发就出门了。

    在门口肃立等候的不但有今晚的值班军官,还有林冰的副手阿特兰红衣旗本。看到林冰从容不迫的身影,他眼中流露仰慕的神情。林冰给部下们的感觉永远的是那么从容,即使在现在这样半夜里突然被人叫醒,她也不显一点狼狈,衣着和举止照旧是邵么的优雅而无可挑剔。

    阿特兰敬礼,很简洁地说:“大人,打扰您休息了。值班军官报告,魔族那边有情况。”

    林冰扬扬眉:“他们要偷袭吗?”她望向今晚的值班军官。

    “不像是。”阿特兰犹豫了下,欲言又止。林冰有点惊讶,印象中阿特兰是个很爽快的人。最后他还是说了:“大人,很难描述。最好您还是亲自上城看下?”

    现在正是午夜两点,正处于冬季最寒冷的季节,白雪飘飘,北风呼啸。林冰诧异的看了看阿特兰,发现后者的脸色非常认真。

    她点点头:“好的。”心底下暗暗发誓:如果没有任何情况的话,她会把这个胆敢打扰她美梦的家伙亲手打下十八层地狱。

    寒风凛冽,尽管已经穿了厚厚的冬季军装,但是在衣服遮蔽不到的面庞和手指处,风刮过就象针剌般的疼痛。一路过来几乎没碰上什么人。踏着台阶上的薄冰,两人一路走上了城头,林冰的护卫们跟在后面,举着摇晃的火把照路。昏黄的城头火把下,值勤的守夜哨兵冻得缩成一团,一见到他们的到来就立即跳起来敬礼,身子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在有些哨岗,他们还碰上了些哨兵已经睡着了的。这时候林冰就会很不客气的朝那个倒楣家伙的屁股上猛踢一脚。看着值班军官目瞪口呆的样子,阿特兰解释说:“这样是为他好,睡着了就危险了。”

    远远看去,东面城头上什么人也没有,一片漆黑之中,薄冰和堆雪在反射着荧荧的雪光。林冰还没有走近,黑暗中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站住,午夜星光。”

    林冰和阿特兰都一愣,跟在他们后面的值班军官已经抢先回答了:“卡妙。”林冰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暗哨在盘问口令。

    几个全副武装的弓箭手从城墙避风的黑暗中出现,见到是林冰,赶紧敬礼:“大人!”

    林冰回礼,很真诚地说:“各位辛苦了。”她望向阿特兰,他赶紧给她指点:“大人,看那个方向,一片光亮的那里。”

    林冰转身,举目远眺。在无边的一片白茫茫雪地,漆黑之中,显眼的一片火光通明。那正是魔族大营的方位。红红的火光之中,可以看见好多黑黑的影子在晃动着。虽然距离很远,但还是能听见顺风传来的那一片喧嚣,依稀能辨认出里面混杂着魔族兵的呐喊、军官的喝令、马蹄声、兵器的铿锵声等杂音。

    生怕她不明白,阿特兰还在一边给她解释:“大人,那不是篝火的光亮,篝火不会有那样的亮度。”林冰点点头,她已经看出来了,原来误以为是篝火的那一片光亮,原来是熊熊燃烧的冲天大火。

    林冰转过头来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阿特兰解释:“大概二十分钟前。我观察了大概五分钟,马上就去报告您了。”

    林冰点点头,直截了当地问:“半夜里魔族大营突然失火了,你们怎么看?”

    值勤军官和阿特兰还有那几个哨兵对视一下,都没有出声。林冰皱皱眉头,催促他们:“说啊!”

    阿特兰鼓足了勇气:“大人,我认为是那是我们的友军正在突围。他们对魔族发起了夜袭,现在正在冲击魔族的封锁线,而且人数还相当的多。”

    在魔族对瓦伦要塞刚形成封锁时候,断断续续的有许多没有及时撤退的人类军民试图冲过魔族的封锁线进瓦伦来,但成功的很少。第二天的清晨,围城的魔族兵总是得意扬扬地把失败者残缺的尸体丢弃在瓦伦城外的空地上,以此向守城的人类军队示威。到后来,突围的人类军队已经越来越少了,现在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了。

    沉默之中,一个弓箭手提出反对意见:“也有可能是魔族想引诱我们上当?”他的声音很小,彷佛他也知道自己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

    值班的军官责备他说:“为了引诱我们上当,他们烧掉了他们的半个营地?”

    阿特兰喊道:“大人……”他不知如何说好,只能焦急地看着林冰。

    林冰疲惫的抹了一把脸,没有出声。在这个时候,她是多么希望身后那双明亮的眼睛依旧存在,在眼睛主人嬴弱的身躯里,却拥有当代最伟大的灵魂。在他注视下,无论做什么她都充满了信心,只要有他在,无论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克服……

    哥应星大人啊,如果你还在的话,您将会做怎样的决定呢?

    林冰抬起了头,说:“下命令给部队,立即出城接应友军!”

    最寒冷而漆黑的凌晨,瓦伦守军对城外的魔族阵地发起了猛烈而突然的进攻。踩着松软的积雪,人类步兵排成十几列散兵线向魔族阵地跑步着推进,他们手上的火把在黑夜的雪地上整齐地排成了一行又一行,十分壮观。

    因为天气严寒,魔族在前沿并没有安排有多少部队,夜间巡逻队出来稀稀落落象征性地射了一阵箭,远远地看到人类骑兵马刀上的反光,弓箭手马上就逃走了。他们不傻,在这种漆黑的夜里,弓箭几乎毫无用处,弓箭手碰上了快速冲锋的骑兵那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顺着撕破的口子,人类军队快速的突进。林冰亲自领队,向着火光最明亮的地方杀去。一路上并没有遭遇到魔族的任何抵抗,那些零星的魔族小部队一见到是人类的大军马上就吓得落荒而逃。进展得太过顺利反而让林冰怀疑这是不是魔族的圈套。特别是在一些应该驻扎重兵的营地都是空空如也的。他们的军队到哪里去了?林冰开始狐疑了。

    幸好她的疑问马上得到了解答:在魔族军的中军大营里,一大片成百上千的营帐都在燃烧,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漆黑的三更天际,明亮得如同白昼。在燃烧的营帐之间,两军正在进行激烈的厮杀。

    藉着火光,林冰看到了令她震撼的一幕:几千手持长矛盾牌的魔族步兵组成了散兵线和方阵防御。队列的前方密密麻麻地树起了无数锋利的刀枪和盾牌,远远看去,一片金属反光让人毛骨悚然:这座活动的刀山剑林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死亡陷阱!

    在营帐之外的阴影中,大群的人类骑兵从黑暗猛然跳跃而出,高举着马刀对魔族的队列发起了冲击,却一个接一个在几步之外被魔族的长矛刺穿、挑倒在地,惨叫连连。后续的部队奋不顾身地冲上,前赴后继,有许多骑兵甚至就像存心要自杀一样以极高的速度撞入了那一片刀山剑林之中,以身体为后续的部队当盾牌,以血肉之躯在魔族可怕的队列中砍开一条道路,殊死而猛烈的攻击就像那汹涌的波涛浪潮般的一波接着一波连续不断!

    一片混乱嘈杂,震耳欲聋的杀喊叫声、临死的惨叫声、断了腿的战马躺在地上在悲惨地嘶叫,马刀砍在盾牌上冒出了点点火星和震耳的嗡嗡声,受惊的战马长声嘶鸣着拖着受伤的骑兵到处乱闯,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魔族伤兵被马蹄践踏发出惊人的惨叫,当林冰所部到达时候,地面上已经满是尸骸,情形就如同地狱修罗场般的惨烈。

    林冰面色发白:印象中不知有哪支人类部队是这般的勇猛和悍不畏死,以至于连善战的魔族军队也被他们压制得步步后退?她马上命令自己部下从后面对魔族发动攻击,接应突围的友军。

    腹背受敌的魔族方阵顿时大乱,整个队列一点一点的被压向两边后退,最后干脆就散开了向两边逃跑,防线中间的薄弱部分一下子给冲垮了,大群的突围骑兵就从那个被冲垮的口子里冲杀了过来。

    林冰跃马上前,高声问道:“请问突围的友军是哪路兵马?”

    应声迎面上来一彪人马。在几十名黑衣骑兵的簇拥下,一个骑兵平静地回应道:

    “是我。”在他的头顶上,一面黑色的大旗迎风习习作响,犹如和夜色混为了一体,以至林冰先前竟然没发现。

    林冰倒吸一口冷气:“监察长大人!”

    七八O年的二月七日深夜,当瓦伦要塞的镇守司令林冰重又看到安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家族监察总长时候,她吃惊得像是看到了一条史前恐龙。

    上个月的十五日,帝林不听她劝阻,率部强行出发救援斯特林,打那以后就没了音讯。在魔族和叛军遍布的沦陷地区失踪超过二十天,林冰以为帝林和他的三万多人马早完蛋了。从心底,林冰确实为帝林这位年轻又有才干的高级军官丧命感到些惋惜,但更令她发愁的是如何向统领处报告帝林的死讯。前来督战的家族监察总长竟然死在自己防区,尽管自己确实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阻止,但是要解释给帝都听并且让他们相信自己对此完全没有责任,耶是很难的。所以,当她看到帝林军团安然地返回时,她真的感到非常的高兴。

    “大人,您平安无事,这真是太好了!”林冰由衷地说。

    帝林点头致意:“多谢了,林副统领,多谢你接应。”

    他望望四周,周围已经再没有抵抗的魔族兵了,但是远处的交战声还不断地在传来,林冰的部下还在追击溃逃的魔族军队。他跟林冰说:“冰阁下,我们刚才遭遇的只是敌人的部分兵马,魔族统帅凌步虚的主力兵马正在朝这里过来了,我们还是先撤吧。”

    林冰点点头,胜利的喜悦并没有冲昏她的头脑。她自己也清楚,现在的胜利只是因为突然袭击打了魔族个措手不及,如果真要在平原上与魔族主力正面开战的话,光靠自己带出来的突击兵马和帝林的残兵,那是远远不够的,而且现在也没必要冒险与魔族决战。

    赶在凌步虚的部队赶到之前,林冰下令打开了瓦伦城门,迎接帝林的兵马进城。她与帝林并肩巡视在瓦伦城头,看着下面的兵马鱼贯而入。林冰转过头来问帝林:“监察长大人,我发现一件事情很奇怪的:贵部怎么没有运送伤员的后军医护队的?”

    帝林摇摇头:“我的部队没有伤员。”

    林冰睁大了眼睛,道:“贵部在魔族沦陷区作战长达二十多天,竟然一个伤员都没有?”

    帝林淡淡说:“在伏名克行省,为了加快部队速度,我把伤员和失去战马的士兵都给丢掉了。”

    林冰一震,停住了脚步。

    帝林走出了两步才发现,转过身来:“怎么啦?”

    在帝林的眼神和表情里,她看不到丝毫开玩笑的痕迹。凝视着帝林冰冷的瞳孔,她只觉一阵不可抑制的寒意从心底升上来。

    林冰并非迂腐呆板的绝对人道主义者,她也相信有时候,是必须要牺牲少数人的利益来拯救全体的。但是做到像帝林这样的……林冰摇摇头。想到在伏名克行省的公路边,被丢在雪地里等死的那几千伤员那惨绝人寰的哭号和哀求声……她的手指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帝林转过身去,他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但他并不在意。对这件事情,他也不觉得有任何愧疚、忏悔之类的感情。因为当时必须这样,所以他就这样做,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件很自然而平常的事情。当时只有赶在魔族指挥部有组织地调集兵马前来拦截之前,逃回瓦伦那才是他们的唯一生路。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跑、冲、跑、冲、跑……

    这简直是一个噩梦。远东大公路上,帝林的轻骑兵疯狂的奔驰,把伤员和落马的同伴统统丢在了后面,就犹如那凌空的饥饿秃鹫在逃避猎人的追杀,他们一路冲关夺卡,凶猛的砍杀将各处的魔族警备部队打得纷纷慌了手脚逃散。等得魔族终于纠集了足够数目的大军回头过来时候,帝林大军只留下一阵尘烟黄雾,转瞬已消失在远方。

    纵使这样,虽没有遭到大规模有组织的拦截,但与星罗密布的敌军队伍却还是不断地遭遇开战,而且在越接近瓦伦的地区,敌军兵马就越为密集。特别是最后瓦伦城外突破魔族封锁的那一仗,知道只有击垮敌人才是自己唯一的生路,骑兵们对魔族密集的队列发起了疯狂而绝望的冲击,却因为凌步虚部队善战骁勇,他们的步兵尤其顽强,以弱势兵力死命的抵抗,帝林军苦苦不得突破。幸得林冰的及时接应,不然等凌步虚亲自调集主力包抄过来的话,帝林恐怕就得全军覆没了。就算这样,帝林军团出发时候的三万多人马,现在能够安然回到瓦伦要塞的只剩下了两万,其中大部分的伤亡都是因为这一仗。

    帝林简单扼要地把一路的所见闻情况给林冰介绍了一番。

    林冰面色凝重。魔族军势的强盛超过了她的想像。她明白了,现在压在她肩头的责任是多么的沉重。一旦瓦伦失守,百万魔族长驱而入,人类将再无可抗。她沉默的点头,询问:“大人,您的意思是?”

    “目前来说,依靠军事力量来拯救斯特林和中央军,那是不可能的。”帝林说:

    “拯救他们的唯一希望,并不在帕伊战场,而在帝都。而且要快,他们撑不了多久的。——林副统领,有件事情我想麻烦你,你能否帮我准备一辆去帝都的马车,最快的?”

    “啊,马车?”帝林的话题转换得太快了,林冰一时反应不过来。

    帝林皱了皱眉头,把话再说了一遍:“我要一辆最快的马车,几个最好的车夫日夜替换,还有,派前哨通知沿途驿站准备替换的马匹。要快,马上。”

    林冰吃惊之下,却没有再问,马上就去办了。持有她手令的前哨刚刚扬尘出发,帝林连衣裳都没有来得及更换就坐进了马车。林冰小小地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是帝林亲自回去,劝阻说:“大人,您一路过来已经很辛苦了。路途劳累,不如先歇息下,或者派个部下回去处理算了?”

    帝林摇头:“事情很复杂,非我走一趟不可。而且,时间就是生死线,我也不放心交给别人。”他点头向林冰致意:“谢谢了,林副统领。”扬声喊:“出发!”

    车夫一扬鞭子,在辘辘响动声中,马车开始出发了,后面跟着一队骑兵在周围护卫着,一行人从西门出了瓦伦。

    此时,天色还没有发亮,东方隐隐发红。伫立在原地,望着车队扬起的风尘,林冰细细咀嚼着帝林的话语,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对帝林离去她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

    从瓦伦要塞到帝都,一路所经过的乡乡镇镇,村舍城市,到处都已经响起了警钟,活着的人都拿起刀剑,准备抗击入境的魔族毁灭者,连最偏远的乡村都自发的组织了自卫团前来集结。道路上尘土飞扬,不时可见大队新募集的民军士兵在行进。他们大多是乡下贫苦的农民,身着破旧的褴褛衣裳,手中还是拿着简陋的铁叉锄头当武器。从外表上,比起几个月前那批制服笔挺、武器闪亮的正规贵族兵马,他们显得非常的简陋而寒孱。民军的队列寂静无声,沉稳而肃杀,只有赤脚的步子踏在泥路上沙沙做响的声音,士兵们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嘴唇紧抿着,流露出坚毅和决心。

    帝林仔细观察他们,以一个沙场老手的眼光,他对士兵们的气质很是满意:这正是帝林一直在寻觅的、那种沙场决胜所需要的气慨。但是这种气慨,在几个月前的紫川王军中,却是没能见到的。在如今的生死存亡之际,帝林才终于将它寻觅到了,这使得他感到了一点欣慰,感觉到人类并非已经完全地绝望,似乎还存在着一丝微弱的光亮。

    一行人日夜兼程,毫不停留。当帝林以及随行人员进入帝都城门时候,已经是二月十一日的的深夜了。

    往日宁静和祥的帝都,现在已经处处充满了战争即将到来的紧张痕迹,警戒森严。城外到处是军队的营帐,白茫茫一片。连城畿的大路两旁都随处可见熟睡中的士兵躺着。从旗帜和服装上看出,那些部队大多是从西部边疆抽调回来的边防军,他数了数,单是他所看到的兵马和番号就不下五、六个师团的兵力。整个帝都早已军事化戒备,城门卫兵严厉的盘查过往行人,帝林让护卫们出示了远东副统领林冰的手令,证明他们是来自瓦伦的信使队伍。他不敢公开自己的真正身份。帝都城现在已经处于罗明海的控制之下,自己身边只带了这么百来个护卫就公然进城的话,未免太过冒险。

    一行人路过市中心的大广场时候,游行的队伍堵住了街道。从车厢的窗子里观察,可以看到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举着火把和各种各样的横幅正从面前走过,标语上写着:“打倒魔族,抵御侵略!”、“远东是我们的圣战!”队伍里大多是老幼妇孺的平民,也有不少是身着制服的军人,一个个神情悲愤。

    队伍前面的高台上,有个老头子在声嘶力竭的好像是在进行着什么演说:“……夺回我们的土地!士兵们,挺起胸膛投入血战!魔族兵已经近在眼前!勇敢的进攻,将敌人粉碎,就像我们的祖先曾经做过的那样,你们将会证明……”

    这时候街道出现了一个空隙,马车开始行驶,下面的话听不清楚了,只听见游行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万岁!”、“打倒魔族!”、“进攻,进攻,夺回远东!”

    车声辘辘中,帝林压抑了内心的愤怒,安静的闭上了眼睛,心里想:“蠢货!你们难道就看不出来吗?离开了瓦伦要塞的庇护,对于魔族的任何主动攻击,都将是极其愚蠢的自杀行为!如果我们的军队在远东平原上被消灭掉了,那我们就失去了最后的抵抗力量。整个人类种族将被灭绝,我们的文明将被毁灭,我们的子子孙孙,也将世世代代沦为魔族的奴隶!”

    马车停住了,有人掀开车帘探头进来说:“大人,到了。”帝林睁开了眼睛,下了马车,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他眼前的,正是前任总长遗留给他独生女儿紫川宁的庄园。

    当紫川宁在熟睡中被佣人惶恐的叫醒时,已经是深夜一点多了:“小姐,外面来了很多兵。”迷糊中,紫川宁过了半天才明白了佣人的意思,匆忙穿好衣服抄起把剑赶到了客厅时候。

    前门的走道上一片明亮,影影绰绰,到处是神情肃杀、手持火把照明的士兵,他们的军靴气势汹汹在名贵的地毯上留下了鸟黑的脚印。一队身穿黑色制服的宪兵正把卡丹挟在中间往外走,宪兵们的动作很是粗鲁,推推攘攘的。

    紫川宁看到,这个寒冷的冬晚,卡丹身上还只是穿着睡衣,可以想象到她是刚从睡梦中被士兵们从被窝里抓起来的。自己的佣人们手足无措的在一边围观,神情惊惶,没有人敢上去阻拦干涉。

    看到这种情况,紫川宁只觉得一股怒气陡然从胸口升起。她几步抢到门口,堵住大门,向士兵们喝到:“站住!”

    领头的一个小队长很粗鲁的喊到:“小妞,让开!再吵我们连你也——”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一把冰冷的剑已经逼在他面前,紫川宁秀发略微蓬乱,眉峰蹩紧,眼睛中却射出逼人的寒光,低沉着声音说:“听着,我是紫川远星的女儿,紫川参星的侄女,家族的下任总长——紫川宁!你打算连我也怎么样,恩?”

    她的话语冷森,其中充满了腾腾的杀气,更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吓得那群平日刀口舔血的汉子们都不由自主的齐齐后退了一步。

    小队长惊惶地后退几步,赶紧下跪行礼:“下官不知紫川小姐身份,多有冒犯!请小姐恕罪。”跟着他,齐刷刷一客厅的兵都跪了下去,齐声说:“请小姐饶恕。”

    “起来!”紫川宁沉声发令,看到那些士兵如此的害怕自己,她心里隐隐倒也有几分得意。她问那个诚惶诚恐的爬起来的小队长:“是谁下的命令让你们过来抓人的?”

    小队长支吾着:“这个——这个——”在紫川宁逼人的目光审视下,他低下了头,却没有出声。紫川宁目光扫射四周,士兵们纷纷低头,躲开她的目光。

    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在几个举着火把的士兵簇拥下,帝林微笑着出现在门口。他刚才一直在门外,不出声的看到了整个过程,心里暗暗骂自己的部下:“全是废物!这么多人居然给一个小姑娘吓倒了!”本来他是不想出面的,这下也没有办法了。“

    紫川宁有点愕然:“监察长大人?”

    跟着士兵们一样,帝林也下跪得了个单膝礼:“下官监察厅帝林参观宁小姐。

    好久不见。小姐一切还好?“

    紫川宁压抑了怒气:“还好。监察长大人请起。”看在他是紫川秀大哥的份上,紫川宁的口气已经和缓了很多,词锋却仍旧咄咄逼人:“大人不是已经出发去了远东了吗?今晚怎么突然带了这么多兵到我家来抄家抓人?莫不成了找紫川宁犯了什么罪,要劳动大人亲自出马?”

    帝林鞠躬表示歉意:“下官万万不敢冒犯小姐万金之躯。我们要找的人只是魔族的公主卡丹。只因为事态紧急,刚才已经是深夜了,下官不敢叨扰了宁小姐,所以才没有通知小姐。下官已经吩咐部下务必不可惊动小姐,谁知他们笨手笨脚的还是冒犯了小姐。实在非常抱歉,就请小姐看在他们卖命厮杀的可怜份上,饶过他们一条小命,下官回去一定好好将他们军棍责罚!”

    紫川宁微微出了一点气,问:“你们为什么要找卡丹?”

    帝林飞快的瞟了一眼被士兵夹在中间的魔族公主,后者一直安静的听着,脸色有点苍白,神情却很恬静,仿佛面前两方争论的事情根本与她无关。

    禀报宁小姐,不久前魔族大规模进犯人界,现在我们与魔族王国已经处于全面战争状态,这样的话,卡丹殿下的身份也从宾客变成了我们交战国的人质了,是我们整个紫川家族的敌人了。“

    紫川宁最怕的就是帝林说这句话。她柳眉一挑,反问:“那又怎么样?”

    “小姐,在目前的紧急状态下,我们需要对卡丹殿下来加看管。防止其逃逸。

    另外。下官也觉得,把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安置在小姐家中,也对小姐的安全极为不利。从这几点考虑,下官认为有必要给卡丹殿下换一个居住的地方。“

    紫川宁大声说:“卡丹性格十分温顺,不会给任何人构成危险,她也不会逃走。”

    帝林微笑:“宁小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魔族生性狡诈凶残,您可不要给她的友善伪装给蒙骗了。”他脸上笑着,心里去非常的不安,自己在帝都城内不能停留太久,否则难以逃避罗明海的耳目。现在已经给这个横里插来搅事的紫川宁耽误了不少时间了。

    他鞠身说:“小姐,这些事情请交给臣下处理就好了。下过一个魔族女子,小姐不必为此劳神费心,夜已经很深了,请小姐还是回去歇息吧。”使个眼色,宪兵们又开始粗鲁的推着卡丹往外走。

    急切之间,紫川宁忽然想到了个理由,喜出望外说:“帝林大人,卡丹是统领处交于我看管的重要人质,你要带走她可以,但请先拿出统领处的书面命令来。”

    紫川宁知道现在的总统领罗明海与帝林势同水火,是绝对不会给帝林签发什么“书面命令”的。她满心欢喜,以为这下就可以难倒这个可恶的帝林。

    却不料帝林的反应也是一等一的敏捷,连想都不想就说:“那就麻烦小姐先出示统领令您看管卡丹的书面命令,如何?”

    紫川宁瞠目结舌,当时总统领杨明华一时心血来潮,再加上几个统领起哄,大家故意作弄紫川秀而把卡丹交给了他看管,是当面吩咐的,根本没有签发什么命令。

    看到紫川宁发呆的样子,帝林心头暗笑,说:“既然统领处没有正式命令说要您看管卡丹,那她现在还是无人临护。既然这样,就让监察厅来看管此女子吧。

    麻烦小姐,请您让路。“

    作为家族的未来继承人,紫川宁地位高贵,受人尊崇。尽管她为人随各可亲,但骨子里已经养成了一股子傲气,不容忤逆。从没有人敢这样公然违背她的意旨!

    因为愤怒,她的脸已经变得嫣红,横剑当胸,坚决的挡住了门口,低沉的说:“帝林,你无权带走卡丹!”

    帝林也动了微怒,也有点担心:这样纠缠下去何时完结?他整理一下衣裳,正色说:“下官是监察总总长,手掌整个紫川家族刑律和司法权,战时兼信总军法官,有临时决断权!”

    “我是紫川家族的总长继承人,难道你想以下犯上?”

    突然间,马长嘶一声,车子一下停了下来。卡丹坐立不稳,险些给摔倒,幸亏帝林手疾眼快,一把扶稳住了她。帝林怒道:“外面的,怎麽回事?”

    车夫喊说:“大人,有人挡住我们的去路了!”

    帝林愤怒的探出头去,却看到自己的前面的长街上大概二十步开外,火把传动,影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人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帝林知道情况有变,一个呼哨,身後的护卫立即围了上来,将车厢保护得密密麻麻。帝林回头吩咐卡丹说:“待在里面,不要出来!”卡丹镇定的点了点头。

    帝林这才放心了点。队伍前面的哥普拉匆忙的跑近身来,说:“大人!”

    “怎麽回事?是哪部分的人马?冲我们来的?”

    “不知道,大人。他们有的穿军服,有的是便装,看不出身份来。”

    “你把咱们的旗号亮出来,叫他们让路!”

    “是!”哥普拉回到队伍前面,扬声喊道:“监察总长帝林在此!误会的话,请借过!”他把身份挑明,希望对方有所顾忌。

    对面的人群毫无反应,手中火把的火焰摇晃著,霹雳啪啦的燃烧。

    帝林马上就明白:这次绝对不是什麽误会了。哥普拉又回到了帝林的身边,喘著粗气说:“大人,他们不肯让路!”压低了声音说:“大人,我们马上派人去向治部少求援吧!”

    帝林狠狠的盯了他一眼,骂道:“笨蛋!”如今的帝都,戒备森严。自己的仇家虽多,但敢於并且能够在这种情况下纠集大批人马前来拦截自己的,除了罗明海以外以外还有谁!哥普拉竟然提议向罗明海部下的治部少求援,简直是蠢到了极点。

    帝林跳下车来,好整以暇地斜睥著拦截的人群,一副漫不在意的样子,脑子里却在急速的思考:自己被出卖了!究竟是谁通知罗明海的?林冰?不会,她坐拥重兵,如果想害自己,在瓦伦城里多的是杀自己的机会,而且时机抓得这麽准,她办不到。紫川宁?

    也不会,这样做等於害死了紫川秀,她不会那麽傻的。对了,紫川宁家里的仆人中肯定藏有罗明海的奸细!自己怎麽就这麽蠢,当时竟然没有想到:像紫川宁这样身为未来总长的重要人物,罗明海怎麽会不在她身边安几个耳目?太愚蠢了,还在那耽搁了那麽久,足够他调遣人马来拦截了!

    若是往常,帝林倒也不怎麽害怕。对方那边的人虽然多点,自己的部下也不是易与,若实在不行,靠自己的身手,若只想脱身的话,量他们也拦不住。但现在问题是自己这边有个不会武功的卡丹,她是关系紫川秀与斯特林性命的重要人物,是绝对不能落入罗明海手里的!怎麽办,怎麽办?

    一瞬间工夫,他脑子里转过了千条万条计谋,却没多少行得通的。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杀开一条血路冲过去!他小声的吩咐哥普拉:“通知弟兄们,抄家伙准备上!我打头阵,你专门负责保护卡丹的车子,她掉了一根毫毛,我要你脑袋!”

    哥普拉咬著牙说:“大人,您就只管放心吧!”

    两边人马慢慢的接近,直到靠近到相隔十步,大家一起停下了脚步,狠狠的逼视著,毫不示弱,企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帝林发现,拦截的人马比他预料的多出许多,长长的火把布满了整个长街,怕不有三两千人。帝林的眼皮一点点的跳动著:这麽多的人马,自己可不一定有把握杀得过去,而且前面也不知道有没有更多的埋伏人马。

    他试探著向前稍微迈进了一步,他对面的人的手马上闪电般伸向剑柄,帝林的宪兵们立即统统以手按剑。刹那间,几百个人的手一起按到了剑柄上。现在他们就等著一个约定的暗号、一声号令,马上就会攻了过来了!气氛剑拔弩张,十分的紧张,激战一触即发。

    帝林方的背後传来急速的马蹄,帝林心神一震:“不好!在我们的後面,罗明海也安排了埋伏!”却发现对方的睑色也是同时大变。

    蹄声激扬,从长街的黑暗中飞快的奔驰出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骑手,帝林认出她是内务处的红衣旗本李清。她越过马车,冲到对峙两方的中间空地大声喝令:“总长有令,不得动手!傅令:著监察总长帝林立即入总长府见总长!”这时侯跟在她後面的一队禁卫军骑兵这才赶到,排成人墙挡在了两方人马的中间。

    对面的人群起了阵骚动,看到气势汹汹的李清红衣旗本和禁卫军的骑兵,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却没有散去,依旧停留在原地。

    街道旁一楝房子的二楼,罗明海正站在窗户的边上眺望著。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可以把街面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面色变幻,正在犹豫:这是个杀帝林的难得机会。

    但现在的情形,要杀帝林就必须先攻击总长的亲信李清和禁卫军的队伍,这样会引来总长什麽样的反应,他实在无法预料。

    “总长有令:不得动手!”李清红衣旗本大声的把命令再宣读了一遍。她清叱一声,禁卫军骑兵们齐齐掉转了马头,对著拦截的人群亮起了锋利的马刀。人群不由自主的向後再退了几步。其实从人数上说,李清的人马和帝林的人加起来,也是远远少於拦截的人。但是李清的禁卫军代表的却是总长的权威,代表著整个紫川家族最高首领的意志。

    攻击他们的话,就等同於造反作乱了,这样从心理上给了人群很大的压力。

    罗明海闷哼一声,下命令说:“叫他们撤。”既然李清敢於摆出这种不惜一战的气慨,说明总长的意志是非常的坚决的。再不走的话,酿成流血冲突就难以收场了。

    人群中,不知哪里响起一个声音:“撤!”大群气势汹汹的拦截者面朝著帝林,一步步的向後退,彷佛是生怕给帝林的人马偷袭似的,直到走到好远,他们才转过身去。

    大群人退潮般渐渐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帝林轻轻的吐一口气。他欣赏的看著李清。平时那麽文弱贤淑的一个弱质女子,关键时刻敢於单身冲入即将混战的人群中,高呼:“总长有令!”帝林赞赏的是她那种为执行命令而万死不辞的气魄和胆色,这就是在男子中也是少有的。

    李清已经下马走近了。帝林很郑重的向她道谢:“清阁下,救命大恩,实在无以为谢!”

    “不敢当。”李清汗水漉漉,脸色苍白,看来她刚才也是紧张得可以的了。

    她露出一丝笑容:“下官不过是执行命令职责罢了。何况,以大人的武功高强,他们也未必能伤得了您的。大人不必多礼的。”

    “不,清阁下太客气了。我还是欠你一条命的,他日必当回报。”帝林还是坚持这麽说。

    李清不好意思的笑笑,红晕上脸。帝林不觉想:“斯特林的这个未婚妻还真是漂亮呢!有才有貌,这样的人才配得起斯特林啊!”

    两人并肩而骑,马车和部队跟在後头十几步开外。

    帝林问李清:“听说总长要召见我?我刚回来,总长就知道了?”

    李清一笑,委婉的回答:“大人,您刚回来,罗明海不也知道了吗?”

    帝林一笑,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总长的耳目绝对不比罗明海的要差。又问:“不知总长召见下官有何事,清阁下可知道吗?”

    李清笑而不答,帝林马上就明白,她是知道,但不肯说。她绝对忠心於紫川参星,是不会透露任何与他有关的情报。帝林转换了话题,“我去远东已经有好多天了,不知帝都情形有什麽变动没有了?元老会最近在干些什麽?”

    果然李清马上就回答了:“元老们?听说他们正在研究一个议案,名字就叫《会议发言程式的修改和增补的若干细节的讨论的安排的意见》,已经讨论了四天了,现在正在进行第五次表决。”

    帝林吃惊:“魔族军已经大规模进攻了,难道元老会还不赶快研究如何应付魔族的方法?情况如此紧急,应该马上下达全民备战令了,立即强制召集义务军了。”

    “那有什麽办法?我们的元老们忙啊!谁叫魔族军进攻没有预先预约,让元老们好在日程上安排呢?”李清的语气温和,词锋却十分的辛辣:“何况我们还有瓦伦防线呢,保卫紫川家族千年不倒的要塞,我们的元老急什麽?”

    帝林不觉多看了李清两眼。以前他一直觉得她只是个能干的文职官员而已,没想到她还有这麽丰富的思想和锐利的词锋。他想想也好笑:怎麽我这些兄弟的未来老婆,个个都是这麽厉害的?幸好林秀佳跟她们不一样,不然我只好上吊了。

    “那西边的——我是说流风家的那边,有什麽动向吗?”

    “开始我们也很担心这个问题,但是魔族进攻後不久,流风霜就在习冰城发表声明,宣布魔族是全人类的大敌,她将支持紫川家抗击魔族军队,流风家军队绝对不会趁人之危的,请我们放心。还说若紫川家有需要的话,流风家还可以派军队参战支援的。流风霜是很可怕,但是听说她还是一向说话算数的。至於她说派军队过来助战……”李清笑笑:“我们总长说:”霜小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您还是不用客气了吧,那怎麽好意思呢?‘“帝林也笑。他细细的思索刚才的话,流风霜作出这种表态一点不奇怪。这样不但站在人类的角度从道义上站住了脚,也符合流风家的利益。尽管大家是世仇,但如果这个时候流风家敢抽紫川家的後腿牵制紫川家兵力,搞不好魔族就会破瓦伦关而出,那样不光紫川家完蛋,流风家也完蛋。——不过流风霜嘴巴上说得好听,”全力支持“,又不用她出一毛钱,只需站在那里冷眼看著紫川家与魔族拚个你死我活。可悲的是己方,明知道是被人利用当盾牌了,却一点办法没有,只能乖乖的接受流风霜的”好意“。

    引发帝林深思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按照常例来说,发布这种代表整个国家的声明,应该是由流风西山或者别的中央官员发布的,而且应该是从流风家的首都远京发出的。

    但现在却由流风霜这个前线指挥官,在前线习冰城来发布。她这个越权的行为,中间可有什麽奥妙呢?这是否意味著:流风家族首屈一指的重兵大将流风霜,现在已经独立成系统了?或者说,这表明著流风家的远京中央王权已经严重衰弱,再也无力节制她了呢?

    帝林一路推敲著,一行人已经到了总长府门前。

    他吩咐哥普拉:“一定要严加看管卡丹!她有什麽闪失,我要你脑袋!”哥普拉一口答应下来。帝林还是不放心,担心哥普拉手上的兵力太弱,若有人来抢卡丹,他挡不住,於是又向李清请求帮忙,李清也应允了,抽调一队禁卫军过来听从哥普拉的指挥。

    办妥了这些,帝林这才放心地进去见总长紫川参星。

    帝林在会见室外轻轻的敲下门,里面传来紫川参星低沉的声音:“进来。”

    帝林推门进去,小小的吃了一惊:一个月不见的工夫,紫川参星原来斑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皱纹加深了很多,苍老得他几乎不敢认了。他马上明白了,肯定是魔族的入侵,还有家族军队在远东的惨败,使得他身心憔悴。

    一见面,紫川参星连寒暄的话都省了,直截了当地问帝林:“远东如今怎麽样了?

    瓦伦能不能守住呢?听林冰说你出了瓦伦关,找到中央军和斯特林没有?“

    帝林简单扼要地把情况说了一下。当得知魔族军势非常雄厚,斯特林被重重包围住了,紫川参星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脸上肌肉抽搐著,皱纹变得更加的深。

    接著帝林又说到关於原边防军的统领明辉的败战失职行为,请示紫川参星如何处理。

    紫川参星无力的挥挥手:“算了。这不是他的错,那种情况,谁去指挥都会输的。

    统领处现在已经死得没几个人了,我们正缺人手。明辉他是有过功劳的,就放他一马吧。“帝林明白,所谓明辉的功劳是指当年紫川参星与杨明华的斗争中,作为边防军统领的明辉当时站到了紫川参星这边。现在轮到紫川参星来报答他了。

    帝林低头应声:“是。那监察厅就不对明辉提起起诉了。”

    紫川参星沉重的点点头,问:“帝林,你是打仗的老行家了。你说,我们有没有办法打破帕伊外的围城,把斯特林他们救回来呢?如果是你指挥,你需要多少兵马?你说,我想办法给你筹集!”

    帝林摇头说:“殿下,我亲眼看过魔族的主力军列。”帝林脑海中浮想起灰水河对岸,那雾霭中浮现的魔族阵列,庞大又森严,绵延百里,巍峨恐惧,几十里开外就可以让人感受到那股可怕的压迫力。帝林只在那强撑了不到三天,承受著这股沉重的压迫,即使以他过人的意志力也感觉到几乎要精神崩溃了。他实在想像不出斯特林究竟是如何顶过那麽多天的。

    “非常的可怕!一旦在平原上与魔族主力正面交战,无论我们投入多少兵力下去——就算我们的远东军、禁卫军、中央军、边防军、预备队、民军全都完好无损,再加上流风家的全部军队——都必然以我们人类的一败涂地收场。三百年前毁灭了整个光明帝国的那次灾难性入侵,比起现在来,不过是一次小小的骚扰。

    而且远东叛军也站在了魔族一边,使得魔族实力大增,再无後顾之忧!“

    “殿下,何况现在,我们实力大损。就是把全部家当都拚上,也不过五十来万兵马。

    而且这里面大部分是草草成军的民军,他们是经不住与魔族的野战。到那时侯,流风霜就是派一个大队过来,也可以轻易把帝都拿下了。“紫川参星的脸部肌肉松弛了下来。刹那间帝林感到,在这个以老奸巨滑出名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闪光,但一闪而逝。这位紫川家现任的总长重新掌握了自己,淡淡地问:”

    那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著他们死?“平静的声音中,蕴涵著深深的悲痛和无奈。

    帝林摇头说:“殿下,其实下官有个办法——起码有个五六成把握!但就怕您不肯同意!”

    “你说!”紫川参星精神一振:“什麽办法?”

    帝林飞快的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听完,紫川参星一言不发,起身在屋子里来回的踱著步。走了足足五六分钟,他在窗口停住了脚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帝林说:“这样做,元老会肯定会弹劾我,我将会成为家族历史的罪人啊,死後将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啊?”

    “殿下!您不必愧疚!”帝林跪了下来:“请容许下官陈诉几点理由!”

    “你说。”

    “第一,在如今的战乱局势,武力与军队是一切的关键,只要我们还拥有军队,失去的一切将来我们都可以再夺回来的。而中央军是我们的最後一只精锐部队了,我们无论如何要把他们保住!”

    “嗯!第二呢?”

    “殿下,第二,这几年我们经历了太多的灾难。杨明华叛乱、雷洪叛乱、远东叛乱、魔族的入侵、赤水滩、月亮湾……接踵而来。我们已经丧失了上百万的军队了,那都是家族最纯净的血液啊!我们家族现在已经是浑身创伤、鲜血淋淋了,您还要让她与魔族王国如此可怕的敌人搏斗,背後又有一个凶狠的流风霜在虎视耽耽?殿下,我们的形势实在非常的危险!这样下去,臣斗胆敢言,三年以内,我们必定亡国!那时候殿下您又如何面对家族列祖列宗?”帝林一口气说完,反而被自己的言辞吓住了:“说得太大胆了吧?”

    却见紫川参星毫不在乎的挥手说:“说下去!”

    “是!第三,家族需要休养生息,我们需要时间休养生息,让我们的母亲重新养育孩子,等候我们的新一代成长。殿下,只要十年的时间,我们将重又拥有两百万军队!

    那时候,在斯特林这样的名将指挥下,我们的军队将重返战场,现在我们所失去的一切,到时我们将给您一一讨回!“”十年?“紫川参星喃喃自语:”那时候我是否还活著那还说不定呢!“

    “殿下,”帝林语重心长地说:“时间与忍耐,是我们唯一的武器。在这十年里,我们内强国政,外息战事,卧薪尝胆,家族必将可以很快的重新强大起来!

    您今年未到六十,即使十年以後也不过六十多,正是春秋鼎盛之时!愿神保佑您永寿,但即使说,发生了令吾等微臣最悲痛之事,还有宁小姐继承您的位置,她是必然能亲眼看到紫川家族鼎盛光耀之时的!“

    “时间与忍耐?”紫川参星慢慢咀嚼著这句话,慢慢转过身来面对帝林。帝林惊疑的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总长。”紫川参星喃喃地说,泪水顺著脸上的皱纹滚下,一滴滴的溅落衣裳:“不管怎样,紫川家绝对不能亡於我手。在我走的时候,我总得留下点东西给阿宁的,不能让她两手空空的做这个总长。”

    帝林喜道:“殿下?”

    “你说的对,就算千秋骂名,那又算什麽?,比起紫川一族的存亡,我个人的荣辱,根本不足道。”一瞬间,紫川参星的眼神变得清澈而锐利:“帝林,就照你刚才说的,放手去办!一切责任,由我来背!”

    帝林肃容鞠躬:“是,殿下!”

    七八O年的二月中旬,远东地区已经出现了一丝春天的气息,冰雪已经在消融,冰封的河流一点点的崩裂,大地露出了斑斑点点的褐色。可以预见,春天的到来,已经不是什麽很遥远的事情了。

    但在这里,杜莎行省的帕伊地区,对於勇敢的孤城守卫者来说,春天还是遥遥无期的,似乎还离得很远很远,这里正处於最严酷的季节之中。二月十七日,中央军迎来了坚守帕伊的第三十个早晨。

    像往常一样,斯特林统领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西面城头眺望,看看帝林许诺下的援军,是否已经神奇出现了。也像往常一样,他失望了。目光所及,冬天的灰水河平原,一片白雪皑皑,还有那黑压压的一片,全部都是魔族的阵地和帐篷。

    然後他又转而巡视各处的哨岗和防御部队。这个时候各处防区正在进行著交接班,一列列交了班的士兵,拖著疲倦的身躯往营地走去,脚步蹒跚。队列里大家的服装真是五花八门,因为冬季寒冻,士兵们原来的破烂的军服早不堪御寒了,大家把找得到的东西都往身上挂,好多一层御寒保暖。有的士兵连帐篷布、装粮食的麻袋啊、包裹布什麽的都给披上了,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看著部下们走过,斯特林心里真的非常的难过。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都给饿得面露菜色,走起路来像是幽灵似的。他们辛勤劳累,缺睡少眠,没有吃的,只有饥饿;没有安眠,只有苦战。步兵们举步艰难,他们颤抖的双手只能勉强的持矛握枪。就连在战场上威风显赫的铁甲骑兵们,现在也不过是一群身批铁甲的骷髅罢了。

    许多人得了伤寒,却没有了医治的药物,同伴们只能眼睁睁看著病人在痛苦中死去。严寒、饥饿、疾病……这些战场以外的敌人,比起魔族的刀剑更加让人无法抵御,它们无情地摧残著这只疲惫的兵马,使得他们日益哀弱。

    怛是纵使如此,这支兵马仍旧算是整个紫川家族中最精锐的部队。每次魔族一上来,军号一吹响,彷如奇迹般的,这支半死不活的部队马上就焕发起了新的活力。那些又病、又弱、骨瘦如柴的汉子们,顿时变得精神焕发,眼里闪烁著光芒,迅速的列队成阵,大步挺进,朝著人数比他们多上几倍的魔族兵们凶狠的扑杀上去。那抄刀持矛的狠劲头,那高昂的喊杀声,哪里像出自那些病弱者之口。尽管魔族和叛军占了人数上的优势,但每次交锋,他们都给帕伊守卫者的这股狠劲吓得魂飞魄散,杀得落花流水,气势汹汹的上来,又狼狈不堪的败退下去。

    勇敢的中央军将士们,究竟和仇敌鏖战苦杀过多少回合,大家是谁也记不清楚了。单是云浅雪继任指挥官後,二十万人规模以上的大型进攻就发动了二次,更别提那无数次的突袭、夜战。究竟在帕伊城下的每平方米土地里,埋葬了多少入侵者的尸体,又掺入了多少人类勇士的鲜血,那更是谁也无法说清楚的。

    七天以前,魔族对帕伊发动了最後一次大规模攻击。魔族统帅云浅雪满以为寒冷、饥饿、伤病这几个有力的盟军,已经帮自己把中央军给打垮了,对於这次进攻他是势在必得,单是魔族的正规军他就出动了二十万人马,更别提那无计无数的叛军民团了。他信心十足等著向神皇陛下报喜了。

    但日落时分,所有进攻团队都给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团队长们哭丧著脸,他们损失惨重,他们最精锐的士卒已经丧命沙场。

    小小的帕伊城,却依旧巍然耸立。

    魔族指挥官云浅雪和卡兰不由相顾骇然。迄今为止,号称大陆最强悍军队的魔族大军所面对的,只是人类的一只孤军弱旅,他们缺衣少粮,他们後继无援。若论其兵马,在一场举国大战中,这点人马不过是一只先锋斥候的实力而已。就是这麽点人马,这麽座并不险竣的城,却足足阻挡了魔族举国大军的主力一个月,使得他们付出伤亡无数,损了六、七员将军,更使得魔族大军主力迟迟不能与早已经在瓦伦城外封锁的凌步虚前军会合,完成夺取瓦伦的任务。

    虽然包围住了斯特林,但是魔族军队本身日子同样也很不好过了。因为在这种等於是双方“拚吃饭”的僵持消耗战中,魔族军队兵力强大的这个优势反而成了累赘,人多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多吃饭。要供应这近百万规模的大军作战,所需全部粮草都是从国内运来,经过上千公里漫长的运输线,平均每运送一斤粮食运到前线就要在路途上耗费一斤。这个损耗比例实在是可怕。有部下提议就地掠夺,解决粮草的供应,但是遭到了指挥官云浅雪的反对:此次不同以往,神族与远东军队结成了联盟,远东地区也并非粮食的出产地,平时此地的粮食都是依靠家族内地输入的,如果在几乎同样贫瘠的远东地区进行掠夺,即使硬要掠夺恐怕也掠夺不到什麽东西,只会白白得罪了远东的盟军。

    魔族王国地域宽广,但土地贫瘠,资源也并不丰富。日前,魔族军师黑沙已经与云浅雪谈了话,表示因为战线漫长,又要供应大军旷月持久的作战,後勤补给越来越困难。他叮嘱云浅雪,最好在春季之前结束帕伊战事。因为那时候雨水连绵道路泥泞,会使得供应更加的困难,而且那时候,不论魔族军也好,远东叛军也好,士兵们都会牵挂家中的播种而无心作战,希望云浅雪最好能尽快结束帕伊战事,等候来年冬季再战。

    感觉他话语中有意无意中透露的不耐,云浅雪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详:自己已经拖得太久了,陛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可以想见,一旦陛下有限的忍耐耗尽,自己的下场绝对要比前任指挥官卡顿亲王要凄惨得多……他开始不安了,脑子冒出了一个罪大恶极、不可思议的念头:单是一个被包围的中央军、一座小小的帕伊城,就如此的难以对付,有朝一日要与紫川家族举国之兵鏖战,要攻下号称大陆第一要塞的瓦伦城堡,神族即将面临的抵抗,又将是如何的强大呢?何况人类之中也是英杰辈出,名将如云。除了斯特林以外,紫川家中还有另外一个棘手的家伙帝林。听说大陆更西边还有个更了不起的女名将叫流风霜……

    云浅雪感觉到有种要没顶的恐惧,对於神族天下无敌的坚定信仰,他第一次产生了不小的动摇——但无论怎麽想,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他是绝对不会宣诸於口的。特别是今天这个日子,神皇陛下将亲临帕伊前线,亲自检阅军队,查看敌情。对於担任全军指挥的云浅雪来说,陛下亲临,这无疑是个难得的荣耀,但这也是个不祥的预兆信号:陛下已经失去耐性了……

    二月十七日,大雪。

    天空灰蒙蒙的,灰色的云压得很低,遮住了太阳。严寒透骨,密集的雪花悄无声息的落下,落在塞内亚士兵排列整齐的方阵上,落在他们坚硬的肩膀上,也落在他们冻得通红的面上。士兵们以立正姿势一动不动,身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掩盖了他们原来参差不齐的装甲和外衣,白茫茫一片,彷佛排列在那里的不是活生生的士兵,而是一群用雪堆成的僵硬雕塑群,这群雕塑排成了十个万人方阵,整齐而肃杀。

    “这是个独特而能忍耐的民族……”站在帕伊城的城头,斯特林统领不出声地想:“也是个可怕的民族。”

    从早上六点钟天还没亮开始,魔族阵地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在距离帕伊城不到几里的空地上,一个又一个部队调了过来,排成了多个庞大而壮观的方阵,上十万魔族兵一个个站得钉子般笔直,一动不动。

    开始时,人类守军以为魔族又要发动大规模攻击了。紧急的军号响起,鸣彻帕伊营区。睡梦中惊醒的战士们匆匆穿起衣裳,抓起武器跑步进入自己部队所在防区,各就各位。一片纷乱的脚步声、武器碰撞的铿锵声中,却不闻丝毫人声喧哗,显示出中央军并非一般乌合成军的杂牌部队,不愧是整个紫川家族乃至人类世界第一流的精锐部队。

    但是三个小时过去了,魔族庞大的方阵并没有向帕伊城下接近,而是原地不动地肃立在雪中。人类开始惊讶了。

    “大人,好像有点不对劲。”夜班值勤指挥官秦路副统领对斯特林说:“他们都在那列队,排得整整齐齐,怕不有个十万人吧?不像要杀过来的样子,倒像是在接受检阅似的?”

    斯特林点头,刚要说话,忽然间,魔族阵营中锣鼓喧天,在整齐的万人方阵中,一声巨大的呼号齐天裂起:“塞姆黑林!”——与魔族交战多次,中央军的战士们早已经熟悉,这是魔族军队冲锋时候的战号。通常情况下,只要这个声音一响起,跟著就是几十万魔族如同潮水般的涌杀过来。城头上立即高度紧张,全神贯注地注视著城外魔族军队的动向。却发现,喊完口号以後,魔族阵列却还是没有移动。

    士兵们开始窃窃私语:“今天魔族是怎麽回事了?”你问我,我问你,却谁也不知道。

    後面传来的声音:“怎麽回事?魔族一大早就吵得人睡不好觉。”紫川秀睡眼惺忪地上来,呵欠连连。

    斯特林问他:“阿秀,你看这是怎麽一回事?魔族喊了战号,却没有冲上来?”他知道紫川秀在远东多年,会讲一口很漂亮的魔族语,对他们的情况也比较了解。

    紫川秀走近城墙边:“让我看看——嗯,排得那麽整齐,倒像是参加检阅似的。斯特林,你可知道,‘塞姆黑林’一句话在魔族语里的原意吗?”

    “啊?不是他们冲锋喊的口号吗?”

    “口号是引申出来的用途,它的原来意思是‘吾皇万岁’,是专门用来称颂他们的皇帝的。”

    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周围旁听的军官们脸色刷的一下子全白了。

    紫川秀轻松的说:“今天我们有福了。大家可以免费瞻仰魔神皇陛下尊贵玉容了。大家要不要跟著我一齐喊‘吾皇万岁’啊?”

    雄壮的军乐声响起,在平原上排列整齐的十个万人方阵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吾皇万岁!”军官大声地号令:“拔刀!”笔挺的近卫旅士兵“噌”的整齐地拔出了长刀,一片蓝色的刀光,反射明亮的光带。

    一行人甲盔鲜明,衣裳华丽,跟随著魔神皇到此的还有大群的显贵、将军。神族几乎所有的高级将领都随著陛下驾临此地了。

    魔神皇陛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身著黑色披风,里著白色绒大衣,带著任谁也无法模彷的雍容高贵气质,他行走在队伍的前面,检阅他雄壮的军队,举手投足之间,一豪气鹰扬。

    当代魔神皇才华盖世又风华绝伦,士兵们狂热地崇拜他,因为他不但是他们的君主,他们的偶像,甚至还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神!就为了他的一声召唤,魔族的千万士兵们毫不犹豫地抛妻弃子,背井离乡,甚至奔赴死亡!今天,大家终於能亲眼看到心目中最崇拜的偶像时候,三军将士无不为陛下的绝世风采所倾倒,狂热的情绪就如同奔泻的河流,再也不受控制,士兵们自发的欢呼之声此起彼落:“吾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但这边的呼声刚落,却听见帕伊城头那边的人类守军那里也响起了一阵呼声:“塞姆黑林!”——同样的声音高昂,气壮山河,就是发音有点不太准,听起来怪怪的。

    云浅雪与诸位随行的重将大臣们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反应,人类的第二次呼声又来了:“塞——姆——黑——林——”调子拉得长长的,怪腔怪调,有气无力,好像快断气似的。

    接著来得是第三次呼声。一个破锣似的嗓子在给大家起音:“塞姆啊那个——”

    几万人类守军一齐和应唱著:“黑林!”

    “塞姆啊,那个——”

    几万人又合应高唱:“——黑林!”

    破嗓子:“塞姆啊那个黑林啊,塞姆黑林那个,呀霍!”曲子在一个高调末尾结束。城头上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夹著拍掌的、吹口哨的、叫好的声音,混杂成一片。

    场面非常的尴尬。诸位王公大臣们一个个板著脸,不敢露出丝毫表情,生怕让陛下误会自己在偷笑。下面的土兵群早忍不住窃窃小声笑起来,军官们在呼喝:“不许笑!不许说话!安静!!”只是连他们自己脸上的肌肉都抑制不住的抽搐著。队列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但是刚才那种热烈又感人的气氛,那种让人陶醉的感觉是再也不复存在。

    云浅雪非常的恼火。

    本来今天的检阅安排进行得非常得妥善。陛下检阅三军部队、三军将士高呼万岁、陛下登上高台给三军将士训话,激励将士们奋力作战、将士们高呼回应:“陛下万寿无疆!”,然後陛下进帐歇息、进餐、接见高级将领和作战有功的士兵、与各重将、大臣们一起进行军务会议——一切都计划得非常完美,时间的衔接、接见人员的安排、陛下的歇息住处、饮食准备……他苦心安排,准备得妥妥当当,好不容易才有了刚才邵麽完美的一幕。

    但是现在,一切都给弄得乱糟糟的。

    他恨不得天上立即打下一个霹雳,好将自己和整个帕伊城一起毁掉,赶紧诚惶诚恐的上前请罪:“臣下该死!臣下无能让陛下受此侮辱……”

    魔神皇哑然失笑,转而凝望冬季雾蔼环绕下若隐若现的帕伊城堡,摇头说:“想不到,人类之中,还有斯特林你这麽一头不容小视的狮子啊!”

    神皇的话说得很轻,却不可思议的传遍了几十公里内的每一个角落,敌我两军的每一个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声音就好像在他们的耳朵边上发出的一样。

    斯特林和紫川秀对视一眼,相顾失色:当代魔神皇不愧大陆第一强者的称号,单是这句话中显示的功力,就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自己将面临著平生未遇的可怕高手!

    远处那个看不清楚面目的黑色身影,只是随随便便地往那一站,一手跟旁边的人指点著,非常放松而自然的姿态——不知怎的,就是这麽个身影,却给了城头上人无比沉重的压迫感。他一个人所散发出来的气势,竟然压过了身边几十万大军的斗气。

    人类军队从上到下,一齐感觉到了阵莫名的压抑,就像是空气忽然变得凝滞,产生了无形的重量,压得他们心神不定,恐惧莫名。身具武艺的军官,因为感觉比一般士兵敏锐得多,他们感受就更为强烈了:一股强大到几乎不可抵御的可怕气息扑面而来,心头产生了无名的恐惧,不可抑制,让人全无斗志。

    斯特林提功运气,镇定了下来,环顾左右,发现许多军官都已经面色发青,身体颤抖,额头上却汗水淋淋。许多人已经发出了惨叫,抱著头软在了地下。他们已经被这可怕的气势逼得精神崩溃了!

    斯特林惊骇:“这是什麽样的武功,竟然如此可怕!一个人的气势,几千米外就可以将整个大军压制!”

    他望向紫川秀,却发现他面色铁青,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恨意,牙齿紧咬得“格格”作响,可以见到嘴唇边流出的血丝。

    斯特林大骇,出声问:“阿秀,你没事吧?”伸手搭他脉门,想查看他的经脉,是否已经走火入魔了。

    紫川秀反手按住他的手,嘘了一口气,说:“我没事。”斯特林这才发现:他的指甲已经深深的掐入了肉中。

    斯特林追问:“你怎麽了?”

    紫川秀抬手抹去了嘴角的鲜血,说:“没什麽。”他指点给斯特林看:“你看,站在魔神皇左边第四个,以前我认识的。”他很随意的笑笑:“老熟人啊!”笑容中,流露一股森寒的杀气。

    斯特林觉得奇怪,魔神皇身边必定是魔族的高级将领,这样的人物,紫川秀怎麽会认识?他也张目极力的眺望,发现那是个瘦高的中年人,正点头哈腰的对魔神皇说著什麽,却因为太远看不清楚他的面目。

    “他是谁?我看不清楚。”

    “他现在叫什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以前他是雷洪,远东军的副统领——化成灰我也认得他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中蕴涵的仇恨,倾三江水难清。

    斯特林一震:“是他!”

    两年前的远东,还是一片宁和,如今却处处烽火,叛乱四起,国土破碎。归结其原因,虽然有著其政治和经济方面的因素,但在短短的两年间,竟然有了这麽巨大而激烈的灾难巨变,紫川家族的头号叛贼雷洪,无疑是其中的罪魁祸首!

    是他,忘恩负义,为谋求权势荣华,对一直器重、栽培、提拔他的远东统领哥应星突下毒手,动摇了整个远东的中流砥柱;是他,眼见事情败露,悍然举兵反叛,在赤水滩与远东种族叛军合谋,导致了远东军将士骨肉相残的悲剧;眼下,又是他,眼见家族王军平定叛乱,叛军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又马上见风使舵,再次将远东出卖给了魔族。其为人的无耻,真是天下少有!如果诅咒可以致人死亡的话,雷洪早该死上几万次了。整个家族境内,千万臣民,无论山夫野老或者贵族华显,没人不想把他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

    紫川秀缓缓说:“这次到远东来,我最大的目的就是要找他,却一直找他不到。没想到,他居然跑到魔族的阵营里面去了。真是预料不到啊!”语气十分的平静,眼中却泪水长流。斯特林黯然,他知道在紫川秀心目中,那位英年早逝的远东统领哥应星,一直占据著一份神圣而不容替代的位置。

    他很理解紫川秀此时的心情:为报仇,他千辛万苦的寻觅,历尽艰难,终於亲眼见到了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却已经穷途末路,眼看连性命都难保!而雷洪此时却意气风发,得到了魔族皇帝的宠信,在魔族大军的保护之下得意扬扬回来了!自己竟然一点都奈何不了他,世间还有什麽天理和公道,这是最大的悲哀和无奈啊!

    斯特林没把想法说出来,他握著紫川秀的手,紧捏了一下,表示支持。紫川秀用力的反握,却没出声,眼中泪水却一点、一点的溅落。

    中午时分,难得的出来了个大好的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让人心情大好。魔神皇陛下也没有因为刚才突发的时间扰了兴致,他饶有兴趣的观看了魔族军队所布置的庞大而设计巧妙的防御工事,脸上浮现意义不明的微笑。忽然出声说“云浅雪。”

    跟在后面的云浅雪赶紧出列回应神皇的呼叫:“臣在。”

    “现在你可否跟我说说,这二十几天里面,我们神族的大军,可取得什么样的进展呢?”

    这正是云浅雪最为害怕的问题,就像没做作业的小学生害怕老师的提问一般。尽管作为联络官和监军的卡兰已经尽量在他父皇面前说了云浅雪许多好汉,还编造了许多不少虚报的战绩来安抚陛下的面专。但云浅雪却深知魔神皇的厉害,那些编造的战绩恐怕他也心里有数,只是一直没揭穿罢了。

    云浅雪强自镇定,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所采取的一系列措施:挖掘壕沟若干公里、构筑的防线是多么多么的庞大而坚固,而且这些措施也取得了显著的成绩:中央军已经被围困在城中,他们缺衣少粮,饥寒交迫,一天一天的衰弱,正一步步走向灭亡。而我们神族的将士又是多么多么的勇敢,消灭重要军的士兵若干若干……

    神皇挥手打短他的说话,威胁着说:“已经消灭了终于军三十万六七千多人——这个数字恐怕是当不得准吧?”尽管神皇是带着笑容说的,但当着这么多的高官贵族的面,云浅雪还是窘得满面通红,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可以让他钻进去。他偷偷看看自己的同谋卡兰,这家伙的脸皮却厚的很,根本不当回事。这才让云浅雪镇定了些,含糊着说:“陛下英明,神威万里,机智过人……”

    “你的工作朕也看了,确实很辛苦,工事确实也构建得非常完美,防线组织得井井有条,可见你是花了很读心血的。”魔神皇抚慰说。

    云浅雪稍微好过了一点,谢恩:“陛下褒奖,微臣实在是愧不敢当。”

    “恩,当云浅雪,你可知道:我神族此次出兵,举国之力西向,目的是要与人类争夺大陆霸权,我族百年气运,将在此一战!朕派百万大军过来,不是专门为了在帕伊这地方挖几个沟,盖几个工事就了事的了——那样的话还不如派一队泥水匠过来,他们说不定挖的还更快点。”

    难得陛下也幽默了一会,左右臣子都想凑趣,只是顾忌云浅雪深得陛下宠信,却大都没有笑出声,惟有卡顿亲王的声音笑得最刺耳:“哈哈哈哈!”他刚刚结实了禁闭反省的生活,再次出现在神皇的身边。云浅雪面红耳赤,他是很明白新王的心态的:原先卡顿亲王殿下以为帕伊是块肥肉,抢着想一口吞掉,却不料一口咬到了块铁板,蹦了几颗牙齿,结果反倒便宜了云浅雪与卡兰二人。他当然希望自己的继任者也跟着同样出丑,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堪。

    “阿云,朕知道你是员好将领,你爱惜自己的部下,用兵谨慎,这也是朕方向把军队托付给你的缘故。”神皇的语气渐渐变的严厉:“但你应该知道,戴着白手套,是没法子赢对手的,不付出点代价就想夺取胜利,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你知道保护自己部下,让他们不至于伤亡太重,但你可知道,为了供应你围城的军队,我们一天要消耗多少粮食?每颗粮食从我们王国本土运过来,又要耗费多少人工、车船马力?今年冬季眼看就要过去了,春季雨水延绵,土地松软,不利于大军运动作战。我们的士兵,还有远东友军的士兵,到时也会想赶着回家播种,到时候士气必须会低落。”

    魔神皇用力的一挥手:“是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大军持年旷久的拖延作战,国家不堪负荷。阿云,你作为国之上将,应该学会从国家全局来考虑!”

    举座寂静,倾听神皇的训导。神皇停下训话,问云浅雪:“究竟还要多久才能拿下帕伊?”

    云浅雪更是大气不敢喘,鞠身鞠得低低的,额头上汗水淋淋:“回禀陛下,就在近期,很快的了!”

    寂静中,卡顿亲王“不小心”的“哈”的一笑,面上流露嘲笑的笑容,说:“近期?有多近?”口气十分轻蔑。

    卡兰笑咪咪的问他:“大哥如有意接任重披战甲上阵??大哥可是有把握立即破城建功?如果是,阿云,你立即让贤。”

    卡顿亲王脸色大边,犹豫几下,却没有出声的,于是大家知道:他已经给死特林打怕了,根本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神皇皱眉:“近期?阿云,你能不能给朕比较确切战的日期?”

    云浅雪偷偷望向卡兰,后者对他轻轻点头,暗中竖起了三根手指。云浅雪咬咬牙:“回陛下的话,三天之内,我定当拿下帕伊!还有死特林本人,无论死活,我都将带过去给陛下过目。”

    魔神皇击掌而起:“好!这才是朕想看到的将军气概!就此一言为定!从今天起,朕就再等三天,静候你的好消息!”魔神皇的语调转为低沉:“今天是十七日,阿云你可记住了:如果二十日的日落时分,帕伊还是没能拿下,朕可就要亲自带队上阵了!”

    云浅雪浑身一阵战栗,他很明白魔神皇没有说出来的话:竟然要劳烦陛下亲自上阵动手,那些无能的败军之将真是罪大恶极,要拿脑袋的话,自己将是首当其冲跑不掉了!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请陛下放心!云浅雪要不拿下帕伊,要不死在城下,没有第三条路好走!臣的头颅,绝对不用劳烦陛下来取!”他说的激动,却没有看到卡兰在比旁对他大打手势拼命做鬼脸。

    等陛下一行出去,卡兰一把拉住他:“阿云,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还要三个星期,这下糟糕了!”这位历来玩世不恭的皇子脸色发白。

    “殿下,我知道的。”云浅雪面上充满了决断的颜然,他慢慢地说:“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二月十七日,云浅雪承受了魔神皇巨大的重压,不得不许诺在三天之内拿下帕伊城池。像巨大的弹簧一样,他把这股压力更加重十倍的转移给下面的军团长们。

    神皇刚刚离开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召集糜下他所统帅的十六个军团长官,直截了当地跟他们说:“大家都知道了吧?我已经在陛下跟前下了军令状,三天内拿不下帕伊的话,陛下就拿我脑袋!我可是把话先跟大家都说明白了:我云某可是个很自私的人我怕黑怕死更怕路上一个人寂寞!在我自个脑袋送给陛下之前,我可先得拿你们几个脑袋垫垫底,不然我云某心里不平衡!”

    没有一个军团长敢怀疑他话的真实性。云浅雪脸色铁青,脸上肌肉紧绷着,浑身上下杀气腾腾,目光中流露骇人的凶狠光芒,仿佛一头正要择人而噬的野兽,人们终于才发现:这个平时温文尔雅的斯文将军,还有这么可怕的一面!

    军团长们纷纷应诺:“绝对拼死作战!”他们承受了着股可怕的压力,回去他们又各自召集自己的部下的“白披风”(团队长)们,几乎是原封不动的话跟他们把话再重复了一边:大家都知道了,我已经在羽林云将军面前立了军令状,三天之内拿不下帕伊的话,云将军就拿我脑袋,到那时候别怪我不说在前头,我可是要你们脑袋垫底的!“

    团队长们回去又把这番话跟各自部下的大队长们说——把话中的主语和人称变换了一下,通常是以“大家可听清楚了”开头,又以“拿你们的脑袋垫底!”结尾——然后大队长们又以同样的方式和中队长们做了威胁,接着中队长们有跑去跟小队长们恐吓一番……这样的有趣的传话游戏一直进行到最后一个环节:一个胖头胖脑的猪头小队长尖声尖气跟几个步兵说:“弟兄们,你们可要清楚了:三天以内再拿不下帕伊,我们几个可要被砍脑袋了!”

    士兵们面面想赐,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拿不下帕伊城就要砍自己的脑袋。莫非不知不觉间,自己的脑袋已经到了这么重要的地步,如果砍了它,帕伊城就拿下了。

    一夜之间,整个魔族大营已经互相威胁了一遍。从上到下冲军官到士兵计划所以的人都被告知:“如果再攻不下帕伊,阁下的小命就不报了!”——如果所以这些威胁真的统统实现的话,百万魔族大军只怕剩不下几个了。

    在二月十七,十八两天,魔族的统帅部进行着最后决战的准备,调兵谴将,积攒着每一份力量。卡兰明白,现在自己的命运已经和云浅雪紧紧的连在了一起了。这一仗赢,他就有可能取卡顿亲王而代之,成为皇储人选;若输了,那就永世不得翻身了!他不但把手头所能调用的所有部队都给云浅雪派过来了,还苦苦哀求神皇从枫叶丹林抽调了二十个团队的皇帝近卫旅过来,又越权调集了魔族王国最后的预备队,五十个团队的近卫军,外加近一百二十远东叛军团队。总人数近一百一十万人!这样可怕的兵力,已经超过魔族王国全部兵力的半数了,甚至足以横扫整个大陆称霸天下了!

    云浅雪给全军做动员:“这是最后一战了!不打埋伏,不留预备队!拿下帕伊,统统有奖;拿不下,大家就一齐完蛋吧!”连那些文职的非武装人员都给分到了一把钢刀,到时连他们也得准备上阵,好酒好肉好不吝啬的发给士兵,让大家好好休息,补充体力。

    不可质疑的,这些法子确实是非常的有效,由于围城拖延,魔族的士气已经低落了好久,现在一下抖擞起来了。魔族阵营高度紧张,部队调动频繁,整个阵营散发出可怕的杀气,连帕伊城的人类守军都可以轻易感觉得到。

    进攻时间定在二十日的凌晨四点,那正是人类一天之中最困倦的时候,云浅雪的打算是先偷袭,猛烈的突击,无论如何要在城头上夺取一个据点,然后从这里,大军源源不断的开上去,与人类打肉搏消耗战。担任突击任务的三千勇士,每个都是从全军中千里挑一的猛士。他们已经被告知:“突击成功的话,每个人赏金子一袋!敢后退的,格杀勿论!”勇士们听得杀机萌动,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脸上肌肉紧绷。

    看着部队的士气,云浅雪非常满意,他相信这批虎狼之兵绝对不是帕伊城上面那些又病又残的衰弱部队所能抵挡的,何况又是半夜措手不及的偷袭。但他还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偷袭失败的话,那就正面强攻!不怕跟人类打消耗战,哪怕十个拼他一个都可以!中央军剩的人不多了,他就不信他们还有力量像第一天那样以骑兵出城反击。这场战斗,只要自己不怕伤亡,舍得付出代价,那几乎是十拿九稳赢定的了!

    但是这个作战计划却没有来得及时实施。二月十九日深夜,大家已经厉兵秣马,士兵们在进行最后三个钟头的休息。突击队已经磨快了刀子,绑紧了衣裳,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凌晨两点一刻,一员飞驰的信使突然奔入了云浅雪的中军大营,他背后的金色小旗表面他是来自神皇陛下的看家信使。全军统帅云浅雪接到了来自枫夜丹林的神皇陛下的命令。

    陛下命令他立即停止对帕伊的攻击,本人则马上赶到枫夜丹林,有要紧事务交代。

    寒夜静悄悄地藏在了山岗后面,新月高高的挂在了头顶方向,积雪反射出月亮冷冷的荧光。山岗下面的一片雾色中朦胧发白的树林,那就是全远东最美丽的胜景——枫夜丹林。它以其美丽的山水风景和冬暖夏凉的温泉闻名整个大陆。现在,君临天下的魔神皇陛下进军远东,陛下对此地的风景也十分迷恋,将御架驻地设在此地。陛下随行扩驾军队是近六十个团队的精锐近卫旅(俗称装甲兽),大军营帐连绵,将整个枫夜丹林山岖包围得滴水不漏。

    帝林眺望那一片爱明的灯火,看到了营帐上空飘荡的那一面代表魔神皇的金黄大旗,他轻松地吐了口气:终于到了。

    现在,已经没有必要掩饰自己了。帝林跳下比他还要更加疲惫的战马,只觉得浑身上下骨头一起酸痛,为了赶路,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眠了。这次出瓦伦来,他一兵一卒也没有带,单骑偷偷混过瓦伦城外的封锁线,终于赶到了目的地。

    他对着大营的那一片光亮走,顺着山坡的积雪的小路下去。刚走下山坡,忽然心头一警,迅速出剑,“噌叮!”两声,黑暗中,长剑准确地攻落了两枚射向头部和胸口的箭头,另外有一只从身边擦过。

    几乎是同一时刻,面前的黑暗中,三把长矛毫无预兆地同时对着他胸和小腹部位刺了过来,大惊之下,帝林刚一个翻身滚地躲过,还没等他爬起来,只觉得面前蓝光闪烁,一把锋利的马刀正恶狠狠地照他面目砍来,那势头,如果给砍中了,脑袋非开瓢不可!

    千钧一发之际,“叮”的一声响,火星四溅,帝林的长剑再次挡住那把马刀。借着马刀的那股冲力,他平躺在雪地上的身体迅速地后滑出了几米,脱离了敌人的攻击范围,随即一挺腰弹跳了起来,起身时候已经摆好了自然防御面对敌人。

    一切全部发生在一瞬间,几个动作使的兔起鹫落,迅疾又一气呵成。这时帝林才觉得心头狂跳:刚才真是太惊险了,只有他反应稍微有一点缓慢,此刻早已一命呜呼。

    “蓬蓬”。连续不断轻响声,面前的黑暗中隐约隆起的雪堆猛然地一个接一个炸开,从里面蹦出了十几个手持各式武器的魔族哨兵,如狼似虎地围杀上来。

    帝林暗暗骇异,魔族近卫旅士兵的坚韧超出了他的预料,放哨时候他们竟然可以把自己埋在雪地长时间潜伏,而且凶残异常,连问都不问,见面就杀。他连忙高声喝叫:“不要动手!我是来谈判的信使!”

    魔族士兵仿佛没听见似的,动作丝毫不停,冲在最前面的一个矮个子全身硬甲的魔族兵已经恶狠狠的一刀又砍了过来,帝林认出他就是刚才偷袭的几人之一。

    帝林急忙后退几步躲开了那一刀,他奇怪魔族兵为什么没反应,难道装甲兽就这么蠢,不知道使者是不杀的么?四面八方都有急速的脚步声传来,帝林知道那肯定是附近的潜伏哨兵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面前的魔族兵再次凶狠扑杀上来,马刀,长枪,鬼头刀等多种武器发出尖锐的风声同时攻来,一片耀眼的金属闪光,帝林不得不再次后跃躲避,他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了:自己来的目的是想和谈,不能动手杀伤对方;但现在他们这样越围越多,自己迟早招架不住的?怎么办好呢?难道只有撤退了么?那这一趟不是白辛苦了,斯特林与紫川秀怎么办?“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传来:”住手!“(魔族语)魔族兵们立即应声停住了动作。

    帝林恍然大悟,大骂自己愚蠢:情急之下,刚才自己用的是人类语言,魔族当然是听不懂了!他望向刚才那个发声的人,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在魔族士兵群中之中多了一个全身黑衣蒙面,幽灵般的身影,相比与旁边高大彪悍的魔族士兵门,他那纤瘦矮小的身躯显得特别的显眼。帝林看出,这个黑衣人的地位好象很高,一喝之下,刚才还怒气冲冲的士兵们现在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而且他们总是很敬畏的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不敢接近。

    帝林赶紧用魔族语言把自己的话再说了一遍。黑衣人一言不发,帝林感觉到他仿佛正冷冷地在面纱后面暗暗的审视自己。良久,他对士兵们说了几句什么,说得很快,帝林听不清楚。然后几个士兵上来,帝林很配合的举起双手。

    士兵们对帝林搜了身,他们拿走了帝林用的长剑。搜身完毕,帝林想说明自己想见魔神皇,却惊讶地发现:刚才那个黑衣身影说站立的位置,现在已经空无一人了。帝林吃惊得顾盼左右,那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再次神秘地消失了,以帝林的耳目之灵动竟然也没有察觉,雪地上无痕,连一个脚印也没有留下,就像他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帝林产生了种很奇异的玄妙感觉,他想起了童年时候所听说的幽灵故事。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刚才自己第一次说话是用人类语言说的,那个神秘人物好象听的懂?不然他为什么让魔族士兵停手?他到底是谁,是不是人类呢?

    二月十九日深夜,云浅雪突然接到了陛下的旨意,要他马上赶到枫夜丹林,魔神皇和随行的宫廷近卫旅人马正驻扎在此地。云浅雪心中忐忑不安,不明白魔神皇为什么突然召见自己。莫非是因为军事上的毫无进展而要惩罚自己?可是距离最后期限还有一天啊!

    赶到时,天色刚刚发亮,陛下还没有起床,为稳妥起见,在觐见陛下之前,他先去见了魔族的总军师黑沙,想从他那探探口风。

    军师黑沙告诉他:“紫川家那边派来了一个谈判的使者,因为你的人类语言说的最好,陛下召你回来做翻译。在帕伊那边的作战暂停,一切都等陛下见了人类的使者后再做定夺。观察下看看他是什么货色,对陛下有没危险。”

    云浅雪长嘘口气,顿时轻松下来。他低头应声:“遵命!”从黑沙那里问清楚了使者的所在,他径直便过去了。

    人类的使者被安排在一个帐篷中。外面守卫的魔族兵来回穿梭,警备森严。云浅雪向负责看守的军官说清楚了自己身份和使命,马上就被允许进帐篷去了。他却没有立即进去,站在门为从帐篷的缝隙中观察里面情形。

    首先他看到是三个魔族的将军,其中一个是鲁帝,另外两个不认识,他们三位共同特征是相貌丑恶,举止粗鲁。尽管现在大家语言不通,他们还是挥舞着双手,作出种种吓人的姿势,正咆哮着跟那个人类的使者说着什么。

    云浅雪略一思索就明白:这准是狡猾军师黑沙的注意。派鲁帝他们几个过来吓唬下这个人类使者,给他个下马威,打心理战术。他觉得好笑:我们的军师真是人尽其才!鲁帝这个蠢材派这个用场,真是再适合不过了!他那副丑样,不用动手说话就可以把人吓死。“

    他不再理会鲁帝他们,把目光转向那个人类使者,立即大为赞赏:好俊的人!

    人类使者身材修长,长得跟女孩子似的斯文又秀气,偏又气质卓尔不凡,一见之下就让人大起好感,而且更让云浅雪感到赞叹的是,深入魔族大营,外有魔族重兵看守,面前又有三个凶神恶煞的怪物张牙舞爪地威胁着,生死不知,一般的人类早吓得软成一团了。而这个使者却十分的平静,寂静地微笑着,还在好整以暇地品着茶!

    这才是真正的置生死于度外英雄气概!云浅雪不禁感慨,少点胆色少点气度的人,是装也装不出来的,尽管彼此彼此敌人,他还是对这个人类使者的勇气与镇定十分的钦佩,暗想:“如果是我出使紫川家,还能保持这样的气度?”

    自从昨晚开始,帝林就被囚禁在了魔族的营帐之中,轮番不断的有几个魔族过来跟他大吵大嚷,一个个张牙舞爪的,说得又凶又快。以帝林的魔族语水平,只能勉强的听出几个字眼:“杀了你!”、“把你乱刀砍死!”、“挖你的肠子!”、“挖你的眼睛!”——反正就是差不多这么些话。身为检察长,帝林自己也常常审讯犯人,知道对方目的无非就是想用疲劳攻势想逼迫自己精神崩溃罢了。

    帝林暗暗冷笑:“要论审讯逼供,你们可是碰上了大行家了!这么简单就想压垮老子,没门!”表面看来,他好象在很专心的听着这些个魔族不知所云的咆哮、恐吓,其实他早已经进入了梦乡,养精蓄锐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帝林猛的一凛,突然地醒来了,就像在冬天里突然被浇了一头冷水,让他全身上下一寒。他明白:有魔族的高手到了,正在营帐外窥视着自己。

    营帐的门帘被牵开,门口处出现了个新的魔族——其实帝林一开始也不敢肯定他是魔族,他看起来就跟人类没有什么两样的,除了那代表魔族特征的碧蓝眼睛。帝林明白自己是碰上了传说中的魔族皇族了。

    此人年纪应该还很年轻,书生的儒雅气息之中带点军人的英气,十分的英俊。美中不足的他右手的袖子空荡荡的,手臂已经没了。他面上挂着和蔼的笑容,看起来非常的友好而亲切。

    帝林站起来迎接他,笑容同样的亲切又和善,瞳孔却在一点点缩小:此人身上若隐若现的散发着种很危险的气质,却含而不露,是个非常棘手的家伙。他注意到那个皇族很快的说了几句话,那几个青面獠牙的低阶魔族,就乖乖的退了出去,看的出他的地位很不低的。

    对方转向帝林,微笑的又说了句话,帝林细细分辨,才听出他是问自己能不能听懂魔族语言,帝林点点头,用魔族语言结巴的回答:“我会一点贵方的语言,但请阁下说得慢一点,句子简单一点,这样我才听的懂。实在抱歉。”

    那个皇族皱皱眉,马上有舒展开了来,用流利的人类语言,微笑着说:“那我们还是用人类的语言交谈吧!这样无论对阁下,对我都省事得多。我叫云浅雪,在神皇陛下的糜下任职羽林将军。不知阁下在紫川家族中任何官职,姓名又是什么,可否告知?”

    帝林心头震撼: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云浅雪,与自己交手过多次的劲敌!他惊讶对方的年青,而且竟然能说这么漂亮的人类语言,虽然语调带点口音,但吐字却是非常的清晰。

    帝林鞠身行礼:“云将军乃神族名将,在下久仰。在下哥普拉,担任紫川家族禁卫军的红衣旗本。”他不敢公开自己的真正身份,因为魔族对自己可是恨之入骨,所以只得杜撰了一个子虚乌有的身份出来。为了防备对方验证,他来之前还借了哥普拉的军官证和身份牌过来。

    但云浅雪并没有要检验他身份的意思,问:“哥普拉将军,你这次前来求见吾皇,有何要事?”

    帝林正容回答:“我为神族与人族之间的和平而来。”

    云浅雪笑了,说:“难道哥将军认为,神族与人类难道如今还有和平的可能么?”

    “为什么没呢?无论对神族或者对我紫川家,和平都是非常的有益的。”

    云浅雪微笑着:“目前的情形看,我相信和平对紫川家是非常的有益的,但是对我们神族,实在没有必要。我们大军意气风发,胜利指日可待!”

    帝林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并不正面回答云浅雪的话:“目前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云将军,您是军事上的行家,应该清楚的。”

    云浅雪也笑,他发现这个哥普拉准是个交涉的老手,油滑的很。

    正在此时,一个魔族的近卫军官走了进来,跟云浅雪小声说:“陛下已经起来了,吩咐您带人类的使者过去见他。”

    他点点头,转向帝林:“哥将军,既然您这么说了,可愿意随同我一切觐见神皇陛下?”

    帝林一鞠躬:“在下十分的荣幸,有劳将军指引了。”

    通过三步一岗守卫严密的警卫,云浅雪带着帝林来到了一个巨大而气派的帐篷前面,上面飘扬着一面金色的狮子旗帜,显示这正是魔族的至尊,高贵的神皇陛下住处所在。

    两排高大的近卫旅的士兵守卫在帐篷的门前,他们个个身高超过两米,身型彪悍,常务披甲,黑的头盔上面有两只牛角,手中长矛噌亮,散发出丝丝寒光。看到云浅雪这个高级军官过来,他们也不行礼,站立得钉子般笔直,一动不动。云浅雪明白,近卫旅属于神皇的亲卫部队,对魔神皇的忠诚就如传说般的神奇。除了近卫司令雷欧公爵和魔神皇本人这两个人,他们是谁的帐也不卖。

    当帝林走过时候,两把锐利的长矛突然交叉挡住了他的去路,手持长矛的近卫旅军官对他虎视耽耽,却一言不发。

    云浅雪解释说:“哥将军,对不起,他们想看您身上有没有武器。”他故意隐去了“搜身”的字眼。

    帝林点头,很配合的举起手来让他们搜查。搜身的两个军官动作非常的老练,什么也逃不过他们的搜查。然后他们转而对近卫旅士兵们做个手势,守卫们让开了一条路。

    云浅雪领着帝林来到宽阔的会客厅。这里虽然是神皇临时的住处,却布置得同样的金碧辉煌,气派不凡。猩红的大地毯上,壁立着两派持立着的大臣和重将,其中卡顿亲王、卡兰殿下等核心级别的人物外,还有宫廷近卫军指挥官雷欧、加纳总督罗斯、布鲁总督古萨等一大批的重将,几乎整个魔神王国的精英都在这里了,气氛森严而肃穆。

    云浅雪立即意识到了,一定是由于目前战局的僵持,使得神皇非常重视这次会面。他对着神皇下跪,深深的磕下了头去,等到陛下低沉的声音传来:“进来。”他才站起来,示意帝林也跟着他这样行礼。

    帝林却呆呆的站在原地,盯着魔神皇的面目,一动不动。

    在人类的传说中,魔神皇是世间最丑陋最恐怖的生物。在帝林的想象中,自己将看到这样的一个可怕、的怪物:面目狰狞,浑身上下长满黑毛,血盆大口,眼神凶狠,厚厚的嘴唇里冒出可怕的獠牙,说起话来嗡声嗡气的……尽管他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好一瞬间,他还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几乎要脱口喊出:“哥应星!”

    几十根明晃晃的蜡烛将屋子照得通亮通亮。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做在案前看书,他身型高挺纤瘦,相貌清秀而忧郁,眼睛如同蓝宝石般明亮却又那么的清澈,目光中透露出深远的机智。他更象个洞察世事人情的哲人或者怀才不遇的诗人,而非统合六军的魔族至尊。不时间,他轻轻摇头,手指拨弄下颌边缘遮住眼睛的散发,动作灵巧而悦目,让帝林看的呆了。

    那一瞬间,帝林真的以为面前的是那位已经去世的远东统领哥应星复活了!后来他才奇怪:细看之下,其实魔神皇与哥应星根本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自己开始为何竟然会将他误识?随即恍然:他与哥应星相似的并非容貌,而是神韵。就如同当年的哥应星一般,他有种很深的气质,让人感觉如水般的恰静平和,却不敢对他有任何轻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悟过来,对着魔神皇深深的一鞠躬。

    大家愤怒的目光一齐盯着帝林。站在门口的两个侍卫已经把手按在了剑把上。云浅雪低声而急速给帝林再次提醒了一次:“跪下行礼!”

    帝林感到众人注视的目光如同钉子般刺在自己身上,但他一动不动,外表泰然自若。

    魔神皇慢慢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眸一片碧蓝,如天空,如大海,又如最纯净的蓝宝石水晶,深远不可琢磨,仿佛在其中有无限博大的宇宙,却看不出任何感情的表现。

    寒冬时节,帝林的背上却渗出了汗。他知道,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世界上最大的邪恶化身,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权力者。他统御的疆土,比当年的光明皇帝还要辽阔;在他糜下,有着整个大陆人数最多、最强悍的军队,他有几百万狂热的追随者,只要他手指一指,他们可以毫不犹豫的为他赴汤蹈火。近百万魔族“轰”的向西杀了过来,整个远东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几百万人丧命,无数的城市和乡村被摧毁——这一切的一切,就因为他愿意!以他的能力,他的权力,这是个几乎接近身的存在了!

    帝林眼睛中露出坚定的目光,脸上表情十分的镇定。

    神皇的目光同样的镇定。

    一股几乎不可抗拒的逼人气势扑面而来:将整个大地践踏的捍扬,吞并天下的霸气,让人不寒而栗的刺骨杀气,让人如同面临地狱的最深渊的绝望、窒息、黑暗、杀戮、死亡、毁灭、血腥……

    这,就是毁天灭地的皇者霸气!在如此可怕的气势面前,帝林感觉自己的一身武功就象个婴儿般无力,根本无法与之对抗。他在苦苦支撑,强迫自己慢慢的数,数到第七的时候,他身子前倾,再次深深鞠了一躬,外表还是镇定如昔。

    神皇微带惊讶的打量他一下,仍旧不露声色,又低头去看书了。那种强大得让人窒息的气息忽然消失了,帐篷中的紧张气氛这才缓和了下来。

    云浅雪轻松了口气,他不禁对这并不出名的人类使者哥普拉刮目相看,却暗暗奇怪:“在神皇举世无双的霸气面前却能不露半点狼狈,傲然而立。以他的定力和武功,应该是很有名的高手才对。为什么我却没听过他的名字呢?”

    他怀疑“哥普拉”是个假名,在自己脑海中搜索: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的功力,紫川家中有哪些著名的高手呢?紫川家的第一高手雷迅?不会,他已经死了;明辉?也不会,明辉比他年纪要大得多;斯特林?斯特林已经给困在帕伊了,不可能来……那还有谁呢??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心头大震:是他?传说中那个人的相貌也是十分俊美……云浅雪赶紧端详使者的容貌;秀美而柔弱。他只觉得一科心在不住的“砰砰”狂跳:若真是那个人的话,那他就真是胆大包天了,竟敢到这来!

    他端正的行了个礼,开口说:“陛下,微臣带来了紫川家的和谈使者哥普拉。请问陛下可愿意接见他?”语气恭敬而平静,丝毫没有显示内心激烈的思想。

    神皇心不在焉的点头,“恩”了一声,招招手,一个宫廷侍卫过来,小心翼翼地收拾好神皇案子上的书本。

    帝林上前一不鞠躬行礼:“紫川家族使者哥普拉,前来参见神族皇帝陛下!”

    “哥普拉,一路辛苦了。”神皇扣头,深深凝望着他,目光锐利:“昨天休息得还好么?”不知为何,平时魔族那鼓噪刺耳的语言从他的口中出来就变的非常的悦耳,仿佛如同流水般的流畅。

    云浅雪飞快的同步翻译。

    帝林躬身行礼:“有劳陛下挂怀,在下休息得很好,感谢神族的友善款待。”肚子里面骂道:“好个屁!”

    云浅雪又翻译,魔神皇点头:“那就好,不知你此次来见朕,有何贵干呢?”

    “陛下,我带来了紫川家总长对您的问候,还有双方和平的愿望。”

    “和平?”魔神皇慢慢的说出这两个字,语调里带有一丝难以形容的嘲讽意味:“哥普拉,如果朕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你是代表紫川家来和我们神族和谈的吧?和平,是弱者才需要的东西,我们神族身为强者,不需要这个。”

    帝林威胁道:“陛下,可否听我一言?”

    “你说。”

    “陛下,当今的西川大陆上,魔甚王国与紫川家族相临,本应该做友好相临的兄弟之邦。不幸的是,这几百年以来,两国相互征战不断,目前战役更是惨烈无比,伤亡人马无数,各自损失惨重。为了一些无谓的分争,我们大动干戈,遭殃的是两国的无辜子民,还有那无数的孤儿寡母。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应以臣民为念,天下苍生为念,早日停止两国之间的战事。”帝林神情悲沧,言谈之中满含着悯天忧人的慈悲。谁看得出来,他竟就是魔族王国境内那数以百万计的“孤儿寡母”的最大制造者?

    神皇淡淡一笑,说:“你的口才很好。”

    于是帝林明白,刚才的那番话,魔神皇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不过这也在他意料之中,如果说就这样几句“仁义道德”的话就把这个号称当今最强者的魔神皇感动。那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了。他转换了种述求方式,说:“陛下明见,应知道紫川家族与贵国同为大陆强国,各自拥有强大的实力,可以说和则两兴,战则共亡。目前双雄并立,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样打下去只有徒然增加双方国力的消耗而已……”

    魔神皇一直平静的听着,突然出声打断了帝林滔滔不绝的陈述:“哥普拉,你一路来,可见到朕的军队了?”

    “啊?在下有幸见到了。”

    “怎么看呢?”

    “陛下的大军军容鼎盛,气势雄壮,真乃威武之师。”

    神皇莞然一笑,问:“比起你们紫川家的军队来,那又如何呢?”

    帝林默然。他明白魔神皇的意思:这样的军队,岂是你们紫川家所能抵挡的?确实,如果单从军事层面上来说,魔族军队确实比一般人类的军队要强悍上很多。

    眼看帝林无言以对,两旁的臣子们赶紧大声称颂:“吾皇神威,天下无敌!”说的整齐又洪亮,显得训练有素,熟练无比。

    帝林不禁莞然,问:“陛下对历史很熟吧?”

    “朕略知一二。”

    “贵国历史上有名的黄金汗、卡拉十三世,当时他们的兵力之雄厚,可并不亚与陛下眼前啊!”

    黄金汗与卡拉十三世都是魔族历史上的君主,他们分别于帝国历六o二年、六九八年向人类发动大规模进攻,也是倾举国之力,兴师百万,结果都在瓦伦城下一败涂地,脎羽而归。卡拉十三世甚至还在瓦伦城下战死了。

    云浅雪听得脸色发白:对于这两次的战败,魔族一直讳莫如深,视为最大耻辱。这个人类使者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在这里提这个禁忌的话题,甚至还把当今魔神皇与他们并列!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直接把话翻译过去,神皇如电般的目光扫过,他马上惊醒过来,一字不漏翻译。

    果然,在群臣中起了阵愤怒的骚动。血气方刚的将军们紧紧握住了刀柄,无数充满杀意的目光齐齐集中在了帝林身上。若不是在陛下面前,他们早冲过去把这个狂妄的人类使者乱刀砍死了。卡顿亲王出列说:“父皇,使者无知而狂妄,竟然胆敢侮辱您的无上神威,我等身为陛下忠实臣子,实在是忍无可忍,请求陛下允许,让儿臣立即杀了他!”

    神皇皱眉道:“你的礼仪哪里去了,卡顿?你打算要杀一个使者,让整个王国为你的行为蒙羞么?”

    卡顿亲王讪讪的退下。

    神皇转向云浅雪说:“你跟他说说,说话要小心点。”

    “是。”云浅雪转而跟帝林说:“哥普拉阁下,请明白,我们并非不讲道义、不遵礼仪的野蛮人,我们保护使者的人身安全。但是您作为使者,也请注意您的言辞。不然我们是很难控制住众位将军的愤怒的。”

    帝林微一鞠躬,为刚才的发言道歉,却说:“在下无意侮辱任何人,在下只是阐述了曾经发生过的事实而已。”

    神皇冷冷说:“朕是不是跟卡拉十三一样的,多说无益,你们——你和你们所以的军队——很快应该看到的,哥普拉。”语调平静而低沉。帝林心头一禀:面对这样的挑衅竟然一点都不动怒,当代魔神皇的冷静和城府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料。这样看来,自己的那张底牌究竟能不能奏效,还是个未知数。

    帝林慢慢的说:“在下斗胆猜测,以陛下雄才伟略,出动如此大军,目的应该是想建不世之伟业,开疆拓土吧?”

    神皇点点头:“正是。”

    “陛下,瓦伦要塞是大陆最坚固的堡垒之一,驻扎有我紫川家精锐部队数十万。诚然,陛下的军队非常的强大,但要强攻瓦伦的坚墙厚壁,恐怕也难言必胜吧?”

    魔神皇微笑着说:“就算喝茶也有人被呛死,打仗哪里有必胜的事情?”

    “陛下,你劳师动众,举倾国之兵过来,冒如此风险,在下实为您觉的值。在下有一个浅薄见解,既能实现两国的停战与和平,又有实现陛下开疆拓土的愿望。不知陛下可感兴趣呢?”

    “有这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么?你说。”

    “很简单,只要陛下同意停战和平,我们紫川家愿意将远东作为停战的礼物,双手奉送给陛下——这样不胜与陛下出动大军,冒着这么巨大的风险更好么?”

    紫川家竟然要自动放弃他们两百多年的远东基业!魔族的重将显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发出了轻声的感叹:“哦”一时间,寂静的帐篷中响起了嗡嗡的交头接耳声。

    魔神皇惊讶的说:“你在开玩笑吧,哥普拉?”

    帝林从身上抽出几份文件,说名:“这是我家族现任总长紫川参星殿下亲笔签署的文件,承认从此以后远东二十三个行省不再是紫川家族领土,移交给神族王国统治,这是委派我签署这些文件的授权书——陛下,只要您一点头,不用再动一兵一卒,整个远东都将合法的成为您的XJ土,另外,为了表示我们的善意,我们将赠送给神族大军白银一百万两。?

    魔神皇微笑问:“不是这么简单的吧?紫川家如此的慷慨有些什么条件呢?

    “那对陛下来说实在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目前我中央军所部,依旧停留在杜莎的帕伊省一带,被神族的大军所困。我们恳请陛下宽宠,能怜悯将士远征,家妻儿盼望之苦,希望陛下能下令两军停战,放开一条道路让中央军西归,还望陛下恩准成全,紫川家族上下将永感陛下宽宏大恩,两国永为兄弟友好邦国!?

    听到帝林的条件,云浅雪的心“砰砰”直跳,很希望魔神皇答应这个停战协议。他作为前线指挥官,清楚部队现在的状态:一股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由于久攻孤城不下,部队的军心和士气都已经受到很大的挫折,就算自己死战苦战的拿下帕伊,也必须要付出可怕的代价,还要继续西向攻击人类的话,那横在神族大军面前的,将是比帕伊更为坚固百倍的瓦伦要塞了。一想起要让士兵踏着泥泞的泥土攀爬强攻高耸入云的瓦伦城墙,云浅雪就感觉到心急如焚,寒颤不已。

    此刻,不只是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魔神皇身上,等候他的答复。

    “恩,你们想拿远东换回中央军斯特林,”魔神皇神情淡淡的,看不出表情来:“不过朕有个问题搞不懂,想请教。”

    “啊?陛下有何疑惑?在下将竭尽所能的解答。”

    “你们怎么能拿朕的东西再送给朕呢?”

    “啊?”

    “远东全境朕是已经拿下了的!”魔神皇剑眉一轩,勃然变色,说得又快又急,词锋锐利如剑:“并非靠你们的赠送,靠的是朕的利剑,朕的东西你们却又拿来送给朕,真的当我们神族是白痴么?朕不如把帝都送你们好了!”你们紫川家害死了我女儿卡丹,还派遣帝林来我国境内大肆烧杀劫掠,是你们首先破坏了和平,现在还来谈什么和平?想放中央军回去?可以,把瓦伦交出来吧!“

    群臣轰然叫好,为魔神皇的豪言喝彩,由卡顿亲王领头,一群好战派大臣们纷纷出声来嘲笑这个愚蠢的人类使者居然不自量力,敢在“最窘智、最聪明的陛下面前耍手段!”

    云浅雪十分的失望,暗骂道:“蠢货!你们懂什么!”

    他望向帝林,却发现被神皇拒绝后,他依旧还是那么的镇定自若。云浅雪疑惑: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为什么还能这么有自信?难道他还有什么底牌没亮么?

    恰好这个时候,帝林也转过头来看他。俩人目光交错,都觉的对方的眼神亮的刺眼,都不自觉避开。帝林递过去一个小木盒,说“除了远东以外,紫川家还给神皇陛下准备了些小小礼物,劳烦将军转呈陛下。”

    云浅雪没有马上接过,他向魔神皇请示道:“陛下,使者说有东西送给您,请您过目。”

    魔神皇点点头,一扬手,就像有根无形的线牵着似的,帝林手中的木盒子竟然自动的缓缓飞到了他手中!帝林后退一步,脸上骇然变色:双方相隔五、六米,魔神皇凭空一抓就把自己手中紧握的盒子给吸过去,自己竟然拿捏不住!难怪传说魔神皇是当今的第一高手,世上还有没有能够克制他的人?

    眼看神皇露了这手神奇的绝技,帐下群臣无不大声叫好,一时间颂声如潮,其中还夹杂着对帝林的恐吓。魔族的将军们叫骂道:“吾皇神威,宇内无敌!放下武器,立即投降我们神族,这是你们紫川家唯一的出路!”、|不投降的话,滚回去擦干净你的脖子挨宰吧!“帝林一言不发,冷笑着听着魔族将军们的辱骂吹捧。他在心底暗暗祈祷,希望魔神皇的反映能如他所望。

    魔神皇打开了盒子,看到里面的那个耳环,他目光一亮,抬起头来看看帝林。帝林庄重的点点头。

    盒子里面还有封信。魔神皇轻轻拿了起来,拆开,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父皇:敬好?女儿十分想念父皇,日夜盼望归来。他们说,若父皇不在二月底之前,将中央军全部放回,他们就要杀了女儿女儿卡丹帝林紧张的看着魔神皇读信。这封信是用魔族文字写的,当时来不及找懂魔族文字行家去检查了,无法知道她写了什么。现在,中央军的命运、斯特林和紫川秀的性命、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甚至还有整个紫川家族的命运、统统都寄托在这封信上了!

    魔神皇不动声色的把信合上,从容的起身,从会客室的边门走出去,丢下一层愕然的臣子,身后抛下一句话:“你跟朕来。”

    跟随在魔神皇的身后,帝林进入了一个小小的阁间。他环顾左右,发现这是个比刚才房间小了很多的阁间,布置得非常雅致。屋子里没第二个人,连刚才的翻译云浅雪也不在了。他看到魔神皇却已经做在墙边一张茶几的旁边,心中叫苦:自己那蹩脚的魔族语,怎么跟他对话呢?

    神皇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说:“请坐。”说得竟然是非常纯正的人类语言,语调流利而纯正,竟然说得比刚才那个翻译云浅雪还好!

    帝林吃惊:魔族皇帝竟然会说人类语言,而且说得那么好!那刚才在众人面前,他为什么又要找个云浅雪来做翻译呢?他要隐瞒什么?他又有什么目的?

    一瞬间,帝林已经转了好多的念头,却一声不出的走过,先向魔神皇鞠躬,然后在他茶几的对面坐下,一言不发。

    魔神皇端起茶杯,微笑着说:“这茶不错,你不妨试试。”

    帝林安静地端起了桌前的精致的茶杯,轻轻茗了一口,赞叹道:“确实是好茶,很难得。”

    魔神皇静静的凝视着帝林:“相比你们人类的茶,又如何呢,帝林阁下?”魔族皇帝蓝色的双眸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深穷不可琢磨。

    帝林惊讶地扬了扬眉毛:“这茶确实不错,不过还不如我们人类的--顺便说一声,陛下,您认错人了。我并非帝林。”

    魔神皇不出声地凝视著他,气势凌厉,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来。帝林抬头坦然地面对神皇的注视,眼神诚恳。两人都没有出声,房间里一片寂静,可以听见营帐门口宫廷侍卫来回走动的“哒哒”脚步声。空气中弥漫著无声的杀机。

    “帝林,你是这十年中我所见过的最出色的人类高手,”魔神皇淡然一笑说:“也是在我面前说谎说得最镇定的人。只是不管你如何高明,有一样东西你是怎麽样也装不了的:刚才你的瞳孔突然缩小了。”

    帝林微笑著说:“突然面对尊贵的陛下和当世第一高手,谁都会紧张的。”

    “以你的武功,应该是很出名的高手,然而为什麽朕却完全没听过你的名字?”

    “在下一点浅薄功力,如何敢称高手?紫川家中历代名将辈出、高手如云,军中又多有藏龙卧虎之士,胜於在下之人甚多。在下浅名不扬,不为陛下所知,那也不是什麽稀奇事情。”

    “你自称是禁卫军的军官,穿的却是监察厅的军法官制服;你自称是红衣旗本,但你的肩章却表明你是旗本--这又怎麽解释呢,帝林?”

    帝林暗暗吃惊。当时时间匆忙,他来不及准备禁卫军的服装,只借了哥普拉的衣裳就穿上了。他没想到这个原来以为久居深宫的魔族皇帝竟然对紫川家的情况如此的了解,连各个军团的制服、肩章,这麽细微的情报他都了解得那麽清楚。

    “我原隶属监察厅任旗本职务,因受总长之命前来贵国出使,临时调入禁卫军,临行前总长特意奖励越级晋升我为红衣旗本。只是战时太过匆忙简陋,未能更换制服肩章,让陛下见笑了。”

    魔神皇摇头叹气:“帝林,你这个家伙实在机灵!云浅雪如果有你一半聪明,也不至於在帕伊下碰得焦头烂额了。”

    帝林还是很平静地说:“陛下,很抱歉,但是您真的弄错了。”

    魔神皇拍拍掌,门外有人应声说:“是!”门帘掀动,进来一个人。

    来人身著魔族将领的盔甲,个子瘦高,面目倒也端正,神情得意,只是掩饰不住骨子里的一种猥琐之感。看到他,帝林的一颗心直往下沉,他已经认出来人的身份了:紫川家族最大的国贼,原远东军三重将之一的雷洪。当年在远东时候,担任红衣旗本的帝林与担任远东副统领的雷洪有过数面之缘。帝林也明白了,难怪魔族这次一路过来势如破竹,原来有雷洪这个大叛贼在一边给他们出谋划策。雷洪担任家族的高级将领多年,对家族的兵力分布还有作战方式等机密都了如指掌。他的叛变,让家族付出了可怕的代价。

    雷洪十分的得意。他先对魔神皇恭敬地施了一礼,起身笑著对帝林说:“帝林阁下,您如今出任家族监察长,大富大贵了,可还记得当年远东的故人?”

    帝林一言不发,沉静地睥睨著雷洪,目光中充满了轻蔑,显示他不屑与之答话。雷洪一直在笑著,只是在帝林锐利的目光逼视下,笑容变得越来越僵硬,竟然有点手足无措了。

    魔神皇微笑问:“帝林,你为何不回答?”

    帝林转而面向神皇,微笑道:“陛下,您叫我怎麽跟一条狗答话?”

    魔神皇纵声大笑。雷洪的脸色变得青一下白一下的,破口大骂:“帝林,你死到临头了还这麽嚣张!吾皇英明,迟早将一统大陆!你若知道好歹,马上跪地求饶归顺我陛下,说不定可以拣回一条小命!不然的话,我将你千刀万……”

    “陛下!”帝林打断了雷洪的话。

    他起身直接面对魔神皇:“我敢出使贵国,本做好一死的准备。既然身份被认出了,性命就全在陛下掌握中,要杀要剐,陛下一句话就够了!但如果陛下想跟我谈判,就请派个纯种的神族过来!至於他--”帝林蔑视地望了雷洪一眼:“--最多只配跟我的狗谈判!”

    雷洪大怒,张口欲回骂,魔神皇不出声地摆摆手,雷洪吞回了一肚子的脏话,却仍忍不住出声说:“陛下,帝林这厮不光蔑视我,他连您也不放在眼里啊!陛下,我们万万不能让他活著回去的……”

    “朕知道的,自有分寸。”魔神皇淡淡地说,平淡的语气中却含有一种凛然的魄力:“平靖公,你可以退下了。”

    雷洪知趣地闭嘴,乖乖地从边们离开,出门时候回头一望,目光中满含著对帝林的刻骨恨意。

    帝林深深一鞠躬:“感谢陛下成全。如果陛下已经再无别的吩咐,请允许让我自尽。”自己实在与魔族结下了太深的仇恨,魔族无论如何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与其让他们杀,不如自己动手落得个痛快。

    魔神皇没有回答,却说:“好久没有见到像你这样的人类高手了,我很欣赏你,你比雷洪强上百倍。如果我建议你到我们这边来,你会不会以为这是一种侮辱?”

    帝林沉吟道:“如果是任何别人提出的这种建议,我确实会认为这是种侮辱。但既然是陛下您亲口提出的,在下实在感到是种莫大的荣幸。”

    魔神皇微笑:“嗯,那你的答覆是?”

    帝林很认真的思考了一阵,才说:“不。承蒙陛下看得起,但是我还有点廉耻,让我与雷洪那种人并列,实在难以办到。”拒绝了神皇的要求,帝林心头一阵怅然,长叹口气。他知道这实际上是断绝了自己生存的最後希望。

    魔神皇慢慢把玩著手上的茶杯,深邃的目光投向帝林:“像你这样的人类高手,我都有几十年没有看到了。你应该是剑圣拉欧的传人吧?”

    帝林生出种什麽都给看透了的可怕感觉:自己并没有动手,只是凭很少的举止动作,他就看出了自己的武艺和流派。不过有一点他可是万万想不到的……

    “回禀陛下,在下没有任何师承,是靠著一本剑谱自学的。”

    “哦!你的剑谱是哪来的?”

    “回禀陛下,那是在下买来的。”

    魔神皇再次惊讶了:“这朕倒不知道了:拉欧的剑谱,这样的东西居然也买得到?一定很珍贵吧?”

    帝林正颜说:“正是。”肚子里偷笑:也不是那麽珍贵。紫川秀赌输了没钱还债,丢下两本脏兮兮的册子就跑了。斯特林与帝林两个大赢家没办法,只得勉为其难的每人一本把册子收下顶债了--这还真是有史以来最便宜的武功秘笈了,总共价值七个铜板。

    几天後紫川秀哭丧著脸想把书赎回去,结果给两人七手八脚地打跑了--帝林暗暗下定了决心:这次如果能活著回去的话,非要抓住紫川秀好好审审,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到底还藏有什麽好宝贝?

    “剑圣拉欧,人类世界继左加明之後的最强高手……”魔神皇喃喃自语,忽然低沉了语气:“现在,帝林,朕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麽敢到这里来?莫非是你自恃武艺高强?像你这种程度的人类高手,早在三十年前朕就杀过无数!”

    帝林沉静地回答:“陛下,我是以使者的身份前来的。”

    魔神皇讽刺地微笑:“你不是那种死守道义的人,我也不是。就算使臣是受保护的,但你却是特例。”

    帝林打个冷战,魔神皇意思分明是,你帝林滥杀平民和战俘,早已经恶名昭彰。我们神族把你杀了,谁能说我们不对?

    他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四个字:“卡丹公主。”

    魔神皇神色不为所动:“就算没有斯特林和中央军在我手中,单就现在的局势,我神族强而紫川弱,卡丹对於你们而言不知有多珍贵!我谅紫川参星也没这个胆子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林冷笑:“忘记告诉陛下了,卡丹并不是控制在紫川参星手上的,她由我的人看管。如果我没能按时回去,十二小时内,卡丹的脑袋就要落地了。”

    魔神皇冷冷说:“你在吓唬朕吗,帝林?”语气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恐吓味道。

    帝林毫不退缩:“陛下,您该知道,像我这么卑鄙的人,敢深入贵国大营,当然不会一点准备没有。您要杀我,容易,但您若想要回卡丹的活命,没门!”

    两人针锋相对,怒目以视。帝林毫不退缩,目光死死的盯著魔神皇。在魔神皇注视下,他感到巨大的压力,却知道,这个时候万万不能示弱,稍给魔神皇看出破绽,自己就完蛋了。

    片刻,还是魔神皇先开口了。他压抑了自己怒气,缓缓说:“很好,开出你的条件来吧,帝林。记得,不要太过分了!”

    “陛下,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放卡丹回来,你们给帕伊撤围,放中央军回来。”

    “你不觉得这样的条件太过分了吗?用卡丹一个人想换中央军的几万人?”

    “陛下,你们得到不止卡丹,还有远东全境的领土!何况,神族的公主可只有一个。她的身份尊贵,比一百万大军还要值价。如果换得太便宜,那也有失卡丹殿下的身份啊!”

    魔神皇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帝林明明是占了老大的便宜,还做出一副“我是为你著想”的架势。

    他考虑良久,慢慢开口问:“卡丹还好?”

    帝林肃容回答:“公主殿下非常的安好,并未受过任何虐待。我紫川家待公主殿下如上宾,将她安置在我前任总长紫川远星女儿紫川宁府邸中,礼尊异常。根据在下所知,公主殿下还与宁小姐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呢!”

    魔神皇缓缓地点头,说:“当初派卡丹这孩子到葛沙那里去,原是想让她学点军事好充当大任的,却不知反倒便宜了你们。--这真是天意,看来紫川家还是气数未尽啊!”

    他沉吟道:“这样,你们先把卡丹放回来,朕立即给帕伊撤围,放你们的中央军回去。”

    “在下斗胆,请求陛下先行撤围,只等中央军一进了瓦伦,我们便立即奉还公主殿下。”

    魔神皇扬扬眉毛:“你不相信朕的承诺?”

    帝林站起深深一躬身:“在下不敢。只是陛下知道,我们交还卡丹比较容易,只要在瓦伦城外双方做个交接就可以了。但中央军的撤围却是个大问题,需要双方协调,信使来往,加上大军行进,路途遥远,途中非常容易发生不测之变--这是个很烦琐的过程,所以希望能将这个事务先行办理了,以後的交接就非常的容易了。”

    帝林扬扬洒洒说了一大堆的理由,看到魔神皇的脸色越来越坏,他叹了口气说:“陛下,我就直说了吧:我相信陛下是言出如山的,但正如陛下所说的,现在的局势是神族强而我紫川弱,如果我们放了卡丹,而神族不肯放中央军回来的话,我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所以我们不敢。这点还请陛下谅解。”

    魔神皇哑然失笑:“那朕又怎麽知道,你们的中央军回去以後,你们还会放人吗?你们拿什么担保呢?”

    “我认为,陛下您的实力就是最好的担保。以陛下本身盖世武功,神族的强悍军力,如果可以选择,谁也不会愿意与陛下为敌的。如果我紫川家敢於反悔,区区瓦伦城,安能阻挡神族的大军和陛下这种举世无双的高手?”

    魔神皇沉默不语,忽然纵声大笑。帝林吃惊地望著他。

    “这个马屁拍得好!帝林,朕就上你一次当好了!朕可以答应你,让斯特林部队西撒。你现在就下去,跟云浅雪谈谈协议签定的具体问题。”

    帝林没想到魔神皇竟然会这麽爽快,惊喜之下深深鞠躬:“陛下宏德,紫川家族上下感激不尽!请陛下放心,只等部队进了瓦伦,公主便立即交还给神族!在下就先告退了。”魔神皇点头,在帝林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出声叫住了他:“帝林!”

    帝林转过身来:“陛下有何吩咐?”

    魔神皇一笑:“记住,紫川家那边如果呆不下的话,我们这里随时欢迎你。”

    帝林一愣,随即笑说:“如果真到那时候,我一定前来投靠陛下。”

    魔神皇“哈哈””笑,挥手让帝林退出。

    帝林出得帐篷来,重又看见青天和白云,阳光耀眼。帝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活著出来。冷汗已经湿透他的衣服,他忽然发现,生命实在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他心头隐隐担忧:当代魔神皇惊才绝艳又志图远大,果然有过人之能。他能慑服群臣,将历来乱如散沙又桀骛不逊的魔族居民统合成如此纪律严明的强大军队,并非光靠皇帝的头衔和盖世武功。纵然此次和谈成功,他也仍旧是紫川家族乃至於整个人类世界的最大威胁。

    一个小时後,军师黑沙紧急求见魔神皇,当即得到了批准。

    黑沙快步进来:“陛下!我有紧急情况向您报告!那个人类使者已经走了吗?刚才云浅雪向我报告……”

    “朕知道的,军师。”魔神皇很安详的抚mo著怀中猎鹰柔顺的羽毛:“你是打算向朕报告帝林的事情吧?”

    “啊?陛下已经知道了?”黑沙惊讶:“他现在人在哪里?我们马上派人去追!”

    “呵呵,刚签完协议,他已经回去了。”

    魔族的总军师简直不敢相信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您明知道他是帝林还是放走了他?”

    “总军师,”魔神皇悠然说:“刚才,你有没有看过他的眼睛?”

    “陛下!”

    “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野心勃勃。”魔神皇彷佛在喃喃自语:“这个人有一颗魔鬼般的心。让他活著,对我们更为有利。”

    黑沙伫立良久,忽然深深的一鞠躬,由衷的说:“陛下,有了您英明的指挥,我们怎麽可能会失败呢?”

    魔神皇微笑,喃喃说:“如果天意要我失败的话,那也容易得很……就让紫川家再多挣扎几年吧,打了那么久,我们也该歇歇了。”

    帝国历七八0年的二月二十日,紫川家族禁卫军“红衣旗本哥普拉”,在枫叶丹林与魔族皇帝签定了那份臭名昭彰的“哥普拉--云浅雪枫叶丹林协议。”协议规定:

    一:立即实现两国停战。

    二:魔族王国放回紫川家族被围困的中央军将士。

    三:由紫川家族用钱赎回此次战争中被俘的所有人类官兵。

    四:远东全境二十三行省全部割让给魔族王国,作为战败赔偿。

    五:除去俘虏的赎金外,紫川家族另得支付一百万两白银,作为战败赔偿。

    六:紫川家族交还在上次战争中被俘的魔族公主卡丹。

    在枫叶丹林协议上签字的魔族方面代表是羽林将军云浅雪,而在人类的代表则是“紫川家族禁卫军红衣旗本哥普拉”--後世为这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神秘人物究竟是何身份做了无数次的研究,为此出版的长篇累椟研究和论文养活了无数滥竽充数的历史学家。他们争论不休,伤透了脑筋。

    由这天起,这场持续了一个多月,死伤军民数以百万计的惨烈大战,终於宣告结束了。後世的历史上将这次战争和远东叛乱战争合并称为:“第一次远东战争”。

    尽管云浅雪已经极力封锁消息了,但是帝林的到来还是给东岸的围城大军还是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各种小道消息在军中不胫而走:“帝林来了!”

    “他带来了人类的一百万大军!”

    “我们去攻打瓦伦的四十万前锋已经全部完蛋了!”

    “天哪!听说那个帝林抓到我们的人都要一口一口的生吃呢?”

    “谁说不是哪!我都亲眼看见了:帝林早上起来就吃我们十几个神族清蒸的,中午要吃咱们十来个神族小炒的,晚饭又吃咱们十来个神族煮汤,据说他晚上还要吃夜宵!你说这吓人不?”

    在第一次征讨战争中,云浅雪就曾与帝林遭遇过,他自己是当然不相信什么“帝林是恶魔、帝林是怪物”之类的无稽之谈,但是指挥官的想法却不等于千万部下的想法。尽管他一再向部下灌输这样的正确观点:“帝林是很优秀的人类将领,但并不是怪物,并非不可战胜,刀砍枪刺,他也一样会受伤、会流血、会死亡的。”但是功效却并不大,部下们表面上点头如许,背后又窃窃私语传诵帝林大魔头法力无边、神通广大的故事了。

    魔族与叛军大营军心浮动,一日三惊。常常莫名其妙的有人大喊了一声:“他来了!”整队整团的士兵们立即被吓得四散逃窜。在叛军那里,每天晚上都有大批士兵企图逃跑被抓到的。云浅雪不得不狠狠的杀了一批逃兵,但是部队的军心仍然极不稳定,叛军部队的惊惶情绪甚至也传染给了魔族的正规军队,士兵的逃亡势头不但没能遏制,反而在正规的魔族军中也出现了逃兵——对于开战以来一直战无不胜的魔族军队来说,这简直是不能想像的。最绝望的时候,云浅雪甚至考虑过是不是要撤军来避开帝林强势的兵锋。

    得知云浅雪的苦恼,作为监军的魔族二皇子卡兰一笑,拍着胸口说:“都交给我吧!”

    他神秘兮兮地召集部下们,宣称神皇陛下料事如神,掐指一算就预料了恶魔帝林的到来,并特意交给他“皇家法宝”——一大叠看起来很像草纸的东西,其实也是草纸——专门用来克制帝林魔力的。现在,“是该法宝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卡兰祭起了香坛,一片香烟渺渺中,只见卡半仙手持桃木剑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阿爸爸是你老母、你老母是爸爸他爹啊、姨母拉杀拉肚子要吃泄立停啊、胃疼要来四大叔啊!”)——神族的几十万官兵屏息围观卡兰王子作法,心中充满了敬畏。

    最后,卡兰殿下作法完毕,一身汗水淋淋的。他把“法宝”烧了,纸灰分别倒进了很多坛酒里面,每个士兵都分了一碗。冬天里烧酒下肚,大家都觉得肚子里面有一股热气正“腾腾”的升了上来。

    卡半仙很严肃地说:“这就对了,法宝起作用了!大家不用再害怕魔头帝林了!”

    神族的战士们有了正气护身,于是立即勇气倍增,对战胜邪恶的帝林有了必胜的信心!士兵们吵嚷着要立即过河去与帝林军团决战,决心要为家乡的父老乡亲报仇雪恨。

    尽管军队有着这样高昂的士气,但是统帅部却迟迟没有下达开战的命令,主要是因为作为全军统帅的云浅雪还在迟疑不定。自从上次与帝林的一战后,云浅雪就已经在为与帝林再次相遇做准备了,对于帝林指挥的历次战役,他倾注了极大的精力来研究,得出一些结论来。

    说起帝林,世人往往都提起他的好杀与残酷,彷佛他除了残忍以外就没别的能耐了。云浅雪认为,其实好杀、残酷只是帝林一个特点,只是这个特点太过于显著了,以至掩盖了帝林在用兵方面的光芒。其实,帝林是个十分全能的将领,无论是全军统帅所必须的运筹帷幄,还是实战的指挥和战术运用,他统统精通,而且也不缺乏克服战场上种种危险的勇气。无论在哪个位置上,他都可以非常胜任。

    他精通所有的作战方式和手段,但尤其擅长主动进攻,其动作迅猛如雷如电,用兵之犀利有如刀锋,而且不择手段、不按常规,敢冒巨险,大胆得叫人匪夷所思。

    仅仅从这些来看的话,似乎可以得出结论了:这是个十分大胆的赌徒,常常喜欢孤掷一注,只是由于运气好,才没有把家当一下子输光罢了。而云浅雪则从中发现了其中更为深层的东西:帝林十六岁出道,亲自指挥的大小战役不下几十起,竟然没打过一次败仗。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同样凶险的政坛上,他都同样的无往而不胜。如果说他仅仅是个赌徒的话,那他的赌运真是好得没法解释了。

    经过进一步的研究帝林的历次战役,云浅雪发现了对手的真正可怕之处:他具有惊人的洞察力,善于看穿事物的内涵而从不为其繁杂的外表所迷惑,一下子就能抓住那些最本质的东西,无论如何凶险迷离、错综复杂的战局,他都能轻轻松松的掌握,局面越为混乱,越为凶险他就越高兴。

    这个看似冒险的赌徒,却是个出奇谨慎的家伙。他的每一个步骤和决定,看似冒险,其实往往都是精确的计算和慎重的考虑后的结果。对于可能发生的一切危险,他自信可以安全地解决,从不做超出实力范围以外的冒险,也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斯特林号称紫川家的第一名将,他勇猛、善战,他所指挥的铁骑军团,在平原上横冲直撞,无人能挡。但斯特林有原则,有感情,会冲动、也会犯错——很明显的,这次斯特林和中央军留下来掩护平民的撤退就是犯了个非常大的战略错误。而帝林却绝不会犯这样的毛病。

    在战场上,他冷静得有如棋局中一流的棋手,只相信冰冷的逻辑和事实,思考就如同数学一样的精确,不掺加个人感情。为求得胜利,他可以像毒蛇一样冰冷、残酷,毫无感情,又像狼一样的凶残、卑鄙,不择手段。云浅雪想,这是个毫无破绽、也绝不会犯错的对手,从这点上,他比斯特林更为可怕。

    帝林军团在灰水河的西岸扎了营,与云浅雪的围城大军隔着结着薄冰的河面相望,视力好的士兵可以透过冬日的薄雾看到对方的旗帜飞舞。彼此敌对的两军相距如此之近却相安无事,这实在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虽然灰水河是远东第一大河,而且河上还结有一些薄冰,但这些并不足以阻挡强悍的魔族军队步履。在帕伊一带,魔族具有压倒性的兵力,他们不但足够围城,还足以打援。如果对手是别的指挥官,云浅雪早就毫不犹豫的挥师渡河迎击过去了:三十万大军将分三路出击,一路正面强攻吸引对手注意,另有两路从下游和上游区域悄悄渡河,断绝敌人后路,从敌人侧翼出现,分进合击,然后三路大军合围,以强势兵马压过去,对方必然崩溃!

    然而云浅雪不敢。对手不是别人,是恐怖的帝林,冷酷的帝林,同时也是算无遗策、从不犯错的帝林。如此高明的对手,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只带了那么点兵马,就敢于与自己隔江相望,他到底凭的是什么呢?又有些什么样的阴谋呢?

    清晨,云浅雪登上了高台,呆呆的观望河对岸,看着河对岸的帝林大营忙忙碌碌,士兵们匆忙的进进出出,喂马、凿冰打水、煮汤、吃早饭,集合,操练、休息、士兵玩耍嬉戏,有人在河里打水烧开洗澡,有人放风筝,有人饮马……一直看到太阳落山。

    云浅雪揉着疲倦的眼睛:他什么也没看出来。夜幕降临,他坐在高台上冥思苦想:对方就如同任何一个普通军营日常的生活一样,一切都非常的正常而且自然。这正是最大的不正常。一百万的神族大军正在对他们虎视耽耽,他们怎么能这样从容不迫,这样的不慌不忙?

    云浅雪苦苦的思考。他试图分析帝林的行动,就象他平常所习惯的思考方法一样,他先把所有的已知资料都摆了出来:1、帝林的目的很可能是前来为斯特林军团解围。

    2、帝林的兵力并不多。

    3、我军实力雄厚,一次野战就能叫帝林全军覆没。

    4、帝林明明知道以上2、3两点,还是不远千里,故意跑来向自己挑衅。

    云浅雪苦笑。无论怎么分析,从上面的那些资料上来看,他就只能得出三个可能:1、帝林活腻了。

    2、帝林疯了。

    3、帝林有恃无恐,他另有诡计。

    前两个可能是不可能的,立即给排除了。但所谓诡计到底是什么呢?看不出来。云浅雪绞尽脑子,思考得痛苦不堪。自负聪明过人的他,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智慧的贫乏和不足……

    就在云浅雪苦苦思索的同时,他的部下(一群勇气过剩而智慧不足的魔族将领)纷纷前来提议:“大军立即渡河,一战将对方葬送!”

    面对这群思虑浅薄、鼠目寸光的家伙,云浅雪真是头疼。他不得不引导将领们进行深层次的思索:“对手不是别人,是帝林,是我们王国的头号大敌,紫川家族名将中的名将!大家想想,他会那么蠢,送上门来让我们一口吃掉吗?他的行动包含了什么诡计呢?会不会设下了什么圈套呢?”

    大家都觉得云浅雪说得很有道理,都在认真的思考起来,只有头脑简单的鲁帝——他一直不甘心自己竟然成了那个可恶的小白脸的部下——还在不服气地吵嚷着:“管他什么诡计,他既然送上门来了,我们就一口把他吃掉不就得了!”结果云浅雪不得不生气地把他赶了出去,然后拍着桌子给会议定下了方向:“我们不是要讨论对方有没有诡计的问题——诡计一定有,必定有!只是我们现在还看不出来。我们要讨论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诡计?”

    只要会议的主持人有了决心,往下的进行就会很顺利了。魔族的将领们纷纷提出各种骇人听闻的想法来:1、帝林军团带来了毁灭性的可怕新武器。

    (“听说人类有所谓的魔法师,魔法大炮一炮可以轰死几万人……”

    云浅雪怒吼:“那他还在等什么?”)

    2、帝林军团的士兵个个全部是左加明王的师弟、或者剑圣拉欧的师傅。

    (“想想看,三、四万个左加明王、拉欧加在一起,可以轻易毁灭整个魔族王国再加上魔界本土……”

    云浅雪:“我情愿他先毁掉你这个猪脑袋!”)

    3、整个灰水河的河水都给帝林变成了易燃的黑油,只等我们一渡河他就点火。

    (云浅雪:“你每天喝的都是黑油,怎么到现在还没死?”)

    4、对岸看似平坦的平地,其实帝林军团已经埋伏了无数的机关和陷阱,有几十个万人坑在等着神族的大军踩上去。

    (云浅雪:“这种天气,土地都给冻结了,我给你一万人,你倒试试给我挖一个万人坑出来?挖不出我先把你坑了!”)

    神族将领们充分发挥了想像力,编造出一个又一个吓人的假设来,最后连他们自己都听得毛骨悚然。还算好,总算没有人敢旧事重提,扯出帝林大魔头法力无边的故事来。

    唯一比较有可能的想法是:“目前我们所看到的部队只是一支强大部队的斥候,他们只是个诱饵,有强大的后援埋伏在附近,只等我们的大军一渡河,他们就突然杀出来,中途将我们拦腰截断,前后歼灭!”

    云浅雪和绝大多数将领都赞同了这个观点,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那支“强大的后援部队”到底埋伏在哪里呢?大家面面相觑:冬季严寒,树叶已经大多脱落了,能藏人的地方实在不多,更不要说能藏得下几十万大军的了。

    将领们纷纷表态:“不能轻举妄动,给敌人可趁之机!”

    云浅雪很是欣慰,经过他的一番教导,魔族的将领们终于成熟了不少。他给会议做总结:“对!我们要谋定而后动,先把敌人的底细摸清,不动则以,一动手就让他万劫不复,死无葬身!”

    遵照统帅部的指示,大批的斥候队伍被派出,魔族和叛军的探子们沿着灰水河的两岸来回奔走,到处搜索。日落以后,他们大多无功而返。统帅部认为,这是搜索得不够细心的缘故。第二天,统帅部又加派了人手充实斥候队伍,搜索的半径也更加扩大了,但还是一无所获。最后,侦察兵们得到了死命令:“找不到敌人的伏兵就不用回来了!”

    一连三天的时间,魔族的侦察兵们顶着寒风,冒着大雪,忍饥挨饿。遵照命令,他们要在平地上找出一只不存在的部队来,实在辛苦。冰天雪地里,他们来回穿梭于风雪中,没吃一口热食,也喝不到一口水,渴了就只有从地上捏一团雪进嘴里慢慢融化解渴。他们不眠不休的工作,兢兢业业。地上的每一块石头都给他们翻过了三遍,查看了树下的每一只蚂蚁的身份证(如果有的话),还给天上飞过的鸟都编了号。发现了一行浅显模糊的脚印能叫他们欣喜若狂,然而最后都沮丧的发觉这个脚印是自己或者同伴一刻钟之前留下的。

    三天以后,最严密的搜查也宣告失败了。斥候队长拿人头向云浅雪保证:“方圆两百平方公里以内,找不到第二只人类部队。如果有的话,那这支部队必然是会隐身术的!”

    这三天的时间里,云浅雪憔悴了不少。这几天,帝林大营的动向非常的诡秘,安静得反常,而反常的安静往往是惊人风暴之前的预兆,很明显的,帝林想要动手了!云浅雪为此担心得每晚夜不能眠:帝林有备而来,潜伏良久,已经把我军的情形摸清了,不动则以,一动必然石破天惊!

    云浅雪十分的担忧,他昼夜苦思帝林到底有什么诡计阴谋,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可怕打击,他严禁部队的出击,紧密的收缩部队,防止给帝林逐个击破。但他更担心的却是给那支行踪不明的诡秘部队袭击,重蹈上次被袭营的惨剧,他担心得夜不能眠,半夜里常常爬起来去查岗,辛苦得白头发都出来了不少。最后,他破釜沉舟地下定了决心:不管了,出了两百公里这个范围,就算帝林有伏兵也来不及救他了!

    七八O年的二月三日,结束了五、六天的僵持,三十万魔族和叛军联军分三路渡河,气势汹汹的向河对岸的帝林军营扑杀过去,顺利的完成了合围,把帝林的大营包围得水泄不通,却没遭遇任何抵抗。

    大营里静悄悄的,不见有人放箭,也不见有人出来抵抗。

    云浅雪心里泛起不祥的预感,但已经来不及了,不等他命令,卤莽的鲁帝已经带了五千敢死队先冲了进去,只听见里面魔族兵一阵惊人的喧嚣,云浅雪大叫:“不好!快撤出来!”

    半晌,出乎他预料的,鲁帝居然带着安然的带着人马出来了。他破口大骂:“兔崽子的!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云浅雪呆住了,不信。他亲自带了兵马入内,只见空荡荡的大营,一片狼籍。倒塌的帐篷,遗弃的物品、木片、碎纸,满地都是。

    就在昨天半夜,帝林已经偷偷摸摸的带了兵马,悄然离去了。

    云浅雪不可思议张大了嘴巴,只觉得胸口发闷,喉头一甜,一口殷红的血吐了出来。

    他痛心不已:自己竟然被帝林的空城计给摆了一道,又输给他一次!但是,有个问题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帝林冒了这么大的危险到这里,却打个晃就走了。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帕伊城,黄昏。望着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敌人营帐,斯特林统领轻轻叹了口气,心头泛起一阵无力的疲惫感。他本来是寄希望于魔族军队的不耐久战自己撤离的,但现在看来,这个希望是要落空了,被包围已经是第九天了,魔族兵马毫无撤退的迹象。

    他正要离去,视野中忽然一件事情吸引了他的注意:灰暗的天空下,布满了高高飞舞的风筝。奇怪的是,放风筝的不但有人类方面的士兵,连魔族的阵地上都飞舞着好些风筝。

    “怎么回事?”斯特林指点着城头上己方阵地上几个正在放风筝的士兵问。

    随行的文河师长不经意地解释说:“可能是这几天太无聊,士兵们找点事情玩耍吧?大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加强纪律控制的。”

    “不是这个。”斯特林低头沉吟说:“现在并不是放风筝的时节,我也没听说过魔族那边有放风筝的风俗。为什么两边的人突然玩起了同样的游戏呢?很反常啊。你给我叫个人过来问问。”

    文河心中很不以为然:有什么反常的?两边的大兵无聊透了,放放风筝有什么稀奇的?想归想,他还是对一个正在闲逛的士兵喊:“你,过来!斯特林大人问你话呢!”

    士兵吓了一跳,赶紧跑近来立正:“报告大人,我是中央军第七师团第三大队第五中队第……”

    “好了好了,”文河不耐烦地打断他:“没人对你是第几小队的感兴趣。”

    士兵的脸涨得通红。

    “让他说完。”斯特林温和地说。

    士兵感激地看了斯特林一眼,再次大声报告:“禀报大人,中央军第七师团第三大队第五中队第一小队中士掌旗官李季向您报告!”

    “李季士官,”斯特林不动声色地向文河旗本瞟了一眼,接着说:“现在,我有件事情想问下你,士官。”

    “愿为大人您效劳!”

    “我看到这里有很多人在放风筝,不但我们的人放,对面……”斯特林指了一下魔族的阵地:“……也在放。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李季士官?”

    李季咧开嘴巴笑了:“大人,这再简单不过了:前两天,不知哪里飘过来好多断了线的风筝,有的落到那边,有的落到我们这边,大伙闲着也是没事,就拿起来放着玩玩。那边的魔族兵也有样学样,跟着我们放——就这么回事了,大人。”

    斯特林点头:“谢谢了,中士。”当李季敬礼想离开时候,斯特林忽然又叫住了他:“中士,能不能帮我个忙,找一个风筝过来让我看看?”

    “当然可以……哦,不,愿为您效劳,大人!”他离开,很快地跑步回来了,递过来一只风筝:“大人,您看!”

    斯特林和几个高级军官凑近去看。这是一个用木片和薄纸扎得非常简陋的风筝,军团副长官秦路在旁边笑着评价:“这手艺可不怎么样啊!”

    斯特林把风筝翻过来,看到这面的纸面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到来身军令今援如密日无可七三五十之一二惟有持去了坚。”他眼睛一亮,顿时呼吸急促起来,低声说:“快给我一只笔,一张纸!”声音有点沙哑。

    随行军官赶紧按吩咐办到。斯特林又低着头考虑了一下,在纸上急速地写着。写着写着,他又抬起头问李季:“中士,还记得风筝是从哪个方向飘过来的吗?”

    李季想了一下,指了一下:“那边吧!”

    “西边?你肯定?”斯特林语调中有难以抑制的兴奋,眼中放出喜悦的光芒。众位高级军官面面相觑:大人这是什么了?为一个破风筝这么激动?

    秦路疑惑地出声问:“大人,您……?”

    “没什么。”斯特林指点着纸面上那行莫名其妙的字句:“从右到左,跳两个字读一个字,你试试。”

    秦路犹豫着,结结巴巴地开始读:“坚——持——二——十——七——天……”

    “坚持二十七天,援军到。”斯特林一口气读了出来。他抬起头环视各位军官:

    “诸位,援军已经到了。是监察总长帝林阁下来了!”他尽量想平淡,但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鸦雀无声,一片寂静。等军官们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们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这个好消息一个钟头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帕伊城,饥寒交迫的士兵们一个个激动得泪流满面,不但是为了可以生还的希望,更重要的是他们感觉到:“为了保卫国家,我们忘我牺牲,我们浴血奋战,身陷重围,我们并没有被抛弃!家族还在尽力的营救我们!远方的亲人还在极力的营救我们!”

    “大人,”勤务兵轻轻叫醒了睡得很轻的瓦伦要塞司令林冰副统领:“今晚的值班军官要见你,他说情况很紧急。”

    林冰一下子就清醒了,坐了起来:“让他等等,我就到。”从一月十日起,当得知魔族开始对人类大规模进攻之后,她睡觉就没脱过戎装,总是穿着军装和衣就寝。她只是匆匆梳理了头发就出门了。

    在门口肃立等候的不但有今晚的值班军官,还有林冰的副手阿特兰红衣旗本。看到林冰从容不迫的身影,他眼中流露仰慕的神情。林冰给部下们的感觉永远的是那么从容,即使在现在这样半夜里突然被人叫醒,她也不显一点狼狈,衣着和举止照旧是邵么的优雅而无可挑剔。

    阿特兰敬礼,很简洁地说:“大人,打扰您休息了。值班军官报告,魔族那边有情况。”

    林冰扬扬眉:“他们要偷袭吗?”她望向今晚的值班军官。

    “不像是。”阿特兰犹豫了下,欲言又止。林冰有点惊讶,印象中阿特兰是个很爽快的人。最后他还是说了:“大人,很难描述。最好您还是亲自上城看下?”

    现在正是午夜两点,正处于冬季最寒冷的季节,白雪飘飘,北风呼啸。林冰诧异的看了看阿特兰,发现后者的脸色非常认真。

    她点点头:“好的。”心底下暗暗发誓:如果没有任何情况的话,她会把这个胆敢打扰她美梦的家伙亲手打下十八层地狱。

    寒风凛冽,尽管已经穿了厚厚的冬季军装,但是在衣服遮蔽不到的面庞和手指处,风刮过就象针剌般的疼痛。一路过来几乎没碰上什么人。踏着台阶上的薄冰,两人一路走上了城头,林冰的护卫们跟在后面,举着摇晃的火把照路。昏黄的城头火把下,值勤的守夜哨兵冻得缩成一团,一见到他们的到来就立即跳起来敬礼,身子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在有些哨岗,他们还碰上了些哨兵已经睡着了的。这时候林冰就会很不客气的朝那个倒楣家伙的屁股上猛踢一脚。看着值班军官目瞪口呆的样子,阿特兰解释说:“这样是为他好,睡着了就危险了。”

    远远看去,东面城头上什么人也没有,一片漆黑之中,薄冰和堆雪在反射着荧荧的雪光。林冰还没有走近,黑暗中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站住,午夜星光。”

    林冰和阿特兰都一愣,跟在他们后面的值班军官已经抢先回答了:“卡妙。”林冰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暗哨在盘问口令。

    几个全副武装的弓箭手从城墙避风的黑暗中出现,见到是林冰,赶紧敬礼:“大人!”

    林冰回礼,很真诚地说:“各位辛苦了。”她望向阿特兰,他赶紧给她指点:“大人,看那个方向,一片光亮的那里。”

    林冰转身,举目远眺。在无边的一片白茫茫雪地,漆黑之中,显眼的一片火光通明。那正是魔族大营的方位。红红的火光之中,可以看见好多黑黑的影子在晃动着。虽然距离很远,但还是能听见顺风传来的那一片喧嚣,依稀能辨认出里面混杂着魔族兵的呐喊、军官的喝令、马蹄声、兵器的铿锵声等杂音。

    生怕她不明白,阿特兰还在一边给她解释:“大人,那不是篝火的光亮,篝火不会有那样的亮度。”林冰点点头,她已经看出来了,原来误以为是篝火的那一片光亮,原来是熊熊燃烧的冲天大火。

    林冰转过头来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阿特兰解释:“大概二十分钟前。我观察了大概五分钟,马上就去报告您了。”

    林冰点点头,直截了当地问:“半夜里魔族大营突然失火了,你们怎么看?”

    值勤军官和阿特兰还有那几个哨兵对视一下,都没有出声。林冰皱皱眉头,催促他们:“说啊!”

    阿特兰鼓足了勇气:“大人,我认为是那是我们的友军正在突围。他们对魔族发起了夜袭,现在正在冲击魔族的封锁线,而且人数还相当的多。”

    在魔族对瓦伦要塞刚形成封锁时候,断断续续的有许多没有及时撤退的人类军民试图冲过魔族的封锁线进瓦伦来,但成功的很少。第二天的清晨,围城的魔族兵总是得意扬扬地把失败者残缺的尸体丢弃在瓦伦城外的空地上,以此向守城的人类军队示威。到后来,突围的人类军队已经越来越少了,现在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了。

    沉默之中,一个弓箭手提出反对意见:“也有可能是魔族想引诱我们上当?”他的声音很小,彷佛他也知道自己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

    值班的军官责备他说:“为了引诱我们上当,他们烧掉了他们的半个营地?”

    阿特兰喊道:“大人……”他不知如何说好,只能焦急地看着林冰。

    林冰疲惫的抹了一把脸,没有出声。在这个时候,她是多么希望身后那双明亮的眼睛依旧存在,在眼睛主人嬴弱的身躯里,却拥有当代最伟大的灵魂。在他注视下,无论做什么她都充满了信心,只要有他在,无论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克服……

    哥应星大人啊,如果你还在的话,您将会做怎样的决定呢?

    林冰抬起了头,说:“下命令给部队,立即出城接应友军!”

    最寒冷而漆黑的凌晨,瓦伦守军对城外的魔族阵地发起了猛烈而突然的进攻。踩着松软的积雪,人类步兵排成十几列散兵线向魔族阵地跑步着推进,他们手上的火把在黑夜的雪地上整齐地排成了一行又一行,十分壮观。

    因为天气严寒,魔族在前沿并没有安排有多少部队,夜间巡逻队出来稀稀落落象征性地射了一阵箭,远远地看到人类骑兵马刀上的反光,弓箭手马上就逃走了。他们不傻,在这种漆黑的夜里,弓箭几乎毫无用处,弓箭手碰上了快速冲锋的骑兵那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顺着撕破的口子,人类军队快速的突进。林冰亲自领队,向着火光最明亮的地方杀去。一路上并没有遭遇到魔族的任何抵抗,那些零星的魔族小部队一见到是人类的大军马上就吓得落荒而逃。进展得太过顺利反而让林冰怀疑这是不是魔族的圈套。特别是在一些应该驻扎重兵的营地都是空空如也的。他们的军队到哪里去了?林冰开始狐疑了。

    幸好她的疑问马上得到了解答:在魔族军的中军大营里,一大片成百上千的营帐都在燃烧,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漆黑的三更天际,明亮得如同白昼。在燃烧的营帐之间,两军正在进行激烈的厮杀。

    藉着火光,林冰看到了令她震撼的一幕:几千手持长矛盾牌的魔族步兵组成了散兵线和方阵防御。队列的前方密密麻麻地树起了无数锋利的刀枪和盾牌,远远看去,一片金属反光让人毛骨悚然:这座活动的刀山剑林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死亡陷阱!

    在营帐之外的阴影中,大群的人类骑兵从黑暗猛然跳跃而出,高举着马刀对魔族的队列发起了冲击,却一个接一个在几步之外被魔族的长矛刺穿、挑倒在地,惨叫连连。后续的部队奋不顾身地冲上,前赴后继,有许多骑兵甚至就像存心要自杀一样以极高的速度撞入了那一片刀山剑林之中,以身体为后续的部队当盾牌,以血肉之躯在魔族可怕的队列中砍开一条道路,殊死而猛烈的攻击就像那汹涌的波涛浪潮般的一波接着一波连续不断!

    一片混乱嘈杂,震耳欲聋的杀喊叫声、临死的惨叫声、断了腿的战马躺在地上在悲惨地嘶叫,马刀砍在盾牌上冒出了点点火星和震耳的嗡嗡声,受惊的战马长声嘶鸣着拖着受伤的骑兵到处乱闯,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魔族伤兵被马蹄践踏发出惊人的惨叫,当林冰所部到达时候,地面上已经满是尸骸,情形就如同地狱修罗场般的惨烈。

    林冰面色发白:印象中不知有哪支人类部队是这般的勇猛和悍不畏死,以至于连善战的魔族军队也被他们压制得步步后退?她马上命令自己部下从后面对魔族发动攻击,接应突围的友军。

    腹背受敌的魔族方阵顿时大乱,整个队列一点一点的被压向两边后退,最后干脆就散开了向两边逃跑,防线中间的薄弱部分一下子给冲垮了,大群的突围骑兵就从那个被冲垮的口子里冲杀了过来。

    林冰跃马上前,高声问道:“请问突围的友军是哪路兵马?”

    应声迎面上来一彪人马。在几十名黑衣骑兵的簇拥下,一个骑兵平静地回应道:

    “是我。”在他的头顶上,一面黑色的大旗迎风习习作响,犹如和夜色混为了一体,以至林冰先前竟然没发现。

    林冰倒吸一口冷气:“监察长大人!”

    第十三章孤身犯险

    七八O年的二月七日深夜,当瓦伦要塞的镇守司令林冰重又看到安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家族监察总长时候,她吃惊得像是看到了一条史前恐龙。

    上个月的十五日,帝林不听她劝阻,率部强行出发救援斯特林,打那以后就没了音讯。在魔族和叛军遍布的沦陷地区失踪超过二十天,林冰以为帝林和他的三万多人马早完蛋了。从心底,林冰确实为帝林这位年轻又有才干的高级军官丧命感到些惋惜,但更令她发愁的是如何向统领处报告帝林的死讯。前来督战的家族监察总长竟然死在自己防区,尽管自己确实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阻止,但是要解释给帝都听并且让他们相信自己对此完全没有责任,耶是很难的。所以,当她看到帝林军团安然地返回时,她真的感到非常的高兴。

    “大人,您平安无事,这真是太好了!”林冰由衷地说。

    帝林点头致意:“多谢了,林副统领,多谢你接应。”

    他望望四周,周围已经再没有抵抗的魔族兵了,但是远处的交战声还不断地在传来,林冰的部下还在追击溃逃的魔族军队。他跟林冰说:“冰阁下,我们刚才遭遇的只是敌人的部分兵马,魔族统帅凌步虚的主力兵马正在朝这里过来了,我们还是先撤吧。”

    林冰点点头,胜利的喜悦并没有冲昏她的头脑。她自己也清楚,现在的胜利只是因为突然袭击打了魔族个措手不及,如果真要在平原上与魔族主力正面开战的话,光靠自己带出来的突击兵马和帝林的残兵,那是远远不够的,而且现在也没必要冒险与魔族决战。

    赶在凌步虚的部队赶到之前,林冰下令打开了瓦伦城门,迎接帝林的兵马进城。她与帝林并肩巡视在瓦伦城头,看着下面的兵马鱼贯而入。林冰转过头来问帝林:“监察长大人,我发现一件事情很奇怪的:贵部怎么没有运送伤员的后军医护队的?”

    帝林摇摇头:“我的部队没有伤员。”

    林冰睁大了眼睛,道:“贵部在魔族沦陷区作战长达二十多天,竟然一个伤员都没有?”

    帝林淡淡说:“在伏名克行省,为了加快部队速度,我把伤员和失去战马的士兵都给丢掉了。”

    林冰一震,停住了脚步。

    帝林走出了两步才发现,转过身来:“怎么啦?”

    在帝林的眼神和表情里,她看不到丝毫开玩笑的痕迹。凝视着帝林冰冷的瞳孔,她只觉一阵不可抑制的寒意从心底升上来。

    林冰并非迂腐呆板的绝对人道主义者,她也相信有时候,是必须要牺牲少数人的利益来拯救全体的。但是做到像帝林这样的……林冰摇摇头。想到在伏名克行省的公路边,被丢在雪地里等死的那几千伤员那惨绝人寰的哭号和哀求声……她的手指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帝林转过身去,他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但他并不在意。对这件事情,他也不觉得有任何愧疚、忏悔之类的感情。因为当时必须这样,所以他就这样做,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件很自然而平常的事情。当时只有赶在魔族指挥部有组织地调集兵马前来拦截之前,逃回瓦伦那才是他们的唯一生路。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跑、冲、跑、冲、跑……

    这简直是一个噩梦。远东大公路上,帝林的轻骑兵疯狂的奔驰,把伤员和落马的同伴统统丢在了后面,就犹如那凌空的饥饿秃鹫在逃避猎人的追杀,他们一路冲关夺卡,凶猛的砍杀将各处的魔族警备部队打得纷纷慌了手脚逃散。等得魔族终于纠集了足够数目的大军回头过来时候,帝林大军只留下一阵尘烟黄雾,转瞬已消失在远方。

    纵使这样,虽没有遭到大规模有组织的拦截,但与星罗密布的敌军队伍却还是不断地遭遇开战,而且在越接近瓦伦的地区,敌军兵马就越为密集。特别是最后瓦伦城外突破魔族封锁的那一仗,知道只有击垮敌人才是自己唯一的生路,骑兵们对魔族密集的队列发起了疯狂而绝望的冲击,却因为凌步虚部队善战骁勇,他们的步兵尤其顽强,以弱势兵力死命的抵抗,帝林军苦苦不得突破。幸得林冰的及时接应,不然等凌步虚亲自调集主力包抄过来的话,帝林恐怕就得全军覆没了。就算这样,帝林军团出发时候的三万多人马,现在能够安然回到瓦伦要塞的只剩下了两万,其中大部分的伤亡都是因为这一仗。

    帝林简单扼要地把一路的所见闻情况给林冰介绍了一番。

    林冰面色凝重。魔族军势的强盛超过了她的想像。她明白了,现在压在她肩头的责任是多么的沉重。一旦瓦伦失守,百万魔族长驱而入,人类将再无可抗。她沉默的点头,询问:“大人,您的意思是?”

    “目前来说,依靠军事力量来拯救斯特林和中央军,那是不可能的。”帝林说:

    “拯救他们的唯一希望,并不在帕伊战场,而在帝都。而且要快,他们撑不了多久的。——林副统领,有件事情我想麻烦你,你能否帮我准备一辆去帝都的马车,最快的?”

    “啊,马车?”帝林的话题转换得太快了,林冰一时反应不过来。

    帝林皱了皱眉头,把话再说了一遍:“我要一辆最快的马车,几个最好的车夫日夜替换,还有,派前哨通知沿途驿站准备替换的马匹。要快,马上。”

    林冰吃惊之下,却没有再问,马上就去办了。持有她手令的前哨刚刚扬尘出发,帝林连衣裳都没有来得及更换就坐进了马车。林冰小小地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是帝林亲自回去,劝阻说:“大人,您一路过来已经很辛苦了。路途劳累,不如先歇息下,或者派个部下回去处理算了?”

    帝林摇头:“事情很复杂,非我走一趟不可。而且,时间就是生死线,我也不放心交给别人。”他点头向林冰致意:“谢谢了,林副统领。”扬声喊:“出发!”

    车夫一扬鞭子,在辘辘响动声中,马车开始出发了,后面跟着一队骑兵在周围护卫着,一行人从西门出了瓦伦。

    此时,天色还没有发亮,东方隐隐发红。伫立在原地,望着车队扬起的风尘,林冰细细咀嚼着帝林的话语,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对帝林离去她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

    从瓦伦要塞到帝都,一路所经过的乡乡镇镇,村舍城市,到处都已经响起了警钟,活着的人都拿起刀剑,准备抗击入境的魔族毁灭者,连最偏远的乡村都自发的组织了自卫团前来集结。道路上尘土飞扬,不时可见大队新募集的民军士兵在行进。他们大多是乡下贫苦的农民,身着破旧的褴褛衣裳,手中还是拿着简陋的铁叉锄头当武器。从外表上,比起几个月前那批制服笔挺、武器闪亮的正规贵族兵马,他们显得非常的简陋而寒孱。民军的队列寂静无声,沉稳而肃杀,只有赤脚的步子踏在泥路上沙沙做响的声音,士兵们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嘴唇紧抿着,流露出坚毅和决心。

    帝林仔细观察他们,以一个沙场老手的眼光,他对士兵们的气质很是满意:这正是帝林一直在寻觅的、那种沙场决胜所需要的气慨。但是这种气慨,在几个月前的紫川王军中,却是没能见到的。在如今的生死存亡之际,帝林才终于将它寻觅到了,这使得他感到了一点欣慰,感觉到人类并非已经完全地绝望,似乎还存在着一丝微弱的光亮。

    一行人日夜兼程,毫不停留。当帝林以及随行人员进入帝都城门时候,已经是二月十一日的的深夜了。

    往日宁静和祥的帝都,现在已经处处充满了战争即将到来的紧张痕迹,警戒森严。城外到处是军队的营帐,白茫茫一片。连城畿的大路两旁都随处可见熟睡中的士兵躺着。从旗帜和服装上看出,那些部队大多是从西部边疆抽调回来的边防军,他数了数,单是他所看到的兵马和番号就不下五、六个师团的兵力。整个帝都早已军事化戒备,城门卫兵严厉的盘查过往行人,帝林让护卫们出示了远东副统领林冰的手令,证明他们是来自瓦伦的信使队伍。他不敢公开自己的真正身份。帝都城现在已经处于罗明海的控制之下,自己身边只带了这么百来个护卫就公然进城的话,未免太过冒险。

    一行人路过市中心的大广场时候,游行的队伍堵住了街道。从车厢的窗子里观察,可以看到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举着火把和各种各样的横幅正从面前走过,标语上写着:“打倒魔族,抵御侵略!”、“远东是我们的圣战!”队伍里大多是老幼妇孺的平民,也有不少是身着制服的军人,一个个神情悲愤。

    队伍前面的高台上,有个老头子在声嘶力竭的好像是在进行着什么演说:“……夺回我们的土地!士兵们,挺起胸膛投入血战!魔族兵已经近在眼前!勇敢的进攻,将敌人粉碎,就像我们的祖先曾经做过的那样,你们将会证明……”

    这时候街道出现了一个空隙,马车开始行驶,下面的话听不清楚了,只听见游行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万岁!”、“打倒魔族!”、“进攻,进攻,夺回远东!”

    车声辘辘中,帝林压抑了内心的愤怒,安静的闭上了眼睛,心里想:“蠢货!你们难道就看不出来吗?离开了瓦伦要塞的庇护,对于魔族的任何主动攻击,都将是极其愚蠢的自杀行为!如果我们的军队在远东平原上被消灭掉了,那我们就失去了最后的抵抗力量。整个人类种族将被灭绝,我们的文明将被毁灭,我们的子子孙孙,也将世世代代沦为魔族的奴隶!”

    马车停住了,有人掀开车帘探头进来说:“大人,到了。”帝林睁开了眼睛,下了马车,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他眼前的,正是前任总长遗留给他独生女儿紫川宁的庄园。

    当紫川宁在熟睡中被佣人惶恐的叫醒时,已经是深夜一点多了:“小姐,外面来了很多兵。”迷糊中,紫川宁过了半天才明白了佣人的意思,匆忙穿好衣服抄起把剑赶到了客厅时候。

    前门的走道上一片明亮,影影绰绰,到处是神情肃杀、手持火把照明的士兵,他们的军靴气势汹汹在名贵的地毯上留下了鸟黑的脚印。一队身穿黑色制服的宪兵正把卡丹挟在中间往外走,宪兵们的动作很是粗鲁,推推攘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