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魔法 > 放开那个女巫 > 全文阅读
放开那个女巫txt下载

    可惜好景不长,在她十四岁那年冬天,银光城发生了流民暴动,给流民发放食物的父母再也没有回来。夜莺和弟弟则被送到了葛兰家另一分支,她父亲的同胞兄弟家中。

    也正是那年冬天,夜莺觉醒为了女巫。

    她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能力,但仍被老葛兰发现,从她身边抢走了弟弟,并用弟弟的性命来威胁夜莺为自己办事。

    夜莺只能照办,她被老葛兰找来的盗贼行会成员进行特训,然后替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例如潜入商贸对手家中偷取契约和文书,偷听市政厅的会议,到后来,甚至在一些潜在竞争者的水缸或酒杯里投放毒药。

    葛兰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但他对夜莺的态度也愈渐变差,只要稍有不顺心的事,便会对她拳打脚踢。除了为自己办事以外,他都把夜莺关在房中,房门换上了铁栏杆。最令夜莺难过和不解的是,弟弟海德几乎不再来见她。她开始怀疑,老葛兰是不是已经杀害了自己的弟弟。

    在她一再央求之下,对方面带厌恶地带来了弟弟。然而,海德却一脸嫌弃地告诉夜莺,真希望没有她这个姐姐,女巫就该下地狱去和魔鬼作伴。

    夜莺顿时崩溃了,可噩梦还没结束,老葛兰给了她最后一击——她变为女巫的秘密,正是海德告诉自己的,为的就是离开女巫身边,越远越好。

    送走海德后,老葛兰冷酷地警告她,弟弟成年后将继承父亲的爵位,但如果夜莺不继续服从自己的命令,他随时都可以让弟弟不声不响地死去。

    就这样,夜莺在绝望和巨大的悲痛中,如木偶一般任凭葛兰家操控。在她即将成年的雪月里,完成任务的归途上,她遇到了温蒂。或者说,是温蒂找到了她。

    在得知还有女巫共助会存在时,得知还有许多像她这样遭遇不幸,却没有放弃抵抗的姐妹们,夜莺破碎的心中忽然又燃起了点点火星。

    从迷茫到下定决心,她没有花去太多时间。在一个星期后的成年日里,她咬牙撑过了折磨,力量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迷雾不仅仅是隐藏身形,她发现那些铁栏杆已无法再阻拦自己。

    等到成年日的症状恢复后,她在一天夜里,如幽灵般踏入了老葛兰的卧室,用匕首切开了他的脖子。看到喷出几尺高的鲜血和对方喝喝的吸气声,她意外的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平静。

    随后夜莺离开葛兰家,至于弟弟海德,她已不想再去理会。

    就这样,她和温蒂一起踏上了寻找共助会的旅程。

    夜莺讲述完后,等待片刻,见王子仍沉浸在往事中,便先行告退。而罗兰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不得不说,每个女巫都有一段漫长的辛酸史,能活到成年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自己穿越过来,还能成为王子,实在是再幸运不过了。

    隔天一早,罗兰便前往夜莺房间探望温蒂。

    经过一整晚的休养,温蒂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接上的手臂也恢复了血色。尽管身体还有些虚弱,她仍撑起身体向王子低头致意。

    “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感谢你救了夜莺一命,”罗兰从怀里抽出一张羊皮纸,开门见山道,“毫无疑问哈卡拉已不可能再接受你回到共助会,不如就在边陲镇待下来,为我效力。如果你同意的话,就在这张契约上签字。薪酬和安娜一样,每个月一枚金龙。”

    “殿下……”夜莺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罗兰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对于这个改变了她人生轨迹,又在绝境山脉救了她一命的朋友,夜莺不希望自己这么快就逼温蒂做出决定。在她看来,只要让温蒂待在边陲镇一段时间,定然会倒向自己一边。

    “我也希望不这么急就来谈此事,但有些事情每拖延一天就多一分危险。”罗兰停顿了片刻,而温蒂也没有插话,静静地等待下文,“我想我或许知道了女巫不受伤害度过觉醒日的方法。”

    “什么?”这话一出口,两位女巫都变了神色,异口同声问道。

    “只是猜测,并没有切实的证据,”罗兰摆手道,“女巫们在营地所受到的伤害会比流亡时要少,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流亡时你们隐藏身份,生怕被人知晓,而在营地时,却要不断使用能力来维持营地日常运转。”

    温蒂点了点头,“您说得……倒没错。”

    “而安娜在城堡时,每天都要训练自己的能力,在成年日之前,她甚至耗空了自己的魔力而昏迷。当她苏醒时,已经安然度过了女巫最难熬的一道关卡,而且毫发无伤。”

    “所以我想这或许就是解决邪魔噬体的关键所在。女巫是魔力的容器,在成长中,魔力不断累积,当超过身体承受极限时,便会对自身造成伤害。而邪魔之月本身就是女巫力量最为强大的时刻。”

    “如果能不断释放自己的魔力,使它保持在一个安全值上,说不定,觉醒日的折磨便会大为降低,甚至完全消失。”罗兰顿了顿,接着说道,“作为边陲镇的领主,我可以提供女巫肆意释放自己力量的场所,没人会因此将你逮捕、审判,或直接被处死。假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边陲镇就是你们追寻已久的圣山。”

    女巫们从出生起就被教育,这种危险的能力是魔鬼赋予的,稍微清醒点的人也只会觉得,不断反噬自身的力量本就是一种诅咒,这是一个死循环,越是不想动用它,反噬之力就会越强。而身为穿越者的罗兰,看待这股力量的态度截然相反。翻阅四王子记忆并排除掉真神存在后,他单纯地把魔力看成一种能量,一种可以自己意志掌控的异能。

    温蒂沉默了许久,才问道,“如果我签下契约,答应为您效力的话,请问……我首先需要做什么呢?”

    在这数百年间,一些女巫因为其拥有的独特能力,而被少数野心勃勃之人偷偷囚禁起来,当成消耗品来使用。尽管教会对此类行为严惩不贷,但仍然难以禁绝。而他们用起女巫来也是毫不手软,一旦失去利用价值,下场可谓惨不忍睹。

    罗兰当然对此也有所耳闻,但他看中的是长远利益,一个能双赢的可持续发展体系。他笑了笑,回答道,“你首先要做的,是反复练习你的能力,直至完全掌握它——就跟安娜一样。”

    三天后,城堡花园里。

    “安娜姐姐……”娜娜瓦拉了拉安娜的袖口。

    “嗯?”后者转过头。

    “你有没有觉得,夜莺姐……她有些奇怪啊。”

    “奇怪?”安娜愣了愣,“你是说她的衣服吗?”

    夜莺站在罗兰身旁,她没穿着那套从来不见洗换的怪异花纹长袍,而是像自己一样,穿着王子殿下发明的怪异服装。虽然安娜不想承认,但对方高挑的身材将这套衣服的优点体现得淋漓尽致——匀称的双腿、纤细的收腰、以及那头长卷发。搭配上披风和尖顶帽,任何人都会将目光第一个聚集到她身上。

    “才不是衣服啦,”娜娜瓦嘟囔道,“你不觉得,她跟王子殿下说话的语气,和看着王子殿下的眼神,都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吗?”

    “有吗?”

    “……”娜娜瓦撇了撇嘴,“好吧,安娜姐姐,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莫名其妙,安娜摇摇头,不去理会她,而是把注意力放到另外两名新女巫身上。

    那名叫闪电的,看上去和娜娜瓦一般大小,打扮却格外与众不同。安娜粗略数了下,她那件破布般的外套上至少缝了十二个口袋。

    至于另一位女巫温蒂,她也没穿着初见时跟夜莺那件一模一样的花纹衣袍,而是普通的女子便装。但有点令安娜特别在意,那就是对方的胸口……实在太宏伟了。

    “既然你们都同意签下契约,那我们就来进行第一次训练,”罗兰有了前两名女巫的培训经验,现在已是游刃有余,“闪电,你先来。”

    “噢!”闪电举起手,走出棚子。

    外面正飘着小雪,无风,小姑娘轻松浮至半空,等待罗兰的下一个指令。

    “先试试你的最快飞行速度!”罗兰仰起头高声道。

    “嘿嘿,看我的,”她比划了个大拇指,做出起跑姿势,然后快速围绕城堡转了起来。

    罗兰目测了下速度,大约在六十到八十公里时速左右,这是根据自己年年跑高速回老家的经验得出的结论。单就飞行而言,这个速度并不算快,跟普通鸽子相近。但听说她在归途时能带着夜莺和温蒂一起飞行,这就比较夸张了。

    负重一百公斤起飞是什么概念?罗兰脑中浮现出一架挂着百公斤航弹的活塞机……

    但接下来的试验打破了他美好的幻想。

    当负重超过五十公斤后(约110磅),闪电的飞行高度急剧下降,由之前的百余米陡然将至十米左右,而换上接近一百斤的负重后,她几乎只能贴地两米飞行了

    也就是说,如果想让闪电化身轰炸机,哪怕是几公斤重的**包,她也会因为高度问题进入对方的强弩射程之内。

    不过罗兰很快想到了小姑娘新的用途——无论是侦查还是炮击校射,她都是绝佳的人选。之前一直困扰自己的围歼计划,如今似乎摸到了一丝曙光。

    当王子测试闪电的能力时,温蒂却在一旁静静打量着他。

    从修道院离开后,在长达十五年的漂泊中,她见识过许许多多的人,平民、农夫、工匠、士兵、贵族。他们总如一副模子印出来的一般,在不知晓自己是女巫时,流露出渴望和爱慕之情,可一旦知道自己的女巫身份后,他们的渴望和爱慕都会瞬间转化为恐惧和憎恶,同时还有种让温蒂几乎想要呕吐出来的邪恶**。

    她原以为自己这一生只会和女巫作伴,再也不可能接近任何男人。这也是她打算拒绝夜莺的原因……并非出于不信任,而是来自内心的畏惧。

    但罗兰温布顿改变了她的看法。

    他看自己的眼光实在太普通了——就像他曾目睹过无数次一样,在夜莺的房间第一次见到罗兰时,她还以为是对方隐藏得极好,加上夜莺在一旁的缘故。可接下来的几天,他的神色依然如常。

    莫非是因为王子殿下的眼光要比一般贵族高出太多?

    还有那卷契约,温蒂原以为只是种形式而已。但她展开阅读时,却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条款,不仅规定了责任,还写明了自己拥有的权利。

    这简直不可思议!将女巫纳入麾下,不剥夺自由就算宽厚无比了,居然还在契约上告之自己的权利?

    例如第1条(温蒂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书写方式),自己可以拥有带薪假,按下面的词义解释,意味着她可以光拿钱不干活。接下来一条,女巫应完成雇主布置的实验项目,但当部分项目女巫自觉难以完成或产生不适时,可以提出更改或拒绝申请。再下一条,雇主应提供并保障女巫的安全、住宿、食物和薪酬,当该部分条件未满足时,女巫可以单方面中止契约。

    这些条款读起来有些绕口,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签订契约的女巫并非王子的个人所有物,她同样拥有和责任对等的权利。在这封契约中,她感受到了对方的诚意——如果只是为了形式,没必要将条约列得如此详细。

    想到这儿,温蒂不由自主地望向夜莺,她十分清楚对方的经历,也明白她从心底里对贵族的厌恶。而此刻,夜莺在与罗兰交谈时,语气和神态中已多了份别样的情感——这点变化恐怕她自己都不清楚。

    离开大部队独自前往边陲镇只有二个月,仅仅二个月时间的相处,夜莺便完全信任了这名男子。

    从她宁愿和共助会断绝关系,也要回到边陲镇来看,在她心中,只怕罗兰温布顿殿下要比共助会更有希望带给女巫真正的归宿。导师大人的做法也令人心酸,那位共助会缔造者似乎忘了,任何一名活下来的姐妹,都是多么不易。

    温蒂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既然被命运带到了这里,为何不再相信一次夜莺的选择?就像过去曾无数次相信她那样——

    “温蒂?”

    “啊……”温蒂回过神来,发现闪电的能力已经测试完毕,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

    她露出歉意的笑容,朝屋外走去。

    下定了决定的话,自己也不能输给后辈,对吧?

    就在此时,西边再次传来号角的嗡鸣,声音在群山中回荡,打破了小镇的宁静。

    之前也有过数次吹响号角,多是数十只邪兽陆陆续续地袭击边境,民兵队已能熟练应对。

    所以罗兰并不慌张,他宣布中断训练,让温蒂和闪电回城堡休息,安娜保护娜娜瓦前往医疗远等待伤者,自己则和夜莺赶赴城墙。

    不料闪电却提出了抗议,“身为探险家,来大陆西境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有亲眼见过大规模邪兽进攻,说出去简直愧对自己身份。我要求一同前往!”

    罗兰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方的抗议,并吩咐温蒂看好闪电,严禁她在邪兽肆虐时间到处乱跑。

    随后他望向夜莺,后者点点头,上前抓住罗兰的手,踏入迷雾,向城墙方向直线前进——自从知道夜莺能将接触物体一并带入迷雾后,罗兰立刻就迷上了这种旅行方式。直穿障碍,无视地形,一步数米,颇有些方寸之地任我行的快感。

    抵达城墙脚下,罗兰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脱出迷雾,独自走上防线。远处的原野一片雪白,他并未看到邪兽大举进攻的情景。这是误报?不止他这么想,陆续就位的民兵队中也响起了议论声。

    王子找到铁斧,却发现他正满脸严肃地望着远方,手中仍紧紧的握着号角。

    “是你吹响的警报?”

    “是的,殿下,您看……”他的声音比平时要干涩得多,“那家伙来了。”

    那家伙?罗兰极目远眺,只见视线尽头隐约有一处黑点,即使在纯白色的背景中,也很难被发现。按规定,只有在判定巡逻队无法解决的情况下,才会吹响集合号角。但铁斧作为一名经验老道的猎人,必然有他的道理。

    “是混合种,”他咽了口唾沫,“六年前,我曾遇到过的那只。”

    是么?罗兰皱起眉头,理论上邪兽都会在进攻长歌要塞时死去——它们没有智商,脑中不会存在撤退的概念。要塞从未被攻破过,但它居然没死,还活到了六年后?他心里隐隐升起不详的预感。

    不过这么远的距离,自己只能隐约看到黑点,而铁斧却能清楚地分辨出邪兽的种类,这视力也太过惊人了。或许,是他看错了吧,王子想。

    邪兽并没有令罗兰等待太久,它开始向城墙靠拢,很快众人都注意到了这个体形独特的目标。

    它不像上一个混合种那样身躯庞大,乍看之下,如同放大版的猫科动物,但它的背部拥有一对肉翅,未展开时掩盖在躯干两侧。头部类似于狮子,却长着两对眼睛——如果多出来的那对眼睛不是装饰的话,它不转头也能捕捉到大半个后方范围内的动静。

    卡特和几位猎人已经装好弹药,严阵以待。

    可狮型混合种没有直冲上来,它在弓弩射程范围外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这个距离在燧发枪的有效射程内,但首发命中几率几乎为零。

    没等多久,它忽然朝左侧跃起,翅膀张开,使得那庞大的身躯整个腾飞起来。就如铁斧所说的那样,它能进行短距离飞行或滑翔。翻过障碍后,混合种邪兽快速朝城墙西端那段无人防守的区域跑去。

    罗兰心里咯噔一下,不详感应验了。能通过观察判断对手的强弱,并选择薄弱之处出击,完全是拥有智力的证明——而这点恰恰是野兽所缺乏的。它们偶尔也会针对猎物的弱点攻击,但那是千万年本能的代代遗传,在面对未知对手时,它们根本无从判断,更别提多个目标的综合分析。

    拥有智力意味着什么?人类凭借着出色的大脑和杰出的耐力,从茹毛饮血的大草原生生走到了生物链的最顶端。罗兰不敢再细想下去,他招了招手,让首席骑士跟着自己,其他猎户随铁斧去狙击这只邪兽。

    它奔至无人段后,直跃而上,轻松翻上城墙,然后朝居民区跑去,完全视猎户队如无物。

    “畜生!”罗兰破口大骂道,“民兵队二墙段的人,跟我来。替补队员顶上,暂时看守城墙!”

    此时他已顾不上民兵队只接受过原地刺击训练,移动中很可能会导致队伍脱节,被邪兽分头袭击。卡特也率领侍卫紧跟王子,他们的个体战斗力最强,随时能填补可能出现的缺口,队伍最后面的,是铁斧带队的火枪组。

    进入旧区后,视线被一栋栋平房阻挡,加上道路狭窄,积雪覆盖,众人行动受到了极大限制。罗兰不敢将队伍分散搜寻,只能在纵横交错的巷子中穿行,希望能发现邪兽的踪影。

    他后悔没把闪电带过来了,如果有女巫在空中侦查,一群人也不会像无头苍蝇一般窜来窜去。

    搜寻了约半刻钟,巷子深处忽然传来了镇民的惨叫。

    队伍立刻调整方向,朝声源处急速前进。多亏民兵大多是旧区的居民,有了明确的目的后,他们熟练地穿越小道,甚至从别人家的后院趟过。赶到事发地点时,罗兰看到一人被咬成两截,内脏撒了一地,显然已经死了。

    “天哪……是铁叉,我认识他!”

    “该死,它跑了吗?”

    “当心!看右边!”突然有人喊道。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右侧的木屋中掠出,伴随着四散横飞的木头碎片,它径直撞穿木屋墙壁,扑进猝不及防地队伍当中,前爪按倒一名民兵,张口就咬。

    铁斧最先反应过来,他想要举枪射击,却发现四散开的民兵队将巷子堵死,自己根本没有合适的开火机会,只得挤开人群,一步步朝目标方向走去。其他猎户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他们纷纷将枪夹在腋下,跳起扣住屋檐,两三下攀上房顶。

    混合种面对刺向自己的长枪毫不在意,它张开翅膀,格挡下众人慌乱的刺击,叼起那名满身是血的民兵准备跃走时,枪响了。

    怪物身上顿时冒出几朵黑色的血花。

    被铅丸击中的混合种愤怒的咆哮起来,它甩开嘴里的猎物,张开翅膀想要扑向楼顶的猎人,而铁斧正好挤出人群,他在邪兽面前快速举枪,扣下扳机。

    几乎贴脸的射击没有射失的可能,火药的燃气甚至喷到了怪物鼻子上。子弹出膛速度不减,笔直穿过目标的眼睛,贯入颅内。

    混合种邪兽全身一僵,翻倒在地。

    ……

    冰雨飘飞,冲淡了圣城中的血腥气,艾蕾希亚驻着大剑,剧烈地**着。

    她不是第一次参与赫尔梅斯防线战斗,但她从没想过,新圣城也可能会有失守的一天。

    城墙彻底完了。

    艾蕾希亚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怪物,巨大的虫型混合兽从地底窜出,身体贴着冰川峭壁,骨质利爪如倒钩一般嵌入墙面,一步步攀上城墙顶端,而它的身体还未完全露出地面。

    若只是身躯庞大也就罢了,但所有人都没料到,怪物竟然张开血盆大口,从嘴里吐出了大堆混合种邪兽,城墙上顿时炸开了锅。

    原本还算井然有序的队伍被邪兽冲击得七零八落,艾蕾希亚所在的审判军先遣营也被分割开来,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战友被邪兽吞没,却无能为力。温热的人血和怪物们的黑血混合在一起,在石板地上沿着缝隙流淌。

    伴随着撤退的号角声响起,圣城中安置的投石机也启动了,半人高的花岗石块从天而降,完全不顾城头仍有不少自己人和王**队。

    艾蕾希亚只记得一颗巨石恰好砸中了守卫自己身侧的迪卡托队长,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后,看到他已连同盔甲一起,被嵌入裂开下凹的石板中,身躯如同一张满是褶皱的羊皮纸,肠子从腹部的裂缝中淌出,冒着腾腾热气的鲜血在他身下集成了一个小水洼。

    如果自己不是在石头落地前纵身一跳,只怕下场也会和他一样,她想。

    至于最后自己是如何杀出重围,退到城墙之下的,艾蕾希亚已经记不太清了。周围到处都是惨叫和咒骂声,所有人挥舞着武器疯狂砍杀,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与邪兽作战,还是在和同伴厮杀。

    一队百余人的审判军,活下来的,包括自己在内仅有十二人。

    “接下来怎么办,队长!”

    “艾蕾希亚队长!”

    艾蕾希亚猛得回过神来,没错,按审判军的条例,若队长在战斗中阵亡,副队长则应接过队长一职,率领队伍继续作战。

    她咬紧嘴唇,直到一股铁腥味布满口腔,“我们去圣城北门,邪兽想要攻进新圣城,就必须通过那里。”这个命令意味着将城墙和内城之间的居民区全部拱手相让,但她别无选择,没有地方能比教会中枢——赫尔梅斯大教堂更重要。

    而且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来,冰川峭壁都挡不住这群怪物,自己和这剩下的十一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或许今天就是她献身天国的日子,愿您仁慈,她在心中祈祷,同时大喊道,“审判军永不放弃!我们出发!”

    “审判军永不放弃!”其他人齐声喊道。

    十二人列成纵队向北门一路小跑,城墙区的厮杀声逐渐减弱,最终消失在风雨声中。

    抵达北门后,艾蕾希亚看到吊桥前已经聚集起了不少审判军,看样子大家都想着同样的念头,这让她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不过在这个危机时刻,吊桥却是放下的。艾蕾希亚皱起眉头,走到一位身穿审判长制式红袍的英俊武士面前,握拳行礼道:“审判长大人,我是先遣营第四小队队长,艾蕾希亚奎恩!”

    “我是塔克托尔,北门防御负责人。辛苦你了,”男子点头道,“我们已在北门后方设立了急救所,如果你的队伍中有伤员,可以送过去。”

    “大人,我不明白,这个时候为何不升起吊桥?城墙上的邪兽随时可能蜂拥而至,我们必须保证内城不失。”

    “冷静,队长,我知道你和你的队员不怕牺牲,但无谓的牺牲毫无意义,教会还远没到最后的时刻,”他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水,“到集合地待命吧,如果驱寒丸用完了,记得向军需官索要。”

    审判长这么一说,艾蕾希亚才发现自己冻得厉害,从战场上脱离下来后,身上的汗水和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几乎令她全身冻结在寒冰中一般。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拂,她不禁打起了哆嗦。

    掏出内衣口袋里的羊皮袋,向掌心中抖了抖,却只流出些粘稠的液体。看样子在战斗时不小心压碎了药丸,她叹了口气,抬起头,却发现一颗褐红色的驱寒丸递到了自己跟前。

    “先吃我的吧,”塔克托尔冲她笑了笑,“到时候再还我就行了。”

    艾蕾希亚没有客气,她接过丸子咬碎后一口吞下,“说不定我们都不会有再吃这东西的机会了。”

    “是啊,那样也挺不错的,”塔克竟然点头表示认同,“这东西实在太难吃了。”

    话音刚落,一股强烈的腥气从艾蕾希亚胃里冲起,即使是伏尸遍地的战场,也不会散发出如此令人作呕的味道,她感到自己吃下的不是药丸,而是团腐烂已久的血肉混合物,难以忍受的酸麻不断从腹部涌向全身,寒意陡然褪去,接着是灼热的暖流顺着血管流动。身体温度逐渐恢复,已经冻结的汗水又开始滑落,她的头顶冒出阵阵白气,麻木的脚趾再次找回了知觉。

    “但不是今天,”见她吃下驱寒丸,审判长摆摆手道,“神罚军正在从大教堂赶来,邪兽过不了北门。带着你的人,去集结地吧,记得检查下他们的药丸。可别像你一样,要到用时才发现没有了。”

    神罚军,教会手中最精锐的部队!艾蕾希亚耳闻已久,却从未亲眼目睹过。但是……神罚军就算如传闻中那般强大,终究也是人类吧。光凭这副身体,再怎么训练,也不可能轻松战胜大群混合种邪兽啊。

    但既然审判长这么说了,她也只好带着十一名队员离开北门,向西边的集合地靠拢。

    这里已经聚集起数百名撤退下来的审判军,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雨里,任由雨水流过面颊,有的甚至直接坐在地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只有小部分人还排着整齐的列队,等待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如果是数天前,艾蕾希亚定然会站出来呵斥他们,但现在,她也是一片茫然。为了建立这座新圣城,无数同胞葬身于此,可以说,这里每块砖瓦中,都凝聚着信徒和审判军的血液。主教常说,占据了赫尔梅斯,就等于拥有了地上神国。

    然而今天,神国似乎就要落入魔鬼的爪牙之手了。

    “邪兽来了!”有人大喊道,“准备迎敌!”

    艾蕾希亚强打起精神,举起巨剑,凝视着天空急速靠近的黑影,高声呼喊:“为了赫尔梅斯!”

    “——为了新圣城!”

    但预想中的最后决战并没有发生。

    一人走到女武士身前,按下了她的剑柄。

    “都退后。”他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艾蕾希亚注意到对方正是那支仍保持井然有序列队中的一员,他的臂甲上佩戴着团长徽带,“神罚军来了。”

    她偏过头,不远处一队身型高大的武士从北门鱼贯而出,他们穿着澄亮的全身甲,在雨水的浸润下反射出银色的光泽,背后披着赤红色的披风,手中的武器各不相同。有的持盾剑,有的握着镰戟或铁斧。他们跨过吊桥后,没有重新整队,而是分散开来,径直迎向扑来的邪兽。

    这是什么战法,简直是胡来!面对力量和速度远超过人类的混合种邪兽,只有保持阵型,集众人之力迎击才能获胜,他们现在这架势,莫非是想单打独斗?而且,就让神罚军孤军作战,自己在一边旁观吗?

    “我们得去支援他们!”

    “不用,”那人摇了摇头,脸色有些阴沉,“我们看着就好,贸然上去的话,只会拖累他们。”

    拖累?艾蕾希亚恼怒地瞪着对方,莫非自己看错了,这人只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她握紧剑柄,准备绕过他加入战斗——虽然对新圣城的未来充满迷茫,但此刻面对敌人,她所能做的,唯有战死沙场而已。

    还未迈出两步,女武士便看到了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

    一只飞行异种从天空俯冲而下,它的外形如同地狱使者般恐怖,有着铺满灰色羽毛的巨大翅膀,完全张开时可达十二尺。头部像鸟,却长着一对羊角,两只爪子上的倒钩足以切入武士的胸甲。

    从高空中垂直坠落是它们惯用的攻击方式,隐蔽而且极难防御。哪怕是双手持以重盾,也会被其冲倒,巨大的撞击力量将使持盾者手臂骨头粉碎,胸腔被压扁,几乎是十死无生的局面。唯一的应对方法是在异种即将扑落地面时向外翻滚,才有可能躲过这凶险的一击。

    但神罚军没有躲闪,一名银甲武士摆出正面对敌的姿势,在异种扑到他身前的瞬间伸出双手,以掌硬顶在了对方的爪垫上,其撞击力道之大,竟发出了犹如雪芒礼桶暴鸣般的声音。一团水雾从他和怪物身上扬起,盔甲发出咯吱的扭曲声。

    他的右脚弯曲,左脚伸直,身体绷成一条指向天空的直线,异种居然一时无法将他压垮。而另一名武士瞄准这只僵持的飞行异种掷出短标枪,速度之快让艾蕾希亚只看到一道银光闪过,标枪精准地贯穿了怪物的头颅,将它打得粉碎。

    银甲武士将仍在抽搐的异种尸体扔到地上,他的手臂不正常的弯曲着,显然刚才的迎击并非毫发无伤,胳膊的骨头已经折断。但他若无其事地抽出腰间的斧头,向其他邪兽杀去。

    单凭人力对抗这群怪物,艾蕾希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数百名神罚军武士冲入蜂拥而来的邪兽群中,红色的披风像是一道鲜血汇成的洪流,硬生生阻挡了敌人前进的脚步。她现在明白团长所说的“拖累”是什么意思了,这些武士完全有着以一敌十的能力,他们每个人的力量、敏捷和反应速度都堪比混合种邪兽——不,甚至更强。普通邪兽在他们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真是太厉害了!”艾蕾希亚感到了一股由衷的喜悦,有了这群英勇强大的武士,赫尔梅斯大教堂就不可能陷落。“啊,对了,还没请问您的名字,我叫艾蕾希亚奎恩,审判军队长。您似乎早就知道神罚军的战斗能力?”

    对方看了她一眼,眼神如同冰雨般毫无温度,他没有报上名号,仅沉声说道:“我兄长就是一名神罚军。”

    *******************

    “看样子赢了,”大教堂最顶层,主教梅恩举着瞭望镜道。这里是新圣城的最高点,利用峡湾海商的望远工具,可以俯瞰大半个战场。“让投石机停下来吧,神罚军马上就要攻上城头了。”

    “胜利不是预料之中的事吗?”另一人开口道。他穿着和梅恩一样的金色主教服,只是声音要苍老得多,“关键是,四大王国的军队都完蛋了。”

    “没错,这样一来,他们的边境防线便形同虚设,”最后一人说道,她在三人中显得最为年轻,约莫三十岁出头,也是三大主教中唯一一名女性。“五千多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常备军和近千名骑士,就算立刻补充,也需要花费四到五年时间。嗯……”她发出一声**,咂嘴道,“真是条精彩的绝户计。”

    “但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们也失去了很多审判军,他们都是教会的中坚,”梅恩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个计划才能最快达到效果,我真不想把他们投进这场炼狱里。”

    老者抚摸着胡子说:“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荒原兽已经出现,就如圣书中的记载一样,时间所剩无多。如果我们不能统一整个大陆,将力量集中起来,迎接我们的,只有毁灭。”

    “毁灭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女子轻佻地笑道,“人类贪婪、恶毒、唯利是图,打着大义的旗帜干着比邪兽还可怕的事,说不定地狱魔鬼都要比我们善良得多。”

    “希瑟!”老者气得胡子一抖一抖,“你这言论简直大逆不道,你想违背神的旨意么!”

    “不需要你操这个心,泰弗伦大人,”希瑟耸耸肩,满脸的不以为然,“掌管仲裁庭的人是我,不是你。再说了,神有要求我们活下来吗?你怎么知道他老人家不会更关爱魔鬼?”

    “你……!”

    “够了!泰弗伦,希瑟!”梅恩不悦道,“今天到此为止,待会我会将情况汇报给教皇,你们去完成各自的事吧。”

    ……

    待两人离开后,梅恩站在落地窗前,眺望北方——绝境山脉的断口后面,是被冰雪覆盖的永冬之地,再往西,才是蛮荒境。那里是一切的开始。

    他知道泰弗伦主教说得没错,神罚武士太过难得,需要对教廷忠贞不二,同时又具有强韧意志力的人方能进行转化,教会经过近百年的积累,才攒下这不到千人的队伍。想要对抗邪魔,人数还远远不够。

    但整个北方只能提供这么多神罚军,想要更多的武士,除了统一大陆外别无选择。

    当然,希瑟主教说的也同样正确,她担任教会仲裁官,审判的恶徒和女巫数以万计。那些恶徒也好,女巫也罢,最凶残的也没有今天这一场刻意上演的惨胜杀得多。

    在教会中的地位越高,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神无善恶,亦无正邪。

    「你怎么知道他老人家不会更关爱魔鬼?」想到希瑟的话,梅恩忍不住笑出声来,恐怕只有她才能气得泰弗伦大人无话可说。他想,不过神既不庇佑世人,也不关爱魔鬼。

    它只钟情获胜的那一方。

    边陲镇西南边的一块荒地上正在举行葬礼。

    说是荒地也不合适,不知什么时候,这块无人问津的土地已被毛石垒出了一圈矮小的围墙,墙头盖着厚厚的积雪,远看上去,仿佛镀上了一层银边。虽说一脚就能跨过去,但看到它,凡纳总是情不自禁地联想起边境城墙——它们都是同样的颜色,同样的造型。

    他只在旅行商人口中听说过这种仪式,当某个大贵族或王室成员逝世时,逝者的家人便会集中到墓地,奏起悲乐,接受他人悼念,最后将棺材埋入地下。越是身份高贵,声势就越浩大。

    连死人都要比活人风光,他当时羡慕地想,边陲镇的人死了怎么办?去迷藏森林边挖个坑填了。也不知道邪魔之月到来时,邪兽有没有把尸体给刨出来吃掉。

    死亡对于边陲镇的居民来说,一点儿也不陌生。特别是每年冬天前往长歌要塞避难,大家缩卷在贫民窟的窝棚里,死于饥饿和严寒,死于疾病和伤痛,那都是常态。谁也没空去悲伤,有这功夫还不如等天亮去城中心多讨块面包。

    但今天,殿下居然要为一名士兵举行葬礼!

    听说他在追击混合种邪兽时不幸被扑倒在地,并被咬掉了半个脑袋。

    凡纳认识这个倒霉的家伙,他也算旧区的老面孔,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阿吉。他有一个老婆和两个孩子,大的似乎六岁,小的才刚刚能走路。

    若是平时,这个家肯定完了,女的可以再寻个男人过活,但谁会愿意带上两个拖油瓶呢?要不把这两个小家伙丢到路边,让他们自生自灭,要不就养着,自己去酒吧招揽皮肉生意,最后死于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症。

    但王子殿下似乎真的打算兑现他在招募民兵时的承诺,战死者不仅能领到全部薪酬,还有一笔额外的补偿,叫什么来这?凡纳想了想,啊……对了,抚恤金。而且这笔钱居然有五枚金龙之多。

    除此之外,每个月还会发放定量的食物和木炭,这意味着,阿吉老婆即使不出去干活,也能养着两个孩子活下去。好吧,这些看起来美好的说法很可能只是安慰之词,但金龙可是实实在在的。他亲眼看到王子殿下将抚恤金交到首席骑士大人手中,再由骑士大人转交给阿吉老婆。

    见鬼,他怎么突然觉得有点羡慕起阿吉了?不,不,凡纳连连摇头,将这些愚蠢想法驱逐出去,他才不要自己死了却便宜了老婆……而且很可能还会是别人的老婆。

    发完钱后便是殿下致辞,很短,但凡纳都听进去了。特别是那句「为保护亲人和无辜者的牺牲,我们将永远铭记」,让他觉得心中有股热流在涌动。原来是这样,他想,不难怪最近除了面包和银狼,自己总觉得多了些别的追求——至少在今年冬天,他们能活下来,依靠的是自己的双手,而不是长歌要塞的施舍。

    最后的环节是下葬。阿吉的棺材被放入挖好的土坑中,首席骑士让大家排好队,每一位民兵队员,无论是正式的还是替补的,都轮流上前用铲子填上一撮土。对于排队,大家再熟悉不过,两百多号人立刻排成四条纵队。当轮到凡纳时,他忽然觉得铲子变得略微有些沉重,周围队员的注视令他每一个动作都放慢下来。

    当他站到一旁时,目光又将这种感觉传给了下一位覆土者。

    阿吉的墓碑是块纯白色的长方形石头,上面的字凡纳一个都不认识,而且他也不是第一个住进这片荒地的人。在阿吉旁边,还有块一模一样的石碑,顶端覆盖着积雪。在大家陆续离开时,凡纳看到第二民兵队的新任队长布莱恩,将一壶麦酒缓缓淋在那块墓碑上。

    如果这里就是自己最后的归宿,看起来也不坏,他不禁想。

    “殿下,”在返回城堡的路上,卡特忽然开口道,“您这么做……”

    “不妥?”

    “不,”他想了想,终是摇摇头,“我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征召的领民——他们既没有爵位,也没有家世,甚至连姓氏和名字都没有。”

    “但你仍感觉不错,对吗?”

    “呃……”

    罗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这一套对同样是以战斗和保护为己任的卡特来说会有多么强烈的感染力。当人们开始思考为谁而战,为何而战时,队伍便会产生难以想象的变化。而对于卡特的意义是,当荣誉不再单单是贵族的特权,那些一无所有的平民百姓通过他的训练和教导,也能靠保卫家园获得荣誉时,这种翻倍的成就感简直难以言喻。

    当然,公开葬礼仅仅只是一个开头,罗兰想,他还有许多手段可以用来提升集体荣誉感,如制定军旗、军歌,树立英雄榜样等等。

    没有一种精神是无中生有的,只有将这套做法日复一日的坚持下去,时时刻刻灌输理念,才会逐渐起到成效。为了保证善后制度可靠运行,他甚至安排了一个由自己、市政厅、民兵队三方出人的善后小组,去完成后续粮食和木炭发放到位。

    越往下走,罗兰便越觉得肩头沉重。边陲镇所欠缺的实在太多,看似矿业和民生都已走上正轨,粮食储备充足,到目前为止还未饿死或冻死的情况。这在别的城镇看来已是一个奇迹,就连灰堡王都,每年都会有许多流民或孤儿被冬天淘汰。

    但他想要的远不止如此,市政厅的运转负荷已到了极限。靠着大臣助理巴罗夫和他带来的那十几名学徒,撑起了边陲镇的全部财务和行政管理。想要再进一步扩充部门,不招些管理人员来是不行了。他也曾询问过巴罗夫,有没有仍留在王都的得意门生或同事,得到的答复却是一瓢冷水:“就算有他们也不会愿意来。殿下您真的清楚自己在王都的名声多有么差吗?”

    好吧,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他郁闷地想。

    回到城堡后院,夜莺从迷雾中脱出,给了站在木棚外等待的温蒂一个热情的拥抱。闪电则围着那台未完成的蒸汽镗床打转,见到罗兰,她立刻嚷嚷着要一起组装这台传闻能自行活动的机器。

    看着这一切,他忽然觉得,自己所付出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四天后,北坡矿山烧制间后院。

    院子里的地上挖好了两处深洞,每个洞都呈圆形,上窄下宽。前段内径约为二十公分,后端内径扩大到二十六公分。这些洞便是罗兰打算用来浇铸炮胚的模具,洞的内壁已被安娜烘烤过一番,表层泥土烧结成整体,如同附上了一层外壳。药室朝下是为了浇铸时获得更好的管壁质量,越往上所含浮渣和气泡越多。所有洞**的尺寸都是通过炮弹推算出来的,他大致记得历史上所谓的六磅炮、八磅炮是以炮弹的重量来命名,于是先浇出几个十二磅的铁球,再根据铁球直径加炮管壁厚算出模具内径。

    在缺乏测量工具的情况下,罗兰干脆自定义标准,他截取了一段跟自己无名指指甲差不多宽的铁条来设为基础单位,一公分,再以此制作其他尺寸的铁条,并刻上分段线。

    十二磅的铁球直径在粗陋的铁杆直尺测量下,约为十二公分,他将管壁厚度最薄处定为四公分,后端药室为了防止炸膛,壁厚扩大到七公分,从而得出了模具内径。至于长度,他虽然知道火炮有倍径一说,但有印象的也只剩下战列舰和主站坦克的主炮倍径,至于古董般的前装炮,他还真不知道。

    考虑到身管越短,重量越轻,也越省材料,罗兰大手一挥,取了一米五这个数值。如果试射效果不满意,以后再调整就行了。

    火炮最初被发明出来时,是在木制芯材上环以铁条并加以铁粉合口,再用铁箍加固、最后烧去炮膛中的芯材,就像储物木桶一样。罗兰当然知道这种火炮有容易漏气炸膛的风险,因此直接采用了整体浇铸,镗床钻孔的工艺。对于蒸汽镗床来说,钻六磅炮也好,十二磅炮也罢,难度没有本质区别。

    本着口径即是正义的理念,他自然选择炮口更大,炮管更粗的十二磅炮。再往上,就不易于作为野战炮使用了。至于炮弹的重量是以铅球计算还是以铁球计算并不重要,能打出去就行。毕竟他是在借鉴历史,而不是玩复制模型。

    “开始吧,”罗兰深吸口气,朝安娜说道。后者点点头,抓起一块钢锭,悬垂到洞口上方。绿焰燃起,钢锭迅速变红,接着熔化,形成一道细小的钢水瀑布,流入洞中。钢水表面呈红橙色,内芯转为白炽,其亮度令人难以直视。为了保护女巫的视力,罗兰还特意在洞口边架起了支撑,她只需事先确定好位置,将手臂靠在支撑垫上,便可以不用盯着钢水观察是否流入洞中。

    这些钢锭都是平时慢慢积攒下来的,单凭安娜一人之力并不能开启大炼钢时代,但小批量生产对她来说不在话下——最难实现的温度关卡解决后,用炒钢法即可得到较为优质的钢铁。

    这也是罗兰敢于自定炮管尺寸的原因。比起生铁炮管和青铜炮管,钢铸炮管显然拥有更高的强度。即使尺寸不对,火炮也不会轻易炸膛。

    钢水逐渐上涨,存下来的钢锭也在飞速减少,看得罗兰不禁有些心痛。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在可以在领地上建起一堆烟囱和高炉,炼出用不完的钢铁?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钢铁产量都是衡量列强实力的标准之一,他现在切身感受到了。

    将两根模具灌满,安娜的脸颊变得红彤彤的。罗兰掏出手绢,轻轻擦拭她鼻尖上的汗水。最开始安娜还会表示出些许抗拒,现在已经乖乖的一动不动,闭着眼睛任由罗兰施为了。

    垂落的刘海在钢水映照下染上一抹红边,柔软的颈脖让人不禁想去咬上一口。当自己居高临下时,对方透过衣领露出的半截细长锁骨便会进入自己的视野。隔得近了,还能嗅到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

    “咳咳,好了……”罗兰收起手绢,同时将蠢蠢欲动的情绪一齐收回,“今天就到这儿吧。干得不错,晚餐我会吩咐厨房额外奖励你一份黑胡椒肉排。”

    还不是现在,他想,这样做难免有乘人之危的嫌疑。再等等,等到她真正获得自由后……

    安娜睁开眼睛,虽然汗水已被擦去,但脸色似乎比之前更红了。她朝罗兰点点头,轻轻应了声嗯。

    *******************

    在接下来的数天里,罗兰往返于城堡和北坡矿区之间。

    除了炮管外,他还需要制作足够量的镗刀。

    这种用于钻孔的工具制作方法和炮管类似,其直径和炮弹完全相同,从模具中取出后,安娜再次将它加热,靠着铁锤加工成型。它和普通的螺旋刀外形上具有很大区别,乍看之下就像是跟钝头铁棍。唯一的区别是头顶敲出一段豁口,用于排出金属碎屑。最后是淬火,提高镗刀硬度。

    和现代镗床的高精钻头不同,罗兰只需要一根能打洞的铁棍即可,考虑到较高的磨损率,他和安娜在一个星期内做出了五把简易镗刀。而这之前,蒸汽镗床已经充分验证了自己的能力——生铁枪管的产量由每月两根迅速增加到每天十根。

    待一切准备就绪,炮胚被矿工从土坑里刨出,清理掉表面浮渣后,搬上马车运往铁匠铺。

    这两根炮胚几乎将罗兰积攒下来的钢材消耗一空,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运送途中,王子命令卡特和两名骑士负责全程看守,这让首席骑士觉得有些多此一举。谁会来偷这么死沉的东西?

    铁匠们按王子的要求对炮胚外表进行了整平和抛光,磨石打磨过后,接着又马不停蹄地送到了城堡后院。此时两根圆乎乎的实心钢棍外表成深灰色,散发出一股厚重的金属光泽。

    罗兰迫不及待地换上镗刀,和卡特一齐将炮胚固定到位,使刀头顶端恰好顶在钢棍中心位置。

    面对这历史性的一刻,罗兰扳下蒸汽机的阀门。镗刀开始缓慢运转,没多久便上升到一个稳定速度。

    “进刀!”王子喊道。

    首席骑士推动滑动基座来控制炮胚和镗刀的接触深度,当刀头碰触到炮管时,发出的刺耳噪音顿时盖过了蒸汽机的轰鸣。充当润滑剂的猪油被挤进钻孔,冒出来的是黑色泡沫和曲卷的金属丝。围观的女巫们纷纷退出木棚,只有闪电一个人仍坚持留在原地。似乎对她来说,这些黑黝黝的机械要比任何景色都来得美丽动人。

    “土拨鼠”科尔有些焦急地望着窗外。

    虽然这鬼地方一下起雪来就没完,天空跟盖着他奶奶几年不洗的床单一样,既邋遢又灰暗,他还是有别的办法判断时辰。

    那就是民兵队的训练。只要天气允许,他们每天会在早晨雀时(8点)跑过镇中心的广场,邪魔之月来临前这帮蠢货就这么做了,现在竟仍在这么做。难道这帮人就不知道,冬天最重要的就是节约体力吗?待到真正要逃命时,你们恐怕就得央求神明多赐予自己两条腿了。不过多亏了这帮蠢货,他才好确定大致的离开时间。

    没错,他要逃离这座着了魔的小镇!尽管二王子殿下的命令是让他一直潜伏在边陲镇,观察四王子罗兰温布顿的动向,并将情报传回金穗城,但他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只怕再过半个月,自己就会连同此地的居民一起成为魔鬼的祭品。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自从入冬后,这里稀奇古怪的事就层出不穷,其他人或许还未察觉——这不奇怪,镇民们大多是些没见识的乡巴佬,除了吃的东西,他们什么都不关心,甚至连神明都不放在眼里。但他不同,他是“土拨鼠”科尔!探听消息,偷窃情报都是拿手绝活,所以提费科殿下才会找自己来干这种事。

    一夜之间破土而出的城墙,发出怪响还能击倒邪兽的铁棍,当然这些都比不上他最惊人的发现。

    堂堂王国四王子竟然在公开豢养女巫!

    上天仁慈,还有比这更夸张的事吗?如果不是王子被魔鬼控制了,他根本想不出其他解释!

    就算王子想拿女巫尝尝鲜,关在城堡里想怎么玩都可以,科尔也不是第一次听说贵族私藏女巫了——这些可以肆意玩弄,死了都没人理会的妖女很适合一些口味奇特的贵族,但公开出来就是另一码事了。

    这可不是他的妄想,而是亲眼所见!

    本着拿谁的钱就为谁办事的原则,每天雪不大的话,科尔都会到城墙附近溜达,在那里能经常看到四王子的身影。本来他就奇怪,是什么让这个无能的纨绔王子有胆量留在边陲镇,而不是屁滚尿流地跑回长歌要塞去,现在他完全明白了,罗兰温布顿早已经被魔鬼替换了!

    他亲眼看到城墙被巨大的邪兽顶破,魔鬼用雷鸣将其击杀,随后蜂拥而至的邪兽被一名女巫召唤出的地狱烈焰吞没,最终这名女巫还扑倒在王子怀里,整个民兵队竟没有人提出质疑!

    之后他陆陆续续地听到街坊邻里的其他传言,说还有一名女巫拥有治疗能力。什么自己的儿子受伤被治好啦,什么对面路滑摔断脚的老太太送过去也治好啦,简直是亵渎之言!接受一个女巫的治疗?那和接受魔鬼的腐蚀有什么区别?

    让科尔下定决心的是两天前的事,他亲眼看到王子城堡里飞出一名女巫,围着城堡转了两圈又飞回去了。教堂的神父常说,女巫被魔鬼诱惑后只能获得一种力量,而他至少看到了火焰和飞行,加上治疗女巫的传言,意味着这座小小的镇子里,竟然聚集了三名女巫!

    毫无疑问,魔鬼已经将领主城堡变成了邪魔聚会的巢**,而此地的居民也逐渐被其控制,他必须尽快逃离这里。反正自己手里握着快速建造边境城墙的秘密,只要将这个从城墙上偷来的炼金粉末献给二王子,想必他不但不会惩罚自己,反而会加以重赏。

    科尔越想越后悔,为何当初没和撤离的贵族一起返回长歌要塞。

    现在想要离开此地,陆路肯定是行不通的,持续整个冬季的风雪会将道路全部掩盖。他唯一的机会,是通过柳叶镇的商船,走水路离开。

    据科尔观察,每个月的第一天,柳叶镇的船只都会携带食物前来,经过两到三个时辰的卸货和装货后,它又会升帆离开码头。他必须趁这个时候混上船,不然就只能等下一月了。

    而今天,正好是月初第一天。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就在这时,科尔听到了熟悉的口号声。窗外,一队穿着褐色皮甲的小伙子们精神抖擞地跑过,要不是他早就看穿了魔鬼的阴谋,肯定会被这朝气蓬勃的一幕给骗倒。

    该出发了,他想。

    披上毛皮外套,系紧衣带,科尔走出木屋。邻居正在屋外收鱼干,看到他还打招呼道,“这么早就出门去?

    不得不说,虽然边陲镇的领主被魔鬼控制了,但这些愚民的生活反倒变好了不少,还敢把鱼干挂在屋外——要知道人若饿极了,就算是冻得跟石头一样硬的鱼干,他们也能生吞下去。

    但科尔没工夫回应对方,他探头看了看消失在西头的民兵队,径直朝码头方向走去。这里的居民都把他当成铁桨的弟弟,从坠龙岭前来探望亲人——当然,都是他胡诌的。在干掉铁桨前,他问清了对方的名字和住址,扮成他的弟弟在此潜伏下来。至于随口编造的身份,他才不在乎那些蠢货相不相信。

    石板路上的雪几天前被人清扫过,现在差不多又没过鞋面。他保持着等距的步伐,尽可能节约体力——至于留下的脚印他并不担心,最多一天,积雪便会将其重新覆盖。说不定等自己到了金穗城,他们都还蒙在鼓里。

    快到码头时,科尔看到了期待已久的柳叶镇帆船。

    一袋袋麦子正从船舱里搬出,周围有侍卫看守。他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两枚金龙和十六枚银狼,那是他的全部家当。卫兵有六名,银狼估计看不上,金龙又不够分,他只好把目光盯在搬运工上。堆积起来的货物提供了视野死角,打晕一名搬运工取而代之正是他擅长做的活。若能蒙混上船,他相信在金龙诱惑下,船长十有**会将他窝藏起来,并带他离开。

    就在科尔准备行动之际,身后响起了呼喝声。

    他心里暗道不妙,回过头,只见数名民兵队成员朝自己的方向赶来,而身侧也有人在向自己靠拢,显然他已经被包围了。

    眼见逃脱无望,科尔立刻高举双手,跪倒在地。干自己这一行,千万不要顽固抵抗,只要将雇主消息全部吐出,一般都能安然无恙,或者……他们还会以更高的价格反雇自己。

    拿多少钱,办多少事同样是“土拨鼠”科尔的原则。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

    除了壁炉的火光,巴罗夫桌边还摆着一盏红木灯座,座顶分成四岔枝桠,中间的枝桠最高,其他三支呈三角状环绕。每根枝桠上燃烧着一根蜡烛,安静绽放的光点犹如一座璀璨的山峰。

    房间里弥漫着松油的香味,像甜腻而潮湿的朽木气息,让人昏昏欲睡。但在边陲镇,他没办法要求更多,考究和典雅与这个贫穷之地无关,有间能遮风挡雨的屋子就很不错了,更何况他现在拥有的是一大群屋子。

    他办公的场所在离城堡不远的一间大院里,也是前任领主搭建的市政厅所在地,当然,离开时领主带走了所有人手,此处现在已完全成了大臣助理的地盘。

    屋里不时响起的沙沙书写声和窗外呼啸的寒风构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在一张堆满了书籍和陈旧卷轴的木桌前,巴罗夫正在奋笔疾书。他的两旁还各摆着条低矮的原木长桌,平时无人使用,只用来摆放书稿。当有需要时,他便会召来弟子,伏于矮桌边,替自己整理资料或撰写文书初稿。

    灯座上的蜡烛已经换过三次,除了起身更换它们,巴罗夫一刻都没有停下过手中飞驰的笔。时间对来他来说是件极为宝贵的东西。手头还有一叠文书等待他处理,而殿下提出的财政支出也需要仔细审阅。

    现在巴罗夫平均每天工作五个时辰,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疲劳,相反在这里,他可以放手施展,身体里有用不完的劲。这就是权利的滋味,他想,不必再跟在导师屁股后面畏畏缩缩,所有的学徒都听命于自己,没有人敢拖后腿或下绊子。只要完成王子殿下的命令,具体施政过程可以由自己一手把握。

    若是王子的命令能更正常一点就完美了,巴罗夫略微遗憾地咋了咂嘴。比如眼前这张盖有罗兰个人印章的文书,上面写着要求派出人手去柳叶镇招募管理人员,以及购买一艘双桅帆船。第二条后面还特意注写道:考虑到价格,可以不需要船长、舵手和水手。

    他看完后哭笑不得,没有这些人,谁跟您把船开回来?买完后让他们自己走回去吗?而且,买船用来做什么?这才是最关键的一点,边陲镇和柳叶镇的贸易十分稳定,就算冬天结束后要扩大矿石贸易,只用通知那边增加船数就行了。自己买船根本不划算,更何况小镇码头仅仅只能用于停靠,没有船坞维护,也没有水手打理,过不了多久就会废弃。大概是殿下的奇思异想又发作了吧?

    至于第一条,他倒是能理解。

    目前市政厅从上到下都没有空闲,巴罗夫带来的那十多位负责监管商贸,做统计报表和收支结算。自己则包揽了行政和法律工作——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殿下想要将这些部门分开,就必须扩大市政厅的用人规模。很正常的理由,大臣助理却不想这么快就放手。将所有权利归于一人之手的满足感实在太过充实,他想就算是自己的老师,王国财务大臣,也只是负责灰堡的钱袋子,而他,却是国王之手。

    咳咳,好吧,仅在边陲镇有效,他在心里补充道。虽然罗兰殿下曾这么承诺过,但想要登上王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巴罗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又把四王子重新纳入了国王争夺者的行列。要在以前,他压根不会认为这个性格恶劣又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能加冕为王。

    自从来到边陲镇后,自己的惊喜就没断过。到目前为止,边陲镇仍在民兵队的守卫下,屹立在西境不倒,而且看上去还能坚持很久,光这一点就值得大加称赞了。另外不提他捣鼓的那些稀奇玩意儿,就连对人心的把握上,也完全不像灰堡时的四王子,倒像是洞悉一切的魔鬼。

    这时,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巴罗夫不情愿地停下手头的动作,扬声道,“进来。”

    推门入内的是他的一名得意弟子,“笔杆”亚罗。

    “老师,又有一只「老鼠」被抓到了。”

    “噢?问出什么了吗?”

    “他说是二王子派来的,从他身上搜到了包好的水泥粉,还有一些钱币和一封信。”亚罗走上前,递给巴罗夫一个牛皮包裹的信封,“其他的信息还在讯问中。老师,对他的处理……”

    “跟之前一样,问完后,所有资料整理成册。然后宣判有罪,绞死吧。”巴罗夫轻描淡写道。

    “是,”亚罗弯腰行礼道,“那么弟子告退了。”

    门重新被关上,巴罗夫没有立刻继续工作,而是回到桌前,用拆信刀划开信件封口,取出信纸。

    第四个了……他心想。

    早在邪魔之月到来前,罗兰温布顿便召他讨论过这个问题。

    王子殿下认为,当水泥、新型雪粉和女巫一个个被披露,亲兄妹们埋下的眼线肯定也会按耐不住,从潜伏中露出踪影,这正是扫除老鼠的最好时机。而巴罗夫同意王子的前半句,却不认同后半句。在他看来,边陲镇二千多人,不可能每个人都盯梢到位。他们没这个人手,也没工夫来防范这些偷鸡摸狗之辈。

    结果殿下不以为意地说,“怎么可能会没人?边陲镇每个领民,都是我们的眼睛。”

    当时巴罗夫只觉得对方完全是异想天开,让这些无知又愚钝的平民来监视可能出现的老鼠?这根本不可能办到!

    而事实是,自己错了。

    入冬后进行第一次人口普查时,罗兰特意交代,要向所有在此地待过五年以上的原住民阐述清楚:长歌要塞焚烧粮食的阴谋虽然破产,但仍未死心,已派出敌人潜伏在大家身边。他们大多伪装成镇民的亲戚或来不及撤离的商人,随时寻找祸害大家的机会。如果有人看到任何可疑人物,立刻向市政厅报告。一经查实,都将获得二十五枚银狼的奖赏。

    结果这一招竟出奇的有效。

    虽然开始收到了一些误报,但没多久第一只老鼠便就此落网。

    当时巴罗夫还记得罗兰得意的说了一句听起来十分别扭的话。

    是什么来着?他想了想,没错……「让敌人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真是古怪的构词与句法,大臣助理摇摇头,摊开手中的信纸。

    这名被称为“土拨鼠”的家伙在信中反复强调,种种现象表明,四王子罗兰温布顿已被魔鬼替换,巴罗夫甚至能透过字里行间读出他的恐惧。联想到王子殿下对人心的利用,大臣助理竟不由得产生了一丝认同之感。他深吸了口气,将信纸移到烛火上,很快纸卷被火焰吞没,化成了飞灰。

    即使如此,那也是不畏惧神罚之石,且能赋予他权利的魔鬼,不是吗?

    提费科温布顿坐在王座上,手掌红宝石权杖,俯视殿堂中的各位大臣。

    这才是我要的感觉,他想,而不是蹲在金穗城里,和那些商人为芝麻大点的利益纠缠不休。

    他顿了顿权杖,纯金的杖柄与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见到众人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他点点头,“开始吧。”

    “陛下,我有要事禀报。”最先开口的是魏马斯爵士,外号「钢心骑士」,负责王城的防卫事项。

    “说。”

    “女巫搜捕行动能否暂时停止?陛下,最近这场搜捕已经越闹越大,昨天我听说一些平民家的女子被逮捕后,在地牢里受到了侮辱,并有一人死于牢中。而事后证明她们并非女巫。现在整个外城区已经人心惶惶,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出现大批逃民。”

    提费科皱起了眉头,女巫搜捕是他要求执行的。温布顿三世的死至今未能查明真相,但他始终不认为父亲会自杀,特别是死前那一抹诡异的笑容,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父亲手上戴着最高品质的神罚之石,教会方面也确认石头未被调换或失效,然而这些都不能说明女巫没有参与其中。

    若要论诡异,没有谁能比那些妖女更善于此道了。

    他把视线移向兰利,搜捕行动执行人,也是自己培养的爪牙。后者立刻站出来道,“尊敬的陛下,那只是一场意外,我已严惩了相关人员,”他掰着手指数道,“狱长、牢头、看守,都被判罚十记鞭刑,和二十五枚银狼。”

    “一人死了,三人遭受残酷折磨,恶棍们就抽几鞭子,罚钱了事?”魏马斯爵士冷声说,“而且,谁给你判决的权利?是御前首相威克大人还是法务大臣派劳阁下?”

    “陛下!非常时期,我不得不非常行事,”兰利单膝跪下喊冤道,“忽略一些微不足道的挫折,搜捕行动还是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我们至少抓到了十五名潜伏在王城中的女巫,目前正在严刑拷打,很快就能知道她们是否和您父亲——不,我是说,有没有在策划什么阴谋了。”

    提费科瞪了他一眼,这蠢货,差点把自己的意图给说出来了。虽然站在殿堂中的大臣大多能猜到自己此番行动的真正目的,但对外界的说法必须是大王子戈隆杀死了国王,这点不允许被推翻。

    “十五个女巫?”钢心骑士用轻蔑的语气嗤笑道,“很好,原来王都已成了女巫的大本营,前些年教会在王国东境森林的围猎中,才抓获六名共助会份子。看来你手下的狗腿子比教会的审判军还强啊。”

    “你……!”

    “够了!”兰利是个蠢货,兰利的手下同样是群蠢货,提费科恼火地想,如果不是登基之初无人可用,他根本不想提拔这种傻瓜。就算想邀功,也不是这样胡编数字的。只怕这十五个人里,大多数都和那几位倒霉的平民女子一样。他本不想让教会介入此事,但此刻已没有其他办法,“你去教堂请费礼祭司,让他确认这十五人的身份,刑讯什么的都停下来。之后你每抓到的一个人,都要通过祭司验证!要是再让我听到你的人管不住下面,我就把你丢到王都的护城河里喂鱼!”

    “呃,是,陛下。”

    “立刻去办!”

    让兰利滚出殿堂后,提费科转向财务大臣,“如果这其中有人是被冤枉的,连同之前的三人,发放两枚金龙的补偿。死在牢里的那位,发给家人。”他顿了顿,“多发一枚。”

    “如您所愿。”财务大臣点点头。

    “陛下仁慈。”魏马斯爵士也行礼道。

    “下一个议题吧。”提费科吐出口浊气,见下面的大臣无人吭声,便自行说道,“既然没人有新的议题,那我来说。”他望向外交大臣,“雨伞”布林特爵士,“召回令已发出一个多月,现在却没有一人回到王都。说说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布林特爵士来自于费林家族,在这个位置上已坐了三十年,头发斑白,面相苍老,已经半只脚踏入了棺材。他清了清嗓子,“回禀陛下,您的三妹,嘉西亚温布顿尚无任何音讯。您的四弟罗兰温布顿已经有了回信。信中称,等到邪魔之月结束,他的领民安然无恙后,他会考虑回到王都。不过……”

    “不过什么?”

    “他在信封面上称您为殿下,而非陛下或国王。”

    提费科不禁冷笑出声。还是跟以前一样愚昧啊,我无可救药的弟弟。他想,若你打算回来,就好好奉我为王,我还能给你封个好去处,当个养尊处优的亲王。若不回来,就尽早做好垂死挣扎的准备。看看你干了什么,举棋落子摇摆不定,既想回来,又不愿意服软?赚点口舌之快有什么好处吗?

    “随他便吧,”提费科摆摆手,“五妹呢?”

    “陛下,她……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她先是答应了我派去的使者,但一周后殿下就从行宫里失踪了,连同一起失踪的还有她的管家和两名侍女。我安排了人手寻找,至今未有她的下落。”

    这是什么结果?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愿意相信我吗!提费科觉得心里像被堵住了一般,他本来对自己这个妹妹抱有极大的期待,希望她能够辅佐自己。毕竟提莉从小就表现得格外聪明,甚至表现比自己还要耀眼,她唯一输给自己的地方是,她是个女孩。

    提费科本来对她十分放心,从父亲的安排来看,他也没打算让提莉卷入这场风波中。给予她的地盘是银光城,就离王都不远。商贸普普通通,也没有养兵的土壤。没想到,五妹竟然跑了?

    这就是一个聪明人做出的选择?

    “既然跑了,就让前任领主接着负责管理好银光城。寻找也要继续下去,我不能让一位王室血脉流落民间。”他咬咬牙,将懊恼的情绪压制下去,“那么,现在只剩下三妹拒不服从了吧?”

    “是的,陛下。”

    “既然她如此固执,那我也只好采取些强硬手段了,”提费科望向御前首相威克侯爵,发布战争令需要国王和首相的认同。他是自己的最大支持者,想必问题不大,“我打算让南境守护乔伊公爵出兵,逼迫嘉西亚放弃碧水港,并护送她返回王都。”

    威克侯爵果然应道,“此事不宜拖延,请陛下早日发布战争令,由外交大臣负责转交。”

    提费科满意地点点头,正打算叫书记官上来草拟文书,殿堂外突然响起了急促得马蹄声。接着一阵喧哗过后,一名身披蓝条披风的骑士推开大门,大步跨入殿堂。

    提费科认得他,大名鼎鼎的「凛风骑士」奈门摩尔。他径直走到殿堂中央,单膝跪下道:“陛下,我刚接到了南边传来的消息,”他喘了口气,声音焦急,“您的妹妹,嘉西亚温布顿于五天前击溃南境公爵乔伊科尔,占领了雄鹰城!而且……她宣布自己为碧水女王,众领主纷纷响应,整个南境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