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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洞天拿过审讯记录,说出来的东西倒是不少,讯息相当丰富。但是关键的地方,征秋赋的真正账簿在哪里,伞店小胡却没招出来。

    “你负责的那几个村的账本呢?”负责审问的人声嘶力竭的吼道。

    “都在八爷,不,陈明刚手里,”小胡痛苦的摇着脑袋,“账本是要缴上去的。”[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看来还要给你再添点料――”

    “不要啊,小的真是什么都说了,”小胡在椅子上徒劳的挣扎着,涕泪横流。完全是一副被折磨的丧失意志的模样。经过连续24小时的车轮战,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好了,”周洞天摇摇手,看着这萎靡不振,失声痛哭的家伙,“说说,怎么缴得?”

    “每个村子的事情一完,八爷都派人把小的们手里的账本收回去。”小胡抽泣着,“陈明刚看账本看得很紧,不许我们私留私存。”

    “他给你们的征缴底册呢?”

    “也是一样的,一个村子完事就要收回去。”

    “有人欠缴也收回去呢?”

    “是,不管有多少人欠缴,也要收回去。”小胡有气无力道,“八爷他就是给粮串的底册每天收回的。”

    “粮串的底册不是在户房么?”

    “那是假的底册。有些人缴了粮也拿不到,有些人不缴也能拿……真得底册就在他自己手里。”

    “原来是这样!”周洞天想要是能搞到这本底册的话,县里不少人虚拿粮串逃避赋税的事情就会被抓出来。有了这个想整治谁就整治谁,而且整治得堂堂正正――追缴的可是大明的皇粮国税。

    “快说!他手里还有什么阴阳账!”

    ……

    周洞天反复问了许多问题,有些是他招供过得,他这样交叉讯问,看在供述的细节有没有前后对不上的状况。

    最后他认为小胡身上已经没什么油水可榨了。关照人把他押下去。

    “要不要提审陈明刚?”

    “暂时不要,先得杀杀这伙人的锐气。”周洞天摇头道。“斗争会”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凡是事关“斗争”的事情,杜雯一律会参加,这次也不例外。她虽然并不在在领导小组里,但是作为不请自来的“顾问”为斗争会搞了很多准备工作和花样。

    通过联络员广泛发动群众――这倒是一点不难。一般的百姓对胥吏们的为非作歹本来就极其痛恨,原本只有低声下气,任其凌辱敲诈的份,现在忽然能光明正大的报复了,顿时群情汹汹。没多久就从全县各村组织起了二百多人。杜雯按照指示,重点找“仇恨值”高的人参加,有血债最好。

    当然“群众”中也少不了土著宣传表演艺术家苟布里。他以被“飞洒”逼迫得家破人亡的人士的面目参加这次斗争会,当然了,因为县城里不少人都认得他,苟布里这次不能公开痛陈惨史,只好混在人群里搞鼓动了。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人群里还混入了大约三十名未来要到宣传部门工作的实习生。开会的时候专门用来造势。根据事先的约定按照杜雯给出的暗号作出鼓掌、叫好、怒吼或者呼喊指定的台词。这批人是宣传鼓动短训班的第一批学员,宣传部门把此次斗争会作为难得的实习机会。

    第二天的斗争会开得很是成功,在杜雯和混在人群中的土著宣传员的鼓动下,群众很快被激动起来,新仇旧恨一起迸发出来,在苟布里的带动下,一群人涌上台来一阵拳打脚踢,当场就把胥吏们打死了七八个,余下的人个个带伤,失魂落魄。对胥吏们来说,形场上的场面是司空见惯,就算是剐刑也不会让他们动一下声色。

    但是这群众性的狂暴实在太恐怖了,上百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咬牙切齿的冲上来拳打脚踢、用嘴撕咬,活活得把人的肢体和血肉从身子上扯下来……

    在一片恐怖的气氛中开始了分组学习。要参与者进行“自我解剖”和“揭发”活动。不但要讲自己的问题,也要谈别人的问题。参加的人除了学习班成员之外,有幸暂时在县衙内留用的胥吏们也每天轮流参加“学习”活动

    杜雯在学习会上暗示,谁揭发坦白的越多,越深入,谁就有可能活命,不然就是被拖到斗争会上被斗争的下场。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学习班里充斥着阴谋和叛卖的气氛。一时间班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很快周洞天面前就堆满了揭发材料和“供状”,不要说曾经有过的事情,就是没有的事情也被编造了许多出来。

    一星期之后,原本在学习班里闲极无聊交头接耳的胥吏们已经彼此之间不交一言了。许多人都努力表现出“要重新做人”的强烈愿望。对穿越者的讯问也变得配合多了,不但有问有答,还主动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材料。

    但是还是没有人知道鱼鳞册和征粮账簿的下落――“这东西是陈明刚亲自收得”,所有粮差都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从陈明刚嘴里还是得不到任何东西,他自从被抓进学习班,就没有再和手下人交谈过。完全是一副徐庶进曹营的模样。周洞天让手下人先审了一次,没有结果。对到斗争会上被“斗争”的威胁也已视若无睹――陈明刚很清楚穿越集团想要什么,在没拿到之前是绝对不会弄死自己的。他要靠着这个本钱保住自己和家眷的小命,还得为以后积攒点本钱。”

    这天晚上,周洞天终于亲自审问了他。陈明刚的态度依然死硬,对周洞天的盘问同样是不予理睬。半晌才吐出几句话来:

    “鱼鳞册,小的是有的,征粮的底账,小的也有。”陈明刚斜着眼看着他,“只是这是小的吃饭的饭碗,若是给了别人,小的不就是没了活路?还请老爷开恩!”

    “怎么,你没了活路,也不想想你的老婆、儿子的活路?”周洞天说,注意到他的眼皮颤抖了一下,“还有秋红呢?”

    “你们要把他们怎样?”他满意的看到周洞天的神情紧张起来。

    “这得看你是不是合作。”周洞天吐出一口烟圈,“我们要得东西很简单。你有,拿出来。”

    “拿出来之后呢?”

    有戏了,周洞天知道这是准备和自己谈条件。

    “好吧,我保证你和你的全家人身安全,也包括秋红。并且保证对你们的过往既往不咎――说起来你的大儿子在县城里也很有名――保证你的家眷不会被送到劳改队去。”

    “还有呢?”

    “没有了。”周洞天很干脆的回答道。在本时空他拥有近乎无限的操作权,不需要玩坦白从宽的把戏来诱骗人招供。

    “恕难从命!”陈明刚道。

    看来这老小子的还真准备死抗到底。周洞天把香烟屁股吐了出来,看了一眼手下的几个人。

    “好好伺候八爷。”

    “是,首长!”几个土著政保实习生早就在摩拳擦掌,等着用上“澳洲刑具”。这东西很神秘――一个黑色的小匣子,带着摇炳,里面延伸出两条线上,线的末端各有一个铜的夹子。

    这个神秘的刑具除了他们在学习的时候曾经用来对付过兔子之类的动物之外,还没在人身上用过,几个人都很好奇在人身上会有反应,是不是象周首长说得那样自己会剧烈的颤抖。

    周洞天没兴趣看往男人的乳头和下身的某个部位夹铜钳的场面,他点着一支烟,知道这会他的几个徒弟正在往手摇电话机上接电线。本时空没有导电膏,效果会差点。

    “你是第一个享受这样待遇的大明人士。”周洞天自言自语道。

    几分钟之后,从紧闭的门后传来了阵模糊的惨叫声,周洞天想,可别摇得太多了,出了人命就糗大了。

    抽完一支烟,他又走了回去。陈明刚赤条条的被捆在椅子上,满脸都是汗水,身子还在不断的颤抖。

    “你看,这东西和县衙里的刑具可不一样。”周洞天温和的说,“你不会死,不会伤。你要愿意,不但死不了,还能活蹦乱跳在活好多年。这好多年里我可以每天用这个招待你十七八次……”

    说着他又示意了一下,手下人马上开始摇动电话机。陈明刚的身子象一条鱼一样猛得打挺起来,僵直了几秒,接着是不可抑制的在椅子上跳动着。一连串的尖叫声回荡在屋子。

    周洞天再次示意停下:“告诉我吧。鱼鳞册和底账在哪里?”

    陈明刚开始装昏死过去,不过这个瞒不过周洞天,又给了他两次短促的过电。强迫他“醒”了过来。

    “我说,我说。”陈明刚终于支撑不住。

    “好,别着急,慢慢说。”周洞天示意叫人来记录。一名土著速记员从隔壁走了进来,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看有一个一丝不挂的半老男人瘫坐在椅子上,身上,特别是某个部位上还挂着几个夹子和细绳,顿时惊呆了。哐当一声,速记夹子掉在地上了。(!)

    “捡起来!”周洞天不满的斥责道,“你的个人编号,军衔!”

    “是……”女孩子颤抖着来了个立正的姿势,眼睛努力的朝向其他方向,“何春。政治保卫士官生,个人编码:1629042749545210。”

    “看见个男人的裸体就不行了?以后怎么干工作,马上准备记录!”[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是!”何春尴尬着一张面孔坐下了,面孔低着不敢看审讯的场面。

    看来政保培训班的培训还不到位。周洞天想,对干这行的人来说敌人是没有性别,也没有年龄。必须淡化他们这方面的意识。

    “好了,”周洞天把脸转向陈明刚,柔和的说,“你慢慢说,不着急,可是别漏掉什么。”

    “鱼鳞册,在,就在……”陈明刚颤抖着嘴唇,说出了藏匿的地点。

    根据他的口供,从几处隐蔽地点启出了鱼鳞册、历年征收粮赋的底账,也包括今年以“丈田”为名勒索大户们的账册。最要紧的是,查出了至关重要的“黑账”。这账册和鱼鳞册不同,清清楚楚的记载的了临高本地许多粮户的“隐田”数量和方位。有些士绅大户曾经花钱贿赂托他修改鱼鳞册的细节也被一一的记载在上面。虽然上面的术语的行文邬德一时间看不明白,但是现在户房的吏员们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要知晓含义并无困难。

    周洞天当然不以此为满足,仅仅是这些只能让邬德满意,计委的几位可都眼巴巴的看着呢。陈明刚世代在县里当户房书吏,积攒下来的财富不会少,不榨出来太可惜了。

    “你窖藏的银子呢?”

    “小的没有窖藏――”

    周洞天点了下头,陈明刚的身子马上抖了起来。

    “快说吧,钱财是身外之物啊――”他循循善诱。

    拷问持续了差不多一个下午,周洞天专门调来了一个护士,每隔一小时就测量陈明刚的血压和心跳,免得连续不断的电刑拷问要了他的小命。他手里有足够的数据知道把拷问限制在多大的状况下可以几即给犯人最大的痛苦,又无损他的性命。

    “说吧,说了就没事了。”

    “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户书,会只有这点东西,骗谁呢?”

    ……

    最终,计委的搜索队启出了三个装满财物的窖藏,其中一个在县城里的他的自家住宅里,一个在安置秋红的田庄里。最后一个是在城外的他亲戚名下的田庄里。

    从他自己的住宅的窖藏里就抄到了许多银子,而秋红的田庄的窖藏中则收存大量的细软。

    三处窖藏里银子就起获了将近四万两――这个数字在本地来说堪称天文数字了。要知道这相当于大明临高县三年的财政收入。这还不包括许多没有核价的细软财物,“户书”之富,果然骇人听闻。

    除此之外,还起获了许多各式各样的生活物资。包括大量的粮食、布匹、油、咸肉、咸鱼和酒。

    “我真是搞不懂了。”周洞天看着计委送来的物资清单,“他储存大量的银子细软我能理解,情有可原。可是这么多的粮食布匹放着做什么?放久了还不是一样白白的朽烂。”

    杜雯说:“封建社会的一个主要特点就是上层无止境的占据大量远远超过其本身需求的生活资料……”

    “可以用来放贷。等青黄不接的时候,陈米烂谷子放债出去,到秋天就能收回新米了。”严茗对发了这笔财也是很高兴,他对临高的社会经济状况是做过研究的。

    “真是黑啊。”

    “算不上,很简单的资本经营手段而已。”严茗耸耸肩,“现代金融业玩得把戏才叫黑。不过说明一点,农村小额信贷大有可为!”

    “马上立刻组织户房的留用人员。配合我们的人对这些账本进行翻译和编写。由周七负责,”邬德下达着命令,“学习班里表现好、民愤较小的粮差也可以吸收几个人参加。还有,”邬德想了想,“一周之内把今年的征粮情况整理出来,包括已征的正、耗米、他们收得贿赂,浮报田亩等等,全部要搞清楚!”

    “陈明刚怎么处置?”周洞天请示。

    “账册处理结束之后秘密处决。”

    “家眷呢?”

    “全部交给劳改队处置,”邬德指示道,“无期限。”

    “是!”周洞天想了起来,“秋红也发去?”言下之意有点可惜。临高本地严重男女比例失调,年轻女人赏给土著职工的话也算是个福利了。

    “不,秋红赏给周七。”

    “啊?还真是便宜了这小子。”

    “不但要把秋红给他,还要替他们风风光光的搞一次婚礼。”

    “这是干啥?收买他也用不着这样吧。”

    “你们造了她和周七这么多的谣,现在就要把事情做实了,搞得全县尽人皆知。”邬德笑着说,“周七这个背师伤道的罪名是坐得结结实实。他以后就得死心塌地跟我们干了。”

    处置完陈明刚的财产,对县城的肃清行动也随之告一段落。领导小组再次召集会议。

    “现在县衙已经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各种必需的账册也到手了。要重新开始征粮工作。”邬德说。

    “我们不是已经准了足够的粮食储备,今年干脆就不征了吧,直接开始新税制改革。一年缓征也能与民休息。”

    “新税制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停止征粮对我们损失太大了。”邬德摇头。他随后传达了执委会的意见:新税务体制改革即刻开始,但是今年的粮食征收也要继续下去。

    虽然穿越集团储备了足够的粮食可以代缴,但这主要是为了应急,穿越者自己也需要粮食,本地的资源得及早运用起来。

    “采用两条腿走路的方式,两件事情同时进行。”邬德阐述自己的计划,“一路是按照旧制度继续征粮,征粮的依据还是鱼鳞册。”邬德说,“我知道:就本质来说鱼鳞册是很不理想的,但是眼下只有这么一个大家还算认可的东西可以作为依据――起码在我们自己的田亩登记册没出来之前,先得用着。”

    除了鱼鳞册,他们还掌握了征缴的账本,这不是糊弄走过场的官方本子,而是陈明刚自己真正的“底册”,有了这个,他们可以清楚知道谁缴了谁没缴,真实缴纳的数字又是多少。

    “……掌握了这数字,我们就可以实施补征和退还……”

    “还要退还?”

    “为了贯彻公平性原则,当然要退还多征的部分。”邬德说,“既然一时间还不能实施新税制,在沿用旧体制的时候就要力求公平,以尽量减少弊端,取信于民。”

    具体说来,就是按照鱼鳞册登记的税额进行征收,浮收定为全县一律每石加收三斗,不另加。多缴的一律退还。

    “至于飞洒、诡寄这些名目繁多的弊端,里面错综复杂,一时半会清理不完,所以今年的征粮工作就不去管它了。重点放在清理征收环节上。包括衡器选择、堆尖和米色判定。”

    “不改用公制吗?”

    “暂时不用。马上改征收的衡器会引起很大的混乱,我让木器厂按照县衙里储存的铁斗加工制造一批标准官斗――征粮用的官斗都全是小一号的。”

    朱元璋当年为了杜绝征收环节上大斗小斗的弊端,特别制造铁官斗作为标准衡器分发天下各县――不过就本县的现状来看,这个措施并没有产生很久远的作用。

    其次是禁止堆尖,当然所谓的踢斛淋尖的把戏也不再延续。

    最后是米色,由农委会专门制订一个米色标准,制造样本卡发放到征收人员手中。

    “现在已经是十月了。”孙笑表示了担忧,“按照王兆敏的说法,十一月前就得把粮食都准备好才能按时缴纳。这次连着折腾了十几天……眼下又没有熟手,恐怕要来不及了……”

    “所以要有越南大米么。”邬德说,“应急应急就是这个意思。先拿越南米顶上去,征粮的事情可以办得比较从容。”

    “明白了。”

    “大家也不要老盯着越南米,”邬德警告他们,“我们的粮食储备并不宽裕,明年要开发铁矿,移民还在不断进来,这些人都要吃饭穿衣的。雷州的糖季就要结束了。”

    而且随着他们大量倾销糖到越南再收购大米,当地的糖价下跌,米价却在上涨。换取比率已经没过去那么优越了。

    “具体的征收单位,由德隆经办。”

    德隆粮行现在除了在东门市有总行之外,在南宝和博铺都设置了分行,这三处都可以收粮,对粮户们来说非常方便――原本都要到县里来缴。

    “另外,我们还打算在县城里开设一家分行。”严茗说。“既然代理了县库,就得和往来户尽量近一点才好。大家办事都方便。”

    “这样挺好。土著们还是相信县城的权威性。”

    “另外,我们得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邬德说,“就叫征粮局吧。”(!)

    “不是有德隆代收吗?”严茗对这个管理权限问题很是敏感。

    “德隆是代理县库,并不是征收主体――缴税是交到银行的,不等于是银行在征税。”

    “你的意思是搞个税务局吧?”[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正是这样,这个机构迟早要成立,先从今年的征粮工作开始。”邬德把自己的设想告诉大家,之所以叫“征粮局”是目前还要暂时要用一下大明官方的伪装。

    “这个征粮局名义上是县衙的一个临时机构。我们请吴亚――就是县里的县丞充任总办。当然他是块招牌而已。这样很多事情就可以利用临高县衙的名义进行了。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出动官方势力……”

    “什么官方势力,不就是我们自己的人马吗?”

    “呵呵,也对。”邬德笑了笑,“征粮局的主要任务就是协助德隆征秋粮,而我们这个领导小组的主要工作则是清丈田亩。”

    从今年秋季到明年春季,是对临高田地和粮食生产状况进行全面摸底调查的阶段,作好新税制的准备工作。从明年夏季开始正式推行新的税制。

    首先是田地产权进行清理,重新发给田契,核实纳税土地。因为户房书办长期在其中舞弊,私改鱼鳞册,造成鱼鳞册和实际土地占有状况不符。

    其次是清理隐匿、“诡寄”和其他各种方式逃避征粮的田地。

    最后是对田地的肥瘠、种植和收获状况进行一次基本的调查,作为制订税率的依据。

    “……这需要农委会的人帮助实行。我和吴南海商量过了,他会给我们调拨一批懂农业技术的人员当顾问,对土地状况进行调查。把底细全摸清楚了,然后才能设计新的税率和征收方法。”

    “这么一来以后的户房就等于是废了。”

    “当然。以后他们只需要干点等因奉此的公文活计就好了。不过有些事情可能还需要留用人员的效力。”

    “清理田亩恐怕阻力极大,士绅粮户们反应会很激烈。”

    “他们的激情应该被这次事件折腾得差不多了。就算想闹事,我们也能对症下药了。”

    最大的好处,是通过这次事件大致掌握了缙绅大户们大概会怎么做,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以及哪些人的反应最为激烈。陈明刚搞‘丈田’虽然动机不纯,却给了邬德等人一个观察士绅大户反应的机会。

    征粮局随后就投入到紧张的清理账册的工作中去,从学习班的粮差和户房的留用人员里抽调了部分“表现较好”的人员参与整理。所有的账本全部按照孙笑的指示,使用现代格式进行重新登记造册。

    鱼鳞册的重新登记颇费了一番手脚,于鄂水虽然当时夸下海口,真货一到手还是让他手忙脚乱了一阵。调集了古汉语专业人人员,又从职工中抽调了部分读书人帮忙。幸好他们又周七这个跟随陈明刚差不多二十年的徒弟,才把里面鬼画符一般的数据和田亩地图搞清楚。

    根据这本底册,再对照征收记录,将各家的已征数字加以核对,再按照多退少补的原则发出新的“粮由”。

    “陈明刚一伙搞丈田,从粮户们手里勒索来的银子,也要清查清楚。”邬德看着新登记出来的收取“丈田”好处费的底账,“陈明刚自己搞了多少,手下人每人又搞了多少,要全部彻底查清!”

    “这个就不用查清了吧,反正他们的财货全归我们了……”

    “不,这些贿赂,查清之后全部退还。”

    “啊,这有必要吗?”孙笑很是惊诧,“这是贿赂给陈明刚一伙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算现代法律也没有退还贿赂款的说法。”

    “不,”邬德摇头,“注意了,这些贿赂是为了丈田这件事情而给得。我们要和这件事情划清界限。”

    邬德打算通过退还贿赂的手段来告知粮户:丈田的事情还要继续继续下去,别以为用贿赂就能免除。

    “哎呀,实在有点多此一举了吧。”孙笑很是肉疼。

    “吐出一点,无足轻重,”邬德说,“给这些粮户们立起规矩来才是至关重要的。”

    县衙里发生的变故随后多多少少传到了百姓们的耳中,也传到了士绅大户们的耳中。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全城戒严和大逮捕带来的恐惧气氛让城里和四乡的百姓们很是紧张了一阵,后来看看一切照常,并无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模样。除了很多面孔变得陌生之外,县衙还是一切照常。最近是农忙县衙照例不放告,县令不升堂办案,但是吴太爷还是坐着轿子下了几次乡,据说是去“检查抗台防汛工作”。

    前一阶段最为卖力奔走的黄禀坤完全陷入了一种无能为力的迷茫感之中。按理说他应该高兴。自己四处活动,到处奔走游说,终于把澳洲人利用胥吏在本县征粮的企图给打消了。现在征粮暂缓不说,连陈明刚为首的粮差也被一网打尽,士绅粮户们很出了一口恶气。

    但是他至今也不能肯定,到底是自己的活动起了效果,还是髡贼原本就打算这么干?

    如果说是为了控制县衙――他们不去触动县里的官佐,却把干具体事务的胥吏们清理掉了!胥吏固然可恨,但是没有这伙人谁来都无法管理全县的事务,髡贼难道不知道这点?

    为了搞清楚髡贼到底想干什么,他想找县衙里的熟人打听消息。原本黄家在县衙里是极有人脉关系的,愿意拿黄家的钱的熟人不少。但是现在这个原本只要你肯花钱就能什么消息都打听得到的地方却变得关防森严,一点细节消息也没有。仅存的几个熟面孔看到黄禀坤来打听消息都默不作声,连银子也坚决不肯要――这副模样,简直是太阳从西面出来了。

    他只好经常去县衙前的八字墙上,观看有没有告示。

    被雨水冲刷得七零八落的墙壁上,却贴着几张硕新的布告,前面还围着许多行人在看。黄禀坤顿时来了精神,赶紧凑上去看。

    他穿着儒生的衣服,便有人在后面叫道:

    “读书人!帮忙念念吧。”

    黄禀坤边-< 书海阁 >-。第一张是成立征粮局的告示,上面痛陈过去征粮赋的时候使用粮差的种种弊端,宣布自即日起废除户房私用粮差的的弊端,改为成立专司――征粮局。

    “征粮局,是新衙门吧?”

    “别吵,听他念下去。”

    黄禀坤无暇思量其中的关节,被人催着又开始念第二张。

    这张却是奇怪:是说县库代理的事情。从今往后,县库出入一概由德隆粮行代办。

    黄禀坤到底见识有限,一时间呆住了――这县里的库房也能代办的么?

    百姓们也闹不清这个代理县库是什么意思,德隆粮行大家是知道的,就在东门市上的一家的大粮食行,每天都有许多装得满登登的牛车出入,看上去很是气派殷实的一家大字号。在东门市买东西最好用的流通券就是这家铺子发得。

    正在议论纷纷的时候,黄禀坤乘乱走掉了。虽然他不懂县库具体如何个“代理”法,但是布告里提到县衙的一切银钱米粮出入都到德隆办理这话还是懂得。

    和征粮局的事情再联系起来一想,立刻就豁然开朗了。这是髡贼在夺取本县的财赋大权!如此一来,县衙的户房就完全失去了实际权力,征粮的事情就成了澳洲人控制的征粮局的事情。这个所谓的征粮局就是澳洲人的手笔。

    真是步步紧逼啊。黄禀坤想,现在髡贼已经不甘于在城外干预县政了,而是堂而皇之的直接插手了。

    他漫步走到县衙侧面,这里过去是县里胥吏们聚居的地方,衙门里当差的胥吏们,大多住在此处。他想去找找看里面人的家眷,或许能从女人和孩子口中打听到只言片语。

    巷口却是空荡荡,冷冷清清,木栅门关闭着。门口还有一个手持木棍的壮班的民壮在站岗。这是哪来的规矩?黄禀坤觉得奇怪,刚想开口打听,就见那民壮喊了一声:“干什么的?”

    口音绝非本地人,这让黄禀坤吃了一惊,据他所知本县的民壮都是本地人士――因为可以免役免税,外来户是根本捞不到这个好处的。

    再看他站立持棍的姿势,还有帽子下面露出的短短的发茬,黄禀坤马上就认了出来,这是个“假髡”!多半还是他们搞得那个什么“民团”的乡勇。

    黄禀坤说他是来找人的,但是说了半天就是不予放行。对方根本就没把自己这堂堂的秀才看在眼里,除了反复说“不许通行”之外,一句话也没有。

    黄禀坤从袖子里拿出一串铜钱塞了过去:“小哥,行个方便!”

    “钱我不要。”民壮把他的手往回一推,力气很大,要不是黄禀坤有点功夫,恐怕要坐个屁股墩了。

    “不识抬举!”他暗暗骂道,怏怏的收起钱来狼狈而去。(!)

    要是过往,这种不开眼的小角色,黄禀坤少不得要赏他几个嘴巴。让他知道知道黄家寨的大门朝哪里开。但是黄禀坤最近有点被吓破了胆――澳洲人的奇巧淫技让他陷入了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境地。他现在和李孝朋两个说话的时候都是窃窃私语了,闹得县学里教谕的王赐很不高兴,昨儿还斥责他们:“鬼鬼祟祟!”

    最让他担心的是自己和苟承绚之间的会面――在县学,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在县学里卖力干活,不时还要吃毛栗子的赖小。

    每次想到符和在县衙前的茶馆里私下和那三个顶罪的人说得话被澳洲人记录下来再放出来,黄禀坤就怕自己和苟承绚之间的对话也被澳洲人知晓了。[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不过看到赖小还活蹦乱跳,没给抓到南宝去筛沙子,说明这事大概还没露馅。再者当时也没和苟承绚议论过事情。当然和苟承绚联手的事情暂时还得放一放,时机不到。

    黄禀坤满怀心思在县里乱走,好不容易才在城里找到了一个相识的书吏的老婆,这女人很是紧张的告诉他:最近衙门里的衙役吏员们大多给澳洲人抓走了。不仅如此,把他们的家眷也给带走了。

    “……都是夜里悄悄得办得,挨家挨户的抓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也不放过……”这女人心有余悸,“也不知道使得什么法子,巧然无声的就把一串一串的人给带走了。”

    “人给抓哪里去了?”

    “这谁知道,不会是去劳教队了吧。还好我们那口子平日里做人还算过得去……”女人开始絮絮叨叨了。

    黄禀坤耐着性子听女人诉说了一番,赶紧打听衙门里的变动怎么样?

    从她嘴里他知道了大概的人事变动,女人很明白的告诉他,衙门里新补了很多外路人――这是很少见的事情,一般胥吏们之间都是沾亲带故的比较多。

    这愈发证实了黄禀坤的猜想,髡贼是要直接在县衙里安插自己人!这伙人的胆子还真是大!不过,他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当官的不管,自己一个小小的秀才如何管得?

    黄禀坤暗自苦恼的时候,一般的士绅大户们却在暗地里高兴,简直到了弹冠相庆的地步。就算没有今年征粮丈田这档子事,这伙平日里为非作歹,不时来打秋风勒索的胥吏们居然被澳洲人一扫而光,不管澳洲人到底打算干什么,他们显然是做了一件好事。

    但是高兴的时间并不太长,很快,刘大霖便收到了一封“行政申诉答复书”。这个新鲜的名词大家还是第一次听说。拆开一看,里面用白话答复了粮户们的禀贴:

    针对禀贴中提出的三点要求,答复书明明白白的逐条做了回答:

    第一点是停止“丈田”,答复中明确回答:清理田亩数量是合理公平的征收粮赋的依据,过去“户书”“粮差”朋比勾结,私改税赋册,不仅扰民而且害民。粮户们若都是守法良民,就无须担心这一“利国利民”之举。

    “这不等于说还要丈田?”在刘家居停的几个亲族大惊失色。

    刘大霖示意他们不要作声,继续念了下去。

    禀贴第二点要求是取消粮赋包揽,要求“尽循旧例”。这里回答说,粮赋包揽本为弊病,因此本县已经永禁“包户”、“粮差”,改为设置专局“征粮局”办理。

    最后的“严惩宵小之辈”。这个不用多说了,陈明刚已经被革去户书的差使,不仅如此他自己和全家都失踪不见了。不过答复书还是承认“任用非人”,并且说明已经“严肃处理”。

    整篇文书是手写的,字写得很是不错,大概是某个读书人的手笔――澳洲人用毛笔写字奇烂无比,全县尽人皆知。

    刘大霖陷入了沉思。回复书虽然通篇俗体字,还是白话,但是瑕不掩瑜,整篇回复书没有一句废话空话,禀贴上提得要求,回复书上全部逐一做了答复,不掩饰、不回避。同意不同意全有说明。就这分办事的态度就堪称难得了!

    刘大霖虽然没当过官,官场的做派见识多了。要在大明官府,这种禀贴上去是虽然也有批回,要不直接拒绝,要不就是空话连篇的应付之词。明明是急迫之事,官员们也还是一味得推诿,实在推不过去了,就摆出一副官面孔吓唬人。若是上书的人是地方士绅之类的人物,还有主官的师爷幕僚出来应付一番,说几句不着四六安抚的空话,若是一般的百姓,就要挨衙役们的鞭子,搞不好还要吃上官司。

    澳洲人的官府比大明高明百倍!刘大霖心里说,忽然一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不好。当下按奈住内心的波动,朝向亲戚们看去。

    “还是要丈田?!这如何是好?”有人急了。

    “这也无法,”刘大霖对此事已经不再有太大的兴趣,“澳洲人是铁了心要做此事了。”他缓缓道,“论理,他们说得也不算错,现今的征粮,真是弊端丛生,害民不浅。”

    “老爷!我等久居乡间,自然知道其中的弊端。然而若要把田亩丈清我等还有活路了么?”

    刘大霖对自己的这个亲戚有点反感――他好歹还有个可以诡寄土地逃税的进士亲戚,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又如何呢?不也勉勉强强的活了下来。刘大霖毕竟是大儒,明白事理,知道这粮赋败坏,很大的程度和士绅滥用免税特权有关。

    如果澳洲人真能把本县的田亩厘清,赋税上能均平些,小民们倒是可以缓过一口气来。

    正沉吟着没说话,门上人来报:黄禀坤来拜。

    “快请。”黄禀坤是和他一起发起上书的人,现在有了回复,自然也得通知他――还有其他联名的人,这事情正可以让黄禀坤办了。

    “……伯父!清丈田亩,厘清田赋的事情,就是朝廷也不敢轻易办理――原是利国利民的事情,但是这圣恩雨露,洒不到小民的头上啊!”黄禀坤听了他的想法,赶紧说道。

    “我担忧的也正是这事。”刘大霖知道黄禀坤所言非虚,他平日里在读书的时候,隐隐约约的有一种感受,那就是历代的朝廷想要革除什么弊政,或者是为百姓做点事情的时候,总是会越改越坏。

    “就算是澳洲人真想为百姓做事,”黄禀坤劝道,“但是丈田、清理赋税的事情千头万绪,过去陈明刚就打着这个旗号坑害百姓的,荼毒不浅。如今好不容易去了一个陈明刚,还是要丈田,没了陈明刚,保不定还会有李明刚、王明刚啊!”

    刘大霖颔首,知道黄禀坤说得不错。上意再好,也经不住下面具体经办的人乱来,好事变坏事。澳洲人能免这个俗么?他心中无底。

    “也罢,我再去找澳洲人说说,这丈田的事情,还是缓一缓为好。”

    “伯父这是有恩于全县士民啊。”黄禀坤赶紧给他戴上高帽子。

    “原是不愿过问这些事情的。”刘大霖叹道,“事关百姓的生计,不得不再做冯妇。”

    既然澳洲人要在临高待上几年,从他们的作为来看,也免不了要治理百姓。为了本乡本土考虑,他要“教化”一点治理的道理给澳洲人,免得他们再犯类似的错误。

    当下吩咐人到东门市管理所投帖,要求见熊卜佑。

    熊卜佑却不在东门市管理所,他身为驻县办主任,常驻县城,几乎每天都到县衙里去办事――接管县衙的工作开始进入到细节阶段,要对县衙进行全面的清理查点,事情极多。接到电话说这刘进士要见他,知道多半是来游说“免除丈田”的事情了――地主们最怕就是这事情了――这老头子还真是够顽固的,不愧是地主阶级代言人。

    让他到住县办见自己不大妥当――里面太乱了,不适宜见客。干脆还是去登门拜访。

    “……熊首长――”刘大霖按照大家对澳洲人的称呼道。

    “不敢,就叫我熊卜佑就好了。”熊卜佑仔细打量了下这大名鼎鼎,不管是本地土著还是执委会都当他是瑰宝的进士。发觉刘进士虽然身形有些萎顿,但是一双眼睛极其有神。

    “学生今日此来,是为了丈田之事。”

    果然来了,熊卜佑心想,看你下面说什么。

    “丈田一事扰民之极,还请收回成命。临高百姓感激不尽!”

    这一开口就代表上临高百姓了。熊卜佑有点反感。反问:“丈田是为了厘清税赋,平均百姓们的负担,如何成了扰民了?”

    “贵众即来临高,又口口声声要保境安民,岂不知这世间,保境容易,安民最难。”刘大霖摆出一副教训的嘴脸,“以贵众之力,火枪大炮铁船,三百年来无出其二,然而百姓之将养却非一朝一夕之事。”

    熊卜佑一听就腻味了,但是他是专门负责对外联系的干部,等于是外交官,不能一点涵养也没有,当下只是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将养百姓,最要紧的就是‘安静’!昔日汉代孝文、孝景……”

    熊卜佑耐心听了半天,发觉刘进士的全部理论就是“统治者应该什么也不做,一切保持原有的秩序运行,免得骚扰了百姓。”

    刘大霖接着说:丈量田亩看似合理又利民,实际上在执行中往往会被“宵小之辈”所乘,原是利国利民的事情,到最后反而闹成了害民之举。他很不客气的就把陈明刚的例子拿了出来。[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若没有陈明刚的丈田,我们还想不到这一节……”熊卜佑把这责任直接往他身上一推,“他虽然是假公济私,但是丈田清税赋这件事我们觉得并不为错。”

    “丈田清税,无非是要多征钱粮,本县的百姓已经够苦得了!”刘大霖激动起来。痛陈临高百姓的生活状况。他虽然住在县城里闭门读书,但是从家人、亲戚、师友学生和自家的佃户嘴里知道农村的真实状况,农村经济的凋敝和农民的疾苦,他了解的很多。

    “刘先生说得都是实情,”熊卜佑道,“但是自从大明开基以来,临高承平快三百年了吧?三百年来百姓却越过越穷,到底是什么缘故?”

    “外有黎乱海盗,内有土匪,天灾不断……”

    “这只是一部分,刘先生总该知道,临高的户口是在逐年减少的吧?”熊卜佑先从这个问题上入手。

    刘大霖当然知道。

    “大明开国初年,本县的户籍是有近六万多人,”熊卜佑说,“现在有多少?”

    刘大霖张口结舌,他还真不知道本县的户籍人口有多少。

    “在籍人口不过二万多。这二百七十年来,临高虽然和先生说得一样,有黎乱、海盗、土匪,但是大体局面还算平静,民生粗安这四个字是当得起的。”

    刘大霖点头,这话不错。琼州府虽非世外桃源,但是各种大规模动荡要比大陆少得多。按理说这样的地方户籍人口是应该增加的。现在越来越少,只说明逃亡户和隐户越来越多了。后者他知道,县里不少村子是整村的隐户,托庇在某个地方豪强之类的人物名下。自己名下,也有少量的隐户。

    问题的根结,就在这大明的税赋制度上!熊卜佑毫不客气的指出其种种弊端。

    他先从大量的“诡寄”“隐田”开始谈,大地主们用种种手段逃避赋税,从而使得无地或者少地的农民加重了赋税负担。而且大户勾结官府,贿赂胥吏,种种违法行为无人纠正,小民不但无法少交颗粒,还被强行用各种手段增加了额外的负担。

    “富家占地万亩不纳一粒米而莫能究诘,贫弱不取寸草岁输重课而无所控制。”土地集中,赋役不均,农民不是逃亡就是投寄他人名下。“……弘治年间,大明的户数,就比洪武年间少了150万,口数少了700多万。论及现在,更不堪了!”熊卜佑侃侃而谈,“这清理田亩,均平税赋已经是不得不办的燃眉之急了!若再是一味的‘安静’,百姓们最终不外乎是强者为寇,弱者陷沟渠!”熊卜佑话锋一转,“刘先生在大陆上故旧甚多,邸抄也看得。如今天下的局势到底如何,总比我们更清楚。”

    熊卜佑的材料都是现成的,要事实有事实,要数据有数据,和传统士子空谈“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之类的感性套话完全不同。春节过后的社会调查使得穿越集团掌握了大量的本地数据。为了应对类似今天的局面,资料部门早就把资料库里所有掌握的明代赋役制度的研究资料进行了一番总结归纳,写了长篇报告给领导小组阅读,现在领导小组里的每个人都算得上是半个明代赋役制度的专家了。

    果然,刘大霖被说得哑口无言,他虽然对临高的农村经济的凋敝状况相当了解,但这也仅仅是了解而已――他的学问不在这些经济之学上。熊卜佑的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引经据典,让他心生钦佩之情。

    不过,这也让他很是疑惑,澳洲人自称是宋人后裔,流落海外数百年。既然如此为什么对大明的事情如此的清楚?连过去的朝廷大臣、地方官员的言行和奏章内容都知道!

    看来,澳洲人里必然有本朝的读书人,而且这读书人的学问功底,绝不会在自己之下――十之八九,还远胜自己。想到这里不由得心生警惕。

    “受教了!”刘大霖拱手施礼,语气沉重,“想不到澳洲对大明居然知道的如此详细,真是惭愧!”

    “一点皮毛之见。”

    “熊首长说得,都是正理。只是贵众想过没有?”刘大霖并不死心,“天下的事情有理的办成没理的,好心办成坏事的,举不胜举!贵众要办清理田亩,均平税赋的事情,可有这样的把握?”

    “这个我们知道。”熊卜佑正色道,“刘先生,我曾听王师爷、吴太爷说过,过去他们一直想为临高的百姓做几件事,不知道刘先生是否知道?”

    “知道。”刘大霖是县里的头号士绅,涉及县里的大事肯定会先和他商议,“剿匪、修路、兴学。”

    “办成了没有?”

    刘大霖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三件事情,吴明晋谋划了数年也未成功,澳洲人来了一年就全办到了――难怪他们如此自信骄傲了。

    看来,澳洲人是铁了心要丈田厘清税赋了。若是他们真得能做到倒也是一大善政。刘大霖想到这里点了点头,又一次提醒道:

    “贵众剿匪、筑路、兴学,无非是有钱有力。清丈田亩赋税的事情,千头万绪,还请贵众仔细。”他停顿了下,“尤其是用人上,不可不谨慎从事。”

    “是,这个我等明白。”熊卜佑见他的语气已经不再是激烈反对,心中大为意外。难不成我这番话就打动了他?这么说来这个地主阶级分子还算是开明。

    “……还有,贵众既然要厘清税赋,其中免不了要涉及本县的大户缙绅,到时候还要请贵众手下留情,稍存体面。”

    “好说,好说。”熊卜佑打着哈哈。

    髡贼要重新丈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城,黄禀坤又一次去见刘大霖,却讨不到他的新主意――刘大霖干脆称病不见任何人了。

    大户们完全懵了,不知道这世上的风到底是怎么吹得了。既然说陈明刚“扰民”,那么丈田也是扰民,怎么只抓了陈明刚,丈田还要继续下去?

    黄禀坤知道刘进士多半是碰了个软钉子,髡贼决心已下。他和李孝朋商量了半天,没商量出个名堂来。李孝朋提议再去发动粮户联合上禀贴,黄禀坤苦笑着摇摇头――他太了解这伙大粮户了,典型的欺软怕硬之辈。澳洲人的虎须谁敢去撩?过去好歹有刘大霖这面旗子,现在他不愿意出头,自己就算说破了嘴皮也未必有用。而且澳洲人既已惩罚办了陈明刚,再要闹事,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刘家寨。

    刘友仁再一次研究着新送来的粮由,这是刘光表刚刚拿来得。

    粮由和过去粗糙的毛边账册纸上拿木戳子盖上字句再乱涂几个毛笔字不同,这张粮由是印出来,纸厚而挺。上面填写着黄家寨的起课田亩数、每亩正赋多少,每石耗米多少,指定在几月几日之前到县城、东门市、博铺或者南宝的德隆粮行交兑。除了糙米之外,德隆的粮食流通券也可交兑。逾期不交即上门催缴,并按日征收1%的滞纳金。

    “送粮由来的粮差是哪位?请进来见一见。”刘友仁虽然在加来,县城里的事情却是一清二楚。既然陈明刚一伙已经被肃清,新成立的“征粮局”的粮差就要见一见,拉拢下感情。这也是惯例。

    “送到就走了,侄子请他留饭,他亦不肯。”

    “草鞋钱送了没有?”

    “送了五百文,但是――”刘光表的语气有点难以置信,“不肯收。”

    “不肯收?嫌少么。”

    “不是,”刘光表说,“态度很是坚决,并不做作。”

    “真是奇怪!”刘友仁想到大家议论过澳洲人的从不受贿,也不许手下收取任何好处。他原以为也不过说说而已,或者是在澳洲人眼皮下看得紧才会这样。没想到还真能做到。

    “叫什么名字?”

    “侄儿不知――”

    “你办得什么事!”刘友仁不满的斥责道。

    “侄儿问了,他不肯说,只说他的工号是――是――”刘光表指了下粮由,最下面送达人后面跟着一串歪歪扭扭的符号,叫什么阿拉伯数字。

    “他就问侄儿撕了一张回执,还要侄儿盖个手印。”

    刘友仁看了下,粮由的下半段是被撕掉的,还有骑缝的数字。这全新的花样他一时无心研究,问道:

    “每石秋赋缴三斗耗米?”

    “算是比在陈明刚手里少了三升。”刘友仁不满的嘀咕道,但是再仔细看,粮由上的起课数字却是三百八十亩――和过去一样。(!)

    刘友仁一愣,这么说来陈明刚一伙搞得“丈田”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了――果不出他的所料。老八是在借题发挥。

    “总算!”他叹气道,“丈田的事情算是过去了。”

    “三伯!丈田的事情还没完!”[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怎么?”

    “三伯你看,这是澳洲人的‘行政申诉答复书’,所有联名上禀贴的粮户们都有一张。”

    刘友仁赶紧把另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打开,也是印出来的一纸文书,上面的抬头很不客气的写着:临高县刘家寨刘友仁。

    连个起码的称呼都没有,指名道姓。不过刘友仁并不在意这些,赶紧把答复书通读了一遍,立刻明白了里面的意思,不由得颓然坐下。

    看着答复书里的意思,澳洲人的丈田是肯定要进行下去的。闹了半天澳洲人是不要陈明刚“丈田”,而是打算自己来干!

    “三伯,这事情可怎么办?如今陈明刚一伙都完了,就是想去讲斤头也没地方找人去!”刘光表说,“要不要把周七请来谈谈?他刚补了户房的书办,现在是澳洲人手下一等一的红人……”

    “这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刘友仁摇头,“周七根本就不是什么红人,不过是个幌子。要是真要重用他,就不会有征粮局了。”

    征粮局的总办是县丞吴亚,坐办是一个澳洲人。周七除了顶了一个“户书”的头衔之外,根本就被排除在征粮事务之外,一点红的迹象也没有。

    “而且你现在去找他,恐怕他连见都不敢见你。”

    “这可怎么办?”刘光表很是焦急――这倒不是做作,刘家寨的钱粮出入都在他手里,起课的田亩多少直接影响到他自己的经济效益。

    刘友仁默然。他也是前些日子联名上书的粮户之一,现在再去找黄禀坤商量,继续找刘大霖上书?

    “怕是不行。”他马上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就眼下来看,澳洲人是给足了临高士绅大户面子,陈明刚一伙也刚刚被惩治过,现在如果自己再要去上书请愿,恐怕对方就不会这么客气了――想到最近又开始盛传澳洲人的种种“妖术”,他的背后一阵发凉。

    黄禀坤就在县城里知道消息要比自己早得多,却一点消息没有,看来这黄家二公子也有点心虚,不敢再出这个头。

    如果还是按照应付陈明刚的路子,报一部分瞒一部分呢?上次已经新报了二百三十亩上去,如果少于这个数字是万万不行得,到底报多少呢……

    忽然他一惊,想了起来:陈明刚一伙中的许多人现在应该都落在澳洲人的手里了。这些人对本地大户的田地状况了解很多――就拿周七来说,他对刘家寨的实有田地数量知道的清清楚楚。此人现在是靠了澳洲人当上户书,十有八九要用这秘密来讨好澳洲人。

    幸好想到这一节,不然的话说不定就会变成杀鸡儆猴的的那只鸡。

    “三伯,是不是请勋首长来谈谈?”

    刘友仁想到这天地会的农技员正在自己家里。可以探探澳洲人的口风――不过他没抱太大的希望。上次他向勋素济打听“丈田”的事情,用了各种手段来套他的口风,结果还是一无所获。这伙人的口风极紧。

    “勋首长在做什么?”

    “在教长工们用打谷机。”刘光表砸吧了下嘴,“这东西真好用……”

    勋素济的日子过得很充实,所谓很充实就是每天都非常的忙。他一边要当临高粮油食品总公司是常务副总,兼食品厂厂长和总工程师,还要每周为国民学校里的“厨师速成班”上课,最后,每个月还有三次为天地会的服务――当技术指导。

    总算天地会还算体谅他,只安排了个大地主刘友仁给他。不需要象其他农技员一样巡回,需要到处跑。

    刘友仁的土地数量是天地会客户里最多的,和临高县学的学田一样,属于重点客户。享有专门的农技员服务。

    对勋素济来说,当天地会技术指导在他的日程表里算是一种休假了,刘友仁是大地主,刘家寨生活条件也很优越,勋素济每次到刘家寨过得都很舒服,享受得是真正的地主待遇,而不是万里辉那种乡村小地主的待遇。不仅拨给单独的小院一座,还专门派遣了二个佣人为他干杂活。

    现在最为紧张忙碌的播种和管理阶段已经过去。长工们逐渐掌握新农法。在整个种植过程中勋素济运用新技术和管理方法解决了过去长期不能解决的棘手问题,使得农民们对天地会的“澳洲农法”有了信赖感。到来的丰收更是让大家信服的五体投地。

    刘友仁对他的信任也大为增加,过去总觉得天地会的农具卖得太贵,现在天地会推销任何东西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买下来使用,很是干脆。有时候还主动打听天地会有没有推出什么新的农资。

    这次收割前,天地会又组织农具厂搞了一批脚踏式的打谷机。简易的打谷机古代也有,但是在临高本地,大家用的还是最原始的手段将稻穗在木桶边上敲打脱粒,不仅效率低,而且损耗大。天地会搞得这台打打谷机是按照20世纪90年代的一种农村人力打谷机的图纸制造的:形状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打谷子的这头下面是个踏板,用皮带带动打谷机边上的一个铁轮,铁轮和里面的滚筒同轴。滚筒上装有u形的曲环,尖的部分钉入滚筒。滚筒两头是铁轮,中间是一排平行木梁。利用滚动的u环来给谷子脱粒,还可以脱花生。比拿稻穗直接在圆木桶上脱粒快多了,而且脱粒时的损失也很小。

    这种机器不但方便,而且轻便。二个成年男人就能抬着走。所以一开始演示,第一批十台就被会员们一抢而空。

    另一种设备则是风车扬谷器,用小型风车将稻谷扬起,取代农村常用的人工扬场。不仅速度快,而且节约劳动力。临高的风能资源还算丰富,小型风车对掌握了齿轮制造能力的穿越工业来说也不是难事。

    两种农机设备不仅在天地会的用户中起了很大反响,也让其他农户们大开眼界。加上今年的秋收,天地会的客户个个获得了规模不等的丰收增产,产量从增加三成到五成的都有。起了很大的轰动效应。

    “注意节奏,不要踩得太快了。”勋素济脑袋上戴着草帽,告诉正在脱粒的长工。长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勋素济又过去看另外一台――发生了故障,皮带被卡死了。

    他用随身的工具袋里的工具费力的修理着,机械工业部门制造的劣质零件公差大得可怕,运转起来经常会这样那样的问题。他一边费力的校正变形的零件,把皮带重新拉回导向轮上,一边还不忘教身边的一个小长工这个机器的原理,简单的故障怎么排除。

    终于,皮带又回到了原位上。勋素济从地上站了起来,汗珠子噼里啪啦的从他的脑袋上直往下掉。他摘掉草帽,学着电影里的劳动者的模样,豪迈的给自己扇着风。

    “就这模样,怎么也得评个劳动模范什么的。”

    “勋首长,喝点茶吧。”说话得人,正是刘美兰。自从刘光表打算把她嫁给勋素济之后,三天两头往她家里跑,向她爹软磨硬泡。刘美兰的父亲最终无可奈何的答应了。

    至于女孩子本身的意见这时空谁也没当回事。于是刘美兰就要准备嫁给勋素济了。为了制造机会,每次勋素济来刘家寨,就经常让刘美兰去端茶送水,有时候还主动送些水果吃食到他住的地方。

    刘家伯侄的算盘是让勋素济自己相中了,他开口一提,自己就立刻答应。没想到这勋素济倒像个谦谦君子,每次刘美兰来送什么东西,都很客气,有时候干脆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就冷场了。

    勋素济不知道有这桩好事在等着他。更没把刘美兰经常在他眼皮底下出现理解成某种提亲的信号――宅男对男女恋情总是比较迟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实在不懂17世纪的恋爱方式。

    “多谢刘姑娘了。”勋素济接过茶碗,一口气喝了一大碗下去。茶水即苦又涩,但是喝下去消暑解渴,很舒服。

    刘美兰见他的牛饮,不由得扑哧一笑,这个男人和她想象中澳洲首长太不一样了。这个人其貌不扬,虽然皮肤白点,但是举手投足一点也不像话本小说里说得那种翩翩公子的摸样,看上去就很粗俗,而且还亲自干农活!她一直觉得,真正有地位的少爷是不会自己去干农活的。只有她家这样的土地主,才会自己也跟着长工佃户到地头上去。

    长辈要自己嫁给这个澳洲人,刘美兰是不大不情愿的。她中意的是临庄的一个小地主家的少爷。长得很斯文,刚刚“入学”不久。刘美兰在乡下的庙会见到过他几次,对他一直保有幻想。(!)

    但是她知道这地主家的少爷是不会看上自己的。自己家是族里最穷的几家之一,家里没有多少地,靠宗祠里发点祀米过日子,当然也谈不到会有陪嫁……还长得比许多小伙子还高……这17世纪的小女子也就很自然的认命了。反正澳洲人吃穿享用比本县最有钱的人都要好,嫁给勋首长似乎也不错。

    两个人的眼光接触了一下,又避开了。勋素济象以往一样没有找出新的话题来,刘美兰只好怏怏的离开了。

    勋素济回到场边的藤椅上继续喝着凉茶,看着打谷场上的打谷机和风车的运转状况,不时纠正一下错误的使用习惯。他的秘书金喜善打着一把伞给他遮阴,不时还满怀柔情的看一眼“首长”。[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刘美兰这边没进展,勋素济的个人生活倒是有了很大的变化。

    这个微妙的变化是某个夜晚发生的,勋素济攻略一个h-galgame之后,成功推到最后一个女主角之后,再次浏览了一遍记录了光辉历史的cg相册,带着满足的心情和浑身的荷尔蒙准备上床休息,这时候他听到窗外有女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原来金喜善还在外面努力的脚踏着充电器――他忘记关照她明天再充了。

    怜悯、惊讶、歉疚和荷尔蒙使得勋素济突破了2d的审美观,终于不再禽兽不如。

    自此以后,金喜善干活更加卖力,体贴他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连他下乡来搞农技也跟着来服侍。

    刘美兰坐在不远处百无聊赖看着地上的装着茶壶茶盏的筐子。尽管刘光表不断给他们制造见面和相处的机会,不过勋素济秉承宅男的特色,对攻略3d女性缺乏实战经验。刘美兰的身材样貌不时也让他心生绮念,还是迟迟没有展开追求。

    这会,他的目光不时的在刘美兰和打谷的农民之间游动。刘美兰比平时看到的土著女性稍微白净一点,个子高――这点很合他的口味。金喜善虽然是劳动妇女出身,但是自小在财主家长大,这种事情自然是明白的。知道首长很中意“刘姑娘”。也在寻思怎么去替首长牵线搭桥。

    三个人各怀着心思正在用眼神交流,刘光表急急忙忙的来请勋素济。

    勋素济早知道这刘友仁想问什么――执委会最近就清理田赋的问题所有穿越者通报过,指导他们在对外接触的时候使用什么样的统一口径。而勋素济这样经常出入本县大粮户家中的农技员,更是受过专门的指导。

    刘友仁倒是坦率,开门见山就询问:澳洲人的清理田亩到底是何目的?

    这几个月来,双方的合作比较愉快:刘友仁有意笼络,勋素济做事情也是尽心尽力,双方已经培养出了友谊。刘友仁的坦率大有“把你当自己人看待”的意思。

    “……若是贵众钱粮不够,我等粮户均愿将合理负担再加几成,这丈田清赋的事情,旷日持久,又劳师动众,贵众到底所为何来呢?”刘友仁很是诚恳的说道。

    勋素济想果然和阿德说得一样,不过他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所以对当时开指导会议的时候阿德到底说了什么具体的应对语句有点记不起来了。想了半天才说;

    “我只是个农技员,这事情不大清楚。”看到刘友仁面露失望之色,他觉得有点对不住――这些日子好吃好住的招待,可谓备极殷勤。便又说:

    “便是清理了田亩,只要你加入了天地会也不吃亏,光一亩地就多收了多少!”

    这话倒有当头棒喝的感觉。刘家伯侄对视了一眼。这话不错!

    由此看来,就算把田地都报上去,只要能继续得到天地会的服务,亩产能上去,自己其实并不吃亏。

    刘友仁一时间没了话语,心里紧张的盘算起来。

    符不二的老婆终于闭嘴了。这个女人虽然尖刻吝啬,充满了对天地会的怀疑,但是田地里的稻子给了她一个充分的证明――长期以来她挨符不二的揍是完全应该的、正确的、合理的。

    天地会送来稻秧进行稀插的田里的稻子,不仅稻穗多,而且谷粒密集饱满,比起周边的稻田里的稻子的长势,高下立判。

    这丰收来之不易:从稻子开始灌浆起,符不二的心就提了起来――晚造水稻的长势之好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但是他也由此提心吊胆起来,生怕天气或者虫灾会突然毁灭了丰收的希望。

    但是各种各样的种稻子时候必然会遇到的灾害都逐一被万里辉化解了。符不二也从过去简单的盲从到实实在在的五体投地的佩服,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夏天闹飞蛾的时候,过去只能听之任之,万里辉去了一次天地会,隔天马上就送来许多木桶,里面装满了气味难闻的乳液――桐尿香。

    在万里辉的指导下,符家的长工按照一份乳液兑150份水的比例混合好,再由人工在地里抛洒,起到了极好的作用。这样连着做了几次,原本稻田里极猖獗的螟蛾、稻飞虱、浮尘子少了许多。

    万里辉介绍说这种神奇的东西叫做“农药”,是澳洲人制造的专门对付稻子的虫害病害的――今年用农药是免费得,不过到明年就要收物料费了。

    “愿意愿意,这是好东西!”符不二激动的话都说不来了,“我马上出钱再买点!”

    “用不着的,你现在田里又不闹虫子了,买了也没用――放着会失效的。”

    万里辉知道这土农药的主要成分其实是人尿和桐油。桐油还好说,新鲜的人尿即不容易收集又难长时间保存,农药厂是用多少配多少,产量并不高。除了自用就是配额给天地会的客户了。

    这个答复让符不二改变了主意:明年他还要继续参加天地会,今年收了能得到粮种固然不错,但是种地过程中起了很大作用的“农药”、“复合肥料”之类的东西却只有天地会的客户才能享受。

    站在刚刚收割完的稻田边,回顾这几个月的风风雨雨。符不二有一种要抑制不住的激动――太神了!虽然水稻晚造种植面积减少了一半,但是总产却比去年还要多出一成来。要是能把所有的地都种上,还不得发财?更不用说抛荒的土地上种植的蚕豆也被澳洲人全部收购了,蚕豆的收购价格不算高,好歹也是收入。而且流通券还能用来支付天地会的各种服务费,一举两得。

    打谷机和风车,符不二家也买了。他家娘子现在正站在打谷机旁,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新奇的玩意正以极快的速度把稻谷打落下来。家里的孩子们也都围着,着迷的看着他们平生第一次见到的机械。

    最近她对万里辉的态度大变,不再有充满警惕和怀疑的眼神了,变得比较象一个正常的女人了。为了表达她朴素的感激之情,还为万里辉做了几双布鞋。

    符不二的成功让美洋村全村轰动,原本把符不二当饭后笑话反复讲的人现在都沉默了――谁是笑话现在已经一目了然。原先笑话他的人争先恐后的说自己是如何的看好符不二,以表示其“远见”。

    万里辉在农忙期间作得被认为是疯疯癫癫的举动,现在全成了村里人模仿的榜样。村里兴起了积肥的热潮,美洋村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干净――再也没有人在村里丢垃圾了。也有人学着万里辉的做法去野外打草、在河里捞淤泥搞积肥,村外的小河很快就被挖得非常清澈干净,再也没有污泥的臭味了。

    每次万里辉到村子里来巡视,就有很多人来问各种技术问题――如何堆肥、为什么要抛荒一半地种豆子……万里辉来者不拒,稍微简单的说明一点。顺便乘机鼓吹加入“天地会”的好处――不过这种推销往往会被符家娘子粗暴的打断。万里辉闹不明白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想什么?想不让别人参加天地会喽。”符喜来给他收拾碗筷的时候听了他的疑问笑嘻嘻的说。

    “是这样!”

    “她呀,恨不得村里的家家户户都把地卖给自己家。要是大伙都参加了天地会,都会了你教得农法,就没这个机会了……”

    “这也不见得吧。”万里辉说,“共同富裕才是大方向――”

    “嘻嘻,还共同富裕。你们真是怪!”符喜说,“非要巴巴到这穷乡僻壤来把自己的技艺都教给别人!我在念书的时候听人说,随便哪种技艺在大明都能发家致富了!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不知道呀?”

    “如果师父永远只会这点东西的话,当然是要饿死的。可是我们懂得比海还要广阔!”万里辉做了一个豪情万丈的手势。

    “随便你吧。”符喜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怎么,要赶我走了?”万里辉笑眯眯的看着符喜――他和这个符家的家养女孩子已经很熟了。彼此有了好感,说话也随意的多了。(!)

    “这哪敢。”符喜下意识的抿了下鬓发,“你回去了,我才能回国民学校去。农忙假都快结束了。家主娘子非说要等你走了才许我走。”

    “快了,等我教了怎么做粮食储存就走。”万里辉说,“你很喜欢上学?”

    “嗯!”符喜点点头,“学校比这里有意思一百倍!”她忽然压低了声音,“真不想回这儿来。”[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国民学校教授给她的知识,灌输给她的概念,影响她的生活习惯。土著的孩子们已经开始被潜移默化的改变了。万里辉想,这就是教育的力量吧?我们开始培养出一批既不是17世纪又不是21世纪的新人了。

    “不想回来容易。到时候找我好了。”万里辉随口一说,国民学校培养他们,当然是为了给自己用,而不是留给土财主算账。这女孩子的大概是按照农技方向培养的,和自己是一个部门,和吴南海说一声安排在农场就可以。

    “真得?”

    “当然是真得。”万里辉觉得奇怪,见这小姑娘紧紧的盯着自己,脸颊红扑扑的,心里暗暗觉得不妙。这女孩子可才十四啊,十四啊。万里辉不断的提醒自己要坚定意志。

    符喜默默的看了他几秒,忽然跑了除去。万里辉看着她的辫子,心里有点混乱。

    几天以后,万里辉离开了美洋村。和几个月前他第一次到来的时候相比,天地会已经成了一个能带来财富的神话般的组织。村子里土地多的人家,都在盘算着要加入天地会,除了符有三之外――这老头继续以不变应万变。

    征粮局的粮由也发到了美洋村。陈明刚搞“丈田”的把戏的时候,美洋村因为没什么大粮户倒没起大的波澜――这里的耗米负担高达五斗多,已经很是沉重了。

    新的粮由重新发到之后,大家意外的看到耗米已经降到了每石三斗――这对已经被赋税加派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百姓来说,无疑是在他们的身上卸掉了一块石头,让大家松了一口气。

    “澳洲人来了之后大伙的日子好过一点了。”符不二感叹道。他这样的小地主无权无势,税赋负担极大。

    不仅在美洋村,县里许多村子的百姓都有这样的感觉,地方安靖,出门在外再也不用害怕遇到土匪海盗;收获了粮食也无须担心土匪海盗来抢劫,可以安安心心的劳作休息。即使贫无立锥之地的人,也能在澳洲人那里干活谋生。

    生活既然安定,新成立的征粮局又统一了本县的“耗米”征收额,大大减轻了百姓们的负担。这使得秋粮的征收工作进展很是顺利。不仅如此,已经缴纳超额耗米的粮户收到了通知,他们可以领回多缴的粮食。

    这个消息很快轰动了全县――没听说过到了官府手里的粮食还能还回来!太阳真是从西头出来了。

    吴亚曾经力劝邬德不必退还超额的耗米。

    “耗米原就是苦乐不均的,有多有少。已经征过得,就算不退也不为过。”吴亚还提醒他:耗米均平成三斗固然是利民的事情,但是恐怕征收的耗米总量会下降。这样一来,各种开销恐怕会不够,搞不好还要倒贴进去。

    邬德却坚持一定一视同仁,保证“公平”。

    “就算倒贴也没关系。要得就是‘均平’二个字!”邬德毫不在意的说道。其实计委早就做过简单的核算,只要保证每家粮户都按照三斗的数字缴纳,耗米的数量是不会少于往年的。就算需要贴补一点,所费也有限。

    已缴粮的粮户凭粮串到征粮局办个手续就可以凭条子到德隆回收户房原先多征的耗米。这个时候,邬德再一次的领教了古代社会办事的混乱性。

    居然有不少粮户上征粮局来哭诉说,粮是缴了,但是没拿到粮串。一问之下才知道不少小粮户从来就没拿到过粮串。邬德赶紧叫人调阅账册――正式的缴粮账册上的数字和粮户们说得完全对不起来――要少得多。查了陈明刚的底账才知道具体的数字。粮户们果然没有说谎。户书玩得是多收少登账的把戏,自然就不给粮串了。

    “凡是有人来查核的,一律帮他们查清。照账册给他们退粮凭据。”邬德心想要不是这次干净利落的把陈明刚的底册全部抄获到手,又有周七这个卖身投靠分子的帮忙厘清,这笔糊涂账谁也闹不清了。

    除了均平耗米和退还多征之外,另外一件重大的举措就是开展流通券抵粮赋的政策。

    穿越集团自从开始发行流通券起就一再承诺粮食流通券可以直接用来抵充合理负担。而且也确确实实的做到了。现在,抵充范围扩大到正式的粮赋上――没有能用流通券缴纳粮赋更能体现它的价值了。尤其是在本时空,要知道当年大明政府就是自食其言,要百姓接受官府发行的大明宝钞,收税的时候却要铜钱银子。照严茗的看法:大明宝钞不叫货币,纯粹是政府的一种掠夺手段――政府连其维持其最基本的信用的想法都没有,以为靠一纸空文就能保证其流通。

    大明宝钞的记忆在依然留存着,严茗在和土著们的交谈中经常听到老人说起这种“纸片”。屈指算来,大明宝钞停止流通最少也有八九十年了,但是它的恶劣影响依然没有消退。

    “现在正是我们大做流通券信用的时候。”严茗在执委会的财经工作会议上兴奋的指出这一难得的机会。

    流通券好用、能买很多东西,这在临高已经是百姓接受的事实了。但是流通券离着真正的货币还差那么一点。一旦国家的税赋也能用流通券缴纳,其带来的信用增值是无可估量的。

    开了这个先河之后,将来就能使用流通券推行税收的货币化,不再进行这样消耗大量人力物力的实物税征收。

    看到流通券这张纸片真得能抵充粮赋,使得原本对流通券依然抱有怀疑的当地农民对它产生了信心――官府都肯收,这流通券不就等于是实打实的粮食了么?

    有些为穿越集团打零工的、和穿越集团做买卖的,手里积存了比较多的流通券,甚至都不需要送粮食到德隆,只要揣上一叠流通券就能直接按照柜台上的折算比率缴粮赋了。即方便又快捷。德隆还专门开通了流通券缴税专用通道,

    “昔日大明宝钞发行之时,也说可以抵充赋税,接过官府却自食其言。”一直关注着澳洲人的征粮行动的王兆敏感叹道,“这下,流通券就要屹立不倒了。”

    缴粮的人流很快就挤满了德隆的三家支行。一时间业务量暴增。这一片大好形势让领导小组的成员欢欣鼓舞,不过也带来了忧虑。每天有好几百人在排队缴粮食的场面使得营私舞弊的可能性大大增加。邬德深知人性的弱点,在金钱面前绝不能把信心寄托在人的自律上――必要要有严格的制度。

    德隆作为穿越集团的重点企业,所有的土著员工都是穿越集团精挑细选出来再加以培训的,不但业务熟练,而且忠诚度级别很高。

    “忠诚不等于廉洁。想靠忠诚度来自律是痴心妄想。更不要相信所谓某种人信仰了什么就能例外。”严茗说。没有哪个贪官污吏不是衷心热爱提拔他、授予他权力的体制的,但这这种热爱并不妨碍他大挖体制的墙角来填满他自己的腰包。哪怕这样做会最终毁灭体制他也不在乎。

    他对邬德的忧虑深有同感。他是学会计出身。出于职业的关系,对使用严格的制度来规范人的行为要比其他人的感受深得多。为此他早就在德隆内部建立起一套现代的会计制度,这套体制保证了德隆迄今没有发生过大的内部舞弊案件。

    现在,他的制度又得到了文具厂开发的新产品的支持,首先就是复写纸。这样就能够开具笔迹完全相同的一式多联单据。过去也有手写的多联单,因为是分几次缮写的,在核对的时候就无法判明到底是一次性写成还是事后补写。

    另一个重要的新产品就是水印纸。古代也有原始的水印方法,但是效果不好。印刷厂为征粮印刷的大批标准文书全部使用了新出品的水印纸,这种古代技术根本不能制造的新式纸张使得原先在征粮中相当猖獗的挖改凭证的手段再也无法实施――胥吏和师爷们尤其擅长这种手艺,能把文书、票子挖掉字句,使用纸片和浆糊进行补缀成完璧,再用墨笔改写。一般人绝难看出来。

    除了严茗在内部加强监控,采用各种技术手段进行防控,邬德还专门组织了“飞行检查”,不定时突击检查各处支行的账目,核对征收进来的粮食和流通券数量。另外还派人进行暗访,看看已经命令禁止的大小斗、堆尖之类的舞弊手段现在是否还有人使用。(!)

    “账目出现差错的,可以暂时停职审查。只要不是有心的,还可以原谅。”邬德下指示给周伯韬,“要是有人继续顶风作案,继续搞这套把戏,就直接送劳教队。”

    一系列的举措到位,不但百姓们满意,收粮工作的速度也大大加快了。粮赋上的改良措施虽然幅度不大,却件件落在实处,让百姓受益。穿越集团的声望值增加了不少。执委会对邬德的工作也甚为满意。

    但是最难做的部分还在后面。[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清丈田亩的工作,马上就要展开了。”邬德在会议上宣布,“这件工作比过去所有的工作都要繁难。”

    首先要应对粮户们的抵触情绪,特别是大粮户的。其次是要对古代混乱的土地所有制的有个思想准备。

    “……我们有鱼鳞册,有陈明刚的私账,有粮差胥吏们的交代材料,但是这一切还很不够。这些账本给出的只是一个数字,这些土地具体位置在哪里?面积多少?很不清楚,而且有大量的错误――这需要我们逐一去清查核实。”

    从社会调查和天地会下乡指导工作的汇报中他们知道,土地所有者的土地并不是相连接的整块土地。大多是被分割成零碎的小块的――特别是在县城周边和文澜河两岸一些农业开发较早的地区。要查清谈何容易。

    从国民学校抽调了学员,进行了统一培训:如何进行测量和绘图。伞店小胡从学习班里给提了出来,这个跛脚的粮差已经萎靡得站不起来了。邬德很简单的问了他一句:

    “想出来么?”邬德说,“亏待不了你!看看周七吧。跟着我们有好处!”

    于是小胡就立刻为穿越集团工作了。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参加丈田。

    “好好干,”

    根据计划,丈田工作分为三个阶段,在1629年的年底之前是申报阶段。以换契照为名进行重新登记。并且发布命令:凡是逾期不来登记的,老契即告作废。土地所有权随即失效。

    第二步是核查阶段,由丈田工作队下乡核查各家的申报情况,进行数据纠正,同时进行绘图和登记。

    最后一阶段按照核实的情况重新制发田契。以此为基准再推行新税制。整个清丈工作预计到1630年的5月之前完成。

    通过这次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的丈田,邬德还打算同时进行人口和财产登记,查清全县的各个居民点――远程勘探队不断的在勘探中发现县衙里没有记录的小村落。尽量摸清临高的人力物力底子。

    除了使用人力普查方式之外,邬德还准备大力使用技术手段――特别是航空遥感。不管藏匿在哪里的田地和居民点,在空中俯瞰全都一清二楚。

    王瑞相带来了美帝出品的一架大型航模飞机和一架遥控航直升机,这两件极其金贵的宝贝一直被妥善的放在计委的特级管控设备库房里,整个穿越集团的“空军”就这点家当。

    直升机用处不大,而且因为耗材超贵,王瑞相没买太多的备件。大型航模飞机备件就多得多了。这种飞机尺寸很大,可以承载相当重量的设备,完全可以当无人侦察机使用。

    “早知道就该搞架初教六来,”蒋宏军看到王瑞相在组装,不胜惋惜,“飞起来容易,又皮实。”

    “买真飞机太麻烦了。”王瑞相连连摇头,“光手续就烦死你!我倒觉得北美分舵的几个没买架超轻型飞机是个损失。这种飞机组装难度不比航模飞机大多少。”

    “不过用这个已经很强了,”王瑞相说,“就是临高的风比较大,这玩意对风力太敏感了。要是摔坏了主结构就完蛋了。”

    “其实可以造飞机。”蒋宏军提出了这个想法,“简单的飞机不需要多高明的技术,早期的飞机不也是竹木制品加个发动机么!我们有小型的摩托车发动机,再加工个螺旋桨什么的就能发起来!”

    “航空器事情钟利时和王洛宾都很有兴趣,什么时候找他们谈谈……”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来催促了:“丈量队要出发了,你快点!”

    “马上就好!”

    王瑞相的飞机被小心翼翼的装上固定架,这个固定架还兼发射架。采用橡筋动力抛射升空。固定架和飞机结合好之后被抬上了一辆牛车。然后航空牛车就在一队土著士兵的保卫下下乡去搞土地遥感了。

    清丈土地在邬德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展开了。为了抓紧时间,他采用的是边登记边普查的手段。在等待土著“自我申报”的同时,就开始一个区一个区的进行土地情况摸底,先掌握每个区域大致有多少耕地、荒地和人口聚落。这个工作一是靠工作队下乡实地勘察,二来就是依靠档案清理了。县衙的架档房里有大批的原始档案,大图书馆派出的清理小组首先全县的土地登记档案进行清理登记。

    明代的耕地性质名目繁多,主要是牵扯到土地用途和来源。里面的体制错综复杂,就算是积年老吏也未必能完全搞清。邬德决定一概不予理会,先搞清土地占有状况。清理小组很快就搞清了本县的“官地”状况。结果不出所料。这个依据原始资料清算出来的数据和户房的账目完全对不上号。

    “光官地的数字就和户房的账目差得老远。少了一半以上。”

    “这帮胥吏够黑得。”

    “也不完全是胥吏的问题,官地年深日久,湮灭是很常见的事情。有时候是被佃户占了,有时候被地方上的豪强占去了。还有得是被倒卖……里面形形色色的问题,很不容易解决的。”负责清理的人汇报道。

    “有了这些原始凭据,我们就能回收官地了,全部拨给农委会吧!”

    “回收官地虽然是名正言顺,却很难办。”于鄂水表示反对说,“年深日久,耕种的人早就视为自己的土地了,现在有人拿着几百年前的老契来说这地是我的,换了你你会乐意?”

    “嗯,的确是这样。”

    “还有,这些土地百十年来说不定都转手很多次了,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现在的土地所有人是非法侵占。所以只能采取承认即成事实,不要再去费力清理了――不合算而且失民心。”

    “言之有理,我们就把现在的官地好好的经营起来再说。”邬德想了下,“干脆给这些土地也补发田契,来个名正言顺。”

    丁丁也被叫到了领导小组办公室,他现在除了办报纸之外,主要精力开始放在文宣这块上了。本地的群众文娱活动非常贫乏,是个利用文宣占据舆论阵地的好地方。《临高时报》的发行已经超出了绿区的范围,愈来愈多的当地土著意识到这份报纸的重要性。本地零售和赠阅之外,也出现了长期订户――主要是当地的大户们,他们对掌握澳洲人的政策方向很是迫切。

    宣传部还网罗了全县所有能堪称是“艺人”的人,包括会唱宣卷的和尚,会唱道情的道士,村子里专门应承红白喜事的吹鼓手,现在统统都被登记造册,接受培训。这些人随时根据指令下乡去搞宣传活动。

    不过最大的收获是在社会调查中查到了若干临高木偶戏的艺人,这使丁丁如获至宝――临高木偶戏是很有名的海南特色地方剧。过去他一直奇怪临高本地怎么没有找到木偶班子,现在才知道这种表演形势还只是草创阶段。

    丁丁敏锐的抓住了这个机会。在他的“关怀”下,临高木偶剧团成立了――这是穿越集团组建的第一个拿薪水的专业演出团体。过去艺人都是农民,只有在空闲的时候才会到市上去演出,挣几个小钱。虽然很受百姓们的欢迎,但是一年到头也演不了几场戏。现在就可以全力以赴的去演出了。

    他在临高木偶剧团上花了很大的本钱――修建了一个兼顾演出和排练小型剧场,为演员们建造专门的宿舍――这些耍木偶的艺人,不过是因为家里地少人多,靠着这点祖传手艺混点小钱补贴,在社会上不为人所看重,说饥寒交迫也不为过,现在澳洲人居然如此的看重他们,直接招他们当了职工,发月钱给房子,连演出用的木偶、戏装都重新置办,里面更有种种澳洲来得新奇玩意,一个个对丁丁感激涕零。

    在丁丁看来这不过是最起码的基本建设投资罢了。他的野心可大得很。并不满足一张《临高时报》,未来帝国的传媒大亨才是他的目标。当然,不是默多克这种腐朽的资本家大亨,而是手握政治权力的传媒大亨。

    丁丁不仅给剧团添置新的演出设备,还给他们观摩了闽南的布袋戏录像。人偶剧能演成这样让演员们大为惊叹。

    有时候给人打开一扇窗户就会引发无穷的创造力,这个演出团的水平很快一日千里,丁丁又为他们找了一个读书人,负责编剧。(!)

    不过这个编剧并不让丁丁满意,原因是此人的“政治觉悟”太差――当然了,这位教了三十年乡村私塾,穷得要逃荒的读书人很难有什么政治觉悟,只是把各种才子佳人戏照搬来改写一番而已。这不能满足他的把文艺当作宣传手段的设想。一天到晚演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神仙鬼神之类的传统故事,虽然很受群众欢迎,但是一点战斗力也没有。执委会批准自己办剧团可不是为了丰富临高人民群众业余生活,而是要传达穿越集团的精神和理念的。

    丁丁对“文艺是武器”这个过去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的观点现在推崇备至。正所谓屁股决定立场。

    必须要编写一些宣传穿越集团方针政策的新戏来才能体现木偶剧团在宣传部门的意义来。这事情继续委托给编剧或者演员是不行得――这伙人满脑子都是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牛鬼蛇神,连这个起码的精神都领会不了。[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必须先搞政治学习,转变思想才行。于是丁丁找到军队总政治部的魏爱文,要求对他的木偶剧团班子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军训,外加思想学习。

    “把他们从身体到头脑进行一番彻底的改造!”

    但是他的大洋马女友却不能领会他的精神,反而对充满了17世纪中国特色的新版临高木偶剧发生了很大的兴趣,经常去观摩――充分体现了洋人对这一口的热爱。她对丁丁把艺人们都打发去军训很是不满意。

    “艺术家们是不需要拿枪的。”她向男友提出:“不能让政治沾染艺术。”

    “执委会办这个木偶戏班当然不是用来演出卿卿我我的小戏,而是用来做我们的喉舌,嗯,对,喉舌。”丁丁满意的想到了这个字眼。

    “亲爱的,你上次说报纸才是我们的喉舌……”他的女友潘潘对这种中国式的词汇掌握程度不大好。

    “全都是。”

    “木偶戏应该是文艺――”

    “文艺是要为政治服务。”丁丁迅速的把概念塞进他的大洋马女友的脑子里,“就如同时报一样。”丁丁看着女友迷惑的蓝眼睛,“我掌管的是宣传部,不是新闻部或者文化部。”

    “就像戈培尔一样?”

    丁丁气得差点摔倒在地,这个比喻太刻薄了吧。他一甩手:“跟你说不清,你还得好好学习学习,免得跟不上形势。”

    潘潘气得直掉眼泪。没想到自己喜欢的这个中国媒体人现在堕落成了一个彻底的官僚,而且还是最坏的一种。

    丁丁对女友的感受来不及体会,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干。在木偶剧团的团员们正在训练营里杠着灌铁的木枪“一二一”、“向左转向右转”的时候,为了配合穿越集团搞得丈量田亩,厘清税赋的政策,他亲自操刀编写了一个木偶剧的剧本大纲。

    邬德叫他来是为了让他配合清丈行动进行舆论宣传准备。

    “最近要在报纸上集中刊发明代赋税问题和改革的文章,”邬德拿出了一个文件袋,“这是大图书馆和情报委员会搞得资料,很全面了。你稍微加工下就刊发。”

    “每二三天刊发一篇主要评论,再刊发几篇背景资料之类的东西。”丁丁在工作手册上写了几句话,“量太多了不好。”

    “这里的文章大多是从国内外著名学者的论文著作中辑录编写成得,立场和观点是有所不同的――都分过类了,刊发的时候要注意。”邬德说,“要尽量给人一种讨论的气氛。”

    报纸是给缙绅和士子们看得,对广大土著百姓,采用的就是派遣文艺宣传员下乡去宣传政策。这个方法廉价而有效,比起在识字率很低的农村到处张贴容易毁损的布告要传播的更快。执行这类宣传任务的,除了丁丁管辖下的民间人员之外,也有国民学校分配到宣传口上的实习生。他们的宣传形势要现代些,除了街头宣讲之外还采用张贴漫画的方式。

    “我还有这个,”丁丁志得意满的把自己的剧本大纲交给邬德,用木偶戏来搞舆论宣传,这倒是件新鲜事。邬德看了几分钟。

    新编的剧本大纲是《南海风雷》。故事取材海瑞在江南丈量田亩,清理缙绅隐田的历史事实。海瑞是海南的名人,又以清廉刚正著称,用他的故事来做题材很讨巧。

    “这创意不错。”邬德连连点头,“赶快排吧,排好之后我派几辆牛车一个村一个村的去演出。”

    军训归来的团员们气没喘一口就立刻投入了新剧排练,因为剧本很简单,几天时间就排好了。丁丁马不停蹄,专门请执委会的主要委员们观看。这么说这也是穿越集团自己制造的第一个剧目。在丁丁看来有划时代的意义。

    “这个剧还要推出官话版本。”文德嗣在观摩后下了指示,“以后要到大陆上去演出。”

    “好的。”丁丁很是高兴,这是肯定的意思。

    “还有就是矛盾冲突要激烈点。”马千瞩提出了修改意见,“各种对立面都要涉及,要加入百姓们在旧体制下的痛苦,我看安排一户贫农被粮赋压迫的家破人亡的情节就不错。”

    “光贫农涉及的范围太小了,不能代表整个大明正在旧体制下渐渐崩坏的现实,”文德嗣说,“中小地主也是不合理制度的受害者么,要把他们的遭遇也加上去。”

    “好吧,涉及的范围广一点,广大人民群众之类……”

    “打住,这个本子的故事情节太简单枯燥了,没有点群众喜闻乐见的内容,真要去演出大伙会爱看吗?”邬德提出了质疑。

    这倒是个问题,丁丁也承认邬德说得没错。

    “得加点料,”丁丁摸着自己下巴上稀疏的胡须,“戏不够,爱情凑……”

    “在海瑞的清理田亩的故事主线之外再加个小地主家的少爷和佃户女儿的恋爱故事副线怎么样?”

    “这个好,不过是不是有点离题?”

    “不,不离题,”提出这个建议的萧子山说,“跨越阶级的恋爱原本是没有好结果得,但是个人的命运被时代的大潮所裹挟,最后同归于尽……”

    “你说得是什么……”马千瞩迷惑不解。

    “反正结局就是全死光了,对吧?”丁丁说。

    “没错,莎士比亚式的全死光。不过是死在大明政府不合理的体制问题之下的。不管是地主还是佃户,全部都要完蛋。传达的就是这个。”

    “有点意思。”文德嗣说。

    “要不要加上百姓们揭竿造反的情节?破产地主、失意的书生和即将饿死的穷苦农民被压迫得走到了一起,举起了大旗。”

    “加倒是可以加,不过这是不是有点公然鼓吹造反啊。好歹我们还算是在大明的统治之下,小百姓们看了害怕怎么办?”邬德问。

    “没关系的,”马千瞩沉吟道,“反正这种自发的农民暴动是逃脱不了失败的命运的,因为他们缺少正确的理论指引。”

    “好,我们修改。”丁丁连连点头,在笔记本上飞快的写着。

    “嗯,我看最后可以加一幕,海瑞清理田亩卓有成效,但是被腐败的官吏串通一气调走了,他的举措渐渐失去了效果。最后武装斗争失败的百姓们在经历了血腥的屠杀之后重新聚集在山头上悼念死去的兄弟,这时候远处海面上冉冉升起了黎明的曙光……”马千瞩说。

    “老马,这是木偶戏,不是拍电影啊,要承载这么多的内容是不是有点难。”

    “这倒不要紧。”丁丁说,“闽南布袋戏的剧情比这个复杂多了,也一样能演出。我想这点剧情是难不倒艺人们的。”

    “那就排吧,要快。”邬德说,“清丈活动已经开始了,要是来不及出全本的就来个简化的。”

    宣传部的活跃,使得清丈田亩的工作内容和意义很快就传遍了全县。通过清丈田亩来厘清税赋这一宣传给许多平民小户带来了希望,许多人一直以来饱受“飞洒”之苦,希望通过这次清丈田亩摆脱这一困境。有人则听说这次丈田可以免费补办田契,临高这里开垦荒地是很普遍的,但是开垦出来的土地要立田契就很难――胥吏们会寻找一切借口不断勒索“费用”,每个环节都要钱。现在有免费的午餐可以吃,个个都很踊跃。

    为了避免让百姓们产生这是“伪政权”在颁发田契,邬德特意把田亩申报的地点放在县城里的征粮局衙门。

    这个全新出炉的衙门是地地道道的大明官方机构,由大明临高县衙门开办的。虽然不是什么正式机构,官方色彩倒是很充足――邬德特意选择了县城里的一处空衙门来当征粮局。

    临高县城和大明所有的县城一样,是按照朱元璋的统一标准建造的,除了县衙之外还有多处衙署。中原县城所有的县学、阴阳学、道会司、医学、养济院之类一应俱全。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