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魔法 > 临高启明 > 全文阅读
临高启明txt下载

    吴明晋和王兆敏面面相觑,这事情还真没法“就这么定了”,当下王兆敏道:“这个,办案侦缉拿人都要出签子火牌,诸位不是大明人士,又无功名、差遣在身……”

    “此事当然还是以县里为主了,”熊卜佑道,“我等不过从旁协助。”

    王兆敏想所谓“从旁协助”,其实髡贼还是想要掌握此事的处理权――这倒也好,这个烫手的山芋干脆就丢给原主去处理好了。他也想看看,澳洲人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吴明晋咳嗽了一声,推辞自己身体不适要先回去休憩片刻。熊卜佑知道这是当官的表示“此事你们只管去干,但是与我无关”的一种做派,下面的事情,只要和王兆敏谈就是了。这也是官场上常用的法子。

    王兆敏想此事办理,断然不能让澳洲人自己来搞坐堂审理之类的事情,唯一的法子就是委托县衙里的一名官员出面。由澳洲人在背后指挥就是。

    “来人,请孙老爷来。”王兆敏吩咐道。

    这个差使当仁不让的落到了典史的头上。典史是明代开始才有的官儿,是从宋元以来的县尉衍生过来的,主管的职责是大抵是狱囚警逻之类的治安工作,在没有巡检司分管的地方,也负责巡防、弹压、捕盗的事务。此事交给他办职责名正言顺。

    典史的级别很低,连从九品的最低一级官品也轮不上,算是“未入流”,不过这个未入流还是“官”,照例要朝廷除授的。

    当典史的人,都是些最不得意的读书人,多数是从“监生”中的选授的。如果说举人考不上进士,还能“大挑”当县令、县丞之类的官职,监生就只能混个主簿、教谕、训导和典史这样的微末之员了。而且升迁的希望很小。

    所以本县的孙典史孙瑞伍就成了一个典型一切向钱看的官了。可惜本地实在太穷,地方势力和土匪又厉害,他这个典史的油水实在有限。

    澳洲人的到来给孙瑞伍带来了财运。因为他品级低微,常常被当作替死鬼给吴明晋打发去为澳洲人出头办事。每次办事,照例会有一笔好处。东门市上的种种享受让他更加难以自拔。于是孙典史就在在金钱贿赂和生活享用的双重刺激下越陷越深了。澳洲人每有什么行动,他总是第一个出现,办事极其殷勤。以至于在县里被人笑称为“澳洲典史”。

    孙瑞伍自己倒是毫不在乎,每天在东门市“享受生活”,和独孤求婚很是相得。两人时常一起“腐败”。这位监生对自己度过的圣贤之书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把华夷之防丢到九霄云外去。

    “不行,”没想到熊卜佑一反常态的表示反对,“王师爷,孙典史品级低微,这可是牵涉到本县缙绅大户们的案子,若没有一个相当的人物出面主持,恐怕人心难安啊。”

    “那,熊老爷的意思是?”

    “还是请吴县丞出面主持为好,孙老爷协办。”

    “有理,有理。”王兆敏想这也算有些道理,反正只要不是自己老爷出面就好,孙典史还是吴县丞都没关系。

    当下叫人把二位找来,将事情关照了一番。孙典史听了要为澳洲人办案,马上一力应承,倒是吴亚,想了片刻才道:“几位首长,这次刀箭入户恐吓缙绅的事情,案子本身原没什么,只是事情难办……”

    王兆敏咳嗽了一声,说:既然你们谈公事,我就不再打扰了。当下也溜了出去。

    “事情难办,我略有耳闻。”熊卜佑说,“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要一查到底,给县里一个交代才是。”

    “是,是,既然熊首长这么说,我等一力照办就是。”吴亚知道这事情里其实没自己什么事,自己和典史就是来当招牌的,“不知道周首长打算在哪里办公?”

    “当然是在县衙里,就用二堂吧――”

    “不妥不妥,”吴亚摇头道,“周首长在大明并无功名,算是布衣,擅用二堂,本身就是犯法,再者――”

    再者吴明晋总归是个“百里候”,不能象个小厮一样随传随到,而且升堂审案在过去也是很严肃重大的事情,不能太随便了。

    “我看,不如在花厅办案。”孙典史道。

    “我亦有此意。”吴亚点点头。

    花厅属于内衙范畴,不过,县内但凡牵涉到风化的案子或者和缙绅大户有关的案子,一般都在花厅内审理,并不在大堂二堂公开审理,为得是照顾当事人的颜面。

    因为属于内衙范畴,并非朝廷经制之地,周洞天在此地就能大大方方的办案了。

    “好,”熊卜佑点点头,“就这么办吧。”他拱了拱手:“此案涉及甚广,事机须秘,一会我们会在县衙关防,请诸位莫要惊扰。”

    “关防?”吴亚和孙瑞伍都没料到还有这一招,不由大惊失色。这是要干吗?

    “毋庸担心,”熊卜佑温语宽慰,“这也是不得已,哈哈。”说着,他打了一个电话:

    “开始吧。”

    驻守在县衙外的几十名警卫人员随即全部调入衙门内,将各出入口和衙署内的要地完全控制住。县衙里的人,许进不许出。

    这时候,根据熊卜佑打来的电话,早就准备完毕的陆军的三支小队迅速的开到了临高县的三座城门。随即控制了城门。他们并不明目张胆的接管城防,而是驻扎在城门口后的藏兵洞内,监视民壮。

    每支小分队的士官们已经认了好几个星期人脸。现在他们已经把临高县内的胥吏和手下的“做公得”狐群狗党的面孔都记住了,邬德给他们的命令是:这些人只许进城不许出城。

    “如果有人要出城,直接扣押送到县衙,明白吗?”

    “是!明白了。”

    县衙里,随着关键部门被人控制,正在县衙内办公的胥吏们感到不安,纷纷出来打听探视。孙瑞伍只得出来安抚众人,要他们不要惊慌。

    周洞天关照人把皂班班头叫来。

    皂班的班头林长三是个三十多岁的精悍汉子,刀条脸,一双小眼睛很是有神。双手胳膊肌肉发达,不愧是以行刑见长的老皂隶。

    到得花厅上,见过礼。林长三眼见花厅上面端坐着本县的两位老爷,一个三四十岁的澳洲人坐下下首的位置上,双目冰冷,一看就是个极不好惹的人物。

    周洞天审视了一眼皂班头子,“把名册给我拿来!传齐全班的皂隶,我要点卯。”

    “是,是,”林长三赶紧出去吩咐。一会,皂隶们都来齐了。

    周洞天打开名册,吃了一惊。原来这名册上密密麻麻,在册的皂隶有五六十人之多,而站在下面听候点卯的不过二十来人。

    “怎么,人没来齐?”周洞天问。

    “老爷有所不知,”林长三小心翼翼道,“名册上的数目是不作数的,这都是挂名的皂隶。”

    因为在衙门当衙役享有免疫免赋的好处,有些人就出点钱把自己的名字挂在衙役名册上,实际上从来不来衙门当差。

    “……名字下面有领银子数目的,才是当差的。”

    周洞天一数,领银子的一共有二十四个人。点卯下去,人都来齐了。

    “每人立刻准备一套皂隶的衣服出来。马上!”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林长三望着孙典史,孙瑞伍不耐烦的一挥手:“叫你们预备就赶快预备,啰嗦什么!”

    “回老爷,小的只有这身公服啊。”

    “那就脱下来!”孙瑞伍呵斥道。

    众皂隶只得照办,不一会就把衣服凑齐了。

    这批衣服转瞬就穿到了他们带来的政保速成训练班里学员身上。

    “好了,大伙手脚麻利点!把衣服都换上。”尤国团吆喝着。

    尤国团是保卫总署下的一个工作人员。此公在现代时空是一默默无闻的小市民。但是到了17世纪却成了一个暴力手段至上的鼓吹者。他一贯主张只有最残酷无情的手段才能有效的进行统治。原本他在陆军服役,后来政保总署认为此人在陆军内会造成“不良倾向”,就把他干脆调入了本部门。

    果然,到了政保总署让他如鱼得水。很快就以其残忍的言论让同事们侧目。当然他的残忍作风暂时还没机会来表现。

    “好了,现在你们就是县衙的皂隶了,按照事先的方案,把各个要点守好!”

    片刻的工夫,临高县城和临高县衙就完全被穿越集团控制住了。

    皂班的衙役们,挤挤簇簇的站在花厅里,很是不安的看着发出奇怪命令的周洞天。林长三更是一脸惶恐巴结的模样。就差没有五体投地了。让周洞天心中一阵的暗自冷笑:“想用这种把戏骗人,装人畜无害?可惜,老子不是自以为浑身放王八气的小白。”

    “诸位,”周洞天缓缓道,“你们都是累世传承的祖业,用刑拷问最拿手不过,明日问案的时候,还有多多偏劳了!”(!)

    众人齐声喊“喏”。孙瑞伍和吴亚心中一沉,这是要兴大狱的意思啊。到底他们的矛头会指向谁,两人还不清楚,但是这次的案子之后临高的局面必然会大变是确信无疑的了。

    随着城门和县衙被控制,邬德已经把指挥部移动到了张有福的庄子里以便就近指挥。张有福全家包括他家的佣工们都给集中送到东门市去了,有人好吃好喝的招待几天。

    “立刻给计委打电话,要他们拨付二百套明代人的衣服到张有福的庄子里,尽快。”邬德在一张大木桌子旁发布着命令。[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从国民学校抽调的翻译们来了吗?”

    “来了,正在院子里集合。”

    “衣服一到马上让他们换衣服,护送进城到县衙去。”

    ……

    县衙里,周洞天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吩咐立刻将快班班头子符和传到。

    “这是周老爷,”孙典史言简意赅的介绍道,“这次是专为协助办理刀箭恐吓缙绅的案子而来的。他的吩咐,就是本官的吩咐,也是吴老爷的意思,尔等可明白?”

    两人闹不清这一下又是哪一出了,只得应道:“是。”

    “好,尔等立刻多带人手,给你一天时间在城内缉拿投刀射箭之人。”周洞天笑道,“要确实拿到,莫给随便找几个人来顶罪。快去吧。”说着丢下火签。

    符和唯唯诺诺的退下。此事当然不难,临高县城极小,他手下的快班兄弟加上帮忙的“做公得”,半天时间就能翻个底朝天。何况能亲手去干这种事情的人,多半是些市井无赖泼皮,全县有多少这样的人,他一清二楚。

    不过这事情牵扯到陈明刚。真要把人缉拿到案,这种小泼皮不用用刑,大老爷的官威一出来就得招认的干干净净。自己和老八的梁子可就结上了。

    当下打定主意,先和陈明刚去谈谈。要是陈明刚上路,肯出点银子,自己自然是要替他弥缝一下,若是不识相,那就得公事公办了。

    陈明刚这会正在自家的宅子里和手下人议事――昨天他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当时就吃了一惊,此事太出乎意外了,他可没叫任何人去干这事!但是这事情出来之后,全县上下都会认为是他干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陈明刚思来想去着摸不透。但是他立刻明白,自己这下成了缙绅大户们的眼中钉。会不会是黄禀坤指使人干得?

    叫手下人出去打听消息,一个个有去无回。正在焦躁没奈何间,有人回报:符和来了。

    符和是快班班头,平日里和自己没什么交际,他的突然到访显然是有事情。陈明刚赶紧道:“快请!”

    符和到了屋子里,也不客套,只眼睛盯着陈明刚看,看得他浑身不自在。笑道:“老符!你来这里有事说事!别瞪着牛眼睛!”

    符和冷笑一声:“老八!你也太胆大了!居然敢做这样的事情。真以为这临高县姓陈么?”

    “投刀射箭的事情不是我做得,”陈明刚矢口否认。

    “是不是你做得,一会到了堂上你自己去和老爷们分辨吧。”

    “怎么,老爷传我去了?”

    “已经下了火签,立刻缉拿投刀射箭的歹徒,这种小喽啰一拿到堂上,还不什么都招认了!”符和摆出一副稳坐钓鱼台的面孔,“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办吧!”

    陈明刚见他这副嘴脸,知道再分辨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他这是摆明了来敲诈自己。就算自己不承认,他到时找几个人教好了供词,上堂一样要咬自己一口。

    “事,不是我干得。我也不会干这么蠢的事情。”陈明刚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面孔来,“我看,倒有可能是黄禀坤这小子干得――让大户们对付兄弟我。”他叹了口气,“我当了这个差使,得罪的人太多了。还要请老符你为我多多美言啊。”说着叫了个徒弟进来,“去,到后院去,和太太说取四十两银子来。”

    这个数目让符和还算满意。接了银子,笑道:“老八,够意思!这事铁定就是黄禀坤这小子干得了!”

    “有劳了。”陈明刚拱手称谢,“恕不远送。”

    看着符和出去的背影,陈明刚冷笑一声。黄禀坤干得?要真这么招认出来,你符和才叫自找麻烦!黄禀坤是什么人,临高第一大户黄守统的二公子,堂堂的县学生员。要指证他是幕后黑手,没刑房书办、师爷一起上下勾手根本办不到。

    符和拿了银子,回到县衙前自己办案的时候常坐的茶馆,关照手下把县里的混混儿找了三个来,许了他们每人二两银子,算作是射箭投刀的歹徒。

    “……上得堂去,不管老爷们怎么问,只要一口咬定是是李恭指使你们干得是就是!”符和喝了口茶,“上面兴许不信,要动刑。这个你们只管放心。不管是打板子还是上夹棍,都有我打点了。小苦头是难免的,绝不叫你们受大罪。”

    其中一个人道:“符头!这事倒是容易,只是这小刀和弓箭哪里来得,总得有个说法才是――”

    县里原先有铁匠,如今早就没了。要买铁器都得上东门市去。那里是澳洲人的地盘,乱说一气的话,万一扯到澳洲人就不妙了。

    “就说是李恭给你们的好了。”符和说。到时候刑具一加身,要他李恭认什么都得认。

    当下把这三个人都上了链子先押在茶馆里,只能明天一早上堂。符和的一个手下悄声问:“符头!不是说要他们指认黄禀坤么……”

    “你真是糊涂!”符和斥道,“黄禀坤是什么人,咱们惹得起么!”他冷笑一声,直接指证黄禀坤是不行的,连指证他家的佣人都不成。好在他身边最近鞍前马后奔走的最起劲的就李孝朋了。说是他的佣人指使,等于也是把矛头指向黄禀坤了。还能从李家勒索一大笔钱财。这才是一石二鸟。

    正在算计着到时候应该向李家开口要多少好处的时候,有手下进来告诉他,城里忽然来了许多陌生的面孔,三五成群的散布在县城各处要道上。城门口许进不许出。

    “不用忙,多半是澳洲人进城了。是来关防的。”符和想既然来了好几个澳洲大首长,他们自然要派人关防警戒,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告诉兄弟们,没事少上街,都留衙门里听候差遣,免得惹来麻烦!”符和知道自己手下这帮人平时在城里横行霸道惯了,万一和澳洲人的手下起了冲突,绝无好果子吃。

    “全都留在县衙里?”

    “这是澳洲老爷亲自办得案子,大伙要巴结一点!”

    周洞天老实不客气的把县衙花厅占为他的指挥部,接收着来自各处的情报和讯息。又在花厅里架设好所需的各种设备。最后他请王兆敏出面,请涉案的各家士绅大户,还有县学的黄禀坤、李孝朋等人明日一早来县衙听审。

    布置完一切,他留下尤国团在县衙坐镇,自己出城到张有福的庄子里去向邬德汇报。

    “看来符和果然去找陈明刚了。也找了不相关的人顶罪。”周洞天看了周伯韬送来的监视报告,“这胥吏之间还真是盘根错节啊。”

    “这次就要彻底的把他们肢解掉,使其不能成为一股势力。”邬德说,“老老实实的为我们服务。”

    “本来就没必要收服他们,全部抓走就是。我们不是预备了人手来接替吗?”

    “原先我也这么想。依靠暴力手段来重新洗牌。即容易又干净。”邬德说,“但是现在既然还要打一阶段大明的旗号,就得保持临高县衙‘明皮澳心’。日常的衙门事务也得应付,比如缴粮赋应该怎么经手?手续如何办理,上面衙门来得文书应该如何回复?这些大明的行政程序只有胥吏们才懂。所以有必要留用一部分人。”

    “这样的话他们岂不是又能靠这个来挟制我们了?”

    “呵呵,大明的官儿容易被他们挟制是因为是同一个体制下的,当官的要的是平平安安当官发财。我们只是暂时借这张皮用用,又不要当大明的官。”邬德说,“他们可以欺骗我们一次,但是没机会欺骗第二次了。等到有第一个犯这样错误的人出现之后,我相信就不会有人犯同样的错误了。”

    他接着道:“就算他们都是最顽固的坏蛋,到底也有老婆孩子,我相信人要能坚强到不顾老婆孩子的地步,非得有极强烈的信仰不可。”

    胥吏们的信仰就是捞钱。这种信仰一般经受不起考验。

    邬德和周洞天商量了一番明日审问的程序和要紧事项之后,又和阳河联系,确认一下专门为县衙里的胥吏们预备的“学习班”的营房是否都修好了随时可用。接着,又询问了陆军派遣人员的到位情况。

    “进城的步兵要给他们换上明代人的衣服,不要带步枪,就带长矛好了。”邬德在手机里下着指示,“多带绳子和头套。”(!)

    审问的当天一早,吴亚和孙瑞伍两个冠带整齐的来了。两人过了一个寝食难安的晚上――回到自己家里才知道,今日派出去办事的佣人都被阻挡了回来,说是要严密关防,不许擅自进出县衙。

    第二日一早,两人强打精神,早早的盥洗了来到花厅。只见厅上摆开了公案和十来把椅子,涉案的缙绅们有的已经到了,正在院子里和人见礼。

    孙瑞伍的眼睛比较好,见刘大霖已经到了,正在厅上和人说话,赶紧过去见礼打招呼。[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看刘大霖的气色似乎还不错。这位平时足不出户的半隐居人士居然也会来听审,让吴亚很意外――这种事以他的身份最多派个管家来而已。这澳洲人的面子可真大!

    因为是在花厅问案,升堂的种种仪注一概都免了。吴亚和孙瑞伍的公案据上首,在下首为周洞天也设了公案。下面两班皂隶各持水火棍,站得整整齐齐,就是身上的衣服七零八落,穿什么的都有――公服都被政保总署的学员剥去穿戴了。

    周洞天看着这如同电视里的公堂场面,知道自己一会就要当“大老爷”审案了,心里很是别扭。心想以后这审判制度一定得改革,不然一天到晚象演戏一样怎么吃得消!

    林长三见官长们都已落座,缙绅们也来齐了,正要领头呼喊堂威,只见周洞天一摆手:“将人犯提上!”

    当下将三名人犯提上,周洞天问了问姓名、年龄、籍贯之类的常例话,他知道这三人根本不是犯人,眼下不过是演戏而已,没废什么话就直接开始询问案情。三人倒也痛快,把一应罪行全部揽下。

    “尔等受何人指使,作出这样的事情来!”周洞天呵斥道。

    “回老爷的话,”中间一个人道,“是李恭指使。”

    旁听的缙绅们面色为之一变。李恭是李孝朋的亲随,县城里无人不知。谁都知道李孝朋最近追随黄禀坤到处串联请愿的事情。众人的目光一下就落到了黄禀坤的身上。

    黄禀坤吃了一惊,没想到居然会赖到自己头上!他正要站起来分辨,见刘大霖微微摇头,便按奈住性子看下面如何。

    周洞天却不知道李恭何许人也。问:“谁是李恭?”

    旁边早有人回话:“是李孝朋的长随。”

    “李孝朋?”周洞天随手翻看了下手边的材料,恍然大悟,“原来是粪霸家的少爷。”

    这个称呼被当众说出来,堂上众人顿时忍俊不住,皂隶们绷着脸暗笑,缙绅们一个个或者掩脸偷笑,或者干脆喝水装咳嗽。

    “小刀是何处所买?”

    “是李恭给得。”

    “弓箭呢?”

    “也是他给得。”

    周洞天冷笑道:“供词属实?”

    “句句属实,小的们不敢诓骗老爷。”

    “尔等在何处射得箭?用的是几石弓?”

    这事情他们如何知道?一个个面面相觑,内中一个大胆的胡乱道:“是在刘老爷家大门前的街上,十石弓。”

    “胡说八道!”周洞天拍案道,“门前射箭,为何中箭之处的方向却是相反?十石弓,尔等是李广再生不成!再者李恭与诸位缙绅无冤无仇,为何作出此事?情理不通,分明撒谎!”说着吼道:“拉下去每人先打二十!”

    皂班的衙役们齐声高喝:“打二十!”上来将三人拉到堂下行杖――有符和打过招呼,这都是做熟的套路,板子只是杖头着地而已,听着噼里啪啦打得好不热闹,实则屁股上皮也没少一块。少顷打完上来回命。周洞天见三个人只是故作痛苦之色,知道是下面是在造假。把面色一沉:

    “给我玩棒头着地的把戏?”周洞天面露出狰狞之色,“小尤,给我好好的整治整治几个不要命的王八蛋!”

    尤国团带着几个政保总署审讯科的实习生,立刻过来将刚才行杖的皂隶扭送到堂上跪下。这几个人被反关节擒拿着,疼得龇牙咧嘴。

    “这等无用之徒,还留着手做什么?”周洞天一挥手,“给我废了!”

    堂上顿时发出几声咔嚓的声音,几个皂隶当即被特别的手法卸掉了关节,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有人疼得当场昏了过去。

    “孙典史!”

    “在,在。”孙瑞伍没想到这澳洲人居然会当场行凶,已经被吓得抖抖瑟瑟了。

    “这几个无用之辈留着无用,开革了吧!”

    “是,是,立即开革!”

    当下这几个人被拉下堂去绳捆索绑起来,尤国团带着待命的都是政保总署审讯科的实习生,个个都是和官府有深仇大恨、心狠手辣之辈,立刻把几个人捆得和粽子一样丢在地上,喉咙上还套了一索子――这是邬德教他们的,不用口塞就能让犯人喊不出话来。

    堂上众人个个脸色苍白,料想这几个被扭断手的皂隶不会有好下场,最轻也得被送到南宝去开石头。

    “拉下去,再打!”周洞天命令。

    皂隶们早就被吓得手脚哆嗦,林长三见识多些,也知道今天遇到了“强项令”,不敢怠慢,赶紧关照:“着实打!”

    三人当即被拉下去。毕竟是自己的小命的要紧,皂隶们下手极重,二十板子下去,三个倒霉的家伙已经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

    “再问你们一次,投刀射箭的是不是你们?”

    “老爷开恩啊,不是小的――”

    “那是何人!”

    “是――是――”这下几个人都犯了难。符和他们也得罪不起,心中极是悔恨,为什么要为了几两银子来干这事!

    “再打!”

    “老爷不要打了!”眼看着再打下去小命不保,三个人赶紧招认:攀咬李恭是符和的指示。

    缙绅们颇为意外,符和与征粮的事情根本不相干,何必来蹚浑水?孙瑞伍和吴亚却知道:这是符和想借机敲诈李家。是快班衙役常用的花样。

    “来人,带符和!”

    片刻之间,还在班房里和手下磨牙的符和带到。眼见三个倒霉蛋屁股大腿上血淋淋的,心想林长三这王八蛋太不够义气了。自己关照要照应的,也给了杖头钱,居然下手还这么狠。

    “符和!”周洞天喝道,“这三人并非本案犯人。你随意找人顶罪已属不当,还指示这三人攀咬李恭,意图敲诈,该当何罪!”

    符和知道事情败露,但他是多年的老公事,这点场面自然应付得下来,居然毫不畏惧的说这三个家伙是县里的无赖,过去被他惩治过,这次是意图报复。

    “……老爷若是只凭着这三人的一面之词就降罪,未免太过轻信人言了。”

    周洞天笑道:“既然如此,就让你死个明白。”说罢一挥手,早有人在旁边打开了录音机的扩大器,喇叭里立刻传来了他在茶馆和三个倒霉蛋谈事的录音。

    被放大的符和的声音在花厅里回荡着:“……只要一口咬定是是李恭指使你们干得是就是!……”

    “怎么样,还要听下去吗?”周洞天问道。

    花厅上的众人被惊骇的说不出话来:用一个黑箱子就能放出人声!这太可怕了,而且还能把别人说过的话原样的重说出来,简直就是妖术!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顺风耳”?黄禀坤更是被一阵恐惧所笼罩,面如死灰。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妄图撼动大树。

    符和瘫软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只是一味的发抖。听得周洞天问话,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哀求饶命。当下把自己去找陈明刚,收了他的银子,包括根据其要求指使人攀咬李恭意图敲诈的事情《《书海阁》》了出来。

    “看你还算老实!”周洞天缓缓道,“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限半个时辰,把真正的人犯给我带到!”

    “是,是,小的立刻就去。”符和狼狈而去。

    花厅上一片死寂。一个个背流冷汗。周洞天满意的审视着众人的面色。看来杀鸡儆猴的效果不错呀。这帮子大户缙绅,也的确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才知道我们的厉害。接着他嘲弄般的看了一眼黄禀坤。看得这黄公子差点没瘫倒在地。

    不多片刻,符和就领着人把三个被周七收买的人带到了。这三个人根本没用刑,上得堂来一看这威势和前车之鉴――几个血淋淋的屁股,立刻把什么都招了出来。

    听说指使的人是周七,大伙的脸上都露出了“本该如此”的神情。

    “缉拿周七到案!”

    下面的事情就顺得很了,周七一被缉拿到案,马上就招了:

    “收买这三人恐吓缙绅和士子的就是小的。”

    “哦,你有何缘故要做此事?”

    “小的不敢!”周七伏地连连磕头,“这是――这是――”他故意吞吞吐吐,似乎有难言之隐。

    “快说!免得皮肉受苦!”

    “是小的师父,陈――陈――陈明刚关照小的去做得。”

    虽说这是大家的意料之中的供词,但是周七说出来的时候,花厅上还是响起了一阵压抑的惊叹声。吴亚和孙瑞伍暗叹:陈明刚完了!(!)

    “陈明刚是本县的户书,为何要行此不法之事?莫非你与你师父有仇隙,意图报复不成?”周洞天故意道。

    “小的不敢!”周七赶紧申辩。把陈明刚如何的打算利用为澳洲人办理征粮的机会,大大的勒索一番大户,如何的主动的提出要搞“丈田”以作为勒索的借口,以及种种伎俩,全部一五一十的招认出来。最后,又哭诉说因为大户们要去上禀贴,所以才指使他收买无赖恐吓大户。

    这番言辞说出来,即合情又合理,而且90%以上都是真话,不由得听审的众人不信。[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黄禀坤喝了几口冷茶,稳了稳心神,从刚才巨大的惊骇中回复过来。盘算着现在堂上的局面是陈明刚罪恶昭彰已经是定局了,就算是澳洲人也没法再为他维护,否则他就是公然要与本县的缙绅为敌了――看澳洲人这次的做派大约是打算拿陈明刚当替死鬼了。黄禀坤想这样的话,澳洲人就和胥吏们对上了,这伙对本县状况熟悉到极点的“伏地虫”他们就利用不到了,也算是去了一大后患!

    “这么说,诸位缙绅所上禀贴,诉说尔等公然索贿,以贿赂定丈田数量多少、耗米多寡是事实了?”

    “是实,小的自己经手的几家粮户都是遵照师父的指使所办。”

    “可有底册?”

    “底册均在师父手中,我等不敢私藏。”

    “刀子和弓箭是何处而来?”

    “都是师父给得。”周七道,“小的不敢撒谎。”

    “好,你且退下去!”周洞天扫视了一眼缙绅们,“看来此事陈明刚是罪魁祸首。”

    “此人罪大恶极啊,”孙瑞伍见机的快,立刻随声附和。

    缙绅们见周洞天公然表态,知道这件官司最后的结局是有利于自己的,都松了口气,想到不仅自己这些天所受到的种种骚扰和恐吓,此时顿有拨云见日之感,对澳洲人的办事更加钦佩。刘大霖心里也暗暗称赞,这样的事情,若是在县令手里处理,十之八九就是和稀泥一样的混过去了。澳洲人办事一是一,二是二,是非分明。

    “既然如此,他的本县户书的差使――”

    “自然立即革掉。”吴亚马上也出来表态。

    “好,吴赞府、孙老爷二位果然是明察秋毫,刚正不阿的青天大人。”周洞天立马来了碗奉承的米汤。缙绅们果然凑趣,一起同声附和。

    “来人!把陈明刚一伙尽数提到!”

    “喏!”符和为了立功赎罪,此时十分的卖力,当即领了火签下去,点了快班里的十来个弟兄,正要出门。只见尤国团过来了。

    “符头,你的手下还是留在这里,让他们随你去好了。”尤国团一指身后的十几个人,这些人都穿了衙门里的差役公服,一个个手持武器,杀气腾腾。

    “是,是。”符和知道这都是澳洲人的亲信,不敢违拗。

    不过半小时的时间,花厅院子里已经拿到了二十来人,陈明刚的徒弟、粮差、帮闲的只要在城里一股脑的都抓了回来,跪在院子里黑压压的。

    陈明刚被带上花厅,见周七跪在一旁,心中顿觉不妙――这小子不会是把自己给卖了吧。

    关于自己的罪行,陈明刚是坚决不承认的,征粮丈田是取得过澳洲人同意的,如何叫“擅自”,至于勒索规费云云,自然是对手下人“有失管教”,最多算是领导失误。周洞天听着只觉得耳熟,敢情这套玩意是百年传承下来的。

    至于恐吓士绅的事情,那就是更加无稽之谈了――这话倒是千真万确――一定是周七自己干得,妄图报复师父。

    “……周七不顾上下尊卑,屡次勾引小人之妾秋红。小人念及师徒之情一直隐忍,没想到这个孽畜竟然干出这样的事情来……”陈明刚说到这里居然哽咽着流了泪下来。

    “胡说八道!”周七吼叫道,“我和秋红是清白的……”

    “肃静!”吴亚一拍惊堂木,“让你说话再说话!”

    “真是一演技派!”周洞天无心和陈明刚纠缠。这个积年老吏口舌如刀,自己虽然也有审讯的经验,但是言语不通对答颇为不便,自己也没工夫和他搞辩论赛。好在大明本来就不是什么讲究司法人权的地方,刑讯拷问连形式上的掩盖都没必要做,以后慢慢收拾他就是。现在直接从他手下打开突破口。

    他再能诡辩,手下不见得个个厉害,当下把伞店小胡传了上来――在政治保总署的专案材料里里,伞店小胡是仅此于周七的陈明刚团伙里的核心人物。撬开他的嘴巴很有用。

    伞店小胡上得堂来,原本还要辩解几句,被一顿板子打得哭爹喊娘,立刻就把和一切全招认出来。包括陈明刚要他们狠狠的勒逼粮户,逼得粮户上禀贴,让澳洲人以为是黄禀坤主持闹事抗粮之类的谋划也都说了出来。

    “一个堂堂的户书,居然在背后指使人抗粮,这是什么罪行啊。”周洞天在花厅上感慨。

    “罪大恶极,罪大恶极!”孙瑞伍又来凑趣。吴亚鄙视的看了一眼他,没做声。

    接着又传了十多个粮差上来,有见机的快得不等用刑全招认了,不见机的少不得要皮肉受苦,堂上的板子打得劈啪作响,一片鬼哭狼嚎之声。林长三手下的板子都给血染红了,缙绅们平日里哪里看得如此壮观的拷打场面,一个个抖抖瑟瑟的。倒还是黄禀坤镇静些。

    陈明刚跪在一边,眼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的招供画押,看着周洞天一副追查到底的模样,惊慌之余心里却一直没搞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虽然在征粮的过程中大捞了一笔,但是给他们带来的好处可是大得多啊!至于叫人恐吓缙绅的事情,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就是周七,也不见得有这个胆子!

    ……

    “好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周洞天拿这一堆供状,问陈明刚。

    “小人确系冤枉!”陈明刚梗着脖子,“三木之下,何供不可求?你们既然非要定小人的罪名,小人倒要看看,今年的秋赋如何收得!”

    “这个不劳你费心。”周洞天知道计委早就囤积了足够的越南大米,就算临高县里一颗米也收不上来也能完足秋赋。用这个要挟县令或许可以,用来要挟掌握着越南大米供应链的穿越集团就是纯粹的笑话了,“带下去,押入牢中!”

    “尔等少要得意!”陈明刚知道事已不能挽回,以澳洲人的做派,自己不会活命。死到临头多年来操纵一切游刃有余的良好感觉完全崩溃,只剩下满心的狂怒,吼叫道,“你们勾结髡贼,迟早要上西市一刀两断。至于你们这些大户――”他恶狠狠的瞪着他们,“澳洲人剥你们皮的日子就在后头!”

    这番话说得堂上众人面色大变。寥寥几句却打中了众人的心事。周洞天大怒,急道:“让他闭嘴!”

    当下就有人过来把预备好的绳子往他脖子里一套一勒,陈明刚已然说不出话来。

    “带下去!”周洞天吼道。

    把人呆下去之后,缙绅们再也无心久坐,纷纷要求告辞。周洞天也不挽留。传令退堂。花厅上的一切自然有人收拾。周洞天和吴亚等人来到后头的签押房里落座。熊卜佑已经在签押房里等了许久了。

    “陈明刚还未认罪,是否要再审一堂?”吴亚问。陈明刚坚决不认罪,古代审问最重口供,没有犯人的画押的口供等于案子就没审结。

    孙瑞伍道:“用刑就是,不愁他不认。要办成铁案!”他在堂上被陈明刚的一席话吓得心惊胆战,已经决定要置他于死地了。

    “这事情真办成了案子,倒未必好处置。”还是吴亚老谋深算,“判个什么罪名才好?若是要问个死罪,岂不是还得上报到刑部复核……”

    下意识里,他们都不想把这事情再上报上去,免得招惹是非。

    “不必办成什么铁案。现在旁证俱全,已经足够革掉他的户书了。”周洞天道,“把他还有手下的人移交给我们就是。”

    “这个――”吴亚犹豫了,到了澳洲人手里,陈明刚肯定活不成,问题是移送犯人的名目不好办。

    “没事,”周洞天道,“陈明刚即被革去户书之职,就不能再留县衙,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们何必为他考虑?”

    吴亚同意了,商量下来,就以“勒索地方,骚扰百姓”为名,将陈明刚革去户书的差使,同时被革掉差使的还有快班头子符和――一并移交给穿越集团去私下处置。

    这么一来,就出了两个要紧的缺。

    “户房的书办,就由周七来补。”熊卜佑道。户房事情繁重,眼下又有秋赋的事情要料理,不能上个生手,然周七过度再合适不过。

    周七靠着出卖师父当上这个差使,必然不容于同道。只有死心塌地的为穿越集团办事才能保住这个差使和性命。(!)

    “这事容易,只是照例要与王师爷接头才行。”吴亚道。

    快班的班头和户房书办都是县里极有油水的差使,要补差是要花大钱的。以临高的缺份来说,要补户房书办这个位置得要二百两银子。快班班头也须有一定的孝敬才能上任。这笔好处是由县令吃进的。当然,平日里这种事情不常有。

    “此事我自然会和王师爷接洽。”熊卜佑道。心里对这层出不穷的陋规很是反感。一个偏远落后的边鄙小县,这套东西一个不少。[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不过,眼下县衙的牌子还得留着,这个规矩照办即可。几百两银子对穿越集团来说不在话下。

    “只是贵众处置了陈明刚还有他的一群手下,今年的秋赋如何才好?”吴亚表示忧虑。

    “不必担心,这点粮食对我们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熊卜佑包拍胸脯,其实邬德到底怎么办,他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怎么关心――反正总是有办法的。

    “为今之计,是叫周七尽快吧陈明刚的摊子接下来。”吴亚说,“已经征了多少?给了多少粮串,仓里又收进了多少,这都是千头万绪的事情。周七固然是熟手,陈明刚的手下也得留几个才行……”

    “多谢吴赞府指点了。”熊卜佑这次要坐镇县衙完成接管县衙的工作,所以并不急于辞出去,而是和这两位聊起家常来。其实这二位的家庭状况,他早就一清二楚,现在纯粹是拉拢感情,顺便也摸摸县衙里的底细。

    中午的午饭,是由妇女合作社酒楼提供得,办得甚是精美。又有美酒。几个人相谈甚欢。吴亚和孙瑞伍都是原地踏步十几年的小官,对升官的事情已经绝望,视当官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而已。比起吴明晋来说顾虑要少得多,说话也放得开。

    聊起县衙里的三班六房,二人也是一肚子的火。临高一直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不但地方豪强极其强横,胥吏们更是盘根错节,把持县政,根本不把当官的看在眼里。吴明晋这个正堂还好些,象吴亚、孙瑞伍这样的佐官,有很多事情倒是要求着他们去办才成。好处,自然也是给多少收多少,不敢计较。

    “我们这种当官的,真是当了‘瘟官’。”吴亚一肚子牢骚,“前前后后当了五六个县的典史、主簿――都是些‘远州恶军’,近二十年才混到个县丞,还被派到这个地方来,做了一任不算,又做第二任!就算调了,也不知道去哪里犄角旮旯去当个小官!”

    孙瑞伍也是唉声叹气。熊卜佑一边说着应酬话,一边在心里打着主意,这两个小官虽然在统治阶层里,但是明显对现实不满。他们长期在地方上任职,地方行政经验丰富,对官场的规矩也所知甚多,倒是可以拉拢利用的对象。情报委员会目前给所有的部门发了通告,要他们在平时工作的时候注意有没有可供发展的对象。

    当下对他们大力敷衍,很是说了一些替二人抱打不平的话。两人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但是听到平日里几乎是“无所不能”的澳洲人称赞自己,心里还是舒服了许多,大有相知相遇之感。

    这顿酒吃到下午二点多才结束。熊卜佑亲自把两人送回家去――临高县是小地方,除了本地的胥吏之外,官员都是带着家眷住在衙署内的。又乘便和他们的眷属打了个花狐哨,摸了摸情况。这才回到自己在衙内里的指挥部。

    县衙已经在事实上被接管了。换上皂隶服装的政保总署行动处的行动队员们控制了所有出入口和关键部门。下一步就是对县衙内的机构开始全面的清洗。

    接管县衙的方案,邬德和大伙已经讨论过几次。县衙里的三班六房如何的安排处置。如果一起消灭,县里等因奉此的行政事务就会瘫痪,这样有违他们的初衷。经过几次讨论,认为先从强力和关键部门入手开始清洗。

    穿越集团所谓的强力部门就是“三班”,其中皂班专管出巡喝道,站班执堂,用刑拷问;快班专管治安缉盗;壮班则负责守御地方的治安武装。这三个“班”属于“刀把子”性质的部门,必须加以全部接管。

    接管的模式类似博铺巡检司。不过巡检好歹是个官,穿越集团还不便随意任免,依然要把符巡检当个招牌供着。三班可就是没关系了。从上到下全换或者换一部分留一部分尽可随意处置。

    “这三个部门里,壮班是没有技术含量的一个,”半吊子明史“专家”董薇薇根据掌握的历史知识和搜集的情报说道,“本县的八十个民壮除了最基本的县城警备之外,一点作用也没有。过去县里的剿匪行动,基本依靠的是当地的民团乡勇。”

    壮班的统辖的民壮不同于营兵、卫所之类的大明正规驻军,是专用来警卫州县衙门的地方治安武装,亦常承办押解犯人、护送粮饷、巡行地方等差使。至于其战斗力自然就谈不上了。清代将壮班称“狐”,意思是他们只是依仗官威狐假虎威而已,根本没有战斗力。

    本县的壮班头子,是个叫李横的屠户。此人是县里唯一开肉铺的屠夫。买了这个差使平日里在乡里为非作歹,强买强卖,民愤很大。

    这位壮班头子另一项“政迹”是经常利用押解犯人流配的机会,指使手下人和流犯沿途抢劫。犯下了不少抢劫的命案。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当时并不稀罕。甚至可以说是见怪不怪得“潜规则”。

    “壮班全部清洗,连头带下面的民壮全部抓到学习班去。再作具体甄别。”邬德说,“李横民愤极大,可以让县衙革去其差使。先关押起来,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加以公审处决。”

    从陆军中抽调一个步兵连,来补“民壮”的缺。取而代之,这样一来,县城的防务就完全由穿越集团掌握了。

    “皂班最我们来说最有用地方体现在用刑拷问上。”董薇薇说,“用处不大,但是你要说他们有技术含量我也没异议。”

    “脏活得有人干。”邬德说了一句。现在当然也有穿越者在“干脏活”,周洞天就是一个,但是数量是远远不够的。多数穿越者毕竟是在现代文明社会成长起来的,要他们开枪杀人问题不大,要拷打一个大活人多数人还是下不去手的。

    “这些人个个狼心狗肺,但是下得去手。很多事情可以让他们去干。”

    “皂班暂时可以不动。”熊卜佑道,“反正他们也闹腾不起来。”

    “不,皂班人太多了。我们不能供养这么多吃财政饭的人。”邬德说,“他们的工银倒是很微薄,但是会去从老百姓头上敲剥。所以只要留几个人就行了。”

    还有就是皂班掌握着县衙的本身的关防和县里官员出入的护卫,还负责县衙里的许多杂役差使。

    “皂班必须牢牢的掌握在我们手里,就彻底掌握了县衙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最终决定皂班全体进学习班,先甄别出七八个可以“改造利用”的皂隶来继续担任用刑拷问的工作。另外派一批政保总署的实习生们取代他们。

    “那他们不得一样升堂站班,开道喝路了?”周伯韬问。

    “这个很难么?”

    “难我知道不难,但是实习生是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用来干这个是不是浪费了……”

    “一点不浪费。这就是需要他们的地方。”邬德笑了,“你放心好了,等大规模的爆了人口之后,速成班的实习生就不稀罕了。现在让他们有个实习机会,以后就是骨干分子。”

    最后处置的是快班。快班是三班中的民愤最大。快班理论上是维护社会治安,实际上起得却是反作用。一般来说快班只抓“不开眼”、“不识相”的外来窃贼小贼,只要是挂过号向他们缴分子的,不但予以保护,有时候还会亲自参与。有的快班班头自己就是县里的盗匪头子,一般百姓被他们祸害很深,就是缙绅们也常常为这些人所敲诈。在县里属于人人痛恨,但又是无人敢得罪的一伙人。

    邬德打算用警察速成班的学员全面取代快班人员。在县城内建立起现代警政体制。

    “不过这个快班可就不是原来的全县性质的机构了。”邬德解释道,“它的实际地位,只相当于县城派出所的级别。”

    方案已定,实施起来就有条不紊了。天一擦黑,更夫们便按照命令,在街上敲梆子呼喊“宵禁”。这里没有夜市,入夜原本就没人行走,这下片刻之间街上便断了行人。在城外待命的陆军一队一队的开进城来,先从城门口的民壮开始,再到县衙。

    三班的衙役们按照名册相继被集合起来。有些人从下午开始就意识到状况不妙,但是城门和县衙被控制住之后,他们根本无处可逃,只有束手就擒。(!)

    衙役们平日里虽然个个不可一世,俨然是百姓头上的一霸,实则完全依赖体制的力量。一旦遇到体制控制不了的“硬货”也只有吃瘪。澳洲人对大明的体制自然也不买账,衙役们便一个个都很识相,邬德原来还准备他们说不定会发生骚乱什么的,没想到在见识到四周的亮闪闪的长矛大刀之后,一句废话也没有便一个个乖乖得排成队伍出城去了。连准备好捆人的绳子也没用上。

    其中的班头和骨干享受特别的待遇,直接捆起来塞到装货的牛车里拉了出去。他们将享受学习班里的单独房间。

    衙役们的去处是“学习班”,这个学习班当然不是搞“学习”的,主要是用来进行甄别和审讯。在最后解决这些人之前,邬德打算尽可能多的从他们嘴里得到更多的情报。[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至于六房,户房已经为计委的一个特别小组全盘接受。因为户房牵涉到的全县财政问题,除了被捕的陈明刚和他手下的一干“粮差”之外,其余人暂时留用,留待慢慢清理。周七出任户房书办的帖子还没下来,不过他已经正式接管了这个地方――当然是在穿越集团的刺刀护送下。

    邬德对周七也并不信任,在他看来这批旧体制下出来的人一个都不能重用。周七只是一个暂时的过度人物,关于户房将如何处置,以后的征粮征税工作如何开展,他有另外的一套方案。

    刑房的人员暂时全部保留,但是书办张十已经被捕。他的被捕主要是和陈明刚有关。既然是陈明刚的大舅子,这样的岗位上就不能再留了。宁可抓错,绝不错放。

    其余各房的书办因为需要他们应付平日里的公事,因此被召进县衙之后就由熊卜佑宣布,要他们继续在衙办公,“尽心竭力报效皇上,报效朝廷”。不过不许离开衙门。各房的留用人员也一概同样处理。

    “吏房的人员虽然不动,但是你要立刻派专人接管,不许他们搬动里面的档案材料。”邬德给周伯韬指示。

    吏房掌握着全县的里甲、保正、乡官等人事系统,以及衙门里的吏胥档案等,全归本房经管,凡任免、提升、调动、加禄各项,必须经过其手。相当于现代时空的县人事局加组织部。权限很大。

    穿越集团要清楚的掌握大明临高县的“地方干部”系统,这个部门的档案至关重要,县里专门收储档案材料的架档房也指派了专人控制。

    另外一个要紧的地方就是本县的库房。当晚抓捕的对象之一就是管库的库吏。此人被抓之后立刻被关押在县衙里听候处置。计委对临高县的县仓里能搜罗到多少钱米没什么信心。不过,多少总会有一点的。而这个库吏家里的财产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至于县衙里的其他胥吏,包括狱卒、仵作、刽子手、仓斗级、扦子手之类的人物,都算专业人员,虽然几乎在每个环节都存在着弊端,但是清理他们不是当务之急。暂时先留用着就是。

    当晚临高县衙里灯火通明,忙碌了整整一宿。县里家家闭户不敢出来探视,全县陷入了一阵紧张不安的气氛之中。熊卜佑在县衙里坐镇指挥一切,忙得不可开交。

    吴明晋和王兆敏根本不知道前衙发生了什么事情。中午花厅的审问结束之后,吴亚进来禀告了整个经过。这个结果让他比较满意。

    “看来澳洲人也颇知道地方施政的关节,安抚缙绅方是第一要务。”王兆敏评论道。

    吴明晋却愁眉不展:“安抚缙绅是好事情,只是斥革了陈明刚,又罢黜了一干粮差,这收到一半的秋赋如何是好?”

    “此事东翁不必担心。”王兆敏很有把握,“他们既敢抓陈明刚,自然是有了对策。”

    王兆敏自告奋勇,说愿意去和澳洲人接洽,要他们切实的拿出如何缴纳秋赋的对策来,再来回报。

    “只是这次别再闹出什么花样来。”吴明晋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官儿当得实在有点惊心动魄,大半年垂拱而治坐享其成养成的好心情此时已经剩余不了几分了。

    到了下午,他更是陷入了恐慌之中――佣人忽然来报,县衙前后都被封锁。连去前衙的通道也被人把守住了,不许任何人进出。

    “看穿得衣服倒是皂班的兄弟,可是小的一个也不认识!”佣人禀告道。

    “有这样的事情?”吴明晋大吃一惊。这是干什么?

    “请王先生过来!”

    佣人出去了,片刻之后又回来了,说去王先生院子的通道也被控制了,现在不许任何人进出。

    吴明晋一直起伏不定的心情再一次陷入了绝望当中――与髡贼和平共处到自己离任的妄想彻底破灭了。看来他们这次真得是要造反了。只是不知道要不要自己接受伪职。这个从早晨就开始纠缠他的可怕的念头让吴明晋感到恐惧。虽然他做好了宁死不屈的准备,但是真得要死到临头,人还是很难面对自己的恐惧的。

    当日晚上,县衙里的诸人都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吴明晋彻夜未合眼,胆战心惊的听着前衙的声响。然而除了脚步声多些之外,倒没有发生他预计中喊杀或者抢掠的事件。东方即白,吴明晋便在签押房里起来――为了避免家人询问,他根本没回内宅――草草盥洗了,佣人送来早饭。问:王师爷已经来了,要不要请他进来?

    “当然!马上请进来。”吴明晋差点连早饭都不想吃了,一想王师爷大约也没吃过,“叫厨房再添一份来。”

    王兆敏却表示自己已经吃过了。看他的模样,一点没有受过惊吓的样子,倒还有些得意。吴明晋不由得起了疑心。这王师爷不会昨天是帮着髡贼去干了什么事情吧?髡贼一贯出手大方……

    王师爷却不知道东家心里对他起了怀疑,赶紧把早晨听到的重要消息告诉他。

    “秋赋的事情,澳洲人全部应了。”王师爷知道东家最关心此事,“县里的秋粮一时收不齐的,就由他们垫付……”

    “垫付?!”吴明晋吃了一惊。连正额带耗米,光糙米就至少得有一万二三千石才能过去。这里是临高,不是南直隶,不但人丁稀少,田地产量更是可怜。就算髡贼自己有秘法种稻,他们自己的手下也有过万人,这些人吃饭也是要米的……

    “不错,”王兆敏显然对穿越集团的能力很是放心,“一会熊老爷和德隆粮行的一位老爷就要来见东翁了,来说秋赋的事情。”

    “他们要多少利息?”吴明晋知道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垫赋税在其他地方也有,比如某些县份征夏赋的时候,朝廷指定要征收小麦,本地的小麦却是秋天才收。那么一般就由县里出面向本县的大户借存粮来应付,到了秋收之后再偿还,其中自然有是一笔利息的。

    “不要利息。”王兆敏面露得意之色,“熊老爷说了,因为出了陈明刚这一档子事,秋赋征收的事情,要重新梳理一遍。为了不误缴粮的期限,先由他们垫付正额和耗米。连承运缴仓的事情也归他们办理。”

    承运缴仓,其中有很大的一笔杂费,事情繁琐又要受承运船户的要挟勒索。每年都要大费周章,让吴明晋颇为头疼。澳洲人愿意承办的话,岂不是大大的好事。难怪王兆敏一脸得意了。

    吴明晋忽然想了起来:“昨夜前衙甚是喧哗,前后又被隔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了大事情。”王兆敏今早一早就被熊卜佑请去了,熊卜佑把事情大概的和他说了一遍。

    “什么?!”吴明晋拍案而起,“岂有此理,这临高县,到底是谁得天下?”

    一夜之间,居然抓走了这许多衙役,革斥陈明刚倒也罢了。居然把三班班头和刑房书办也给抓走了。这简直就是造反了!

    倒不是说这些人对自己来说是如何的得力忠心,如何的好用――恰恰相反,这批人个个都非善类,但是澳洲人和自己招呼都没有一个就把人全抓走了,这也未免太藐视官府了!

    “东翁!”王兆敏道,“看起来,这澳洲人是要插足县衙的事情……”

    “哼,这是要挟天子以令诸……”吴明晋说到这里闭了嘴,自己算哪门子“天子”,传出去岂不是大逆不道。王兆敏明白他的意思,澳洲人这手是架空县衙,彻底的夺走县衙的行政权――以后可以堂堂正正的用大明临高县的名义办事了,算计不可谓不精。

    要在大明统治的核心区域,这个把戏或许不容易成功,在临高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南陲小县就另当别论了。这里地广人稀,几乎处在与世隔绝的状态,商品交流极不发达,很少有人口流动。内外消息流传很慢,地方士绅大多没见过多少世面,科举不兴,在官场上也缺少影响力。(!)

    髡贼即不杀官造反,也不到处杀人放火,还不断的小恩小惠收买百姓、士绅和读书人,刻意造成一种和平相处的局面。这么一来,更引不起上官和朝廷的注意了。毕竟上上下下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伙髡贼,着实可恶!”吴明晋懊恼道。

    “东翁也不必烦恼。髡贼行事还有分寸,他们要如何,就由得他们去好了。”王兆敏出不了什么高明的主意,只好祭起了“鸵鸟政策”。[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只好如此了!”吴明晋知道自己有三个选择,要么立刻自尽,来个杀身成仁,让髡贼们失去利用的对象--但是就这样去死他舍不得,何况还有一家子人;要么弃官逃走,或者潜回家乡,或者到府城、省城去告急――不过县令有守土之责,弃职逃走是重罪;最后是派人去省城求救――这个更没谱了,当初他派人到琼山告急过,最后出了不痛不痒的来了几封书子之外,没见一兵一卒来剿匪。再说如今离髡贼登陆都一年多了,上峰真要过问起来,自己这一年多来都在做什么,他拿什么回答?

    想来想去,除了默认现实之外还真没什么办法。

    “县衙里,到底做了何等变动?”既然打算要继续虚与委蛇,就得知道对方的举措。

    “除了陈明刚之外,张十也被抓了――”王兆敏把穿越集团在县衙搞得人事调整详细说了一遍,“依我之间,澳洲人多半会要东翁把这几个人全部革职罢差。”

    “那就依他们!”吴明晋想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只是这些熟手都没了,以后的公事如何处置倒成了个问题。

    “这倒无须担心,”王兆敏道,“户房书办补了周七――他是陈明刚的大徒弟,差使上一样老道。吏、礼、工、兵四房的书办还是留任的,至于三班班头……”王兆敏觉得眼下有没有他们也无所谓了。

    至于刑房,本县原本没多少案子要办,再者刑房里还有其他书吏可以代办,少掉一个张十天不会塌下来。

    这样想来,问题也不算大。

    “熊老爷说了,书办补缺的规费照旧――”

    吴明晋的眼皮跳动了一下,但凡书办出缺之后要补缺,照例要孝敬县太爷一笔规费,和当官的一样,根据缺份的油水大小有不同的行情。现在髡贼一口气抓走了二个书办,这笔收益可不小!吴明晋忽然觉得有点遗憾――既然抓了,干脆把六房书办都抓了不是更好,反正过去的书办也不见得忠心耿耿。

    “……只是把库房的书吏也抓了。”

    吴明晋吃了一惊:“髡贼要抢县库?”

    “这倒也没有,只是把人拘走了。还在衙门里。”王兆敏小声说,“库房上了封条,还派人看守了。倒没有其他的异动。”

    临高是穷县,县库里没多少油水。但是再没有油水,库里也有几百两银子和千多石粮食并许多布匹杂物之类,也算是不小的一笔财富了。要真给抢个精光,以临高的财政状况,三五年内根本补不齐缺口,等到离任的时候吴明晋就没法向后任交代了。

    县衙的一间空屋子里,昨日被拘捕的库吏们都拘在里面,听候审讯。

    负责审讯的是尤国团――周洞天已经赶去“学习班”专门讯问陈明刚一伙了。尤国团的任务就是撬开库吏的嘴,搞清楚这群硕鼠到底给自己积存了多少财富能充计委的库房,另外就是掌握其中的关节要害――他们将来还要接管更多的州县。

    “你不要小看了几个库吏。”董薇薇说,“知道明清二代北京城里谁最有钱?”

    “皇帝?达官显贵,大奸臣?”

    “哈哈,这也算是吧。不过库吏之富,才是京师闻名呢。”

    这个库吏,就是户部管理银库的库吏,他们盗窃贪污户部银两发家致富的事情,在当时的社会上是公开的秘密。

    地方上的衙门库房的情况也差不多,虽然没有户部银库那么有油水,但是也足以发家致富。县衙里除了户房书办之外,以银、粮两库的库房书吏最有油水。所谓管库吃库,比起只是往肛门里塞银子,以偷为主的户部银库里的同行来说,地方衙门的库吏的技术含量就高得多了,其中作弊的花样多如牛毛。

    最简单也算是“最廉洁”的花样,是挪用用库银放债生息;银子铜钱可以放债,在临高这样商品经济不发达的地方,布匹粮食一样能用来放贷。

    其次就是以次充好了,库里储存的各种实物:粮食、布匹之类,储存年久,自然有损耗,损耗了哪些?是多是少,全由库吏们说了算。或者直接报损注销,或者报告有储存日久,将要毁损,请求贱价发售。

    就是银子铜钱不存在损耗的问题,但是库吏们一样玩得出以次充好的把戏,用沙壳广片这样的低值小钱替换库房里的好钱。成锭的库银是不能随便动得,但是征收上来还没有重新熔铸的散碎银子,却可以用低成色的杂银取代。

    这些在州县衙里门都是公开的秘密,但是地方官很少敢于整顿的,如果阻了他的财路,离任交接的时候便会闹个“账目不符”的问题,地方官还得赔累。另外,库吏对地方官也有孝敬。一般清廉有操守的地方官最多不收库吏的孝敬,但是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们,就算有库吏亏空的事暴露,还得设法替他瞒着,让他自己动脑筋弥补。千万不能逼得太急,让他狗急跳墙,翻将出来,库吏最多丢了差使,当官的却得吃赔累,闹不好还会搞个免官革职。

    倘若是贪官,那就更可以蝇营狗苟,进一步做造假账目或监守自盗的事了。有的县太爷直接把县库当成自家的提款机,需用银子的时候就打白条直接支取。天下的州县几乎没有一个库是没有亏空的。

    至于粮库的书吏,好处就更大了。因为库房里全是谷物。倒腾抽换的余地比银库料库更大。粮食又霉变陈化的问题,照例每年都要处理一些陈粮,旧谷贱价处理,再换新谷进仓。这是仓法允许的做法。县令批准之后,于是好谷也按照贱谷的售价登账,账目和实价之间的差额,便是一笔可观的“出息”了。

    至于类似县库里的以次充好,在粮库里就更容易办到了。好谷子卖出去,从外面进等额的次货来顶替就是。账目对得起来就行,没有半点风险。

    “这都是最最简单的伎俩,到底现实中他们还有多少花样我们一点都不清楚,你最好能多问些内容出来。”董薇薇说,“以后有用。”

    “放心,我一定把他们嘴都撬开。”尤国团对此很有把握。

    “ok,不过我是君子远庖厨,你就慢慢玩sm吧。”董薇薇笑着说道走掉了。

    “和这几个丑大叔玩sm,”尤国团说,“这得多强的神经啊。我居然要去干这事――”

    收回了牢骚的心思,尤国团来到了关押库吏的屋子里,这是三间正房。中间一间开间最大的就算作了他的审讯室,厢房权作牢房。

    当下把人押了上来,他看着面前跪着的几个人――有管银库的,有管料库的,还有管盐库――临高因为本地产盐所以多这样一个库。都是管库库吏里的核心人物。

    要以最快的速度撬开他们的嘴,用刑拷问当然是不二之选。

    可惜愿意学习这门很有前途的手艺的人不多。周洞天带的几个徒弟都在学习班里伺候陈明刚一干人。这里只好亲自上阵了。好在皂班留用了一些擅长拷打用刑的老手,可以一用。

    尤国团威风凛凛的往当中的一把靠椅上一坐,眼都不瞧他们,开始喝茶。尽管事情多繁杂急,但是却也不急在这么一时。

    这几个家伙知道这是髡贼在给他们下马威,一个个不安的挪动着身子。这么久久得跪着毕竟不舒服,而且从昨晚被捕开始他们只吃到了很少的饮食,这些人平日里养尊处优,生活优越,哪里吃得起这样的苦处。不到十分钟的时候,有人就支持不住,磕头求饶了。

    “首长,您说吧,有什么吩咐,小的们不敢不听。”

    尤国团作出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不着边际的随口道:“听说你们几个都很富啊。”

    这话犹如雷击一样,几个人的面色都僵住了。其中一个赶紧磕头:“小的不过是县里的一个小小差役,不过藉此糊口,哪里敢说富啊。”接着其他人也跟着随声附和。

    尤国团眉头一皱,这几个人不但贪心还很愚蠢:看来官府里当差办事太久了对智商有不好的影响,总觉得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睁眼说瞎话也无人敢质疑。

    “来啊!”尤国团喊了一声,新补进皂班的政保署实习生马上小跑了过来:

    “报告首长――”

    “不要你们,叫留用的人过来。”尤国团补充了一句,“带好他们的家伙。板子之外,嗯,就带夹棍吧!”(!)

    跪在地上的几个人被吓得脸色惨白,夹棍是县衙都是用来拷问杀人凶犯或者江洋大盗才用的“大刑”,哪怕是你铁打的硬汉,拉上两把索子也得开口招供。而且用过夹棍的人腿脚都会留下残疾。

    县衙里的胥吏挨老爷板子是常事,上到书办班头,下到一般皂隶。但是胥吏们既然是同行,平日里同声共气,皂隶打板子不过是意思意思,多半是杖头着地,难得有着肉的。现在这澳洲首长开口就要上夹棍,如何受得住!

    几个人顿时磕头如捣蒜,哀求:“老爷饶命!”[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别磕了,”尤国团说,“好好说说吧,你们从县库里倒腾出多少东西了?”

    “小的们哪里敢――”下面这几个拼命的喊冤。

    正在这时候,皂班里四个留用的衙役被叫了进来。一进门就一起跪下磕头。

    “磕头就不必了,准备干活。”尤国团吩咐道,“东西都带来了?”

    “回老爷的话,都带来了,”衙役偷眼看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几个人。见都是库吏,知道澳洲人是要收拾这几个“肥猪”了。

    “来啊,先给每人二十板子。”尤国团直接下令。

    “老爷饶命啊,小的有钱有钱,愿意孝敬老爷……”

    “现在说有点迟了。”尤国团一挥手,“动手!”

    这几个都是出了名“业务精熟”的皂隶,看到其他人被送到城外去去向不明,自己却还是留在县衙。心里很是惶恐。不知道是福是祸。现在听闻要他们动刑,这是本作货色,拿出就是。一个个打足了精神。动手把人拖了过来洗剥干净。

    刚才还穿戴整齐的书吏,顿时被剥了个精光,如同一头光猪。几个皂隶也真下得去手,不顾他的哀号挣扎,按倒在地,两人操起竹板,立即挥舞起来。

    第一下竹板着肉的闷声就引起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但是白花花的屁股上却没有出血,尤国团知道这几个皂隶没敢造假。要是想糊弄他,第一下就会把屁股上的皮拉开,看上去鲜血淋漓,其实受创并不厉害。这样不见血的闷打,不仅痛苦极大,而且创伤也严重的多。

    最后几板,皂隶们照规矩将皮打破放血,以免这几个人淤血攻心一命呜呼。

    板子打完,几个库吏趴在地上已经不能动弹了。

    “好吧,你们好好的说说,从县库里拿了多少好处?都存放在何处?”尤国团问,“县衙里又有多少人收了你们的好处?都给我一一招来!”说着他叫人丢下纸笔,“亲笔写,写得要整齐。”

    ……闹腾了很大一阵子,这几个家伙都交上了第一份“作业”。皱着眉头辩认这些繁体字,还要一一对比。实在是件苦差事。好在也无需看得十分仔细――这个自然有其他专业人员来经办,只要看他们是不是老实回答问题就是。

    这几个库吏挨了这顿板子,又写了一大篇的供状,早就体力不支,一个个趴在地上呻吟,年轻体壮的还行,几个岁数较大、平常又懒于运动的干脆就晕了过去。

    “好,先给他们按上手印。”尤国团指示皂隶们道,“这几个先带下去上药,让他们将养将养。养好了过几天还要再问他们!”

    下面顿时一片哀号:“老爷开恩啊,小的什么都说啊……”

    “带下去,”尤国团不耐烦的一挥手。看起来事情并不棘手么,一顿板子就全开口了。他特意带来的现代器具看来是派不上用处了。

    供述状立刻被送到了张有福的宅子里,在那里被语文小组的人誊清后复写分发到各个相关负责人手中。这份单子也到了熊卜佑即将向吴明晋引见的人手里。

    “这下吴明晋可落在我们手里了。”周伯韬看了送来的材料,拍了下桌子。

    “什么事?”邬德也在研究这材料。

    “根据盐库的库吏供述,吴明晋的贴身家人曾经屡次向盐库借支盐引。”

    “哦?”邬德和桌子边的人都来了兴趣。

    “你们看,”周伯韬指着文件,“第四页,盐库的库吏说。吴家有几个佣人,每年都会向盐库借支盐引若干。到秋末的时候再还清。”

    “这个不奇怪啊。别忘记我们控制马袅盐场之后出产的私盐也是很大一部分是在通过他的手经销。”

    “不一样的性质。那是纯粹的私盐。这可是化公为私,”董薇薇看了之后说,其实这也是一种作弊的手段,把县库里的盐引借支出来,直接卖给私盐贩子。到秋季晒盐产量大增的时候再通过盐场的食盐浮收,把窟窿补平。

    食盐容易潮解,损耗量很大,所以征盐同样有浮收。也是盐丁的一大负担。

    把官府微价征收进来的盐高价贩出去,再用浮收来填平缺额。简直就是无本的买卖!

    “他为什么不从盐场直接搞私盐?”

    “当时马袅盐场是被苟家控制了,如果直接插手就势必要和苟家勾结――苟家的名气太臭了,这大约是他不愿意做得事情。”

    “难怪王兆敏去年出来谈判的时候,对我们提出的合伙贩私盐的事情会一拍即合,原来他们早就在干了!”

    “不然为什么古往今来这么多人都要挤破脑袋当官?”邬德笑道,“颜如玉,黄金屋,不是说说而已。”

    “我们清理县库算不算动了他的蛋糕?”熊卜佑对这个问题很关切。

    “食盐的收益,他现在已经从我们这里得到了,所以清理县库对他的这份灰色收入影响不大――库吏的账本里很清楚:从去年开始,这样的借支行为就完全停止了――有我们的参与了。”

    午后,熊卜佑带着一个吴明晋等人从来没见过的“髡贼”来求见,此人正是德隆粮行的行长――严茗。

    严茗在穿越集团的官位表上,虽然还不是人民委员一级,但是德隆已经隐隐有穿越集团的中央银行之意,地位的显赫重要性不言而喻。他的地位即重,又掌握着复杂的金融知识,所以平日里极少离开百仞城,除了检查工作的时候去过几次博铺和东门市之外,绿区之外的地方是从来不涉足的。

    这次他居然出现在县衙内,为得是向县令来兜售他的代理县库的方案――当然,本质上是强迫性的。不管吴明晋愿意不愿意,德隆的代理县库的体制还是要推行下去的,这也是刷新县政的一个重要举措。而这个举措又和征税体制改革有着极大的关系。

    根据领导小组的估计,在天地会的农业技术推广和新征收体制的双重作用下,未来五年临高的税收会有一个大规模的增长。

    但是,这种增长不是为了大明巩固统治来添砖加瓦的,这笔增加的收益的使用权必须落在穿越集团的手中才行。正如执委会正在不断的加强对体系下各部门的财物控制权一样,临高县的财权执委会同样要控制。

    控制的手段,就是要绕开县衙。这就是代理县库业务了。

    代理县库业务,在晚清就有。当时新兴的票号和钱庄,不仅代理县库、府库,甚至有代理藩库的。地方上的税收缴款,行政拨款通过这些金融机构来进行,不仅省缺了县、府二级的管库保管事务,而且资金汇划也比过去提取现银运输来得便捷。严茗不过是想把这个体制提前到明末。

    当然,这个改革会触及到一批人的利益,理论上吴明晋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从库吏们的供述和缴获的账册来看,吴明晋除了收取照例的库房每年进奉给他的“例规钱”和从食库里搞点盐私贩之外,一般不直接向县库伸过手。就这点来说,此人堪称地方官员中颇为清廉的了。至于其他小官小吏,有不少所谓的“借支”,名义上是“借”,实际上是分润库吏的油水。

    现在既然吴明晋本身对县库没有多大的私欲,他从穿越集团手里得到的好处又不是个小数目,代理县库的事情就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

    至于其他的人反对不反对,邬德并不在乎。当然,要是吴明晋真得铁心反对,他也有法子叫他就范。吴明晋的黑材料虽然还不够多,分量也不小了。

    “代理县库?!”听到严茗提出的这个要求,吴明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的第一反应是荒谬至极――县库是国家的仓廪,如何能叫一家粮行来代理?

    转念一想,这不过是髡贼意图掠夺县库财物的伎俩而已。想到这里,吴明晋脸上露出了激愤的神情,读书人的一点骨气又浮了出来。自己可是朝廷选授的堂堂大明临高县正堂!若是连个县库都保不住,还当什么官。

    “此事,恕难从命。”吴明晋冷冷道,“县库虽小,也是官府重地,如何可轻授商人看管?”

    “吴老爷,你误会了。”严茗料到他有这样的反应,耐心的道,“德隆代理县库,其实办理的是代收代缴的业务。对本县最大的好处,便是省却了胥吏的侵占。”(!)

    他接着解释了粮行代理县库的好处。,第一是账目清楚,免去了库吏监守自盗、乱设账簿的问题。库吏算是“公职人员”,还拉帮结伙,县令就算想处置也会投鼠忌器。给粮行代理,双方就是纯粹的商业往来,一是一,二是二,不需要顾忌太多。第二、收支分开,财务支出清晰明了,不容易被胥吏把持。而且粮行凭县令手条支付款项,旁人难以侵占;第三粮行代收的话,许多在缴粮缴税的时候的粮库的种种弊端也可以革除,属于便民利民之举。

    征粮要收耗米,但是耗米之外,在缴粮的时候还有种种的花样,这就是粮库里的好处了。粮库里上到库房书吏,下到仓斗级、签子手,都要从中捞取好处。最简单的是受兑时,挑剔米色。米色好坏,仅凭目视,并无标准,这样就可以挑剔了,若是没有额外的好处孝敬,不是说米色太杂,就是不够干燥,不肯受兑。

    粮户缴不上粮,就只能在县里白白等待,日子一久,废时失业,还要贴上开销。所以粮户们只能乖乖就范。[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就拿秋粮来说,粮户们直接把粮食缴到粮行。免去了粮库胥吏的各种盘剥,就这个,不是老爷您极得民心的一件好事么?”

    “难道你们代收,就不会闹这一出么?难道你们澳洲人个个都圣贤不成?就算你们个个是圣人,也难保手下人有这样的事情。”吴明晋变得很亢奋,这几天的事情大大的刺激了他的自尊心。身为地方官“守土有责”的责任心忽然大爆发起来了。

    “吴老爷做地方官久了,这上面的弊端自然是见得多了。”严茗不慌不忙的说,“圣人二字我等是当不起的。不过,我们在本县的作为如何恐怕全县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不用发誓保证之类,事实胜于雄辩。”

    吴明晋不懂什么叫“狮屎胜于熊便”,但是穿越集团在临高一年间的确可算是言必信,行必果,对百姓秋毫无犯,平买平卖。召集士绅大户开户摊派“合理负担”也是干干净净,从无办事人员乘机勒索的事情。这些事迹吴明晋平日里看到的听到了不少,知道他所言不虚,一时间倒无可辩驳。

    严茗见他无话可说,便把具体的做法和他一一说明。具体来说,县里不再管理粮库,粮库的胥吏只保留一二人,只负责账目的登记造册,具体保管、收进、发送都由德隆负责。

    粮户们来缴的税赋,直接缴到德隆粮行的柜上,县衙的户房派人直接在德隆坐柜当场发给粮串。

    收到的税赋,不论是粮食还是银钱,都存入了县衙在德隆开设的一个对公户头。以后县里凡是需要支款支粮的时候,直接开一张支票就可以到德隆来支取了。

    德隆还会给县衙一定的信用额度,在一定范围内即使账户没有钱粮也可以暂垫付,事后归还,到时候支付德隆的挂牌利息就好――利息从优。

    除了县衙开一个总得账户之外,县里的各部门也可以开账户――只要县令老爷批准,象县学现在在德隆就有一个专门的账户。

    至于县里上交的财赋,只要县里出具一张支票,就由德隆去各处代理交付――当然要收一点手续费,不过比过去各种规费需索来说,要节省的多。

    吴明晋大感踌躇。这个法子听起来倒是不错。不过这么一来县里的一切财政流通就全部落在澳洲人手里――他是无论如何不能也不敢答应的。万一澳洲人哪天跑路了一走了之,自己去找谁要县库里的钱粮?

    严茗见他不肯答话,以为他是怕自己的每年的常规收益得不到保证,当下示意:县里几位老爷每年从粮赋上应得的规例好处,一文也不会少,而且可以远程汇兑到老爷的家乡去。

    这个好处被吴县令严词拒绝了。无论严茗如何的舌灿莲花,都无法说服吴县令同意此事。

    严茗垂头丧气的回去向邬德做了汇报。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邬德说,“这种风险他大约不肯冒得。”他想了想,“反正这事情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说着把熊卜佑叫来,交给他一叠材料。

    “你去和王兆敏谈谈,把里面的材料露几份给他瞧一下。让他去当说客!”

    “我们既然掌握了吴明晋的材料,为什么不直接给我――当场就能让他就范了。”严茗不解。

    “吴明晋不是一般的贪蠢之官,还有那么点小小的气节,你当场拿这个出来逼他就范,万一他羞愤难当面子下不去反而要起反弹。通过王兆敏去谈,就是留了面子,事情就容易办一点。”

    “原来如此。”

    “要挟他人办事也要讲究个度――特别是这种当地方官的,自古至今就是‘土皇帝’。骄狂惯了。你一个普通百姓要压到他头上去。恼羞成怒了容易走极端。所以越是手里有牌,说话越要留有余地,免得对方给你来个鱼死网破,你不就什么也捞不到了,搞不好自己还要吃亏。”

    “阿德你的套路还真多,到底是混过官场的人!”

    “呵呵,”邬德笑了起来,“我算什么混过官场的人,不过见得多了归纳一点经验。这事你就等熊卜佑的好消息吧。”

    事情很快就办下来了,王兆敏在看到熊卜佑拿去的几份材料之后马上就变了脸色,第二天一早,在县衙里休息的熊卜佑就被王师爷找去了。

    “东翁关照过了,县库的粮库、银库都托德隆代理。”王兆敏说道:“此事费了我极大的口舌!”

    “有劳王师爷了。”熊卜佑恭维了一句,随手塞给他一个信封。

    “这也不必了。”王兆敏推辞不要,苦笑道,“这种事情,真是难办!”他摇着头,“好处我且不要了,以后这样强人所难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去办得好。”

    “王师爷是能者多劳……”熊卜佑还是把信封推了过去,王师爷自从纳妾之后,不但身子骨有些吃不消,开支也大增――谁能料到东门市上有这么多女人家喜欢的新奇玩意呢!政保总署行动处在王兆敏的小妾身边也安插了眼线,不时引诱那女子消费。王师爷也就跟着落进了“流通券陷阱”里。

    见王兆敏不再推辞,熊卜佑才继续道:“德隆既然代理县库,还请王师爷以后多多照顾小号。”说着示意他打开信封。

    王兆敏打开一开,里面果然是一个精致的硬面小折子和一个牛角小图章。王兆敏是南直人,游历的地方又多,知道这是个存款的折子,小图章是用来存取的时候留戳用得。这种折子照例是认章不认人的。

    打开一看,折子上面用墨笔恭楷写着“兆记”的字样。下面已经登记了粮食流通券一千元的字样。这是给自己的好处。

    好处的确不少!王兆敏想,自己小老婆一直想要的澳洲香水、口红和指甲油大约都能买来。还有自己爱喝的兰陵酒――原本此地根本没有销售,最近在东门市也有发卖了。

    脸上不由得浮起了笑容。信封里还有个折子和图章,不用打开他也知道,这是给东家的。澳洲人做事虽然稍嫌莽撞,细心的地方倒也细心,特别是不让办事的人为难,这点让王兆敏很是赞赏。

    “太客气了。”

    “凡有公事,必有花费。这也是官场的一定之规吧。不知道需要多少?”熊卜佑把听社情讲座官场潜规则上听来得现学现卖。

    “呵呵,熊兄在大明日久,也开始入乡随俗了。”王兆敏笑着说,“若是平日里,其他人想办此事,没一千银子事情亦不能办到如此之顺。原本光陈明刚那里,没有一百两银子的点缀事情就很难办成。现在么……”

    现在原本要勒索规费的大小胥吏们要不给抓走了,要不已经闻风丧胆,这钱是不用花了。

    “一锅粥就这许多,舀得人太多岂不是人人都不够。”

    “正是这话。”王兆敏原本今天去见吴明晋花了极大的口舌,现在听熊卜佑的意思,以后他们还可以继续“舀粥”,不但可以舀,还能舀得更多,不由得精神大振。他想起一件事情,问:

    “德隆在琼州和广州可有联号,或者是将来要设分号?”

    “分号是一定要设的。目前银票暂时由当地的大字号商铺联号承兑。”。

    “大宗的汇兑可否办得?”

    “三五万两以下办得。”

    “这就足够了。”王兆敏点点头,却不说问这个做什么。他站起身来说,“请到我书房里来!”

    名为书房,连一本书也没有。当窗一张书桌,除去笔砚,便是算盘、帐簿。旁边一具上了锁的极厚实的木柜,他打开来取出一只拜盒,从拜盒取出一张纸递给熊卜佑。

    “我都替熊老爷预备好了,填上德隆的字号,再找铺户做一个保,就可以让德隆来代理县库了。”(!)

    熊卜佑接过那张纸看,是一张承揽代理公库的“禀帖”,此事他还是初次经手,不由得问了句:“这样就行了吧?”

    “还得衙门里给你个批,再出一张布告。”王兆敏道,“事情就算妥当了。这事我自然会办得。”

    看他对此事如此的老练,熊卜佑忽然起了疑心,难不成王兆敏过去也办过这样的事情?[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王兆敏大约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你不用看我,这代理公库的事情,大明也有地方办理过――”

    “这法子好处很多,”王兆敏意味深长的道,“我虽然没经手过,但是师兄弟中有办过得的人。”

    “哦?”熊卜佑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说来没什么的稀罕的,和你们的做法差不多。”王兆敏道,“不过,也得看在什么缺份上。有的地方就办不得――比如这里。”

    能办理钱庄代理公库的地方,必须有几个前提,一是要商业发达,人口货物流通频繁的繁荣地区。会涉及大笔公款流动的――比如南直隶的州县。钱庄不会开在穷乡僻壤。

    钱庄代理公库对公事上来说的自然有好处,但是最大的好处还是县令私人的。开钱庄的商家讲究得是和气生财,诸事有得商量,轻易也不会落井下石。和贪婪凶残的猾吏比起来容易打交道的多。有时候公款私用上一时间腾挪不开,还可以暂借。

    “那有了亏空,岂不是难以弥补――”

    “哈哈哈,”王兆敏笑了起来,摇头道,“格物致用的本事,大明真是谁也比不过你们。但是论到当官的道道,你们的道行还浅得很。”

    “以后还要请王师爷多多指教。”

    “呵呵,以你们之才,若是在大明出仕,个个都是能员。”王兆敏有心要捧他们一捧。

    “哪里,哪里。”熊卜佑道,“都说幕友的一支笔厉害,一字出入,便是一家人的祸福,能定人生死,有时候还会牵扯到老爷的前程!又有人说‘天下文章在幕府’,可见这其中的功夫了。”

    “这个也不算夸张。”王兆敏坦然受之,“不过我是学艺不精,还不到这样的境界,不然何至于在这小县里为幕!”

    说到这里似乎有些黯然神伤,似乎为自己的不得意而感到失落。

    看来这油光水滑的王师爷也是个对社会不满分子。熊卜佑想,这样就好,有不满才有动力。

    根据线人的回报,吴明晋私下里对这位师爷已经开始渐渐得不信任起来。王兆敏因为长期负责和穿越集团接触谈判,收了不少的好处。吴明晋时常怀疑他是不是在其中捣鬼。

    这样的话,将来倒可以把他也拉过来,再砍掉吴明晋的一条胳膊。

    于是又很敷衍了几句,熊卜佑才辞了出去。不到一周的时间县衙的接管即已完毕,县衙里的上上下下都被刷新一番。邬德命令大部分行动人员从县城撤出。完成接替任务的新衙役们正式上岗执勤。为了保证县衙被牢牢的控制在穿越集团的手里,在县衙隔壁专门建造了一处“驻县办”,架设了输电线和电话线。由熊卜佑任主任。尤国团任驻县办保卫特派员,全权负责县城内的政治和军事保卫工作。为了便于不惹人注目的随时出入县衙,还在县衙和驻县办之间修建了一条封闭式的走廊通道。

    县库经过计委的清点和按照现代库管方式重新建账之后正式归属德隆代理――为了避免太过刺激吴明晋,除了粮库和银库之外,盐库、料库和罚赃库还是由县衙管理,不过库吏全部换成了计委培养的实习生,按照穿越集团指定的规章制度进行管库。

    “下一步,是开始大规模的清算活动。”邬德坐镇在张有福的宅子里,通过电话不断下达着指示,“对各家在县里当差的胥吏,要彻底清查他们的资产!特别是在有‘油水’的职位上的。”

    “现在周洞天他们正在集中全力对付陈明刚一伙人……”周伯韬痛感人手不够。

    “叫他们互相揭发!”邬德冷冷说,“先挑几个不太要紧但是有血债的,把仇家找去,在学习班里开一次公开斗争会,让大家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斗死几个。”

    “明白了!”周伯韬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叫人布置会场,搞得声势大些。”

    “要把和他们有仇隙的人都找出来,不管是有血债还是吃过点小亏的。到时候只要气氛一上来,群众免不了就动手――”邬德指示着,“让群众发泄发泄。不过你要注意了,其他人要保护好,让他们皮肉吃点苦头就可以了。”

    “是,我马上就去安排。”

    “扫除1号行动什么时候开始?”邬德问。

    “三天之后。”周伯韬汇报道,“正在调集参加行动的部队和所需要的装备。”

    扫除1号行动是把抓去学习班的胥吏们的家属全部从县城里清除出去,首先是为了保证县城内的稳定,防止有人破坏。其次顺便查抄他们的财产,用来补充计委的仓库。

    “要防着他们聚众抵抗或者放火――会惊扰到普通百姓,也影响我们的声誉。”邬德在地图上摊开临高县平面图,“有一部分胥吏的住宅是聚居的,这部分人家要重点关注。”

    “我们已经做好了预案,到时候按照统一信号同时发动拘捕。”

    “现在有人盯着他们没有?”

    “有,壮班的人主要就在干这事。”

    “记得,整个清除工作要快,”邬德说,“人和东西都要尽快送出城。办完之后要安排人看守现场――一时半会计委的特别搜索队顾不到这许多地方,要防备有人乘火打劫,把我们没发现的暗藏物件盗走。”

    计委的特别搜索队是执委会新成立的一支特别搜索队,直属于计委。它有若干穿越众和土著人员组成,其任务就是专门搜索那些被隐藏起来的财物和重要物品。人称“抄家队”。

    布置完城里的工作之后,他又打电话给学习班:

    “陈明刚交待了没有?”

    “还没有。”电话里传来的是周洞天的声音,“我打算先从其他人着手,把周边材料收集齐全了再开始对他的讯问。”

    “好,不过要尽快!特别是他手里的鱼鳞册和账本。一定要及早拿到手!”邬德把“及早”两个字语气咬得很重。

    征收粮赋的事情迄今只进行到一半,不能半途而废。陈明刚在里面搞了多少花样,他到底掌握了多少临高的“隐田”的真实状况,都得从账簿上了解到。更不用说下面接着要进行的税赋制度改革和田亩产权重新登记行动了。

    “我会尽快得。”周洞天在电话里笑了笑,“一个晚上,保证他开口。”

    “全看你的了。”

    “不过你得先把他的家眷给我拘来,还有那叫什么红的小老婆。我看这老小子是滚刀肉,要好好的得‘动之以情’才能攻下来。”

    “行,都派人盯着呢,我马上派人去办。”

    打完电话,周洞天回到了他的审讯室。学习班营地设在离县城不远的一处庙宇里。这处庙宇是朱元璋建立大明的时候,在各县健全配套设施的时候建造的庙宇,属于官祀的一种,到底祭祀的哪位神明,年深日久,就是本地人也说不清了。庙里也没了香火,还存留下来当年一些质量过硬的殿宇还屹立不倒,现在为穿越集团所利用。临高建筑公司把可用的危房返修一番,不能用的干脆拆除了利用其石造的屋基。

    建筑公司利用现成的建筑遗址修筑起了成排的营房,塔楼和铁丝网。这个地方地理位置适中,又不侵占可耕地。虽然靠近县城位置又相对隐蔽。执委会打算未来把此地建成监狱,用来关押重要的俘虏和囚犯。

    周洞天的审讯处,就设在一座倒塌的殿宇的石台基上。建筑公司用木结构预制材在上面搭建起了一座设施齐全的专用组合屋。里面电灯电话一应俱全。

    他穿过走廊,打开一扇走廊顶端的包着皮革的土制隔音门。屋子里面所有的家具都是被固定在地面或者墙壁上的。一盏台灯亮着,光束照在被铐在审讯椅上耷拉着脑袋的伞店小胡的脸上。

    屋子里有他的几个徒弟,一个个挽着袖子,脑袋上淌着汗。见他进来立正敬礼。

    “好了,问出什么没有?”

    “报告首长!没新得东西。”负责录供的人站起来大声报告。

    周洞天走到小胡面前,他的脸上干干净净,衣服也还算整齐,只是精神委顿不堪――周洞天是秉承在另一个时空干这活的最要紧的规矩――不能留明显伤痕来教导自己的学生的。

    “好了,你一个粮差,对陈明刚有必要这么赤胆忠心么?”周洞天知道他苦头吃了不少,正需要一个温和的人来扮演红脸的角色。

    “呜呜呜,饶了小的吧……“小胡只低着脑袋哭,“小的真得就知道这些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