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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对萧尘来说是美好的,因为就在昨日,他拜入了天下第一道宗三清观,听说掌教紫虚真人去年已经臻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算起来今天才是他第一天正式入门,他不能失了礼,足足焚香沐浴了一个时辰,方才出门。

    清风徐来,卷着山里的阵阵花香,时下正值三月初春,纵目望去,四下里草木繁盛,远处是一片紫竹林,甚是清幽。

    萧尘小候了片刻,心想昨日高师兄说好的来接自己,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不过没关系,这条路昨天傍晚来时他已经记得很清楚了。

    轻轻掩上院子的竹门后,萧尘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绝不能再令爹爹失望!”

    分明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然而眼眸里却仿佛藏着无数过往。

    他原本是家族里百年一出的习武天才,被赋予重点培养的对象,然而一年前的四大世家会武中,他被夏侯家那人一掌震断了全身经脉,从此成了废人,不仅失了天才的头衔,在家中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个人踩在自己胸膛上,冷笑着说:“废物,就应该有个废物的样子。”

    萧尘深吸一口气,往竹林里走了去,他明白这个天地间的强弱生存法则,唯独令他有些心寒齿冷的是,连萧家的人之后也对他冷嘲热讽。

    自从他经脉尽断,在族里处处受人欺负,最可恨的是那个萧剑,半年前他碰见对方正在调戏他的丫鬟,一怒之下将其告到赏罚阁长老那里去,结果不知道萧剑在长老那里说了什么,等到了第二天,长老反而让人来将他的丫鬟带走了。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了,因为他马上就要正式拜入天下第一道宗,从前失去的一切,都将一件一件亲手拿回来!

    今天竹林里的风,似乎有些冷,冷得有些让人发抖,冷得让人惶恐不安。分明是拜师的好日子,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心跳莫名的厉害。

    “一定是我太紧张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穿过了竹林,阳光照射下来,眼前是一片正式弟子的宿舍,朱墙碧瓦,排列有序,只是为何会这般安静?现在是辰末巳初,按说师兄师姐们都应当起来做早课了才对。

    难道他们都去到前庭了吗?萧尘心想自己第一天入门,绝不能迟到,脚下一用力,往前庭奔了去,刚跑出十来丈远,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额头撞在地上,立时鼓了好大一个包起来。

    他忍住疼痛爬了起来,心想是谁在道旁放了障碍,回过身去一看,不禁呆住了,只见草丛里伸了一条腿出来,确切的说,那是一具尸体。

    “高师兄!”那人正是昨天傍晚领他入山的高师兄,萧尘按捺住心中的恐惧,跑过去拨开草丛,此刻对方面上毫无气色,显然已死去至少两个时辰以上。

    萧尘双眼睁得大大的,彻底怔住了,一阵风忽然吹了过来,仿佛还带了丝丝血腥之气,他打了个冷颤,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他再顾不得眼前一切,发足往前庭疾奔了去。

    扑通扑通,萧尘的心仿佛快要跳出胸膛一般,越往前,血腥之气越重,他一口气跑到前庭,顿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不!这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梦!这不是真的!啊——”萧尘一下坐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

    下一刻,他彻底崩溃了。

    眼前的景象,哪里还是昨日那个仙气萦绕的三清观,分明是一个修罗地狱,只见数百具尸首倒在血泊里,满庭阴风不止。

    地上,墙上,树上,全都是鲜血。

    “落师姐、周师姐、金师兄……”他一个个名字喊过去,昨天傍晚还和他有说有笑的师兄师姐们,此刻却都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仿佛他耳边还萦绕着昨日落师姐的细语:“小尘,等以后你跟着师姐我学习剑法,将你金师兄打个落花流水,看他还敢不敢取笑你了,哼!”

    “不!这不是真的!我一定是还没醒来!这一定是梦!”他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梦,怎么可能会有这般真实的梦。

    “小尘……小尘……”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个细微的声音,循声望去,见到了五六丈外一个倒在地上的老者。

    “紫虚爷爷!”萧尘急忙起身奔跑过去,眼前的老者满身血污,脸上沾满了鲜血,哪里还是他小时候常见到的那个神仙爷爷。

    “小尘……”紫虚真人气若游丝,萧尘脸上泪如雨下,将他扶住,哽咽道:“紫虚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小尘……快……拿上这个……”紫虚真人说着努力从怀中摸出一块沾满鲜血的玉佩。“回去告诉萧族长,就说玄……玄……”他一句话未说完,终于咽了气,眼睛仍是睁得大大的。

    “不!紫虚爷爷你醒醒!这不是真的……”萧尘抱着他的尸体悲声不止,也不知哭了多久,终于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不知过了多久,萧尘终于悠悠醒转,四周渐渐明朗起来,乃是一间精致的居室,屋里陈设素净典雅,桌案上放了一张紫檀色的瑶琴。

    “少爷,你终于醒了。”一名灰袍老人从屋外走了进来,手里拿了条热毛巾。

    那老者面露喜色,将毛巾递了过去,萧尘一下子扑在他怀里哭了起来,哭了许久,那老者手足无措,问道:“少爷,怎么了?”

    他清醒过来,望了望四周,这里是他的居所紫藤阁,云中城的萧家,但他此刻不是应该在灵州的三清观吗?

    难道方才只是一个噩梦吗?可是梦怎会那般真实……不管怎样,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是就在这时,他额头上突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竟然鼓了一个大大的包。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不是梦……萧尘一颗心几乎瞬间又坠入了谷底。

    “尘儿,你醒了吗?”一名白衫中年人从外边走了进来,那人两鬓生出不少白发,心疼的望了望他,坐到他身边,柔声道:“好些了吗?”

    萧尘六神无主,喃喃道:“爹爹,紫虚爷爷死了,金师兄,落师姐他们都被杀了……”

    萧亦凡有些愕然,笑了笑道:“傻孩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呢?紫虚真人前日才走,今天应是到达灵州了吧,只是怎么都不派人回个信呢……”

    他最后一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萧尘怔怔道:“什么?紫虚爷爷他……”萧亦凡笑道:“紫虚真人让你在家好生修养,等你爷爷寿诞过了,再去三清观正式拜师。”

    萧亦凡说罢,站起身来,一拂衣袖,说道:“这个萧剑当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仗着现在有些本事了,昨天竟将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推下去!”

    “原来我还没有去三清观么……”萧尘脑中渐渐明朗,原来刚刚真的只是一个噩梦,只不过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得有些诡异。

    他脑中渐渐清晰,昨日傍晚练完琴归来,经过萧剑那些人的院子,见到萧剑正在欺负他从前那个丫鬟小若,一时气不过便去理论,结果被对方从二楼抛了下去。

    他额头上那个青包,便是那时在地上磕的。

    萧亦凡满脸怒色,说道:“尘儿,你先在家里好好养伤,等过了明日你爷爷寿诞,爹爹再去找他父亲要个说法!哼!”

    萧尘望了望他两鬓又冒出许多的白发,摇摇头道:“算了,我也没伤到哪里,爹爹你不要再为了孩儿去得罪族里的人……”话未说完便被萧亦凡打断:“哼!你就是凡事太过忍让,才会教他们得寸进尺!一年前他们怎么不敢来惹你?”

    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小声道:“尘儿,爹爹不是那个意思……”

    萧尘苦涩的笑了笑,问道:“爹爹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自刚刚对方走进,他就隐隐察觉到了对方似乎有事要说。

    萧亦凡脸上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沉默了许久,终是叹了声气道:“前些日皇甫家送来书信,你与皇甫心儿的婚事恐怕……”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萧尘笑了笑,该来的,始终会来。

    他与皇甫心儿的婚事,是许多年前两家老爷子定下的,但如今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天才少年,皇甫家要来退婚,也是很正常的。

    正当他打算点头同意时,忽然间感受到一股气息正在往紫藤阁靠近,那股气息,是他非常讨厌甚至憎恨的。

    自从他去年重伤昏迷了一个月后醒来,虽经脉尽断无法再习武,然而神识感应却变得异常敏锐,甚至有时候他还能隐隐感受到这天地间一些不寻常的灵力波动,但是他自己却无法解释这种异常的能力。

    果然没过片刻,一名守卫忽然走了进来,拱手道:“少爷,外面有客人来了,说是找您的。”

    萧尘皱了皱眉:“让他稍等一会。”说罢起床梳洗了一番,整理好衣衫往外去了。

    虽然他之前隐隐察觉到些什么,但是此刻到得外面庭院,目光仍是仿佛于刹那间凝固了一般,跟着只听背后传来萧亦凡冷冷的声音:“夏侯景!你来这里做什么!”

    门口那名身披黑袍,戴着一张面具的人,正是一年前大会武上,震断萧尘全身经脉的夏侯景。

    此人常年戴着一张面具,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这时只见他淡淡笑了笑,说道:“萧长老勿要误会,小侄此次前来,是略表心中歉意的。”

    “没有什么歉意不歉意的!你当日所做的一切,萧某日后定当百倍奉还!”

    萧尘说话时指骨捏得咯咯直响,目光似一柄寒冷的冰剑,他之所以沦落至今,全因眼前站着的这个人。

    夏侯景呵呵笑了笑,说道:“看来萧公子是有些误会我说的歉意了。”说着招了招手,他身后一名十六七岁的白衫少女随即抱着一个锦盒走了上来。

    “兰香!怎么会是你!”萧尘几乎是惊叫出声的。

    眼前的白衫少女正是他那未婚妻皇甫心儿的贴身丫鬟,但令他不解的是,对方此刻怎会与夏侯景在一起?更令他诧异的是,刚刚在屋里他完全没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此刻的兰香仿佛与萧尘记忆里的那个俏皮丫鬟有些不同,只见她神态间甚是倨傲,冷冷道:“真是不识抬举!也不知我家小姐是如何与你认识的!”

    萧尘愣了愣说道:“兰香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与心儿当初认识不全是因为你吗?”一年不见,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名丫鬟,似乎已经完全变了个人。

    “住口!时至今日,你岂可再以旧时称谓唤我家小姐?”

    兰香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随后目光似一柄锋利的小刀扫在萧尘身上,跟着打开了手里抱着的锦盒。

    那锦盒打开的一刹那,里面登时放射出一道道耀眼的白芒,细细看去,只见里面摆放着一株生有九朵玉花的仙草。

    “九花玉叶!”背后立时传来萧亦凡的惊叫。

    那九花玉叶乃是世间一等一的仙宝,若是萧尘服下后,不仅断掉的经脉能够续上,甚至功力也能恢复到当初的境界,萧亦凡这一年来四处苦寻皆是无果,未曾想夏侯景手里竟有着一株,当下问道:“你什么意思?”

    夏侯景淡淡一笑,令兰香将锦盒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说道:“也没什么,只是小侄希望萧长老能够同意皇甫家退婚一事。”

    他说到这里,有意望了望萧尘,续道:“想必萧公子也不希望心儿小姐以后跟着一个废人共度一生吧?”

    事实上半个月前皇甫家已派人送来了一封书信,信里言辞虽然委婉,萧亦凡却又如何不明白?只是为了照顾萧尘感受,所以迟迟至今才告诉他。

    “我萧家与皇甫家的事,何时轮到夏侯家来指点了?带上你的东西,滚!”

    萧亦凡已然有些微微动怒,说话同时往前走了几步,身上罩起了一层淡淡金华,正是武道臻入五重天的迹象。

    他身为萧家长老,按说夏侯家的人到访,他应以宾主之礼相待,只是此人言语实是太过锋利,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夏侯景淡淡一笑:“看来萧长老还是有所误会,这株九花玉叶,是皇甫老爷子亲自交给小侄的,想必萧长老也应该知晓,若由他老人家亲自出面,萧家会有多难堪。”

    此言一出,萧亦凡脸上抽搐了几下,身上的气势登时去了一半。

    “略表心中歉意么……”萧尘瞧了瞧那石桌上的锦盒,冷笑着说道。

    他也明白对方口中所言何意,皇甫家远在柳州,若是门主亲自来萧家,按照四大世家的规矩,少不了礼数排场,届时定会惊动整个云中城,而此事一旦传出去,势必令两家都有些难堪。

    但是你皇甫家又何必令夏侯景来羞辱于我,莫非只是怕我萧尘死缠烂打,不肯同意么?你皇甫家也未免将我萧尘瞧得太轻了!

    此刻萧尘站在萧亦凡身后,没有人注意到他脸上神情有多么可怕,此刻的他,仿佛胸中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

    那是一股焚尽世间万物的怒火!

    “好了,东西与话都已带到,小侄告辞了。”夏侯景说罢转身往外去了,走至一半,忽然又回过头来道:“有件事我忘了告诉萧长老,三个月前心儿小姐已拜入了紫府的修仙门派,倘若执意要与一个修仙门派的弟子纠缠不清,这其中会有什么后果,萧家会有什么后果,想必萧长老也应当知晓,一个月后小侄会再来要萧长老的答复。”

    “不必这么麻烦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萧尘脸上像是聚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阴云,只听他沉声道:“何伯,去取了我书柜里的紫檀木盒子来吧。”

    先前那灰袍老人应了一声,片刻后从屋里端了个盒子走出来,萧尘接过盒子,取出里面一个信封。

    “告诉皇甫家,这个婚,我退了!”

    咻的一声,那封信带着破空声响,飞到了夏侯景手里。

    夏侯景笑了笑:“萧公子果然是识时务者,那株九花玉叶,心儿小姐曾千叮万嘱要交到萧公子手里,希望明年的大会武上,萧公子不会让我太失望。”

    “是么……”萧尘冷冷笑着,走到了那石桌前,将上面放着的锦盒拿了起来。

    “告诉她,萧某虽沦落至今,却也无须任何人的垂怜!”嗖的一声,将那锦盒掷了过去。

    过了许久,庭院里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吹了起来,吹得各人衣衫猎猎作响,萧亦凡按着萧尘肩膀,笑了笑道:“放心吧,紫虚真人道法通玄,定能替你续上经脉,恢复功力的。”

    “爹爹,对不起……”

    萧尘抬起头来,他这一去三清观,自己倒好,然而却要让父亲留在家中整日受那些人的冷嘲热讽,想到此处,一时间只觉好生过意不去。

    萧亦凡抚了抚他脸庞,笑着说道:“傻孩子……”

    “总有一天,我会达到一个他们无法仰望的高度!必要他们为今日做的一切后悔!”

    在这之前,他本来打算听父亲吩咐,去三清观学好本事便是,然而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一想到刚刚夏侯景以皇甫门主和修仙门派来恐吓父亲,他的心里就有一团熊熊火焰在燃烧。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送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尚武长老在吗?”萧亦凡向外面道:“在,进来。”

    一名青年跑了进来,但见他行色匆忙,说道:“萧族长有事请尚武长老立刻去长青阁,赏罚长老等都已过去了。”

    萧亦凡眉心闪过一丝疑惑,道:“我父亲?何事这般着急?”那青年走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只见萧亦凡神色大变:“你说什么!”

    萧尘从未见过父亲脸上露出这般恐怖的神情,又突然想到之前那可怕的梦境,小声问道:“爹爹,出什么事了么?”

    萧亦凡额头不断有冷汗渗出,他声音有些发颤:“没……没事,尘儿你先歇着。”说着足下一晃,往外去了。

    不知为什么,萧尘心里始终七上八下,向之前给他递毛巾的灰袍老人道:“何伯,我没事了,你去看看父亲何事这般着急。”

    “好,少爷。”

    萧尘坐到石桌前,但见庭院里山石古拙,池水清冽,微风轻拂,送来阵阵沁人花香,眼下枝影横斜,已是下午申时。

    由于方才的事,他此刻脑海里思绪如潮,仿佛耳边又响起了许多年前一个稚嫩的声音:“嘻嘻!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嫁给萧尘哥哥!”

    “呵呵,人心,就如此善变么……没有实力,海誓山盟就是个屁!”萧尘冷冷笑着,去年大会武的前一天,他还和皇甫心儿在一起合谱过一首琴曲。

    只是令他有些不明白的是,方才兰香脸上的表情为何会那般古怪,像是与他认识的那个俏皮丫鬟完全变作了两个人,更奇怪的是,对方身上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正自微微出神间,庭院外忽然响起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他并未在意,此处为萧家所在,偶尔有人经过也不足为异。

    只是那脚步声越走越近,越行越密,一步步紧逼,分明是冲着他而来。

    萧尘心中凛然一惊:“是杀气!一股冷冽的杀气!”自他去年重伤后,神识变得比常人灵敏了数十倍,绝不会感应错误。

    “谁!”萧尘猛然回过头去,但觉一股凉风扫过鬓发,眼前除了几株水仙随风摇曳,却是空无一人。

    那股气息,忽然间消失了。

    就在这时,他背后响起一个少女似笑非笑的声音:“小子,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萧尘回过身去,只见庭内不知何时进来了一名少女。

    那少女肌若冰雪,眉目如画,身着一件流仙紫裙,长发垂向背心,阳光照进庭中,仿佛给她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紫霞,在她腰间悬了一柄青色短剑。

    “姐,你怎么来了?”那少女正是比他年长三月的堂姐,萧玉。

    萧玉虽是女儿身,但若论起武道修为,犹在当年萧尘之上,一身剑法造诣,更是无人能及。

    萧玉望了他一眼,柳眉一蹙,问道:“你头上的包怎么回事?”

    “没、没事,昨天出门不小心碰的。”

    “不小心碰的?”萧玉眉心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脸色一变,说道:“又是萧剑对不对?走!我给你出气去!”当下拉了他便要走。

    萧尘连忙挣开她,说道:“别去,他现在已经有三重天的功力了。”萧玉回过身来,眼中射出两道冷光:“怎么?你怕我打不过他?”

    萧尘摇摇头,叹息道:“他现在武道臻入三重天,已经得到族里重视了,我们去找他麻烦,大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萧玉神色一冷,说道:“就算他父亲跟大伯关系再好又怎样?这个账我跟他算定了!走!”说罢拉了他便出去。

    他二人口中的大伯,便是萧家赏罚阁长老。

    萧家位于云中城东的峻岭,亭台楼阁腾空而建,远远望去,便似云雾缭绕里的仙山琼阁一般。二人走了近一炷香时辰,才来到萧剑的别院,正巧撞见一名绿衫丫鬟从院子里出来。

    那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容貌秀丽,双目宛似一汪清泉般,只是两手却各提了一只与她娇小身子不符的大木桶。

    萧尘连忙奔跑过去:“小若,他们怎么能让你干这样重的活!”但见两只木桶里装满了水和衣物,那丫鬟比萧尘矮一个肩头,抬起头来只见她额头上渗出许多汗珠,耳垂旁的头发也被汗湿了沾在一起。

    “少爷……小若没事……”

    萧尘夺过她手里的木桶,眼前这丫鬟小若是他小时候,母亲从山下一名恶霸手中买来的,虽然名义上是丫鬟,但他从小将对方当做妹妹一般对待,平常做的也仅仅是些打理书卷的轻活。

    只是萧家里的规定,不能习武者,是不能有丫鬟服侍的,即便他是萧家少爷也不例外,故半年前萧剑跑去赏罚长老那里诉说了此节,长老便派人来将小若领走了。

    萧尘指骨捏得直作响:“我去找他说!”小若连忙摇手:“少爷别……别去!”萧尘一瞥之下,见她手腕上有条青瘀,愤怒道:“他们打你了?”

    小若连忙将手藏在背后,低着头嗫喏道:“没、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

    “不小心碰的?”萧尘抢过她手,将袖子往上一捋,只见她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瘀伤。

    便在这时,院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你还不快去洗衣服,在跟谁说话!”

    “混蛋!”萧尘怒由心发,往院里跑了去。

    “萧剑!你给我滚出来!”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里面出来四个青年,为首的是个尖嘴猴腮的锦衣之人,只见他满脸不屑,笑道:“哟!原来是萧尘大少爷,敢情昨天没摔够,今儿个还想再来摔一回是吧?”

    那人正是萧剑,说起来他不过是萧家里的一个旁系,当年还由萧尘亲自指导过,只是因近两年武道突飞猛进,才得了萧家一些长老的重视。

    “混蛋!”萧尘怒愤填膺,一拳轰了上去,只是他此刻内力全无,如何能是有着三重天功力的萧剑对手?

    只见他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推了回去,便在这时,那丫鬟小若也跑了进来,她连忙扶住萧尘,说道:“少爷,你快回去吧!”

    “闭嘴!现在他是你少爷,还是我是?”萧剑立即向她射去一道冷光,小若身子一颤,退到了萧尘后面。

    “忘恩负义的东西!”院外忽然传来一声冷喝,跟着寒芒一闪,嗤的一声,萧剑脸上被划出一道两寸的伤口,他大痛之下怒道:“谁!”话音未落,一柄青色短剑已递到面前。

    萧剑抬起头来,但见那剑尖三寸寒芒在自己眉心前吞吐不定,不禁目露惊惧之色,他大骇之下声音有些颤抖:“萧……萧玉……你想杀我吗?你可知道这一剑下去,有什么后果么?”

    铮的一声,萧玉收回短剑,提着剑鞘在他身上一阵猛戳,仅片刻,萧剑已是动弹不得半分。

    “你!你敢封我穴道?”他说罢向另外三名青年一阵大喝:“你们还不给我上!”

    那三名青年望了一眼萧玉手中的剑,吞了口唾液,杵在原地恇怯不前,萧尘冷冷道:“小若手臂上的伤,是你打的?”说话时两道目光似冷电一般扫在萧剑身上。

    萧剑斜斜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是在跟我说话么?怎么?莫非你还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天才少爷?”瞧见说中了他的痛楚,又怪笑了两声道:“一年前那场比武还真是精彩啊,咱萧家的天才少爷,被人一掌震断全身经脉,嘿嘿!”

    萧尘的目光突然变得阴寒无比,冷冷道:“我在问你话,小若手臂上的伤,可是你打的?”

    萧剑斜睨了他一眼,嗤笑道:“嘿嘿!是又怎样?下人做错事,不该打么?她现在是我丫鬟,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还轮不到你这个废物……”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清响,萧尘重重在他脸上掴了一巴掌。

    “你记住了!我萧尘如今再不济,也始终是你的少爷!”

    萧剑未曾料得他竟敢出手打自己,大吼道:“你敢打我?”又向那三名青年吼道:“还愣着做什么!”

    那三名青年听见主子下令,刚迈出一步,萧尘便向他们射去一道冷冷的目光,虽只一眼,却隐藏了无限杀意。

    自从一年前萧尘被重伤,心性收敛了许多,再不似从前那般争强好胜,但眼下目光却如此冰冷,冰冷得似一柄利剑,抵在那三人喉咙间,随时可要了他们性命。

    那三人从未感受到过这种令人窒息的杀意,愣了愣只听萧尘冷冷道:“你们想清楚了?萧剑我不能怎样,但你们若要以下犯上……我便是将你们诛灭了,又何如!”

    他最后一句话像是千斤巨石落在那三人背上,那三人闻言往后退了退,只听萧剑大怒道:“他已经是个废物了!明年就会被分配到外面去!你们在怕些什么!”

    那三人听罢,抬起头来偷偷往萧尘脸上扫去,但是一触及到对方那冰冷的目光,又不由自主退了回去。

    奴仆对主人家,始终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恰恰萧尘便是利用了这一点,令那三人不敢轻举妄动。

    萧剑气得满脸通红,望向萧玉,怒不成声道:“好!很好!萧玉你敢解了我穴道么?嘿嘿!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当年你那贼爹擅入古墓,盗取秘籍,活该被逐出家门!”

    “你说什么……”萧玉往前走了几步,眼中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光,即便此刻萧尘在她背后,也能感受到这股冷冷的杀意。

    “嘿嘿!怎么?既然做得出还怕别人说么……”萧剑话音未落,萧玉已经一剑往他喉咙刺去。

    “姐!不要!”萧尘于电光火石一瞬间从后面将她死死抱住,此刻剑尖已离萧剑喉咙相去不过一丝头发的距离。

    萧剑仗着得了族里重视,不惧反笑:“嘿嘿!你杀了我啊!当年你的贼父杀了那么多人……”

    “你给我住口!”萧玉怒极之下已然失去理智,一剑向他砍了下去,嗤的一声,鲜血顺着剑刃滴了下来,却是萧尘迅速绕到前边,一手抓住了剑刃。

    鲜血从他手掌流到臂上,小若大惊失色,叫道:“少爷!”忙奔了过去。萧尘忍住疼痛,摇头道:“姐,我们走吧。”他知道,此人固然该死,但若被萧玉杀了,只怕萧玉会被废去功力,囚禁终生,这样做实是不值。

    那三名青年早已是吓得面无人色,不敢言语,萧尘扶着萧玉往外去了,刚至门口又听萧剑在背后叫道:“臭丫头,你今天要敢跟他走,明天本少爷非剥你一层皮不可!”

    小若一听,身子一颤,果然顿足不前了,萧尘转过身去将她拉了过来,冷冷道:“小若我今天带走了,当然你也可以去告诉萧天启!”

    萧剑嗤笑一声:“嘿嘿!萧尘你现在还能再拽几天!等过几日我父亲接了萧亦凡尚武阁长老一职,我看你还怎么拽!”

    萧尘走了回去,冷冷道:“你说什么?”说话时指骨捏得直作响,心想父亲执掌尚武阁多年,怎会突然辞去长老一职?定是这些人联合在一起逼迫父亲的。

    “嘿嘿!你还不知道么?赏罚长老已经联名各位长老,打算革去萧亦凡长老一职,由我父亲接替,嘿嘿!嘿嘿!”

    萧尘目光越发的冰冷:“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话末时已经走到了他近前。

    萧剑方才被掴了一巴掌,眼下正好拿此事泄愤,只见他神态若疯:“因为你是废物!萧亦凡也是个饭桶!在我爹面前只能低声下气,你们一家都是废物!”

    “你给我闭嘴!”萧尘怒不可遏,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闭嘴!闭嘴!”人的怒气一旦爆发,后面便会像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只见萧尘一拳一拳不遗余力打在他脸上,顷刻间已将他打得耳鼻是血,那三名青年登时醒转:“出事了!快!快去找赏罚长老!”往院外跑了去。

    “闭嘴!给我闭嘴!萧剑你欺人太甚,老子大不了打死你一命抵一命!”在接二连三来的事情冲击下,萧尘已然完全丧失理智,此刻他心中仿佛有一头沉睡已久的怒兽在咆哮,仅片刻,萧剑已是满脸鲜血,不省人事。

    萧玉眼见快闹出人命,连忙跑过来将他拉起:“好了!快走!待会他父亲来了便走不了了!”

    萧尘被她拉着,很快出了院子,冷风刮在脸上,萧尘终于清醒过来,颤声道:“姐……我刚刚不会将他打死了吧……”

    直至此刻,他心中终于起了一丝后怕,若是萧剑被他打死了,不仅他自己会受到族里严惩,只怕还会牵连到父亲跟萧玉。

    萧玉此时比他冷静,说道:“他有着三重天功力,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先离开这里再说。”望了一眼前方大路,又道:“不能走这边。”说罢拉了二人往旁边山崖去了。

    三人顺着崖壁,爬到了下面,沾上一身泥巴,萧尘仍是有些担心,望了一眼小若,见她脸上全是惊惧,说道:“小若,你此刻快些下山,找地方藏起来。”说罢又向萧玉道:“姐,你身上带银钱了没?”

    他知道,这件事倘若爆发,他跟萧玉最多受到族里惩罚,但是小若身份卑微,只怕她难逃一死。

    小若紧紧拽着萧尘衣袖,不断摇头:“不,我哪也不去……我要留在少爷身边。”说着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坠落。

    萧玉道:“待会让小若先去我那里,我们现在马上去找爷爷,等会就说是萧剑先动手的,快一些,不能让萧剑的父亲抢在前面。”

    三人整理了下衣衫,立刻往长青阁去了,长青阁乃是现任萧家族长萧长风的居所,萧长风即是萧尘的爷爷。

    走了约莫半柱香时辰,三人来到长青阁外面的青石小道,萧尘远远便见着院外石椅上坐着一名白衫少女,那少女约莫十七八岁,腰悬一柄长剑。

    “落师姐!”萧尘一眼便认出她是从前经常跟紫虚真人一同来萧家的师姐落殇颜,虽然他还未正式拜入三清观,但从小这样叫惯了。

    而这位师姐每次来萧家,都会给他带些小礼物,但她前日不是随紫虚真人回灵州了吗?今日又怎会一个人在此?当下快速跑了过去。

    “落师姐!你怎么在这里?紫虚爷爷跟金师兄呢?”

    那少女抬起头来,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话未说两句,一把搂住萧尘先哭了起来。

    萧尘回想起今日的梦境,隐隐预感到大事不妙,急道:“落师姐你别哭,怎么回事你说啊!紫虚爷爷呢!”

    “师父他……他……”落殇颜泣不成声,萧玉拍了拍她后背,轻声道:“没事,落姐姐,你慢点说,紫虚真人怎么了?”

    “尘儿……”这时萧亦凡从长青阁走了出来,只见他脸上神色哀恸,望了一眼落殇颜,细声道:“落姑娘,你先回水仙阁歇息吧,你师父的事,我们一定会彻查到底的!”

    萧尘目光中露出恐惧,颤声道:“爹爹……到底怎么了……”萧亦凡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小玉,送落姑娘去水仙阁吧。”

    萧玉点了点头,扶起落殇颜:“落姐姐,走吧。”与落殇颜还有小若一同往水仙阁去了。萧亦凡道:“尘儿,我有话跟你说,先回紫藤阁。”

    路上萧尘不停追问,萧亦凡只是摇头叹气,到了紫藤阁,萧亦凡叹气许久,终于说道:“尘儿……恐怕你不能去三清观了……”

    “为什么!为什么!”萧尘双眼睁得大大的,不断摇着他肩膀问道。

    “刚刚,你落师姐来报,紫虚真人……紫虚真人被杀了……连同门下弟子,无一幸存。”

    “怎么可能……”萧尘此刻脑中像是打了一个震天雷,噩梦果然还是成真了,只见他步伐虚晃,摇摇欲倒,不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落师姐一定是搞错了……”

    萧亦凡长叹一声:“她带来了紫虚真人的掌门玉佩……不会错的……”

    萧尘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印象里那个神仙爷爷总是和蔼可亲,每次来萧家都会给他带许多灵州的小吃,像是五仁糖,红枣糕什么的。

    而今后,怕是再也吃不到了,只见他目光茫然,问道:“是谁?是谁杀了紫虚爷爷……”萧亦凡叹气道:“现在还不知道,前日他们回了灵州,落姑娘因有事耽搁了些时辰,等回到观里时已经……”

    萧亦凡说到这里叹口气不说了,庭院外的寒风不知什么时候吹了进来,冰冷刺骨,只听萧尘喃喃道:“一定要找出凶手,给紫虚爷爷报仇……一定要报仇……”

    “好了,尘儿,你不要太难过了,这件事我和你爷爷还有你伯伯们会处理的,等明日你爷爷寿诞上,各门各派的人来齐了,一定会彻查此事的,你不要担心了……”

    两父子脸上神情哀伤,沉默了许久,院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只见萧玉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玉儿怎么了?落姑娘送去水仙阁了么?”

    萧玉点点头,冲到萧尘面前,喘气道:“弟弟快走!”萧亦凡神色一凝,问道:“怎么了?”

    萧玉脸上神情有些呆滞,喃喃说道:“萧剑他……他死了!”

    “什么!”萧尘顿时只觉脑中一片嗡鸣,完了,自己杀人了,这回闯下大祸了,那萧剑之父萧洛名近年来在族中势力大增,只怕这回爹娘都让自己拖累了。

    萧亦凡脸色一正,问道:“怎么回事?玉儿你说清楚些。”

    萧玉将方才的事简明扼要诉说了一番,萧亦凡心思何其敏锐,面上疑惑一闪而过:“萧剑已有三重天的功力,怎会被尘儿打几下就死了?”

    萧玉急忙道:“现在他父亲已带人往紫藤阁来了,弟弟,你快走!”

    萧尘冷静了下来,说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岂可一走了之!”他知道,若自己这一走,受拖累的将会是父母,甚至连爷爷也会很为难。

    萧亦凡脸色一正,说道:“尘儿,眼下不是逞能的时候,你快走!去楚云城的文书院,找到一位叫做青风的仙长前辈,只有他能保住你!”

    萧尘以前从未听他提起过此人,此刻表情有些木讷,喃喃道:“可是……”萧亦凡从怀里摸出些银两尽数塞到他口袋里,说道:“你刚满月的时候,青风前辈曾救过你一命,你的名字也是这位前辈起的,你只需诉说此节,他定能认出你来!”

    “可是我……”

    “别可是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萧玉急道。

    萧尘一咬呀,往屋里冲了去,片刻后抱了一张檀色瑶琴出来,萧亦凡道:“这时候你还带琴做什么!”

    “这……这是娘送给我的,我一定要带上!”

    萧玉看了看外边,说道:“他们已经来了,这时候走下山的路肯定会碰上的。”又望向萧尘:“我们走虹亭那边!”说着拉了他往外面跑去。

    “玉儿,你弟弟就拜托你了,一定要送他出城!”萧亦凡在后面道,萧玉听后点了点头。

    “爹爹,对不起……”萧尘回过头去,一句话未说完,已被萧玉拉着往外去了。

    二人疾奔了片刻,来到一处名为虹亭的崖边凉亭,熟悉的找到了一条隐秘小径,那小径乃是他们以前偷跑下山玩,无意间寻到的,草木遮掩下,极难被人发现。

    两人顺着幽径走至山腰处,此刻已是暮色初临,山林中越发的鬼气森森,萧尘道:“姐,你回去吧!”萧玉摇头道:“不行,四叔让我一定要送你出城。”

    萧尘摇摇头,说道:“我一个人或许还能逃得出去,你跟我一起,决计逃不掉的。”

    萧家驯养了许多猎鹰,萧尘一人气息尚弱,但两人在一起,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那些畜生的追踪的。

    萧玉立时明白其意,捏了捏手心,说道:“那你一个人小心些。”萧尘点点头:“小若就拜托你了,找机会一定要送她离开萧家!”说完往山下跑了去。

    萧尘一路疾奔,一边跑一边冷静细想,萧剑已有三重天功力,怎会被自己打几下就死了?莫非是有人在自己走之后去将他杀了,故意栽赃自己?

    到达山下时夜幕已完全笼罩了下来,眼前是云中城外一片无边无际的山林,萧尘奔跑片刻,瞧见前方波光粼粼,走到近前,将瑶琴放下,纵身一跃,扑通跳入了水中。

    并非他慌不择路,而是萧家那些猎鹰实在太过厉害,若不掩去身上气息,只怕难以逃过其追踪。

    萧尘弄了满身泥水方才上岸,抱起瑶琴,往前去了。眼下虽是三月初春,山林里的水却也是寒冷异常,萧尘冷的瑟瑟发抖,尽挑些小路走,不敢往草丛里钻。

    那些草丛虽看似有利于隐蔽,但若伏倒一大片,反倒更容易被人察觉到形迹,就在这时,上空忽然传来几声老鹰的啼鸣。

    声音清长尖锐,夜里听来更是凄厉,令人不寒而栗。

    萧尘抬头望去,隐约见三五只苍鹰盘旋在高空,又见远处隐隐有火光闪烁,心头一惊:“糟了!这么快就有人搜到附近来了。”

    他明白若来的是其他人也就罢了,最多将他带回萧家听审,但倘若是萧剑之父萧洛名,那么就算对方不将自己杀了,也定会先弄断自己两条臂膀。

    近年来萧洛名武道大成,在族中也日渐得势,这般想着不禁额头冷汗直冒,他解下外衣,将瑶琴包裹在内,系在肩上后匍匐在地,小心翼翼往一旁石碓里爬去,爬行片刻,远处火光渐渐逼近了,甚至他已能听见那些人的说话声。

    萧尘心中一凉:“完了……小时候有个算命的说自己活不过十六,难道今日真是天要亡我吗……”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下方一个隐蔽的草堆。

    眼下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借着天上几只苍鹰的啼鸣声,滚入了草堆里,伸手一触,似乎摸到了什么未知事物。

    那事物光光滑滑的,初时只觉有些冰凉,但渐渐的,似乎有了些温暖,他手慢慢往上移,觉得这事物似乎越来越温暖柔滑。

    那,似乎是一个人的腿。

    萧尘心中一惊,抬头看去,险些惊叫出声,但立即便被一只小手按住了,隐约之下,他见到一双杏目正瞪着自己,好似恨不得生吞了自己。

    由于隔得太近,加上夜色苍茫,萧尘瞧不清那人形貌,但从其呼出的鼻息中,他可以确定,对方是一个女子。

    上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听一人道:“仔细寻!一定要找到她,逼她交出天蛊秘术!”

    那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而且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不像是萧家武者,萧尘心中稍稍舒缓了一些,但猛然间念头一转,登时只觉身上寒意更甚。

    听那些人口中之言,似乎是在寻找身旁这个女子,倘若此刻被他们抓获,只怕那些人立时便杀自己灭口了,比落到萧家人手中更惨。

    脚步声更近了,那些人已离草堆不足三丈远,光火渐渐照射了过来,萧尘屏住呼吸,似乎连心跳也停止了,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憎恨光亮,只恨不得快些降下一场大雨,将那些火把全部熄灭。

    然而事与愿违,非但没有降雨,一轮明月更是渐渐升入天上,将四周映得更亮。

    萧尘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刹那间心中已闪过千百个念头,他已打定主意,待会只要这些人再靠近些,便冷不丁跳出去吓他们个惊慌失措,然后趁乱逃掉。

    就在这时,天空中又传来几声啼叫,那些人在附近搜寻了一会,一人道:“猎鹰传来的讯号在那边,此处无人,走吧。”

    一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萧尘终于松了口气,正当打算慢慢爬出去,忽然被身旁那女子按住了,只见那女子轻轻摇了摇头。

    萧尘立时醒悟,果不其然,等候片刻,远处又有人道:“果然不在附近,走吧。”萧尘惊出一身冷汗,幸好对方心思缜密,不然此刻自己恐怕已身首异处了。

    这次二人等候许久,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萧尘这才爬出草堆,跟着那女子也爬了出来,萧尘站起身来,正打算开口询问对方是谁,那人一巴掌便扇了过来。

    萧尘连忙侧身闪开,匆匆一瞥之下,立时认出对方来了,惊道:“你你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你色胆包天!刚刚竟敢对本小姐无礼!”

    “上官姑娘误会啊!碰巧在下方才也是来此间避难,未曾料得你也在此处啊!”

    只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举着巴掌,恶狠狠瞪着萧尘,月光之下,那少女一头青丝如雪,搭在玉肩之上,即便此刻夜色朦胧,也能瞧清她面上的一抹绯红。

    如今世间万物繁盛,各派林立,凡尘以四大世家最为鼎盛,那少女,正是上官家的小姐,上官嫣。

    上官嫣瞪了他一眼,将手慢慢放下,哼道:“姑且信你一回,对了,你不好好待在萧家,怎会在此?”说着说着,目光渐渐变得冷峻起来。

    这恰巧也是萧尘想问的,只见他连忙摇手,说道:“上官姑娘莫要误会,在下……哎,一言难尽啊!”说罢又问道:“你又怎会在此?”

    上官嫣哼了一声,说道:“若非本小姐前几日练蛊不慎,损了功力,岂会叫夏侯家那群混蛋偷袭,早晚有一日,我要叫他们尝尝本小姐的厉害!”

    一听她此刻也没有功力,萧尘立时只觉全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四大世家明着同气连枝,暗地里尔虞我诈,萧尘亦是早有耳闻,对此也是见怪不怪,眼下最重要的是逃过萧家追踪,说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边走边说。”

    “谁要与你这小气鬼边走边说了!”上官嫣头一扬,说道。萧尘一愣,想不到那件事过去这么些年了,对方还记在心中。

    萧尘父亲与上官嫣父亲上官飞乃是至交,萧尘十岁那年,上官飞带了上官嫣来萧家做客。他二人在庭院里玩耍,上官嫣对他的琴起了兴趣,但萧尘的琴是从来不让人碰的,因此二人起了些争执,后来上官嫣一怒之下,放了条蜈蚣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那我走了。”萧尘说道,跟着往上面去了,没走几步,又听见背后传来上官嫣的声音:“你等等!”

    萧尘回过身去:“怎么了?”

    “我怕你待会遇见他们打不过,我还是和你一起吧……”上官嫣望了望四周,嗫喏说道。

    眼下入夜三分,四周无数怪石嶙峋,树枝的影子映在地上,阴风吹过时似鬼怪一般张牙舞爪,这山林里的鬼气不禁令人毛骨悚然,萧尘淡淡一笑:“那走吧。”

    上官嫣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笑!不许笑!再笑本小姐将你眼珠子挖出来喂我的小黑!”

    萧尘有些愕然,小声道:“不是再看才会挖眼珠的么?”

    “你少打岔!本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上官嫣说话同时已经走了过来。

    萧尘自知辨不过她,当下不再言语,二人走了许久,上官嫣忽道:“走了这么久,怎么还在这林子里转来转去啊!”

    萧尘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不是在跟着你走么?”

    “你!”上官嫣彻底无语了,垂头丧气坐在了一块大石上面,片刻后只见她不停抓扯着自己的头发,神色间极是懊恼:“烦死了!烦死了!本小姐怎么撞见你这么个大傻蛋啊!”

    萧尘挠了挠脑袋,说道:“我怎么了啊?我以为你认得路的……”其实他也不好承认自己迷了路,若是在白天,他尚且还能分辨方向,但眼下苍茫一片,如何分得清往哪边走?

    二人沉默许久,萧尘忽道:“等等!我想起来了!”上官嫣被他吓了一大跳,恼道:“干什么啊!你知道往哪边走了么?”

    萧尘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凝重,说道:“我想起来了,方才我们来过这里,但现在似乎又回到这里了……”

    上官嫣全身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道:“你的意思是……”

    萧尘静静看着她,不知不觉间,四周的气氛似乎变得诡异了起来,只听他小声道:“我们不会是遇见传说中的鬼打墙了吧……”

    他话未说完,上官嫣一阵雨点般的粉拳已袭了过来:“乌鸦嘴!胡说八道!世上哪有鬼!没有鬼!没有鬼……”说到最后,似乎连她自己也不信了,紧紧抓着萧尘的衣袖,小眼珠子不停打转,警惕着四周。

    “嘘!别出声!有东西在靠近!”萧尘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上官嫣被他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声道:“我怎么没发现啊,你别吓我啊……”

    萧尘神识异常敏锐,他方才凝神之下,确实察觉到有某种气息正在接近,但这种气息极其微弱,一闪即逝。

    “沙沙沙……”

    这回两人都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萧尘屏住呼吸,凝神戒备着,忽然间一条黑影窜了过来。

    只见寒光一闪,嗤的一声,萧尘手起刀落,一条手臂粗细的五花大蛇被他斩下了头颅,他虽然功力尽失,但身手依然矫捷,方才瞬间抽出了上官嫣腰上挂着的匕首。

    “好家伙!原来是条大蛇!”萧尘刚刚的手段虽看似凌厉,但他自己却知道,若是慢了半分,自己此刻恐怕已性命不保了。

    只是令他有些想不明白的是,这条蛇来的方向,分明离上官嫣更近,为什么偏偏要袭击自己?

    正在他思忖未定之际,忽听上官嫣嚷道:“多么可爱的一条小花,你你你!你竟然把它杀死了!原本还指望它带我们出去呢!都怪你!”

    萧尘一下子恍然大悟,上官家极擅养蛊,最能驱使一些毒虫猛蚁之类的生物,说道:“得了吧!你现在功力不复,说不定自己先被它吞入腹中了!”

    上官嫣哼了一声,这次意外的没有与他辩驳,萧尘将匕首还给她,说道:“走吧,此处并不安全。”心想不知四周还盘踞着多少似方才一般的毒蛇。

    二人偕行片刻,寻到了一处山洞,查探里面并无危险后,二人进到洞内,方才二人在山林里辗转许久,此刻皆已是神困力乏,各自找了处地方,靠着石壁坐了下去。

    两人沉默许久,萧尘问道:“你身上有火折子么?”他之前跳下水洼,虽然此刻身上干了,但仍是觉得寒意一阵阵不断袭来。

    黑暗里忽然亮起一点微光,萧尘点点头,出去寻了些干木柴,架了个火堆,两人坐在火堆前,上官嫣瞧见他满身泥污,噗嗤一笑:“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萧尘望了她一眼:“你也好不到哪去。”

    上官嫣吐了吐舌头,二人都不再说话,过了许久,不知谁肚子咕噜响了一声,萧尘问道:“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上官嫣看了看他,心想他难道也是偷跑出来的么?说道:“自然是回家了,你呢?”

    萧尘将头低低垂了下去,回家么?我已经无家可归了,但眼下绝不能告诉对方自己要去楚云城,许久二人都不再说话,忽然间只听上官嫣小声道:“鸡腿……玉米花……南瓜饼……你们别走啊……快回来……”

    萧尘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原来是睡着了在说梦话,片刻后又听她道:“爹爹我错了,我把秘籍还给你,别将嫣儿关起来好不好……”

    之前萧尘听夏侯家那些人说什么天蛊秘术,难道她是偷了这什么秘术,怕受罚才偷偷跑出来的么?

    但现在自己的事情还未了,哪有心思去管别人的事,只见他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往洞外走了去。

    方才他出去寻柴火时见这附近有个清水潭,当下走至潭边,将背上瑶琴取了出来,放在身后,又捧起些水饮了几口,最后将脸上泥污洗去,又将外衣洗了遍,最后愣愣望着水里发呆。

    夜,越来越深了,一轮明月如似玉盘悬挂高空,清光冷冷倾泻下来,映着水里那张白皙的面庞。

    萧尘临水而照,水里这张脸,真的是自己吗?

    可是为什么自从受伤后,这一年里神识变得异常敏锐?为何总是梦见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梦见变成另一个人的自己在某处悬崖边上抚琴,琴声孤独寂寥,这时便会有一位衣袂飘飘的仙子御剑而来,以箫声相和。

    每当梦到这里,梦便醒了。

    一颗流星忽然划破夜空,也仿佛划破了沉静的水面。

    “都怪我,拖累了父亲,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会给家里闯祸……紫虚爷爷也不在了,我连杀害紫虚爷爷的凶手也不知道,还怎么去报仇……萧尘,你真是太差劲了……”

    忽然水面荡开几圈涟漪,原来是几滴眼泪顺着他脸庞落了下去,即便是一年前他被震断全身经脉,得知不能再习武,那时也从未流过一滴眼泪。

    然而此刻,眼泪却像是决堤一般,不断落下,仿佛这一年所受的委屈,全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萧尘,你真是太差劲了……太差劲了……”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或许是哭得累了,只见他坐倒在潭边,双手撑着下巴,呆呆望着水面出神。

    就在这时,他背后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连这点挫折也承受不住,看来吾这些年当真是错看你了……”

    那是一个少年空洞的声音,萧尘立即惊醒,原来一直有人在这里看着自己哭泣的模样,真是烦死了,只见他回过身去,说道:“谁啊?”

    然而纵目四望,扫遍目光能及之处,除却草木枝影,更有何人?

    萧尘顿时只觉一股寒意贯遍全身,他平常甚喜读一些奇闻异传,曾在书中听过山魅一说,此物常于月圆之夜出没,最喜蛊惑人心,以人血肉为食。

    这一刻他不敢出声,连呼吸也止住了,只能听见来自胸膛的一声声心跳。

    他也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再睁开时,自己面前就会出现一张血淋淋的脸。他努力回想方才声音的位置,视线慢慢往左移动,最后落在了地上的瑶琴之上。

    那深檀色的瑶琴此刻在月光映照下,仿佛泛起了一层淡淡白华,透着一股庄严圣神的气息。

    萧尘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往那瑶琴走近了些,等候许久,也不见方才的声音再次响起,难道,难道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么?

    就在这时,那声音再次响起:“吾乃上古琴魂,小子!你无须这般窥视!”

    这一次萧尘听得清清楚楚,声音俨然便是从琴里传来的,他努力按捺着心中的惊惧,问道:“是你在说话?”

    “此间除了吾跟你,莫非还有其他人吗?”

    萧尘终于敢确定,声音是从瑶琴里传来,这张瑶琴乃是七岁时娘亲所赠,虽然这些年有些古怪,除了自己便再无人能够弹响,但还从未出现过当前这等怪事,当下壮着胆子问道:“你……你是什么鬼!为何在我琴里!”

    “放肆!吾乃上古琴魂!你须得称吾为前辈!”

    “好!琴魂前辈!请问你何时来我琴中的?”他不敢想象,自己与一魂灵相处这么久,竟丝毫未有察觉。

    “吾的琴身毁了,吾来此琴暂居已有百年,想当年那个人凭着七根琴弦,纵横八荒**,即令强如天、冥二帝,亦是忌惮三分,就算是他被毁去仙身那一刻,也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你虽然跟他长得很像,却是差得太远了……

    萧尘讷讷无语,听不大懂他在说些什么,片刻后只见那琴上一尺处渐渐幻化出一道虚影。

    那是一名银发披肩的少年,他有着一双绛紫色瞳孔,苍白的面庞仿佛沉积了千年的沧桑,一身月白法袍之上,印满了无数符文。

    “这便是数千年后的人间么……”

    “你!”萧尘见这少年显形而出,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那少年抬头望着如墨的天际,眼神里透着一股灯火阑珊的苍凉,只听他幽幽道:“琴中不知千载过,纵然相逢又怎识……在吾魂魄湮灭之前,还能再听你一曲琴音么……”

    那少年说到这里,斜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听说你的心上人拜入了一个修仙门派。怎么?修仙门派很了不起么?当年吾灭掉的修仙门派还少么?”

    萧尘实是不愿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提及此事,岔开话题道:“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吾叫什么名字,吾早已忘了……如今吾的琴身不在了,每动用一次魂力,魂魄便会削弱一分,总有一天,吾会烟消云散……”那少年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身影也渐渐淡了,直至消失不见。

    过了许久,那少年的声音才又响起:“小子,听说过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寂灭么?”

    萧尘一惊,这些都是传说里那些仙人修习的法门,当下说道:“寂灭之后还有化神、渡劫、大乘……对、对么?”

    那少年淡淡笑道:“总算还有些见识,吾瞧你与他长得很像,你想学此法门么?”

    萧尘心中渐渐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狂热,若是自己有一身好本事,那么夏侯家也好,皇甫家也罢……

    他想到白天所受之辱,迫不及待问道:“但是我如今十二条经脉尽断,可以么?”

    琴里传来了似乎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声:“无知!若非你十二条经脉尽断,你的十二条灵脉又怎能得以体现?”

    “灵脉?”萧尘只知习武之人须得尽数打通体内十二条经脉,否则日后难以有所大成,对于灵脉,却是从未听过。

    “你以为你这一年里神识变得比常人灵敏数十倍是怎么回事?吾便告诉你,但凡修炼之人至少须得拥有一条灵脉,而拥有三条灵脉者,当属天赋异禀,拥有六条者,可说是凤羽麟角……吾很好奇,似你这等小子怎会拥有十二条灵脉?想当年吾认识的那个人,天地间也只其一人拥有十二条完整的灵脉。”

    十二条灵脉……虽然萧尘现在还不太明白这其中意义,但想总归是好事,那琴中少年又道:“吾先教你一些基本口诀,你且记好,吾只说一遍!”

    萧尘点点头:“前辈请讲。”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变……”那少年一连讲了半个时辰,词句晦涩难懂,常人想要一遍记下几乎不可能,然而片刻后却听萧尘道:“都记住了!”

    并非他记忆力超人,而是在他去年重伤昏迷那段时日里,总是梦见一些古怪梦境,梦里面有个青衣仙子一遍遍反复教过他这些口诀。

    那少年笑了笑,道:“很好,那么吾三个月后再出来看看你的进展,另外,吾请你日后低调些,无需四处声张你拥有十二条灵脉,要知道,这世间杀人夺脉者并非没有。小子,你现在很弱,弱到一个小小炼气修士也能取了你的性命!”他最后一句话似乎变得若有深意起来。

    萧尘脸上红了一大片,他之前是很高调的,一年前打通十二条经脉后弄得整个云中城人尽皆知,后来才会被夏侯景盯上。

    想到夏侯景,他脑中一闪,总觉得此人像是在有意隐藏真实身份,之前他从未听过夏侯家有这么号厉害的人物。

    “好了,言尽于此,吾该休息了……”那少年忽然将他思绪打断,说完这一句便再也未出过声。

    月渐西沉,好一会萧尘才回过神来,将瑶琴包好,回到洞内时火堆还有些残星,上官嫣也睡得正香,他索性盘腿坐下,按照方才的口诀试着修炼起来。

    静心片刻,他似乎看见外边一片枯叶落下,似乎听见小草破土而出的沙沙声,仿佛在这一瞬间,他看见了春生秋杀的天地法则。

    萧尘从未有过这般神奇的体验,猛然睁开眼来,洞里的火堆早已熄灭,不觉一股寒意侵来,他抬头望了望外边,见漆黑如墨的天空此刻已变作深蓝,正是天将破晓时的景象。

    他心中凛然一惊,莫非竟已过去一夜?可是刚刚明明连半个时辰也不到啊?思忖之际,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倦意袭来,只觉眼皮似铅一般沉重,饶是他此刻内心激动无比,竟也抵挡不住这股困意,渐渐的,他睡着了。

    梦里面,他似乎又来到这一年里常梦到的地方,那是一座悬崖边上,四间寒烟弥漫,恍如仙境,半空悬浮着无数岛屿,云海里不时有苍鹤掠过,不胜惊心,下方青麓之中,无数珍禽异兽来回奔走。

    他又化作了那个抚琴的仙人,一袭白衣不沾烟火,腰间悬了个红色玉佩,他席地而坐,面前摆放了一具瑶琴,琴身流光溢彩,龙腾凤潜,雕饰繁复,七根琴弦似虚似实,如同幻影一般。

    忽然,云海翻腾起来,往两边涌去,一人影翩翩而至,那是一名青衣飘飘的仙子,她御剑而立。

    “师父,你来了。”他说道。

    那青衣仙子微微颔首,说道:“这几日可有进展?”

    他摇头苦笑:“伏羲琴魂生来孤傲,他说我太弱……这些日,气得一句话也未跟我说。”

    那青衣仙子点点头道:“尘儿,你无须气馁,夙夜乃上古魂灵,想要得其认可自是不易,你再弹一曲与为师听听。”

    “好!”他一字落下,双手随即展开,两袖鼓风,背后长发轻扬,十指如同幻影,一声声琴音往那天地尽头飘去,琴声悠远冗长,绵绵而无尽期。

    这一曲,仿佛一弹便是数千年。

    快至正午时萧尘才醒来,上官嫣已不知何时离去了,他望了望身旁的瑶琴,与往日并无二致,难道昨天夜里,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么。

    就在这时他惊讶的发现,昨日手掌上的剑伤竟已完全愈合了,甚至连一丝疤痕也见不着。

    这,绝对不是梦!

    过了许久他才整理好衣衫,将瑶琴系在肩上,踏步往洞外走了去,尽管是在深山老林里,阳光也有些刺眼,他不知萧家的人是否还在追踪自己,眼下最重要的是按照父亲吩咐,去楚云城寻到那位叫做青风的前辈。

    刚走出洞口没多远,上官嫣迎面走了过来,怀里抱了一大包猴头果,嘴里嚼得不亦乐乎,含糊不清道:“看什么看!我一大早就醒了!”

    萧尘浅浅一笑,想不到平素里二人“势不两立”,眼下危难关头,却是对方撇下身份来照料自己,说道:“谢谢你。”说完将手向她那堆猴头果伸了去。

    上官嫣连忙将身子一撇,喝道:“谢什么谢!本小姐又没说给你采的!”

    “呃……”萧尘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又望了望她怀中那一大包猴头果,说道:“采这么多,你一个人吃得完么?”

    “哼!要你管!”上官嫣头一扬,脸上好不得意:“这附近的猴头果都被我摘光啦!哈哈哈哈!”

    萧尘自昨日起,腹中便未进过食物,此刻虽是饥饿难耐,却也不能失了风度,只见他淡淡一笑,说道:“那么,在下便告辞了。”

    说完往前方去了,虽是一望无际的山林,到了白天,萧尘却也能辨清方向,走了许久,附近似乎确实再无猴头果了。

    然而可恶的是,上官嫣一直跟在身后,嘴里不断发出声音,末了还将果核吐到他前边去,萧尘终于忍无可忍,转过身去,笑道:“不知大小姐为何一直尾随在下?”

    上官嫣故意装样子望了望四周,说道:“有么?这条路你走得,本小姐为何就走不得了?”

    萧尘笑了笑:“原来如此。”说罢伸了个懒腰,往地上一块大石头躺了去。

    “唉,肚子饿,走不动咯!睡个回笼觉再说!”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萧尘开始打起了呼噜,上官嫣不耐烦道:“好啦好啦!烦死你了!我分你几个便是!”说着抓了五六个猴头果递过去。

    萧尘咧嘴一笑,睁开眼来,接过果子,往嘴里塞了一颗,仿佛还留有上官嫣手里的淡淡香气,只见他一边吃一边嘟囔:“汁多肉嫩,甜而不腻,不愧是三月之宝……”

    上官嫣不耐烦道:“好啦!果子也分你了,快起来走啦!”

    萧尘纵身一弹,站了起来,瞧了瞧四周树影,又掐指算了算时辰,大致确定了出山的方向,两人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终于瞧见山林外的官道。

    上官嫣当真是喜不自胜,飞也似的跑了出去,大口呼吸着山林外的空气,萧尘也随即走了出来,只见官道两旁草长莺飞,千枝吐蕊,花草丛中不时有群蝶翩翩起舞,好一片盎然春意。

    萧尘心中暗想:“眼下夏侯家的人在找她,萧家的人又在找我,两人一起走多有不便,更是不能让她知晓我要去楚云,否则日后教萧家得知了,定是一大麻烦。”

    当下说道:“那我们就此别过了,那边是去云中的方向。”说罢指了指西北方向。

    上官嫣瞪了他一眼,说道:“本小姐知道,无须你指点!”说罢转身而去。

    萧尘笑了笑,望着她背影道:“你小心些,附近或许还有夏侯家的人。另外,你的六个猴头果,以后我定会还给你的!”

    “本小姐才没有你那么小气!另外,本小姐无须你担心!哼!”

    声音渐渐远去了,萧尘转过身,脸上笑意渐渐敛去了,他看了看手中还剩下的一个猴头果,心想今日明明是爷爷的寿诞,自己却不能回去了。

    那个暗中陷害我的人,萧某日后定叫你后悔!思念及此,往东南方向去了。

    此处距离楚云城尚有千里之遥,他需要去找个码头或者馆驿,但他不敢行大道,多是拣的些偏僻小径而行。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遥遥听见前方传来两人对话声,萧尘身形一晃,躲进了道旁的树林里,那二人的气息他分辨得出,应是两名萧家三重天的武者。

    “萧尘那贼子不知藏到哪去了,萧亦凡却死活不肯说,看来他这个长老是做不成了,真是老天睁眼!报应不爽!”

    “哼!萧亦凡仗着自己是族长的儿子,平日里对咱们颐指气使惯了,这回我倒想看看他如何收场!哈哈!”

    等那二人走得远了,萧尘才从林子里出来,心想这些小人平时伙同其他人打压父亲,现在还胡言乱语,他指骨捏得直作响,只恨自己现在没有一身能说话的本事。

    稍稍平复了下心情,萧尘往江边走去,现在萧家正在四处寻找他,走陆路显然是危险至极的,一路沿着江岸走了半个时辰,遥遥望见前方有一只孤舟。

    萧尘走到近前,见那船头放了块大石头,撑船的是一名白须老丈,口里唱着一支不知名的歌谣,他心中暗想:“奇怪,此处离码头尚有些路程,怎会有人摆渡?”

    那艄公抬起头来,向他吆喝道:“小公子,要乘船么?”

    “老丈你好,请问你这船往楚云走么?”

    “楚云呐?这可得花两日工夫,舟钱可不少呐!”

    萧尘从怀里摸出一锭纹银,以极快的手法扔了过去,只见那艄公手一晃,轻而易举揣进了怀里。

    “小公子,上船罢!”

    萧尘心中一凝,瞧那人手法,显是武功不凡,怎会在此摆渡?又望了望那船篷里,并无其他人,若他是来抓自己的,应是早已动手了,无须这般周旋,当下往船里走了去。

    那艄公虽看似年迈体弱,划起船来速度飞快,仅片刻船便行到江心处,只听他忽然开口道:“小公子,船内有套洁净衣裳,若不嫌弃,便可换了。”

    萧尘望了一眼垫下,果然有一套崭新的衣物,问道:“这是?”

    那艄公笑道:“这是老朽孙儿的衣服,前些日他闹脾气离家出走了,小公子如不嫌弃,便请换下吧。”

    萧尘心想这衣服怎会如此崭新?当下点点头,道了一句多谢,随即换了衣裳,令他没想到的是这衣裳竟然完全合他大小。

    萧尘去到船头,问道:“老先生,你这石头还要么?”艄公道:“一块破石头,拿来作甚?”

    “多谢。”萧尘说罢,将之前的衣物裹着石头,推入了江里,片刻后站起身来,望着白茫茫不见尽头的江面,心中或多或少泛起了一丝淡淡愁思。

    此去楚云,也不知能不能寻到父亲口中的那位前辈,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到萧家还自己一个清白……三清观满门被灭,也不知落师姐今后一个人怎么办……

    “小公子,船头风大,去里面歇着罢!船里有些茶点,小公子请随便用。”就在这时,那艄公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多谢老先生。”萧尘回到船里,自方才起,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但眼下还是小心为上,没有去用船舱内的食物。

    “小公子此去楚云,是否为那文书院每年一次的入门考核?”那艄公一边划桨,一边说道。

    萧尘微一思索,他于这文书院并不熟悉,也没听父亲讲过还有什么考核,当下问道:“请老先生明示。”

    那艄公微微笑道:“文书院每年录取百来人,而每次去赴试的却有成千上万,小公子,你竞争有些大啊。”

    “今年考核是什么时候?”

    那艄公算了算,说道:“三天后,三月十六。”

    “那么,烦请老先生快一些了。”

    堪堪行了两日,到得三月十五黄昏时分,已接近楚云城了,此刻舟行碧波,但见天水相接之际,一座青城隐隐笼罩在无边烟云之下,却是要下雨了。

    只听艄公叫道:“小公子,咱是直接进城还是泊岸停靠,暂避雨势?”萧尘笑道:“无妨,快些进城吧。”

    这两日他不断与对方交谈,倒也不似开始那般警惕了,在对方引导下,心境也渐渐开朗了许多。

    “好叻!公子且坐稳叻!”艄公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划桨,嘴里唱起了一曲不知名的歌谣。

    到了城内码头,萧尘纵身上岸,但见烟雨暮色下,柳垂水面,行人匆匆避雨而行,这楚云城比起云中城来,却是宁静祥和了许多。

    萧尘见街上许多人都是些年轻公子小姐,驻足凝思了片刻,却听后方传来那艄公的声音:“小公子快别贪玩了,找间客栈避雨去吧!”回头瞧去,只见那斗笠蓑衣的艄公正向自己挥手作别,当即笑道:“多谢老丈!”再不停留,往街道上跑了去。

    萧尘于这楚云本不甚熟悉,街道纵横交错更是一时难辨方向,然见细雨之下白墙碧瓦,排列有序,虽不比云中城的繁华,却多了一番别样的宁静,索性不再赶路,来他个雨中漫步也好。

    正自神游太虚之际,忽闻身后响起一声马啼,回首望去,只见一辆华丽马车飞速驰来,说至便至,待要闪避却也不及了。

    那马四蹄如飞,眼见便要将他踏成一堆肉泥,却在一丈之外时忽然前蹄一翻,整辆马车亦犹如受到一股极大阻力,险些侧翻开来。

    好在有惊无险,那赶车之人乃是一名锦衣青年,只见他向萧尘怒目而视,喝道:“臭小子!眼瞎了吗!你知道这车内坐的是谁吗!”语罢便要一鞭子抽来。

    这时只听车内传出一个轻轻的声音:“哥,算了,殿下还在水云阁候着。”那青年最后狠狠瞪了一眼萧尘,这才肯驱马而去。

    萧尘兀自愣在原地,适才一幕直是惊心动魄,然而他却想着刚刚那车内人的声音,似珠落玉盘,又似这三月里的绵绵细雨,似一代佳人,在耳旁细细呢喃……不知不觉间,发现雨停了。

    不,不是雨停了,而是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青色油纸伞。

    萧尘正自诧异间,忽听见一个爽朗的笑声:“难得萧弟竟有这般闲情逸致。”一时只觉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似乎在哪听过,侧首看去,只见一名风度翩翩的青年撑着雨伞,满面春风望着自己,惊讶道:“怎是三皇子殿下?”

    那人正是当朝三皇子李长卿,去年萧长风寿诞上,萧尘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李长卿笑道:“我本是要去南诏,途经江南,一时兴起,便盘桓了些许时日,适才路过此间,我见萧弟驻步雨中,可有心事?”

    萧尘心想他要去南诏,为何不直接从云中出发,反而来绕远路?但随即听他讲到方才之事,不禁脸上一红,尴尬道:“初来楚云,一时迷了方向。”却哪里好意思承认刚刚心神荡漾在那声吴侬软语当中?

    李长卿笑道:“原来如此,我们一路走一路说。”当下领着他去了楚云第一楼“烟雨楼”。

    二人去到楼上雅阁,点了些许酒菜,萧尘本不谙人世交际,说了几句便独自凭栏而望,此刻夜幕轻垂,朦胧之下,远处江面渔火几点,若影若现,是云中如何也看不见的风景。

    李长卿道:“实不瞒萧弟,此次我前往南诏,是有公事在身,若日后萧弟见着我二位皇兄,可别向他们提起我来过楚云,免得父皇知道了会不高兴。”

    萧尘听罢,转过头去道:“这个自然。”他想,自己怎可能见着太子跟二皇子?

    李长卿道:“如此甚好,不知萧弟此番来到楚云,可是为那文书院的入学考核?”

    萧尘笑道:“瞒不过殿下,我正是为此而来。”

    李长卿笑了笑,随即端上一杯酒,道:“那四艺幻阵凶险异常,长卿先在此预祝萧弟顺利通过。”说罢一饮而尽,将酒杯放下,又道:“去年萧弟已称我为兄,怎今日又改口称起殿下来了?”

    萧尘笑道:“不敢失礼。”说着端起酒杯,回敬了一盏,入喉处只觉醇而不辣,正是江南名酒,女儿红。谈笑间不觉贪饮了几杯,过不多时便觉醺醺欲醉,辞了李长卿,回房而卧。

    次晨萧尘起来,只觉脑中嗡鸣,想来是昨夜贪杯所至,想起今日正是十六,匆忙收拾了行礼包袱去到楼下结账,向掌柜问道:“昨日与我一同前来那朋友可还在此间?”心想不辞而别总归不大好。

    那掌柜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只见他满脸堆笑道:“那位公子今晨已离去了,走前替小相公付了一月房钱,他说‘十五再叙,盼勿辞别’。”

    萧尘点点头,心想三皇子说的十五,定是下月十五了。向掌柜问道:“掌柜,我想向你打听下文书院坐落何处?”

    那掌柜笑道:“那公子走前已替小相公安排好车马,这便随小人去吧。”说着从柜台走了出来。

    萧尘果然听见外面有马踏青石声,随他出了门,只见对面道上停了一辆檀色豪华马车。

    上车后,那车夫执鞭驱马,一路上不停与他说话,只是说的多是些江南话,萧尘有些听不大懂。

    江南虽多平原晴川,却也有丘陵起伏,楚云城南便是群山连绵,纵目望去,青山如滴,但见一排排白墙碧瓦出隐其中,正是文书院。

    临近文书院尚还有些距离时,道上便已堵得水泄不通了,马车是过不去了。萧尘下了车,远远望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人影,多是些年轻公子小姐,直似没有尽头一般。

    这些书香门第的公子小姐,应都是前来赴试的,人数怕是有数千上万之多,然而文书院每年却只招收百来名学生,甚至不到。

    说到底,还是院里的考核——四艺幻阵,不大好过。

    所谓四艺,便指“琴棋书画”,以琴居首。但凡常人,精通其一便是难得,若想四艺俱精,其难可想而知。即便如萧尘,也只以琴见长。

    等候了约莫一个时辰,数千人众才尽数进到文书院中,但见青石铺路,嫩柳夹道,两旁假山林立,而文书院之大,更是远非外面见到时可比,便是万人,也能轻易纳下。

    这数千人里大多都是今日初次见面,但也有携手而进的,想必应是以前一同落榜的好友。不管相识多年也好,素昧平生也罢,此刻同聚,各自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但是,人群里也有碍眼的,便是那些从前曾来赴试过的人,他们自认熟悉此地,高人一等,伙同在一起,不断嘲讽着今年初次来赴试的新人。

    而那些被嘲讽欺压的新人,也都是低低将头垂着,不敢与其直视。

    当然,这些萧尘并未在意,因为他此刻站在人群偏后方,没人注意到他,也没人来嘲讽他。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际,一灰袍中年人不急不缓走上正中高台,只见他连道了两声“肃静”,然而场内兀自人声鼎沸,一时竟镇不下今年这群前来赴试的人。

    便在此时,那后山中忽然飘来一声声极轻柔,极缥缈的琴声,由远及近,初时听来尚不觉异,到得后来,阵阵琴音宛若在耳边响起,各人只听得头晕目眩,一时人风俱静,再无人敢讲话。

    待琴音渐渐远去,萧尘兀自惊骇难下,未曾料得世间竟有这般慑人心魄的琴曲,暗想后山抚琴的那位前辈定是超凡入圣的高人,只恨不得立刻一睹其尊容。

    高台上那中年人见安静下来,这才开始讲了些许多规矩等等,直到台下众人等得尤为不耐烦时,才咳嗽两声说道:“那么接下来便是去后山领签了,领了签的请到宿管处领取宿舍门牌,等待明日幻阵考核,当然,若有人想在之前退出,随时可以走。”

    台下一听,尽皆大喜,十年寒窗,便是为等此刻,若能留于此间,日后学成,何愁不能笔点江山,运筹帷幄。是以各人都争先而去,唯恐落于人后。

    而此次前来赴试的女子没有男子那般好胜,以至落在了后方,而萧尘自从一年前比武失败后,便也渐渐少了些与人争斗之心,这回倒是一不小心便入身花海了。

    只见四周人山人海全是妙龄女子,幽香四浮,萧尘独处这众多女子当中,一时只觉心跳渐快,加之他相貌堂堂,不时有女子偷偷向他瞧来,亦或指指点点,脸上更是如同火炙。

    正当他打算四处眺望,以分散注意力,蓦然间只觉得目光似乎与人相撞,待凝神瞧去,却又没了那人影子。

    就在进文书院不久,萧尘便总隐隐感觉有人在窥视自己,先前还只道是自己多心,但刚刚所瞧见的,似乎确实是那人一直在暗中窥视自己。当下假装无异,脚下加快步伐,往后山走了去。

    正走着,萧尘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喧嚷,走近一看,原来是十来名身形健壮的青年堵着几名手足无措的青年,不让进。

    “我们来赴试碍着你们什么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进?”一名被堵着的青年奋力吼道。

    “就凭你们也敢来文书院?还是给老子滚回家种田吧!”那些堵人的青年丝毫不理会被堵的人,尽皆嘲讽大笑了起来。

    萧尘双眉一皱,往四周望去,此等现象并不在少数,多是十几人堵着几人不让进。

    那些堵人的青年当然是以前落榜的,此刻伙同在一起打压着新人,文书院每次只招收百来人,自然是少一个竞争对手,他们考进的几率就会增多一分。

    萧尘眉心越锁越深,虽是对这些现象深感厌恶,却也不会去为那些被欺压的新人强出头,他出生武学世家,深知弱肉强食是这天地间的生存法则,要想不被欺压,唯一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

    然而他虽无与人争斗之心,但是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来。就在他快临近后山入口处时,面前突然多了七八名青年,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七八人尚未开口,却听他先淡淡道:“在下可不会种田什么的,让开!”

    那七八人听出他口中讥讽之意,先是一愣,跟着大怒,周围的人也都刷刷刷全聚集了过来,心想这个新人从哪来的?好大的脾气。

    萧尘目光一寒,冷冷道:“我再说一遍,让开!”他虽功力尽失,但是此刻展现出的强势,仍是令那七八人往后退了一退。

    “小子,你跟我装大爷?”那为首的青年瞪着萧尘,大怒道。

    “龙哥,怎么回事?”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嗓音,跟着又有七八名青年挤了过来。

    一名鹰钩鼻的青年往萧尘身上打量了一番,冷冷道:“新来的?不懂规矩?”他说话同时,身旁几名青年不知从哪摸了根棍子出来,指着外边人群嚷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全给老子滚开!”

    那些新生害怕这一个个如同地痞混混的人,都纷纷往一旁退了去,那鹰钩鼻再次打量了下萧尘,喝道:“聋了吗?叫你给龙哥道歉!”话音未落,一巴掌扇了过去。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鹰钩鼻挥出的手臂像是僵硬在了半空中,却是萧尘将他手腕处的脉门按住了,再微一运力,立时便像有一股电流瞬间走遍了他全身大脉,疼得他不住叫唤。

    “不管龙哥也好,猫哥也罢,同样的话我从来不说第三遍!”

    萧尘松开那人手,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犹似两柄出鞘的利剑,但凡触碰到剑上锋芒者,皆会被其所伤。

    只见挡在他前边的十余人,都纷纷退至两旁,让了一条道出来。

    萧尘冷冷一哼,淡然的往前走了去,之前那被称作龙哥的青年向旁边一名手下递了递眼色,那人立刻将手中木棍交给了他。

    那青年手持木棍,忽然向萧尘冲了去,一棍子往他后脑上砸去,这一砸力道何其凶猛,后边围观者皆忍不住惊叫了出来。

    萧尘神识何其敏锐,猛然间一个回旋踢,登时将那偷袭自己的青年踹飞了两三丈远。

    砰的一声,那青年落在地上,激起无数尘埃,只听他气急败坏道:“给我弄死他!”立时便有五六个手持木棍的青年冲了上去。

    忽然间一道白影惊现,跟着砰砰声不绝于耳,那五六名青年顷刻间已倒飞了出去。

    萧尘凝神一看,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白衫少年,似乎正是之前暗中窥视自己的人。

    “张信!你们西院的来挑事是不是?”那叫龙哥的青年勃然大怒道。

    那白衫少年嬉皮笑脸道:“不巧本人刚好路过而已。”

    “放你娘的屁!你想怎样?”

    那白衫少年笑道:“不怎样,只是方才那位是本人的朋友……尘哥,你说是不是?咦?尘哥呢?”他左右望去,身旁哪还有萧尘的影子?

    往后山眺望了一眼,大喊道:“尘哥,等等我!”跟着追了上去,追上萧尘后,微一拱手道:“你好,我叫张信。”

    萧尘回过身去,印象里似乎并未见过此人,微微一笑道:“在下萧尘,方才多谢张兄。”

    二人偕行片刻,萧尘问道:“似这等事,难道文书院没人管么?任由这些人胡来么?”

    张信淡淡一笑,说道:“若是连这点小困难也应付不了,何须再去入那四艺幻阵?徒废力气而已。”

    萧尘微微颔首,似是明白了几分,确实,要连这点困难也对付不了,就算考过了四艺幻阵,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柔弱书生,文书院不会缺这样的人。

    二人走走谈谈,已来到领签的地方,只见空阔的场地上排了十几条长龙,他二人挑了一条较短的排上去。

    约莫排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快轮到他们领签了,前面还有十来人,萧尘纵目望去,只见前边设了十来处领签的地方,然而前来领签的新人登记过姓名后,却并未得到竹笺。

    跟着又见那些新人从怀里摸出些碎银子递到发签人手里,这才领到一支竹笺后大喜着离开。

    然而奇怪的是,每个人给的银子都不同,有的少,有的多,给得少的,发签人便冷冷将竹笺扔过去。给得多的,发签人便笑着将竹笺递给他,然后说着:“祝你明天顺利通过。”

    最后那人拿着竹笺,趾高气扬瞥了瞥周围人群,才大笑着离开。

    萧尘不禁眉心一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张信笑道:“那些发签的都是院里的老学生,也不知什么时候兴起这种狗屁规矩的,算是舍财宁人吧!”

    萧尘听罢,不禁对这个文书院越来越失望,也不知父亲口中的前辈怎会在这么个地方。

    再等片刻,终于轮到他领签了,眼前的是一名身材健硕的青年,那青年见他锦衣裹身,随即露出了一抹贪婪的笑容。

    不等那青年开口询问,萧尘先报了名字,那青年登记一番,随后在竹笺上写好了信息,却并未交给他。

    等候片刻,萧尘道:“怎么还不给我?莫非你不是发签的人么?”那人听后咳嗽两声,示意他先给小费,萧尘笑了笑:“这是文书院明文规定么?”

    他乃是阔家少爷,根本不会在乎一点银钱,只是他认定是自己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那青年至此终于有些怒色了,冷冷道:“你是真不懂事还是假装糊涂?不想领签了是吧?不想领签就快滚!少在这里耽搁大伙时间!”后面排队的也都纷纷催促起来:“快给钱啊!还愣着干嘛!”

    萧尘近些日心情也不大好,说道:“钱我是不会给的,但签是一定要领的!”

    他说罢,那青年登时怒目圆睁,拍案而起,那青年生得人高马大,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此刻像是一座小山丘立在他面前。

    其余几处发签人见到这边出了状况,也都立时停止了发签,纷纷围了过来,这些人都是师兄弟,自然是一条心的。

    “石师哥别生气,怎会回事?”一人问道。

    那高个子青年大怒道:“这小子存心来找事!”萧尘淡淡道:“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找事。”

    其实往年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只是领签的新生在这些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之下,最后都是主动交了钱,息事宁人。

    然而今年他们却偏偏遇到了萧尘这么颗硬钉子,那高个子怒不可遏,吼道:“小子,今天你休想从老子手里拿到竹笺!”说罢啪的一声,将那竹笺掰成了两截。

    萧尘情知此事凭他一人已经控制不下来了,淡淡一笑,转身向后面大声道:“各位,你们手中的银子都是父母辛苦攒下的血汗钱,凭什么要交给他们?你们说是不是?”

    此着果然奏效,那些人受了萧尘煽动,立时便纷纷议论起来。

    “是啊!我们凭什么要给钱他们?”

    “去年也是受他们欺压,老子今天偏偏也不给了!”

    此刻场上已是人群轰动,更有人怒愤填膺,欲要插队上来找这些人理论一番,场面一度失控,那高个子勃然大怒,大吼一声:“谁敢造次!”

    声音之大,直震得各人耳膜欲裂,众人循望过去,只见那高个子额头青筋暴起,衣袍无风自动,显然是身怀内功之人,当下都纷纷退了回去。

    那高个子恶狠狠瞪了萧尘一眼,喝道:“好小子,看来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当真不知道怎么做人!”说罢展开身形,已然攻了过来。

    周围的人害怕惨遭鱼池,都纷纷避了开去,萧尘凝神之下,瞧出此人功力约莫在一重天的样子,当下身形一侧,对方一拳立马打了个空。

    待那高个子回过身来时,手臂已然被萧尘拽住,只见萧尘微妙的一运臂力,提着他在半空一抡,竟将他掷出了丈许远。

    砰的一声,尘土四起,只听得周围惊呼不断,连同那十来个发签的人也都不敢相信此刻见到的一幕。

    其实这只是武学里的四两拨千斤之法,萧尘不过是借助了对方的冲刺力道而已。

    那高个子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愤愤欲再次攻来时却被一名手持折扇的白面书生止住了。

    “石师弟,你不是他的对手,退下吧。”

    那书生说罢又向萧尘拱手道:“阁下是从云中城来的吧?既有如此一身好本事,何必屈身来我文书院?不如去那罡武阁罢?”

    就在这时,人群外终于来了一名中年人,此间各人见到后都纷纷向其恭声问候道:“徐老师。”

    徐姓中年走至萧尘面前,又望了望那名书生,说道:“给他发签吧。”

    那书生拱手道:“是。”说罢走至桌边,重新取了一支竹笺,写好信息后递给了萧尘。

    萧尘接过竹笺,淡淡看了一眼,知道自己这支签被做了手脚,但当下并未多言,转身便走,行至那徐姓中年身边时被对方叫住了:“你叫萧尘是吧?”

    “正是。”萧尘说罢也不停留,往外去了,其他人见状都纷纷离他远远的。

    张信在一旁伸了个懒腰,笑道:“我叫张信,那么也请给我一支签吧!”领了竹笺后大声喊道:“尘哥等等我。”说着追了上去。

    因为方才的事,萧尘并未多言,淡淡一笑道:“我刚刚惹了院里的人,你跟我走在一起不怕受了拖累吗?”

    张信哈哈大笑道:“怕个逑!咱俩以前一起逃课时,你怕过吗?”

    “什么?”萧尘一时间有些出云入雾,听不大懂他在说些什么,张信笑道:“没……没什么,我说胡话来着。”脸上却有一丝凄然一闪而过。

    时下正值春季,群山吐翠,和风送香,二人在院里逛了逛,往宿管处领门牌去了,不巧的是,那发放门牌之人,正是先前的徐姓中年。

    那徐姓中年淡淡望了二人一眼,说道:“领了宿舍门牌,今夜便不能出院了。”说罢从身旁抽屉里取出两个小竹笺来,分别递给了他二人。

    接过门牌,二人按照上面的指示找到了两间隔在一起的小木屋,推开屋门的一刹那,立时便有一股霉臭之气扑面而来。

    萧尘常居紫藤阁,何曾闻过如此熏天臭气,直呛得往后大退了好几步,但见屋内潮湿阴暗,摆了张发霉腐烂的木床,更有许多蟑螂老鼠一类的东西惊慌逃窜至床底去。

    “欺人太甚!”萧尘心想定是因为之前的事,那徐姓男子公报私仇,当下恨不得立刻去找那人算账。

    张信捂着鼻子道:“尘哥勿恼,我有办法。”

    萧尘仍是有些生气,心想这还只是开始,到了明日考核,不知那些人还会弄出些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跟张信。

    但眼下这两间木屋是绝对不能住人的,问道:“什么办法?”心想三皇子在烟雨楼替自己付了一月房钱,即便不住他文书院这鬼地方也行,只是方才那徐姓男子也说了,一旦领了门牌,今夜便不能外出了。

    张信从他手里抓过门牌,神秘道:“走!”说罢拉着他往外面去了。

    二人辗转片刻,来到一处朱门大院,但见院内房屋排列整齐,比起方才的小木屋不知好了多少倍,就在这时,他俩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又听见有人大笑道:“今天赶走不少小鬼,这次咱哥俩定能考进的。”

    那人说话时已走到了院门口,见着萧尘二人,登时如同见了鬼怪似的,惊得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这两人,正是先前阻拦萧尘那几个青年里面的两个。

    只见张信嘿嘿一笑,以极快的手法夺了二人手里握着的门牌,那二人大怒道:“你做什么!”

    张信嘿嘿一笑,说道:“不做什么,二位是不是走错地儿了?”说罢将之前那小木屋的两个门牌扔了过去。

    “有病吧你!”那青年嘟哝了一句,随后往手中竹笺一看,眼睛立时鼓得大大的,又抓过他旁边那人的竹笺一看,直往后退了两三步,大声道:“你你你!我要去徐老师那边告你们!”

    张信笑道:“二位请随意!”说罢搭着萧尘肩膀往院子里去了。

    进到院子里,萧尘回想起方才小木屋那一幕,说道:“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张信哈哈一笑:“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二人说了会话,各自回房打理事物,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萧尘正在榻上打坐修炼,猛然间听见外面一阵喧嚣,眉心一皱,从被子里扯出两团棉花塞进了耳中。

    “让你们换就换!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只见院里进来了三名身形健壮的青年,恶狠狠瞪着另外三名瘦小的青年。

    “这是徐老师发给我们的门牌,凭什么和你们换?”一名小青年怯懦懦说道,目光却是不敢与对方直视。

    “啪”的一声清响,一名健壮青年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立时给他扇懵了,也不知他哪来的勇气,竟然挥着拳头就朝对方扑了过去。

    “还敢还手?”那健壮青年又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另外两名健壮青年见状,亦是拳脚招呼了过去。

    不多时,那名小青年便已是鼻青眼紫,此刻见他蹲在地上,哭道:“我娘让我来考文书院,叫我别多生是非,但你们欺人太甚,我跟你们拼了!啊!”

    他一声大叫,然而还未起身,又被一脚踹在了脸上。

    “我去你娘的!”一名健壮青年往他身上吐了口浓痰,其余两名小青年早已是吓得面无人色,这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连忙道:“我们给你!”说罢小心翼翼将两块门牌递了过去。

    那健壮青年嘿嘿一笑:“早点听话就不必受皮肉之苦了,你的呢?还不给来?”说罢瞪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那小青年。

    那小青年也是豁出性命去了,回瞪了他一眼,狠狠道:“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你今天打死我也休想拿到!”

    那三名健壮青年登时勃然大怒,又要拳脚相向时忽听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住手。”

    只见萧尘的房门已经打开了,一道冷冷的身影站在那里。

    那三名健壮青年齐首望去,一人喝道:“小子!劝你少要管闲事,不想死就滚回去!”

    萧尘方才正在屋中修炼口诀,却被他们扰得心烦意乱,此刻抬起头来,目光像是一支利箭穿过了那人胸膛,只见那人往后退了几步。

    “拿出来,还给他们。”萧尘冷冷说着,话末时已经走到了那人面前。

    “小、小子!你想怎样?”那人强打着气说道。

    “我再说一遍,将门牌还给他们。”

    吱呀一声,又一间房屋的门打开了,只见张信从屋里走了过来:“这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尘哥咋啦?”

    先前那名健壮青年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两个想打架吗?”

    “打架?”张信掏了掏耳朵,话音未落猛地一脚往那人腹部踢了去。

    “草泥马!你跟我说打架?”那人尚未反应过来,张信又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登时扇了五根红红的指印出来。

    另外两人见状,立即想要上去帮忙,却愣是被萧尘的目光震慑得不敢动弹。

    “草泥马!不是要打架吗?还手啊!”

    但见张信出手迅猛无比,拳拳到位,招招狠辣,专挑那人身上弱点攻击,面对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的猛攻,那人丝毫无反击的余地。

    “草泥马!还打不打了?”

    场上唾沫横飞,拳影掌风不断,在张信一轮猛攻之下,顷刻间那人身上已多处见伤,终于捂头倒地不起。

    “草泥马!敢跟信爷我说打架?信爷我当初打架那会,你特么……呃,你特么应该已经出生很久了。”

    说完最后一句,张信收回攻势,深深吐纳了几口气,这才捡起地上两块门牌,交给了之前的两名小青年。

    而此时,院里许多门都打开了,无数人都站在门口围观了起来。

    地上那人被另外两名健壮青年搀扶着,往外去了,走至门口时,一人忽然回过头来:“你给我等着!下个月我大哥夏侯凌天就要回来了,有种别走!”

    “草泥马!信爷就在这等着,谁走谁孙子!”

    许久,院子里才终于安静了下来,那三名小青年走到萧尘二人面前:“谢谢尘哥,谢谢信爷。”

    张信哈哈一笑:“谢什么谢?记住了,这里要是没有秩序,那么信爷我就是秩序!”

    萧尘望了一眼之前被打的青年:“还撑得住么?要不要去敷些伤药?”那青年抬起头来,擦了擦鼻血,道:“没、没事……”

    萧尘点点头,望了望四周道:“没事了,都回去准备明日考核吧,等会要再有人来找事,只需喊一声便是。”

    这院里住了几十个人,几乎都是新生,其实只要团结在一起,那三人又岂敢如此嚣张?只是都怕惹祸上身,这是人性的弱点,萧尘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许久过后,院里就剩下他俩,张信大叹一声:“完了,我摊上事了!”

    “怎么了?你方才打得不是很愉快么?”

    “你刚刚听那人说的是谁吗?我刚刚居然把夏侯家里人的小弟打了,敌人是四大世家啊!完了完了!”

    萧尘眉毛一挑:“怎么?夏侯家很了不起么?”张信这才恍然大悟:“尘哥,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是萧家的人……”

    萧尘淡淡一笑,岔开话题道:“对了张兄,你方才不断提到的‘草泥马’是为何物?”饶是他读过无数奇书,也未曾听闻过此物,一时间有些好奇。

    张信挠了挠脑袋,尴尬道:“呃……这个是我家乡的一种神兽,不过尘哥你还是别说为好,有些失雅。”

    “原来如此。”萧尘淡淡一笑,又道:“你也回去准备下明日考核吧。”说罢回了自己屋中。

    这一日就这样过去了,到了夜里,萧尘熄了房内烛火,坐在榻上静心修炼起琴魂教他的口诀,亦不知过了多久,睁眼后只见月光从西窗斜斜照了进来,想必已过了子时。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受到一股气息在附近出现,是冲着这间院子来的,对方有两人。

    萧尘轻轻下了床榻,将身子掩到窗子后面,凝目瞧了出去,只听咯吱一声,院子大门被推开了一道小缝,跟着两道人影鬼鬼祟祟窜了进来。

    “确定他住这里么?如果事情败露,我们可能会被逐出书院的。”

    “嘘,小声点。”

    萧尘凝神一看,那二人里面当中一人,正是白天那个给他发签的高个子青年,另一人似乎并未见过。

    萧尘屏住呼吸,想要瞧瞧这二人在耍些什么把戏,只见那二人挨个走到院里每间屋前,透过窗格往里面瞧了瞧,最后又摇摇头去到下一间。

    见他们往自己这边走来了,萧尘迅速回到榻上,盖上被子,假装已入眠,实际上却是已在暗运元力,经过这两日修炼,他已经能渐渐凝聚些许元力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即便萧尘此刻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那二人正在靠近,但不知对方想做什么,当下凝锋于指尖,只要待会对方敢对自己下手,定要在他们身上戳个窟窿眼。

    等候片刻,那二人似乎朝自己枕头探来了,萧尘翻了个身,睡到了靠里面的一边去,再过片刻,那二人似乎才慢慢走出了屋子。

    萧尘立即翻回身来,将枕头挪开一看,只见下面多了一块类似令牌的玩意儿,立时便知是怎么回事。

    栽赃?亏那两个白痴想得出这么拙劣的手段,萧尘心里冷冷笑着,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么休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下拿起那令牌,迅速出了屋子,循着那二人的气息,很快便追了上去。

    萧尘静悄悄跟在那二人身后十来丈远,见那二人进了一间院子,也随即跟了上去,静候片刻只见他轻轻一纵,便悄无声息落入院里。

    萧尘进入院子后立刻便感受到了那高个子的所在,当下悄步一棵大树后面,等候许久,直到那间屋子里传出鼾声,这才身形一晃,移至屋外面。

    只见他轻轻推开窗户,指尖微一运力,便将那令牌无声弹入了那高个子枕头下面。

    做完这一切,方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到了清晨,萧尘是被院子里一阵喧哗吵醒的,匆匆洗漱一番后便去了外面,见院子里站了许多人,为首的是那名徐姓男子,在他身后是昨日那高个子以及其他文书院的老学生。

    萧尘打了个呵欠,走到张信旁边,问道:“出什么事了啊这么吵。”其实他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张信一改昨日嬉皮笑脸之态,甚至有些紧张道:“似乎是院长的令牌丢失了,现在每个人的房间都要接受盘查。”

    “哦?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弄丢了?还真是不小心啊。”其实他也不知道那玩意儿究竟有多重要,只知道好戏马上要开始了。

    果然,那高个子立即领了两人往他屋里走了去,那高个子倒也不算太傻,没有直接去翻枕头,而是先在其他地方搜寻了一番,最后才往枕头找去。

    结果显而易见,自然是什么也没有,萧尘走到他旁边,轻声冷笑道:“昨夜明明放在此处,现在却没有了,很奇怪是吗?”

    那高个子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抬起头来直直盯着他,萧尘轻轻一笑,转身出了房门,大声道:“那么查也查了,不知各位师兄的房间可也查了?”

    他此言一出,周围立时便议论起来:“就是,为什么只查我们新生的?不查你们的?”

    那徐姓男子咳嗽两声:“自然也要查!”说罢领人往外去了,萧尘与张信对视一笑,煽动着院里的新生也一同跟了去。

    到了那高个子的院子里,徐姓男子令人去每间屋子搜查了一番,忽然间只听得一声惊呼响起:“找到了!”跟着一人握着块金令牌匆匆忙忙跑了出来。

    紧接着众人的目光刷刷刷全聚集到了那高个子身上,因为那间屋子,正是他的居所。

    “不!不!不是我!我明明……”那高个子惊慌失措,险些说出自己昨夜里干的事,但随即便向萧尘射去一道冷光:“是你小子搞的鬼!”

    萧尘双手束在胸前,淡淡笑道:“人赃并获,师兄你可不能含血喷人呐!”

    那徐姓男子气得脸色发青,愤怒的瞪了一眼高个子,沉声道:“枉我对你一番厚望!来人!将石丹收押惩戒阁!”

    立时便有两人去将那高个子架住,往外去了,只见那高个子不断挣扎道:“是他!是他搞的鬼!”声音渐渐远去了。

    萧尘冷冷一笑,就在这时,那徐姓男子向他射去一道冷光:“你叫萧尘是么?”萧尘淡淡道:“正是。”那徐姓男子道:“今天的考核你也不必参加了。”

    萧尘神色一冷:“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看此事你也脱不了干系!来人,将萧尘也给我收押惩戒阁!”

    他话一出,立时便有两名青年向萧尘架去,张信身形一晃,将那两人拦住,望向徐姓男子:“徐老师,你此举是否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那徐姓男子一拂衣袖:“公报私仇?那么我今天还就公报私仇了!将这二人都给我关入惩戒阁!”

    就在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天边忽然传来一阵悠悠琴音,跟着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此子可以留下。”

    虽只寥寥六个字,却仿佛有着一股无形之威,只见那徐姓男子身子一颤,立即向外躬身道:“扰了前辈清修,徐虹罪该万死!”

    “年轻人,心胸要放开阔一些啊……”那神秘老者说完这一句,声音渐渐远去了,琴声也跟着隐去。

    但见徐虹额头冷汗涔涔,颤声道:“前辈教训得是……”

    萧尘心神也是为之一震,那神秘老者根本不在附近,只怕方才使的是千里传音,而且他后面那句话仿佛是对自己说的,莫非昨夜自己做的一切都让这老人瞧得清清楚楚吗?

    这般想着,萧尘背上也不禁起了一层冷汗,尽管自己有着比常人灵敏数十倍的神识感应,然而昨夜也根本没察觉到这附近还有其他人,看来这个文书院也是不简单。

    闹了一大清早,今年前来赴试的新生终于全部有序进入了后山,萧尘与张信因为不在同一考核区域,各自鼓励了下便分开了。

    萧尘独自行了两里,但见一山洞,洞前布了道白色屏障,屏障中间呈现出一张三尺瑶琴,虚虚实实犹如幻影,难以辨明,想来应是第一幻阵,琴阵了。

    那山洞左右各站一人,恭声有礼道:“请公子入阵。”萧尘细细瞧去,见这二人半虚半实,浮于地面三寸,竟也是两道幻影,如此手笔,当真不知乃何人所布。

    思忖片刻,便往阵中走了去。

    四艺幻阵的规则很简单,每一阵满分为十分,以破阵所花的时间为标准给分,倘若超过了规定时限,那么便是零分,最后四阵总分加起来只要不低于二十八分,那么便算通过,可以留在文书院。

    萧尘向来以琴见长,第一阵自是很容易便拿到了十分,他的棋艺乃是爷爷萧长风所授,至于书法,更是从小有着母亲指导。

    所以第二阵与第三阵也很轻松的分别拿了九分与八分,然而第四阵,最难的莫过于此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学过绘画。

    不过他现在已有了二十七分,只需画阵再拿下一分,便可通过考核。

    只见那洞前屏障再一变幻,化作一气势磅礴的山河图,图中三山五岳直入云霄,珍禽异兽往来其间,如似真实一般。

    “世上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为了给自己打气,萧尘悠悠念了一句诗词,方才小心翼翼往那图中走去。

    进入图中,但觉眼前景物倏然而变,一时竟不知到了何处,似乎身入仙境一般。甚至连他自己也幻作了十来岁时的模样。

    抬头往东极目望去,但见朱栏白石绝迹之处便是青峦重叠,绵延不断。俯身往下屏息望去,又有无数岛屿悬浮空中,寒烟弥漫,不时有苍鹤掠过,直是不胜惊心。

    而他此刻所处之地,乃是一座悬浮岛屿的千层白玉台阶中间,他踌躇良久,一时不知该下还是该上,但想要破此阵,定然是勇往直前了,哪有下去的道理?

    微一凝思,便拾级而上,约莫走了一盏茶时分,才终于上完这千层台阶,抬头只见一座清冷庄严的大殿,匾上篆书三个白光大字:摇光殿。

    萧尘此刻位于大殿正首平台,两旁皆有莲花池,许多莲花无根而悬,说不出的仙风韵味,正要踏步往殿中走去,忽闻背后一个清厉的声音:“站住!”声音之冷,如似千年冰山中传来一般。

    萧尘吃了一惊,回过身去,只见一持玉箫的青衫女子负单手而立,衣袂飘飘,宛似九天玄女一般,正是他这一年来无数次梦见的仙子姐姐,只是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见着对方。

    惊愕之余,萧尘嗫喏问道:“你……你到底是谁?为何无数次来我梦中?”

    只听那女子清喝道:“大胆!你竟连为师也装作不认得了吗!”

    萧尘嗫喏道:“我……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见那女子长叹一声,说道:“尘儿,你这般顽皮,如何讨得几位太师伯欢心?还是下山去吧……”声音平平淡淡,无悲无喜。

    萧尘明知此间乃是幻境,一切皆是化象,但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起一丝不舍,如同深入戏中不可自拔,又如同此间一切仿佛都曾亲身经历过一般,只听他急道:“师父不要逐尘儿下山,尘儿知错了!”言语间似要哭出来一般。

    那女子仍是摇头叹气,说道:“为师教你术法,是要你对付魔道中人,你却用来欺负同门师兄弟,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了你苍太师伯最疼爱的弟子……你下山去罢!从此不得再上玄青山来!”

    萧尘急道:“不……不……是他们先打我,他们骂师父……”一时却又说不出骂什么来,也完全想不起之前经历了何事,甚至已然忘了自己身处画阵当中,忘了自己是谁。

    但见那青衫女子身影渐渐淡去,萧尘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哭道:“师父别走,别不要尘儿……”

    忽然间耳中传来一丝细细的琴音,接着四周景物渐渐淡去,又渐渐明朗起来,只不过已经不在那洞前平台,而是一间居室。

    屋里檀香绕梁,他带来的那张瑶琴静静陈在桌案上,说不出的清幽雅致。

    忽听一个爽朗的笑声响起:“尘哥何事这般伤心?竟连睡梦中也掉下这许多泪水来?”

    萧尘只觉胸前衣襟湿了一大片,连忙起身下榻,脑海中一时渐渐明白起来,原来他已于月前通过了四艺幻阵的考核,只是在破画阵时太过入迷,以至这一个月来,神识浑浊,恍恍惚惚,终日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

    浮生若梦,亦幻亦真。适才,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其实按照当日的情形,他在破画阵时昏迷不醒,眼看就要超过时限,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丝悠悠琴音,这才让他在最后一刻醒来,拿得了一分。

    门边站着一名青年,正是张信,萧尘看了看他,略显尴尬问道:“张兄怎来我房中了?”

    张信笑道:“你忘了今日是四月十五?你说今日有事,要我届时提醒于你,怎的忘了?莫不是你连我也忘了?”

    萧尘摇晃了两下脑袋,想到这一月来便是与他说过最多的话了,怎会忘记?

    复又想到今日是四月十五,正是三皇子邀他去烟雨楼相聚之日。眼见外边日上三竿,急忙道:“还请张兄移步门外相候,我整理梳洗下便来。”

    萧尘换好衣衫,便出了门,张信见他出来,笑道:“眼下可是要去烟雨楼?”萧尘点头称是,张信道:“我与你同去罢。”

    但想这一月来与他最是要好,萧尘不便推辞,又想三皇子喜交朋友,有他同行倒也无妨。

    二人出了文书院,去到烟雨楼二楼雅座,说来也怪,这平素里人满为患的烟雨楼,今日竟清冷异常,二人坐于栏前,点了些酒肴,等候李长卿到来。

    萧尘恐待会失仪,不便饮酒,张信在一旁倒是百无禁忌,自斟自饮,凭栏而望,乐在其中。

    “张兄,我想向你请问一下,院里是否有一位叫青风的前辈?”

    张信回过头来,思索片刻道:“青风?似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就在这时,下面楼板忽然嘎嘎作响,整间楼似乎都随之摇晃起来,显然是有人上楼,且人数不少。

    不到片刻,二楼便上来十多人众,个个生得虎背熊腰,锦衣裹身,目光飘忽,极为玩世不恭。只听那为首的青年冷笑道:“什么世道,居然连文书院的两个穷酸小子也来烟雨楼喝酒了?”

    那青年话音甫落,他旁边一人道:“哥,就是他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