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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天微亮,整个吴江市笼罩在一片薄雾里。

    宁静的街道上只有卖早点的小贩和清洁工在忙碌,熙熙攘攘的车辆和行人穿梭其间。

    “杀人啦——”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刺破了清晨的宁静,尤为刺耳。

    保洁阿姨惊恐的叫声引起大多行人的驻足围观,其中有市民拿起手机报了警。

    警车很快赶到,警戒线外密密麻麻围了很多人,胆小的捂着眼睛一脸惊恐,但是仍然从手缝里好奇的看着,胆大的只恨脖子没生成长颈鹿那么长,使劲往里伸着脑袋,想一探究竟。

    纪南笙拨开警戒线,钻了进去,开始勘察现场。

    “来了个女警,长的真漂亮啊。”一个男的小声道。

    “山炮,你没看见她脖子上的牌子吗?那叫法医!”另外一个围观者嗤笑了一下。

    “法医?我们市居然有女法医?!”男人一脸不可思议,法医干的就是解剖尸体的活儿,一般胆小的男的都不敢碰尸体,更别提还得去给尸体开肠破肚,想想都觉得胃里直翻腾……

    两个男人看纪南笙的眼光顿时多了些许异样,流下的哈喇子悄悄又给咽了回去。

    纪南笙把清洁工扔在地上的那截手指装进证物袋,然后吩咐助手把垃圾箱和周围所有可疑的物件都装起来,带回去化验。

    一股恶臭随着垃圾箱盖子的打开散发开来,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呕吐声。

    凭着经验,这么臭的尸臭,绝不可能仅仅只有一个手指,纪南笙目光落在一个红白蓝塑料袋上,应该就是这个了。

    刚想伸手,新来的实习法医陆超已经抢先一步打开了塑料袋。

    “呕!”

    陆超捂着嘴跑到旁边呕吐起来。

    摇了摇头,纪南笙继续打开塑料袋......

    “怎么了?”

    王支队看见纪南笙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忙上前看去,脸色顿时也变的难看无比。

    纪南笙看了王支队一眼,心道估计王支队干了十年刑警恐怕都没见过如此惊悚的场景,垃圾袋里是满满一袋高度腐烂的残肢.....

    小县城吴江每年并没有太多人命大案,即使有,也没有见过如此惊悚的场景,这是有多大的仇才能把一个活人弄成这样?王支队感慨道。

    “呕!”

    刚吐完的陆超在看完塑料袋里面的东西后,又再次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把垃圾箱整个抬回去。”

    纪南笙拍了拍陆超的后背,递给他一个话梅:“没事吧?习惯了就好。”

    回到验尸房,纪南笙把所有残肢放到解剖**上,开始拼凑起来。

    陆超一脸惨白的看着纪南笙,仿佛在看某种妖怪似得,虽然他是学医出生,尸体也见过不少,但是如此血腥的场景他还不能完全适应。

    纪南笙指了指陆超手上的笔,示意他开始记录......

    会议室内。

    众人看着投影仪上的照片,都觉得胃部翻涌。

    “死者是一名男性,年龄大概在35-45岁之间,从尸斑来看死亡时间大概在前天夜里十点到十二点之间,身体被分成二十多块,缺少四肢,头颅以及内脏和生殖器,致命伤暂时不能确定,从伤口来看,似乎是某种大型犬类撕咬形成的。”纪南笙平静道。

    “撕咬?”王支队看向纪南笙道。

    “从伤口来看,我猜测可能是类似藏獒那样的大型犬类。”

    王支队沉默了,这件案子可以利用的线索太少,只能从养狗的居民这里找突破口了,这件案子造成的影响太恶劣,上头限期破案,。

    “查查最近报案的失踪人口,登记在册的饲养大型犬类人群,南笙你再从证物里找找看有没有线索,这个案子上面催的急,大家最近辛苦点,破案记每人一功。”

    众人接任务各自散去。

    纪南笙再次来到验尸房,仔细检查着每一块肌肉,纪南笙突然发现某一块肌肉表面有点异样,便用解剖刀仔细的切开皮肤表层,发现里面有一个芝麻粒大小的肌肉表面沾染某种蓝色的物质,凭着以往的经验,她觉得应该是某种颜料有着油漆之类的物质,切下那块蓝色的部分放进证物袋。

    “拿去化验。”纪南笙把证物袋递给陆超。

    脑海中突然闪过某个念头,很熟悉,但是一时又想不到什么,纪南笙只得放弃,再次检查无果,她便换了衣服回家,除了等待刑警队同事的调查结果,暂时也没有其他需要她做的了,忙碌了一天,她决定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纪南笙刚回到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闺蜜王琳打来的。

    “喂。”

    “南笙啊,来我家吃饭吧,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会忘了吧?”王琳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纪南笙扶了扶额头,她真的忘了......

    “怎么会呢!好的,我马上到!”

    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红酒装进包里,一时也来不及去买礼物了,纪南笙匆匆出了门。

    一路上纪南笙的脑子里都是死者身上那块蓝色的物质,直觉告诉她这个线索很关键,似乎与她的生活息息相关,但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家里有什么蓝色的物件跟死者有关,看来只能等明天的化验报告出来了。

    王琳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美丽女人,没有结过婚,但是有个十二岁的女儿,谁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纪南笙也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王琳从来不提那个男人,就像纪南笙从来不提自己的父母,她能理解王琳的感受,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何苦把旧伤疤再揭一次,但不提,不代表已经忘记。

    今天的菜很丰富,摆了满满一桌,都是纪南笙喜欢吃的菜,王琳穿着一身黑色的旗袍,衬得皮肤更加白皙,白净的脸上甚至有点红晕,纪南笙好久没有见过她这么开心的样子,心情顿时也被感染。

    “小蜉呢?”纪南笙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见王琳女儿的身影。

    “她在房里写作业呢,眼看着要开学了,暑假作业还没写完,不用管她,我们先吃。”王琳微笑道。

    纪南笙不再多问,拿起筷子吃起来,她一天没顾得上吃东西,此刻食指大动。

    “南笙,你觉得小蜉这孩子是不是很调皮?”王琳突然问道。

    “啊?”

    纪南笙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不知道王琳突然问这个干嘛,愣了一愣道:“不会啊,我都觉得她太乖太安静了,根本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比成年人都懂事。”

    “可能是单亲家庭吧,她性格十分内向,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都怪我,唉。”王琳脸上写满了歉疚。

    纪南笙握住王琳的手:“她长大后会理解的。”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愿意帮我照顾她吗?”王琳抬头看着纪南笙道。

    纪南笙一怔,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但看王琳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愿意。”

    纪南笙回答道,她总觉得今天的王琳怪怪的,像是要离别似得,难道像小说里写的,身患绝症?

    “你想过她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吗?”

    纪南笙再次吃惊的看着王琳,认识王琳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说起这个话题,事实上纪南笙对那个男人一点也不好奇,无非是始乱终弃的狗血情节,而且她从来都觉得女人不是没了男人就不能活,王琳是个知名画家,不缺钱,她自己也能把女儿带大。

    “我不想知道。”

    王琳对这个答案并不吃惊,这么多年,她清楚纪南笙的脾气。

    “你想看看他吗?”王琳低着头道,手不住的擅抖着,似乎在极力控制情绪。

    纪南笙扫了一眼屋内,心中的不安逐渐扩散,王琳肯定有事瞒着她。

    “想看。”

    王琳没有说话,起身向楼上走去,清瘦颀长的背影显得有点落寞。

    纪南笙从包里拿出解剖刀,反握在掌心默默跟了上去,王琳的反常让她心生不安,不管发生什么,她想保护自己和王琳。

    一步步踏上楼梯,高度紧张下,纪南笙感到一阵蓝色的光从眼前飘过,不过她已经顾不上回头去看,王琳已经打开了画室的门,她看见一个真人等高的画突兀的放在屋子的正中间,是一个男人的全身像,双眼紧闭,面目栩栩如生......

    纪南笙脑中突然浮现出那块蓝色的颜料,狗……她突然想起王琳家院子里拴着的那只大黄狗,难道今天发现的那个死者,是王琳杀的?那个男人是王小蜉的亲生父亲?不......不可能,纪南笙向后倒退几步......她的好朋友怎么可能变成杀人凶手......

    “砰!”

    纪南笙感觉脑后一阵剧烈的疼痛,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的画面是墙角一副未完成的画,画中画的是一朵蓝莲花......

    一下又一下......

    “小蜉你做什么?!快住手!”王琳失声尖叫道。

    王小蜉拿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术刀,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妈妈,她死了,就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秘密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再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们。”

    王琳面色一滞,脑中思绪万千,去扶纪南笙的手停在半空,最后落到地上......;

    纪南笙头痛欲裂的醒来,周围一片黑暗,自己似乎躺在某种移动工具在向前移动,颠簸的厉害,自己是在黄泉路上么?

    脑中突然浮现父母的模样,纪南笙圈了圈嘴角,她终于可以去见他们了,自从当警察的父母被犯罪分子报复残忍杀害以后,她没有一晚睡得安稳,枕头下面始终有一把刀,一直那样背负着过去生活着,死也许是种解脱。

    想起王琳和小蜉,纪南笙心中一阵莫名疼痛,即使知道她们是杀人凶手,她又怎么忍心把她们送进警局,但明知她们母女是凶手而放任不管,又违背了她的职业道德,与其矛盾的活着,这样似乎也不错……

    好困,这样想着纪南笙继续睡了过去。

    ......

    “七娘子,起来喝药了,你不能死啊!”

    一个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纪南笙眯了眯眼睛,窗外的阳光刺的她睁不开眼,吴江最近雾霾严重,很久没有这么好的太阳了。

    “七娘子你醒啦!太好了!吓死奴婢了!”一个小女孩开心道。

    一双冰凉的小手轻轻握住纪南笙同样冰凉的手。

    “七娘子是什么东西?”纪南笙终于适应了如此灿烂的阳光,嗫嚅道,跟着闻到一股药汤味。

    “七娘子,赶紧趁热喝了,身体就好了。”

    顺从的把送进嘴里的药汤咽了下去,口中顿时一股子苦涩,她现在根本无力反抗,身体完全使不上劲,头也昏沉沉的。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概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片子,一身电视剧里古代粗使丫鬟的打扮,正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甚是惹人怜爱,纪南笙完全愣住了,再看看自己,也同样是一身古代装扮,打开车窗看了看外面,并没有所谓的剧组,得出一个结论,她一个二十几年一如既往的坚持唯物主义的人,穿越了......

    小丫头看着纪南笙先是目瞪口呆,后来又垂头丧气的样子,急道:“娘子你怎么了?!”

    纪南笙摆了摆手闭上双目,她得先消化下,因为这具身体里所有的记忆开始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子。

    小丫头青霜心绪稍定,至少她的主子是醒过来了,刚才她呼喊了半天都没反应,可把她吓坏了,她生怕车马劳顿温七娘撑不到邗江县就......

    纪南笙脑中浮现出许多事情,原来自己现在名唤温璟,温家嫡女七娘,父亲原是刑部侍郎,因为办事不利,被贬官至偏远的邗江县县衙做一名小小县丞,而自己也**之间从京城贵女变成八品芝麻官的女儿,默默叹了口气,连穿越都没赶上好时候。

    车子停在邗江县衙门口。

    “七娘子,我们到了。”青霜轻声唤道。

    纪南笙睁开双目,思索良久,既然没法改变,还是接受吧,从现在开始她是温七娘,不再是前世叱咤风云的女法医纪南笙。

    青霜和吴妈搀扶着温璟下了马车。

    “瞧你们这一个个面如菜色的,七娘子气色倒是较之前还好了几分,祖宗保佑啊。”

    温七娘抬眼看去,说话的是崔姨娘,崔姨娘貌美,但出生竹门,面相带着几分刻薄,看着就不讨喜,此刻她正对着几个庶女说话,说完瞥了七娘一眼,又用眼角看了看温祁冉。

    温七娘并不搭理她,目光看向温祁冉,温祁冉属于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很正直,浓眉大眼脸方唇厚的中年男人,跟温七娘现代的父亲纪洪差不多,温七娘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父亲顿时多了几分亲切感,脑中对纪洪渐渐模糊的记忆又清晰起来。

    温祁冉听到崔姨娘的话,向温七娘看来,女儿的气色相较之前是好了几分,对上温七娘的目光,相对于以前七娘畏缩的目光,他却感觉到了一丝陌生和冷淡,但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思计较太多,满脑子依然是那桩悬案,不知道他走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七姐气色是好多了,难道是因为离开了京城的关系?”一个穿着明黄色衣裳的圆脸姑娘走过来拉着温七娘的手笑道,看的出来她是真关心七娘。

    温璟微微一笑,握了握八娘的手,据这具身体以前的记忆,八娘是个类似现代女汉子一样不拘小节的直爽姑娘。

    所有人都看向温八娘,脸上写着,哪壶不开提哪壶。

    “七娘是温家嫡女,自有祖宗保佑,岂是某些人能比的,大难临头各自飞。”

    说话的是温五娘,一身粉色的衣衫映照着鹅蛋脸更加俏丽,长相遗传了崔姨娘的美貌,细眉薄唇透着一股子精明,虽然话语刻薄,但口气却像是家常戏言一般一笔带过。

    温祁冉面色一僵,冷哼了一声。

    “父亲,这里就是邗江县吗?”

    温十郎揉了揉眼睛兴奋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繁华的京都以外的世界,让他感到新奇不已,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丝毫没有被贬官的伤春悲秋。

    温祁冉看着他唯一的儿子,眼神柔和了许多,微笑:“是,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了,十郎开心吗?”

    “开心!”温十郎双眼目不暇接的四处张望着,就等着父亲松口,旁边那树看着好高,上面还有几个鸟窝,桥边那水更是清澈,还有那条狗,你等等我啊!

    “先回家把字练完。”

    温十郎立刻如同漏气的皮球一样泄了气,众人莞尔。

    知县周县令接到通知从县衙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衙役。

    “下官温祁冉见过周大人。”温祁冉拱了拱手,虎落平阳不得不低头,就算他以前是三品大员,现在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县丞,官高一级压死人。

    “温大人不必多礼,日后你与本官一同共事,还需你多多协助才是。”周县令满脸笑容道,朝中之事波诡云谲,温祁冉突然被贬官,其中定有蹊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回去了,做官当滴水不漏,小心驶得万年船。

    身旁几个衙役对于一向趾高气昂的周县令突然如此谦卑感到十分惊奇,再看看温祁冉不谦不卑的从容应答,心中都有了一杆秤。

    “那下官先去安置下。”

    周县令对着身边一个衙役道:“带温大人去住处安排妥帖。”

    住所是一个三进的院子,众人分配了一下住所,三娘跟五娘住一起,七娘跟八娘一间,十郎一间,平夫人和崔姨娘各一间,其余侍女小斯也都各自分配了住所。

    温祁冉扫视了一间整个院子,几百口人的家业,如今算上侍女小斯也不过剩下十几口人,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树倒猢狲散,没想到他也有这一天,伴君如伴虎,或许远离那是非之地也并非坏事,但叫他如何甘心在这偏远之地度过余生,他的抱负,他的理想......

    当晚,周县令命厨房做了一桌子鸡鸭鱼肉,众人也只是勉强吃了几口,一来相对于温府以前的菜谱来看,无论是菜式还是口味,都相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二来舟车劳顿本就食欲不佳,看着那些油腻的菜,顿时觉得饱了一半,但不能辜负了周县令的一番盛情,毕竟在贫苦的邗江县,这已经是最好的吃食。

    温七娘身体不适,用完晚膳便早早回了房,她总是觉得全身乏力,脑袋里面也一直嗡嗡作响,看来不仅没穿越到好时候,还穿越到了一个病胚子身上。

    看着铜镜里那张陌生的脸,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生的倒是好看,柳眉杏目樱桃嘴,但是面色泛黄,双目毫无神采,俨然一副久病未愈的模样,即使她不穿越到这具身体里,大概不久后也便化作尘泥做枯骨去了。

    门外传来清脆的笑声,是温八娘回来了。

    “七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房了。”温八娘问道。

    “我身体不适,就想着躲懒多休息一会。”温七娘微笑道,她这个八妹好玩,当然不能理解她前世身为一个宅女,是多么的讨厌人多吵杂的地方。

    温八娘吐了吐舌头不以为然,突然盯着温七娘上看下看了足足几分钟。

    “怎么了?”温七娘被八娘盯得心里七上八下的,难道这小妮子看出什么来了?

    “咦,难道真的是离开了京城七姐身体就变好了?”八娘嘟囔道,“也不对,应该说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便不挂念,这当真是因祸得福。”

    “八娘子莫要再提,七娘子身体刚好转了些,何苦再杵她心窝子。”一个老妪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温八娘立刻噤了声,除了父亲以外,她最畏惧的就是吴妈,这吴妈原是温府的管事妈妈,温祁冉被贬官后,发卖了大多数丫鬟使女,这吴妈死活不肯拿着卖身契离开,说是这么多年习惯了在温家,老了也不想另寻他主,温祁冉可怜她一片忠心,便把她和两个自愿留下的使女一起带到了邗江县,吴妈也算是温家老人,平常这些庶女也没把她当下人看待。

    温七娘抚了抚额头:“我这头疼病越发严重,过去好多事都不大记得了,吴妈你说杵我心窝子是什么话?”

    “七姐你当真不记得了?!”温八娘惊愕道。

    就连吴妈都愣住了,一脸错愕的看着温七娘。

    “前几日我头疼的厉害,浑浑噩噩中觉得自己像是要去见母亲了,忽见一个白胡须道长对我说了几句话,醒来却是不记得梦里话语,只觉得心中清明许多,却也忘了过去好些事,不知是祸是福。”

    古人迷信鬼神之说,温七娘便借梦掩饰过去,不然迟早也是要说漏嘴的。

    看着温七娘一脸茫然的样子,加上气色确实好了许多,吴妈和温八娘丝毫没有怀疑此刻的温七娘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那个薄情之人,七姐忘了也好,纵然生的一副好皮囊,心却堪比千年寒冰,什么京城第一美男子,只是那些寡廉鲜耻的小浪蹄子们私下封的罢了。”

    温八娘说的唾沫星子几欲喷到温七娘脸上,双颊也隐隐现出一抹红晕。

    温七娘莞尔,她的八妹脸上写着,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虽然那个“京城第一薄情男子”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不过看来至少真有一副好皮囊。

    吴妈刚准备出言制止温八娘的口无遮拦,但是看温七娘丝毫不以为意,嘴角甚至露出一抹微笑,不像是装出来的,从前她所熟悉的温七娘根本不善于伪装,素日里任谁无意提及宁小公爷,她便拿起帕子掩面离开,宁小公爷这几个字在温府是忌讳,这不光是顾及温七娘的感受,而且宁小公爷这四个字让温府蒙羞,不知从何时起,坊间广为流传着一个段子,温家七娘一心爱慕宁小公爷,却被宁小公爷冷漠拒绝,很多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甚至连幽会时说的话都能一一背出来,仿佛亲眼所见,而在去年赏花会上,温七娘看见宁小公爷连步都挪不动摔了个狗啃泥的场面,更是沦为京城一大笑柄,且经久不衰。

    从那以后但凡有人提起温七娘,必会提及宁小公爷,而温七娘从赏花会上回来以后便足不出户,终日关在房内,郁郁寡欢而致心疾日益严重,原本还没待放的花苞就有凋零的迹象。

    “梦醒了就好,原是一场劫数,七娘子大难已过,日后必会觅得良缘。”吴妈拭了拭眼角,她原是温夫人的贴身使女,温夫人离世前照应她要好生照料七娘子,她本以为这一生笃定是要辜负温夫人的期望,没想到温老爷遭了这一劫却救了七娘的命,当下老泪纵横,哀莫大于心死,再贵重的良药也无济于事,现在看七娘已然从伤痛中走了出来,即使让她现在去黄泉见温夫人,她也能安心去了。

    温七娘虽不明白吴妈的心思,但想到她是真切关心自己的人,当下也是十分感动。

    温八娘也跟着抽泣起来,她是个极易动情的人,易喜易悲。

    “父亲是什么原因被贬到这里的?”温七娘不知道如何安慰二人,便转移了话题。

    温八娘抽噎了一声道:“父亲不说,只是听旁人说是因为办事不利,有个案子没有办妥被皇上贬官了。”

    温七娘表情一滞,仅仅因为一个案子就被贬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县丞,这等于连降了十几级,这也太没人情味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虽然没错,但是一次贬这么多级,其中肯定有内情,怕是得罪了哪个权贵而不自知,看温祁冉那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也不像是能洞悉朝中暗斗的人。

    吴妈温七娘默不作声的样子,生怕她又思虑太多,忙端起药汤道:“七娘子且宽心,把药喝了吧,现在日子虽不比从前,但好歹有屋避风,有饭菜充饥,日子会越来越好过的。”

    温七娘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吴妈说的对,既来之则安之,温七娘的过去本不属于她,将来才是她的,她要好好过这一世。;

    邗江县是温暖湿润的江南天气,此时正是春暖花开莺飞草长的季节,油菜花开成一片花海,黄绿相间煞是好看,一艘艘渔舟穿越其间,孩童们拿着纸鸢在油菜地里奔跑,笑声回荡在平原湖泊之间。

    温七娘自从来到这里以后,仿佛入了世外桃源般,每天日子过得悠闲轻松,气色也一日比一日红润,都快忘了以前忙的连吃饭都没时间的日子,也没有那么多尸体等着她解剖,空闲之余,又觉得甚是无聊,她对女红又提不起兴致学习,每天只陪着十郎一起练字玩耍。

    县衙外突然传来一阵吵杂,鸣冤鼓被人敲得咚咚作响。

    十郎一听有热闹可看,连忙放下手中的笔,像只猴子一样窜了出去,温七娘哭笑不得,也跟了上去。

    七娘和十郎赶到的时候,县衙内已经围了许多村民,只见两个村民扭打在一起,嘴里都在骂着温七娘听不懂的古式脏话。

    周县令清了清嗓子:“都给本官闭嘴!”

    撕扯中的两人立刻收了声,还不忘互相啐了一口。

    “那个胖子,你先说。”周县令理了理乌纱帽道。

    那个胖子得意的看了瘦子一眼,然后扁了扁嘴就扯开嗓子嚎上了:“禀大人,这是我家大黄狗阿旺,前几日,小人跟这个泼皮吵了几句,他怀恨在心,就把我家阿旺给毒死了,我可怜的阿旺啊,你死的好惨啊!”

    十郎看着胖子挤眉弄眼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温七娘一把捂住他的嘴,偷看还不老实点,被父亲发现少不了一顿罚!

    瘦子一听忙辩解道:“大人明鉴,小人真的没有毒死他家狗,冤枉啊!”

    周县令看了看两人:“那条狗呢?”

    胖子忙去县衙外面把死狗拖了进来。

    温七娘隔得远,看的不是十分真切,远远见着那条狗舌头伸的老长,面部肿胀,久违的职业冲动又回来了,虽然不是一具尸体,但是狗的尸体也是尸体,她刚想走近些看看,突然想起此刻自己的身份是一个闺房女子,而不是一个法医,在古代仵作属于贱籍,而且一般是男子当值,还是安分点为妙,万一被人看穿,这在古代可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说不定会被当成妖怪绑到火刑架上烧死。

    周县令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那条死狗,便不愿再看第二眼,忙命衙役上前查看,自己捏着鼻子不断扇着扇子。

    “禀告大人,这狗口鼻出血,应该是被毒死的。”

    周县令继续问道:“你说这狗是被他毒死的,本官问你可有人证物证?”

    “人证很多,在场的村民很多人都看见我们吵架了,第二天我的狗就死了,除了他不可能是别人,大人要为本官做主啊!”

    有几个村民表示确实昨天看到了二人吵架吵的很凶,要不是有人拉开,早就大动干戈了,最后瘦子扬言要胖子等着有报应,而大多数村民说昨天半夜听见狗叫的很凶。

    那瘦子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明鉴,小人的确跟胖子争执了几句,但小人真的没有杀他家的阿旺,大人你看我这身子骨能杀的了那只大黄狗吗?”

    周县令一忖,这瘦子说的似乎也在理,看这只狗的身材都有半人高了,再看看瘦子那皮包骨头,谁咬死谁还不一定呢。

    如果不是瘦子杀的,那是胖子自己杀了然后诬陷瘦子?

    周县令不耐烦的挠了挠后脑,一拍惊堂木:“各打三十大板,看你们招不招,谁先招了就不用受皮肉之苦。”

    温七娘差点从屏风后面摔出去,这个周县令办事果然简单粗暴,这不是要屈打成招吗?

    正想着,那边衙役已经摁着两人脱了裤子开始打了。

    两人被打的嗷嗷直叫唤。

    处于职业本能,温七娘实在看不得这样的场景,但是怎么样才能不败露身份呢?

    “哎哟!”

    温十郎突然从屏风后面滚了出来,他不明白一向最疼爱自己的七姐,为什么突然对着自己的屁股踹了一脚,他就这么圆润的滚了出来,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弟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跟我回去。”温七娘连忙道,说着就去扶温十郎的同时对着他的耳朵耳语了几句。

    温十郎多机智的小人儿,立刻心领神会,对着周县令哭道:“大人,我近来跟阿旺玩耍多时,希望大人容许我跟它道个别。”

    十郎长相可爱,这一哭更加惹人怜爱,周县令本不喜小孩子扰乱公堂,但想想这是温祁冉如珠如宝的公子,转念一想,让他看看也无妨,便朝着十郎挥了挥手。

    温十郎边哭边走到狗身边,倒也不是做戏,他对阿旺的的确确是有感情。

    温七娘也跟着走到了狗的尸体旁,趁着那边没人看见的时候,迅速摸遍了狗的全身,发现下颚骨以及喉骨多处骨折,双眼球有出血点,初步断定是机械性窒息而亡,应该是被人勒住脖子导致窒息而死,但如果要确定还必须彻底解剖,但是现在可不是她想解剖就能解剖的,温七娘突然发现狗的爪子指甲断裂,且有皮屑以及血迹遗留在上面,立即眼前一亮,这肯定是行凶者跟狗搏斗的时候,留下的,行凶者身上应该有伤口,但这留下的问题就是,体型如此巨大的狗并不容易对付,那个人是如何行凶的?

    那边瘦子抢先招了,他那屁股上加起来还没三两肉,三板子下去已经快散了架,为了一条狗把小命搭进去不值得。

    “早点招供不就好了,偏要受这皮肉之苦,快说说你是怎么杀了这死狗的。”周县令得意道。

    温七娘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人群,凶手如果栽赃嫁祸肯定会来看热闹,便悄悄走过去对着门子耳语了几句,顺手塞了几文钱给他,门子满心欢喜。

    瘦子一番话说的驴头不对马嘴,温七娘摇了摇头,又对着温十郎耳语了几句。

    “大人大人,你看阿旺爪子上还有血,说明杀害他的人身上肯定有伤口!”温十郎对着周县令大声说道。

    周县令半信半疑,命人把瘦子跟胖子上身衣服脱了,查看是否有伤痕。

    瘦子跟胖子一下子被扒了个精光,两人羞涩的双臂抱胸。

    这是门外一阵嘈杂,两个门子押着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走了进来,门子一脚踢在了那汉子膝盖上:“跪下。”

    “禀大人,刚才一说凶手,这人鬼鬼祟祟就要离开,肯定有内情。”那门子道。

    “扒了。”

    几个衙役一拥而上,那汉子的上身确是有几道鲜红的抓痕。

    周县令勃然大怒,这摆明了是打他的脸,要不是温十郎那十岁孩童,他可就被此人给戏弄了!

    “给我先打五十大板!”

    那汉子一听立即跪地求饶:“大人!我都招!”;

    温七娘看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身上那几道抓痕很明显是新伤,其实原本这也只是温七娘的猜测,如果胖子和瘦子都不是行凶者,那显然是有人想要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那么那个人一定会来现场看热闹,这些村民不过是些市井泼皮,并非大奸大恶之人,相对于现代那些杀人狂魔来讲,真是小巫见大巫。

    那汉子一听五十大板,腿都吓软了,口中连忙求饶:“大人饶命啊!我都招!”

    那瘦子转过头一看,立刻火冒三丈,上前就扇了那汉子一个大耳挂子,怒道:“原来是你这泼皮,肯定是你龟孙子不想还爷爷的钱,就陷害你爷爷!”

    那胖子也捂着屁股走了过来,又是一巴掌:“你欠他钱,杀老子的狗作甚?!”

    那汉子两边脸顿时肿的老高,胖子和瘦子被衙役拉开以后,他就哭丧着脸全都招了,原来这汉子叫吴三,因为欠钱不还,而被瘦子到处宣扬,感觉颜面尽失而怀恨在心,那日看见胖瘦二人在街边吵架之后心生一计,想要陷害瘦子,本想直接用抹了砒霜的腊肉毒死狗算了,但不曾想那狗体型庞大,药量不够让它倒地就死,狗因疼痛而狂吠不止,这吴三生怕被人发现,一着急就用双手死命掐住狗脖子,阿旺垂死之际爪子抓到了吴三的胳膊和前胸,这就留下了罪证。

    这验证了温七娘的想法,也解释了之前的疑问,阿旺因为中毒,才被吴三轻易扼死,至此真相大白,趁着周县令不注意,温七娘带着十郎偷偷溜了,要是被父亲知道,少不了一顿责罚。

    回到书房,温七娘和十郎同时松了口气,两人对视一笑。

    “七姐,我发现你最近变了。”十郎突然道。

    温七娘一愣,这小家伙倒是机灵,不过也是她没太刻意隐瞒,她原以为十郎只是个孩子,不用太在意,看来孩子的眼睛看的最透彻。

    “那你是喜欢从前的七姐还是现在的七姐呢?”温七娘捏了捏十郎肉嘟嘟的小脸笑道。

    “当然是现在的!”十郎毫不犹豫道:“以前的七姐从来不陪我玩,七姐只关心宁哥哥!”

    温七娘看着十郎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这个宁哥哥又是那个什么小公爷?这倒是让她对那个傲娇男有了点好奇心,不过不这辈子能不能得见一面还是未知。

    “十郎!”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十郎双腿一抖,“嗖”的一下蹿到了桌子下面,回头对着温七娘做了个“嘘”的手势。

    温祁冉一把推开门,看见只有温七娘坐在里面写字,整个房间并没有温十郎的身影。

    “十郎呢?”

    温七娘不知该如何作答,叹了口气,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把十郎从桌子下面拉了出来,她相信温祁冉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又不是犯的滔天大罪,顶多责骂两句。

    温十郎哀怨的看了一眼父亲和姐姐,垂下头去,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温祁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温十郎和温七娘对视一眼,这是怒极而笑吗?太吓人了......

    “不愧是我温家儿郎,颇有乃父当年的风采!”

    温十郎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父亲,这应该是他平生第一次听见父亲夸他,难道他在发梦?

    “父亲夸你呢,傻楞着作甚。”温七娘笑着推了一下十郎。

    “父亲平常教导儿子要报效国家,为民锄奸,孝顺父母,友爱姐妹,儿子谨遵不忘。”温十郎一拱手一本正经道。

    温七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个弟弟真是个活宝。

    温祁冉继续说道:“虽然你今日助周县令破了案,但是不能坏了规矩,你一个孩童扰乱公堂秩序,该罚。”

    十郎叹了口气,他就知道父亲不可能放过他,估计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以前因为拿了邻居家鸡窝里几个鸡蛋就罚跪了五个时辰的事情他还没忘,这次少说也是十个时辰。

    “罚你把今天的没写完的大字各写一百遍。”温祁冉说完甩了甩衣袖走出门外,嘴角溢出一丝微笑,可惜温七娘和温十郎都没有看见。

    温十郎一屁股坐在地上,虽然一百遍是多了点,但好歹不用受皮肉之苦了。

    温七娘也松了口气,看来父亲今日颇为高兴,刚才出去之后竟然哼起了小曲,不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了十郎,倒也免去她一番口舌,求之不得,今天的事也是仓促中不得已而为之,而且只能一次,下次就不一定好使了,也容易露馅,这糊涂的周县令以前断错多少糊涂案,以后要是再出现此类状况,她该视若无睹吗?

    这真是个两难的选择,但是既然无力改变,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还是尽量少去前堂,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罢了。

    而温七娘的担心是多余的,她忘了她的父亲是刑部侍郎出身,虽然有点大材小用的嫌疑,但总比周县令胡乱断案要好,而温祁冉也不计较案子大小,事必躬亲,周县令乐得清闲,只是坐在大堂上做做样子,实际审案查案都是温祁冉亲力亲为,这也使得邗江县少了许多鸡鸣狗盗之事,所有县民都知道邗江县出了个温青天,什么案子在他手里都破得了,温祁冉对这个称呼哭笑不得,好处就是每天省了买菜的钱,家里不是出现一篮子新鲜鸡蛋,就是开门时突然发现门外挂了几条鱼,邗江县衙的声誉算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来邗江县算算也近三个月,天气炎热起来,十郎每天下午便跟一帮孩童一样跳到河里戏水玩耍,这样是江南水乡消暑的最佳方法。

    一日,温十郎正跟一群孩童在水里游泳,忽然发现远处漂浮着什么,一群好奇心旺盛的孩童快速游了过去,温十郎游在最前,就在靠近那个漂浮物的时候,温十郎脸色突然变了,因为他发现那件漂浮的衣服他经常看见,随后他看见了周县令那张熟悉的脸。

    “有人落水了!”温十郎边叫边往岸边游,其余的孩子也都跟着温十郎往岸边游去,江南河流多,溺死人的事时有发生,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在不知道如何处理的情况下,首先要做的是呼叫大人。;

    岸边树下正在纳凉午睡的村民们,听见温十郎的呼喊都吓得从睡梦中惊醒,顾不上捡起从脸上掉落到地上的草帽,纷纷向河边跑去。

    温十郎趴在河边浅滩指着周县令的方向,上气不接下气道:“周县令落水了,快去救他!”

    众人看向温十郎手指的方向,果然见一物什漂浮在水面,还在随着水流向前飘去。

    “噗通”几声,几个水性好的汉子一个猛子扎到了河里。

    周县令很快被抬到了水边,全身被水泡的发白,有村民探了探鼻息,然后摇了摇头。

    有个机灵的拔腿向县衙跑去,这么大的事儿可不是他们能担当得了的,延误了救县太爷的命,他们可吃罪不起。

    温祁冉很快赶到,发现已经有人请了最近的张郎中来,张郎中探了探周县令的鼻息,叹了口气,温祁冉脸色一变,再看看早已泡的肿胀的周县令,看来神仙也难以救活他了。

    温七娘也悄悄跟了过来,一是担心温十郎,二也是想看看周县令到底还有没有救了,或许她能用现代的方法救活他也说不定,但是当她看到周县令之后,就打消了原先的想法,因为她看见周县令的尸体上已经出现淡淡的尸斑,这代表周县令死了已经不止一个时辰,而尸体在水中会减慢尸斑的行成速度,依温七娘的判断,周县令最起码已经死去超过两个时辰,难以回天。

    周县令的尸体被运回了县衙,周夫人哭成泪人,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禁为之动容,潸然泪下,年纪轻轻便守寡,这让孤儿寡母以后如何是好。

    “闲杂人等规避。”温祁冉黑着脸一声令下赶走了围观的县民,七嘴八舌吵的他脑袋发胀。

    温祁冉看了周夫人一眼,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而温七娘正扶着周夫人,小声宽慰着她,温祁冉也就没有赶她走,毕竟女眷跟女眷之间更适宜劝慰。

    暗自松了口气,温七娘发现温十郎已经被周妈拉走了,这个小家伙倒是胆大,连尸体都不怕,竟然妄想留下来跟父亲一起查案,他又忘了上次的教训了,结果自然是被温祁冉一口拒绝。

    “传陆大栓过来验尸。”温祁冉对着衙役道。

    温祁冉脸上疑云密布,对着周夫人问道:“周县令可识水性?”

    “老爷他不识水性,他原是天津卫人士。”周夫人哭的梨花带雨道。

    一个不识水性的人掉进河里淹死,似乎也不为过,温祁冉又转向所有人问道:“你们可有人看见周知县出门?最后一次看见是什么时辰、地点?”

    所有衙役面面相觑,然后都摇了摇头,最后见周知县的时间都是昨天当班的时候,今天一天还没看见周知县,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周知县的经常失踪,这几个月他们几乎已经把温县丞当成了“温知县”,所以根本没有人意识到要去看看周知县去了哪里。

    “周夫人你最后见到周知县是什么时辰?”温祁冉转向周夫人问道,眼中不带丝毫情感。

    “妾身今日一大早便去了鸡鸣山拜佛,回来已是未时三刻,我便去榻上歪了歪,没曾想......”周夫人说道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知道周县令为何要一个人去河边,又是怎么掉进河里。

    “下官陆大栓拜见温大人。”突如其来的一个粗嗓门吓了所有人一跳,只见一个粗壮的汉子走了进来,堆满肥肉的脸上,两颗小眼睛,酒糟鼻子闪着亮光,腰间别着一把杀猪刀,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杀猪的。

    温祁冉摆了摆手道:“快看看周知县的死因是什么。”

    温七娘一愣,难道古代时髦让杀猪的来验尸?那把杀猪刀......不会是用来解剖尸体的吧,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幅陆大栓狞笑着挥舞着杀猪刀血肉横飞的画面......

    只见那陆大栓围着尸体绕了几圈,掰开眼耳口鼻看了看,嗅了几嗅,温七娘摇了摇头,这能看出什么来......

    陆大栓在检查完四肢以后,得出一个结论:周县令身上没有伤口,是溺死的。

    温七娘两眼一黑,差点气的昏死过去,这就是古代仵作检查尸体的方式?这也太草菅人命了吧!

    就算温七娘闭着眼睛也能看出来周县令绝对不是溺死的,溺死的人通常口鼻周围有泡沫,并且手中有水草泥沙等,而周县令手中空无一物,口鼻处并无泡沫,显然是死后落水,这种情况他杀居多,也不排除意外身亡后落水,但肯定不是溺水而亡,这个陆大栓简直侮辱了仵作的身份。

    “老爷,你死的好惨啊!为何不等我一起去了,你让妾身以后可怎么活。”周夫人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温七娘脑中闪过什么,但一时又抓不住,现在也顾不上了,最要紧的是怎么让温祁冉知道周县令不是溺死的,如若真是他杀,岂不让凶手逍遥法外?

    现在天气炎热,周县令的尸体已经散发出淡淡的尸臭,温祁冉面沉如水,此事要及早上报朝廷,还必须尽快处理周县令的身后事,天气炎热,尸体腐烂的速度极快。

    温七娘看出温祁冉的顾虑:“父亲大人,我觉得此事不宜如此草率下定论,或许周县令是隐疾突发,我看不如找个高明的郎中看看再做决定,朝廷问起来也好作答。”

    这个借口只是温七娘急中生智脱口而出的,她只是想拖延时间,然后找机会查看周县令的尸体,她并未说出自己认为是他杀的可能,人多嘴杂,或许凶手就在这里,没有证据之下不宜打草惊蛇。

    温祁冉思忖了一会儿,想想似乎也有道理,只是草率的说失足落水而亡,显得自己不够慎重,自己正处在风口浪尖,要是再因为这件事而连累家人便得不偿失,七娘这番话倒是提醒了自己,要冷静处理。

    “先把周大人遗体抬进冰窖保存。”温祁冉对着衙役道。

    有一瞬间,温七娘觉得背后一寒,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邗江县有几户富庶人家挖有地下冰窖,用于贮藏食物,温祁冉命人请来几位富商老爷,商量如何保存周知县尸体。

    几个乡绅拢着双手,一副耳观鼻鼻观心的样子,谁也不开口,像是先前统一过口径一般,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用来贮藏食物的地方被用来存放尸体,以后看见那些葡萄酒熏肉还能有胃口吗?

    温祁冉看了看几人,显然没有人愿意主动站出来,平常与他打交道的无非是同僚和凶犯,这猛地碰个软钉子,温祁冉倒是觉得头皮发麻,这几人脸上分明写着“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一向不喜强迫别人。

    温七娘看了看那几个富商,这几个老家伙明显是欺软怕硬,人老成精,他们一眼看出来温祁冉不是会巧取豪夺的恶官,于是几人开始摆起了架子倚老卖老,而且整个邗江县的大部分税赋收入都出自这几人之手,财大气粗,显然没把新来的温县丞当回事,就算是以前的周知县,看见他们还得笑脸相迎,所谓拿人手软。

    夕阳西下,温度依然高居不下,江南闷热潮湿的天气让人更觉烦躁,周知县的尸体腐败速度很快,散发的尸臭引来大群绿头蝇,衙役们忙挥动双手驱赶。

    温七娘对着温祁冉耳语了几句,温祁冉目光一亮,对着那几个乡绅道:“各位是本县纳税大户,周知县一直很感激各位的贡献,但前几日周知县告知我丢失了一个账本,上面似乎记载了某些很重要的东西,我猜测这跟周知县的死亡有极大关系,本想待查明以后上报朝廷,可是即便我等得,这天气也等不得,只能先处理好周知县的身后事,上报朝廷等他们来彻查此案了。”

    四个老狐狸面面相觑,面上神色阴晴不定,都在斟酌其中利害关系,也是在等四人中某个人先松口,谁也不愿吃亏。

    温祁冉一挥手:“既然没人愿意,把周知县抬走!”

    “等等,草......草民愿意。”说话的是年纪最长的富绅梁桂仁,虽不情愿,但也别无他法,所有人都知道他跟周知县走的最近,要是真彻查起来,光是他这么多年漏掉的税收就能让他好好喝一壶,家产全数充公不论,小命丢了是大,得不偿失,如果能在上面派人来彻查之前,买通这位温大人,证明周知县的死与账本无关,那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丢失账本的事,这只是温七娘用来“逼迫”四个老狐狸的说辞,温七娘也是见这几人时常出入县衙,而以周知县的为人,不可能放着油水不捞,官商勾结自古便多见不鲜,身正不怕影子斜,而这几只老狐狸果然上当,临了还要再计较一番,果然无奸不商。

    “适才陆仵作不是鉴定为溺死了吗?为何温大人还要上报朝廷彻查?”周夫人突然道。

    温七娘突然觉得周夫人的神情跟刚才略有不同,眼神中的悲伤由着急取代,她似乎很不希望周知县的案子被太过关注,而温祁冉也面露疑惑之色。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周夫人垂下眼帘,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道:“妾身只是希望老爷能及早入土为安,老爷一生清苦,妾身不想他死后还受这酷暑炙烤。”

    几名衙役再次汗流浃背的抬起周县令的遗体,向富绅梁桂仁府中走去,而梁老狐狸已经吩咐佣人火速回家把地窖值钱的食物搬走,能搬多少是多少,另外三只老狐狸笑而不语。

    温七娘也跟着周夫人后面随行至梁府,梁府并不像温七娘脑中所想,是一座人民币外观的土豪宅邸,而更像一个充满学术气息的学院,江南人士附庸风雅,果不其然,府中亭台水榭,假山碧塘,随处可见竹子随风摇曳,世俗间的一切喧嚣、浮华仿佛都拒绝在围墙之外。

    一名身着月牙白长袍的男子突然出现在这幅画中,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五官完美的惊人,手中拿着一卷古籍,闻声向这边看来。

    梁桂仁热情的迎了上去:“林神医,这位是温大人。”

    “草民林白见过温大人。”林白上前作了个揖,并无要下跪之意。

    温祁冉见林白一脸淡漠神情,不仅不怒,反而有种惺惺相惜之感,他平生最憎恶趋炎附势口蜜腹剑者,反而像林白这样不卑不亢的人他打心底里喜欢,他也并非拘泥于形式之人,要不是现在有要紧事,他倒是要跟这位林神医讨教一番。

    神医?温七娘心中一喜,这当真是老天助她,这个神医不就是最好的托么!

    林白感受到一束炽热的目光,转头一看,一个小娘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双目灼灼,光天化日之下,盯着一个男子这样看,这小娘子当真没有丝毫羞耻?

    当林白想用眼神警示她收敛一点时,却发现温七娘虽然看着他,却仿佛看着一个物体一样,目光直接从他身上穿了过去,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根本视他如空气一般,林白的脸上阵阵发热,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但还从来没有小娘子视他若空气的,他并不引以为傲,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被当做空气的事实。

    温七娘收回目光,跟着周夫人后面一起向地窖走去,脑中思索着下一步要如何走,丝毫没有察觉背后那道幽怨的目光。

    地窖里大多食物以及酒类等已经被一众使女和小厮挪走,显得很空旷,梁桂仁脸上的褶子又深了几分,这可是他花重金挖的一个冰窖,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以后再重新挖个便是。

    冰窖的温度很低,所有人都不禁打了几个冷颤。

    周县令的遗体被放在一个冰台上,周围堆放了很多冰块,这个冰窖的确是最适合存放尸体的地方。

    终于解决了保存尸体的问题,温祁冉松了口气,下面就是要确定周县令的确切死因,如果是他杀,那肯定要上报朝廷遣人来彻查此事,他现在只是个小小县丞,这已经超出他的职责范围,如果是普通溺死,事情就简单许多,只需上报朝廷言明前因后果,吏部不日便会派遣新任知县到任。;

    安放好周县令的尸体,众人逃也似的离开了地下冰窖,那里温度着实太低,每个人眉毛胡子都染了一层霜。

    出来后,温七娘发现那位林神医站在墙角神情专注的凝视着一株植物,眼神温柔的仿佛在看情人一般,不时还低语两句,一人一木组成一个世界,仿佛把外界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

    “父亲,您不是想要找个郎中来验尸吗?他不就是现成的嘛。”温七娘指了指林白的方向。

    温祁冉看了看林白,摸了摸下巴,这个林神医看起来顶多弱冠之年,虽被梁桂仁称作神医,但这并不代表什么,他见过的神医,双手双脚加起来都不够数的,但凡医术稍好的,都被坊间称作神医,只是林白是他见过最面嫩的“神医”,不知此人是否可靠。

    “师父,你早上要的药材我都采到了,有奖赏吗?”

    一名看着跟林白年纪相仿的男子背着一篓子药材,擦了擦额头的汗,兴冲冲走到林白身旁道,个头竟比林白还要高出半头,更加颀长,但相对于林白身上散发的淡淡疏离感,这名男子却让人有着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五官同样精致,眉眼弯弯,不动而笑,宛若冬日暖阳。

    师父?!

    温家父女对视一眼,脸上同样写着不可置信四个字,但转念一想,或许这林白是郎中世家,年纪轻轻便学有所成,世间奇人异士颇多,根本无须大惊小怪。

    林白白了自家徒弟一眼:“先去把药煎了。”

    “是,师父!”那男子乐呵呵地去了,没有丝毫不开心。

    梁桂仁对着温祁冉道:“那个小哥儿是林神医的徒弟天涯,林神医医术高超妙手回春,我家老婆子一个月前咳血不止,几个郎中看了均束手无策,开了几服药吃完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几分,后来听人说林神医路过此地,我忙亲自去把他请到府中,林神医诊断后开了几服药吃了以后便开始逐渐好转,精神头更胜从前。”

    温祁冉听梁桂仁一说,对林白的医术有了信心,便走过去对林白道:“温某有一事相求,不知林神医可否答应。”

    林白淡淡道:“温大人言重,叫我林白即可,大人但说无妨。”

    “听梁老爷说你医术高明,我想请你查看下周县令的遗体,看看能不能找出详细死因。”

    林白一听,脸色顿时黑了几分,声音却依旧不温不火:“温大人,这个恕草民无能为力,草民只医治活人,不兼任仵作之职。”

    温祁冉面露难色,他也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仵作通常都是由地位低下的贱民担任,大抵是殓尸送葬、鬻棺屠宰之家,其后代禁止参加科举考试,故成为不少人奚落和嘲讽的对象,因为没人愿意做,所以才有了陆大栓那种提着杀猪刀直接上公堂的仵作,所以林白不应允也在情理之中。

    死人不医,这倒是跟她恰恰相反,她是活人不医,一般还带喘气的,肯定直接送到医院了,用不着她动手,温七娘倒是没想到这林神医会拒绝,心道这古代人还真是封建,只是让他去查验一下尸体,就摆出神医的架子,再说她的本意是借助林神医的名号去接近尸体,根本无须他动手。

    林白自然无从知晓温七娘的如意算盘,一口回绝,倒也并非歧视仵作这个职业,而是他对于仵作要做的工作感到毛骨悚人,再难治的病人他都一视同仁,但只要察觉到病人已仙逝,他便会立即离开,对于没有生命迹象的东西,让他觉得难受到几欲窒息。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中年男子风尘仆仆的跑了进来,原来是县衙的聂捕头,前段日子出门追捕一名重犯,今日才赶回邗江县,谁知一到县衙便听人说周县令出事了,又忙不迭地赶到梁府。

    “温大人,周大人是怎么了?“聂捕头上前问道,一脸焦急,虽然他从前不怎么待见周县令,但是这毕竟是一条人命,他才离开几日便得此噩耗,委实让人难以接受。

    “先回衙门再说。”温祁冉沉重道,林白不应允,他也只能另请高明。

    目送一行人走出梁府,林白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天涯看了看师父的眼神,决定还是把嘴闭上为好。

    林白转身向屋内走去。

    “林神医请留步。”

    林白一脸诧异的看着又折回来的温七娘,冷淡道:“姑娘何事?”

    听出林白的冷淡,温七娘不以为意,微笑道:“温家七娘见过林神医,适才我父亲所托林神医之事,七娘想再次恳求您应允。”

    林白眉头微皱,他实在弄不明白同样的问题为何要问第二遍,浪费唇舌。

    “姑娘还是请回吧,我师父做下的决定无人可以改变。”见气氛颇为尴尬,天涯上前道。

    “林神医,我知您的难处,您身为神医,一直秉承悬壶济世的原则,小女子也略懂医理,只是这女儿身不太方便,不用您亲自验尸,只是借您的身份一用,其它交给我就可以,只是举手之劳,恳请林神医应允。”温七娘并不打算用对待老狐狸的方法对待林白,一番话说得十分诚恳。

    林白见温七娘如此直白,倒是让他不好一口回绝了,况且不用他亲自查验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可推脱的。

    “师父你就允了吧,大不了我替你验啊。”天涯咧着嘴道,笑的一脸天真无邪。

    林白再次白了天涯一眼,装什么纯情男子:“你少给我惹麻烦我便感激不尽。”

    天涯对着温七娘眨了眨眼睛,温七娘心领神会:“林神医您也不希望这周知县一直不能入土为安,早日调查清楚周知县也能安心上路,您说是也不是?”

    “既然如此,那就全听姑娘安排,希望到时不会横生枝节。”林白终于松了口,但最后那句话也明确说清楚,到时候要我做别的?做梦!

    温七娘当然明白,谢过二人便匆忙赶回县衙,刚才她寻了个借口折了回来,要是让父亲发现,少不了一顿盘问。;

    一行人回到县衙,温祁冉把事情简单的跟聂捕头说了一遍,聂捕头沉吟片刻,道:“这件案子颇为蹊跷,周大人按理说不应独自一人去河边,以下官对周大人的了解,如此炎热的天气,他断然不会独自出门,除非是十分要紧之事,周县令一向胆小,自从上个月杀人狂魔洛问水在邗江县出现过以后,周县令出门必带着何文赵八斤二人,试问他又怎么会独自一人走到无人可见的荒野河边,又凑巧溺毙。”

    温祁冉点点头,聂捕头此话不无道理,遂又问道:“洛问水可曾抓到?”

    聂捕头叹了口气:“我们几个县衙的捕头联手追赶了半月有余,追到杭州府后便失了踪迹。”

    难道是那洛问水又折回来杀了周县令?温祁冉忖道,但周县令身上并无伤口,洛问水杀人通常在脖颈处一刀击毙,他本已身负数条人命,根本无须大费周章把周县令伪造成溺毙的假象,应该不是此人。

    “聂捕头,你去查查最近有何人跟周大人往来密切,有任何可疑之人,立刻带到县衙盘问。”

    聂捕头得令离开。

    温祁冉打算亲自去找另外的郎中,去再次检验周县令的遗体,可惜邗江县衙没有一个好的仵作,不然也不用他如此大费周折,从前刑部的几位老仵作,用银针一试,便知中没中毒。

    温祁冉刚走到县衙门口,便见温七娘迎面走来,蓦然间一愣,这真是自己的女儿七娘吗?他忽然觉得自己好久没有正经看女儿一眼,以前整天病怏怏,每次看见他便一脸畏惧目光闪烁的七娘,和现在这个面色红润,眉目秀丽的女子相比,根本就不像一个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从前的七娘根本没有如此淡定从容的神情,许是他忽略女儿太久的缘故,温祁冉心中升起一丝愧疚,他一直醉心官场,即使在家,也几乎没有正眼瞧过几个女儿,七娘的身体他也一直没有太放在心上,家中一切琐事全全交给温太太打理。

    “父亲,您这是要去哪儿?”温七娘上前问道。

    “林神医不应允,我寻思另找一个郎中去瞧瞧。”温祁冉回过神来,暗暗苦笑自己大概是年纪大了,开始胡思乱想了,女大十八变也是正常,再变也不可能变成别人的女儿。

    “适才林神医已经应允女儿,父亲无须另寻他人。”温七娘微笑道,她看见温祁冉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到地上,便自然的抽出帕子上前替父亲擦去,擦完看见温祁冉略微错愕的表情,微微一怔,才发觉自己似乎已经打从心底认可了这个父亲。

    温祁冉似乎也不太习惯女儿亲昵的举动,这些年根本没有女儿敢靠近他,女儿们出生时他就算抱都没抱过,只有十郎他偶尔还抱着逗一逗,干咳了两声道:“林神医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许是被女儿的诚意打动。”温七娘一笔带过,她不想诓骗自家父亲,但一时又无法跟他言明一切。

    从方才的“逼迫”富绅就范,到现在让林神医改变初衷,这个女儿究竟还有多大的本领是他不知道的?温祁冉忖道,他一直认为女儿家只须在家中相夫教子,打理好家中大小事务便是贤良淑德,未出阁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好,但是温七娘已经大大逾越了他的规矩,但是他却无法责怪,皆因温七娘怎么看都是在帮他,心下也顾不上多想,父女二人一起往梁府而去。

    二人再次回到梁府,林白已等候在地窖门口,遥望着落日最后一丝余晖被黑暗吞没,而天涯则蹲在一旁不耐烦的嚼着一根狗尾巴草。

    “林神医当真应允了?”温祁冉似乎还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林白点了点头:“草民有个要求,温大人且在上面候一候,我跟温姑娘和天涯下去便可,大人可否应允?”

    温祁冉一听顿时面露难色,他不明白林白为何要这么做,这跟林白突然改变心意应该有关联,但七娘是个女儿家,一来抛头露脸接触死人便不吉利,二来跟两个陌生男子独处一室,传出去以后还有谁敢上门提亲?

    看出温祁冉的疑虑:“请父亲宽心,此时天色已暗,不会有人看见的,再说您就在上面,有状况我们会大声呼唤您。”

    温祁冉叹了口气,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妥帖的方法,一时上哪儿去找比林白更合适的郎中,时间紧迫容不得顾虑太多。

    林白吩咐天涯找来几件冬天穿的披风,三人穿上披风,拿起蜡烛正准备下到地窖。

    “你们要做什么?!”周夫人突然出现在四人面前,仿佛凭空掉落一般。

    四人一愣,周夫人的出现,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是我请来林神医去查验周知县的伤,还请周夫人应允。”温祁冉道。

    “他一个江湖郎中,难道会比陆仵作还会验尸?”周夫人扫了一眼林白,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温祁冉知道她肯定与他最初的想法一样,认定林白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白脸。

    林白依然不言不语,仿佛周夫人说的人根本与自己无关,事实上他的确不关心能不能去验尸,着急的应该是温七娘才对,他乐得坐山观虎斗,至于是被人叫做神医还是江湖郎中,他根本不在意。

    天涯一口吐掉口中的树叶,冷笑道:“戚,我师父肯看你家老爷,那是你前世积德,不知道多少人想我师父去瞧一瞧都没机会,我师父医过活人无数,这看死人倒是头一遭。”

    周夫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声道:“我可没有请你们师徒俩来,请不要打扰亡夫遗体,我已经通知大伯二伯前来主持亡夫身后事。”

    “不去就不去,你以为我们很稀罕去下面那个冻死人的冰窟吗?”天涯插着双手道。

    温七娘看着两人夹枪带棍顿时觉得古人真是好兴致,刚想找个法子把这周夫人弄走,突然天涯一脸惊恐的叫了起来:“周老爷,您......您怎么活了?!”

    众人看着天涯对着一处空地一脸惊恐的说着,顿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别,别胡说,老爷他......他明明已经死了。”周夫人花容失色道,身子不由自主躲到了温祁冉身后,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

    “什么?您说您死的很冤枉?要温大人为您伸冤?”天涯侧着身子竖着耳朵听着。

    “啊啊啊啊!有鬼啊!”周夫人终于坚持不住,尖叫着跑了开去。

    “就这点胆子还敢来跟我斗。”天涯用手拍了拍面颊得意道,呼了一口气,脸上恢复了正常。

    林白叹了口气,不过倒并未责怪天涯,而温七娘对着天涯竖了竖大拇指,温祁冉则哭笑不得。

    “那我们先下去了,外面一切交给父亲了。”温七娘说完,三人拿起蜡烛走进了地下冰窖。

    三人走进冰窖,偌大的冰窖散发着阵阵寒气,而周县令的尸体便摆放在正中间,林白脸色愈见难看,就连天涯都觉得汗毛快把衣服给戳破了,这冰窖着实让人渗的慌。

    反观温七娘的面色却平静如水,天涯上下打量了几番,发现她真不是装出来的,顿时一阵咋舌,这哪像个寻常姑娘家,通常小娘子看见这死尸还不吓得尿裤子。

    温七娘当然不会大惊小怪,此刻的冰窖和现代的停尸间相差无几,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与尸体打交道的日子,而更变态的是警局两位法医同事,最喜欢的就是在吃饭的时候聊解剖尸体,最终导致没人跟他们一桌子吃饭。

    把手中的灯笼放到一旁,温七娘发现光线太暗,根本无法查验尸体,便转身想招呼林白和天涯多点几只蜡烛,却发现二人远远的看着。

    天涯咧着嘴挥了挥手,而林白正托着下巴在观察冰窖的屋顶结构,温七娘摇了摇头,这两人摆明了不想过来,算了,还是自己动手吧。

    林白和天涯看着温七娘在铜盆中点燃苍术和皂角,放到冰窖的角落,接着把两片生姜含进口中,又往嘴唇上抹了点麻油,然后把生姜和麻油递给二人。

    “我最讨厌生姜了,不要。”天涯嫌弃的看了生姜一眼。

    “这两样是防毒的,听话。”林白瞪了天涯一眼,然后学温七娘一样含了生姜抹了麻油。

    天涯立刻依样画葫芦做了一遍。

    不再理会二人,在林白和天涯惊悚的目光下,温七娘干净利落的把吴县令的衣服尽数脱去,然后拿出纸和笔墨扔给天涯,示意他过来记录。

    天涯极不情愿地走了过来,目光在尸体上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他可没有看同性身体的变态嗜好,他还是弄不懂,这检验尸体干嘛还要脱的精光,难道这七娘子有啥变态的......

    温七娘顾不上理会天涯龌龊的小心思,开始仔细检查尸体,检验尸体的顺序为,从上到下,从外到内。

    双手轻轻按压头骨,未发现明显损伤,以及骨折现象。

    “死者的眼睑内有明显的出血点,口唇青紫,指甲青紫,口鼻腔未见损伤。”

    温七娘忽然发现周县令的牙齿缝里有一根蓝色的棉线,便小心翼翼取了出来,这可是一个新发现。

    天涯看着温七娘如获至宝的表情,一脸不以为意,这根小棉线能干嘛?

    “颈部皮肤未见损伤、淤血,胸腹腔未见致命性损伤,手中未见水草。”温七娘拿起周县令的手,发现整个双手布满刮擦的伤痕,指甲盖内还残留着些许泥土,这确实符合溺死的尸体反应,难道自己判断错了?周县令真的是溺死的?

    天涯目瞪口呆的听着温七娘仿佛自言自语的呓语,手握着笔,纸上却一个字都没有,事实就是他完全听不懂温七娘说的是哪国鸟语,而且温七娘那语速,他根本来不及写,刚回过神来,他再次惊愕到手中的毛笔都掉到地上了,因为他发现温七娘正聚精会神的捏着......捏着周县令的那里......

    “生值器收缩。”温七娘继续道,虽然说因为在水中泡着缩小了几分,不过这周县令的那话儿也够短小精悍的。

    天涯目瞪口呆地看着温七娘,仔仔细细检查完周县令的那话儿,然后继续往下检查,顿时脸上温度飙升,几欲滴出血来,他平常虽口无遮拦,但对男女之事知晓并不多,当下别过头去,而林白从一开始就没往这个方向看过。

    温七娘发现周县令的脚后跟同样布满擦伤的痕迹。

    天涯见温七娘检查完了脚,问道:“可以走了吗?”

    “还不行,死因还不能确定。”温七娘说完又再次开始检查起来,拨开周县令的头发,古人头发长而密,在昏暗的灯光下根本看不见头皮,忽然,温七娘发现死者脑后有一处很小的损伤,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而周县令的胸腹部以及手腕处各有一处淡淡的斑痕,如果能够解剖一下,就能进一步确定死亡原因,但是时间不够,而且在这个时代剖开尸体是很严重的罪行,仵作解剖尸体除非十分必要,而且须获得死者亲属的允许。

    她一个闺阁千金贸然解剖尸体,恐怕会吓坏天涯和林白,保不齐把她当成嗜血妖魔。

    地面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吵杂人声,温七娘迅速帮周县令穿好衣服,然后对着林白和天涯道:“我们上去吧,林神医只须言明尸体并非中毒身亡即可。”

    林白点了点头,一声不吭的往外走去,灯笼映照下的脸格外苍白,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分外寂寥。

    温七娘脑中只惦记着那跟蓝色棉线,根本没有注意林白和天涯。

    “鬼在哪儿啊?!”梁老头带着一种家仆匆忙敢来。

    “梁老爷且安心,方才是周夫人眼花,皆因她太过思念先夫出现幻象罢了。”温祁冉对着梁桂仁解释道。

    那梁桂仁捋了捋胡须,冷笑道:“这可说不准,我梁府可是钟灵毓秀之地,可不能让歪风邪气坏了我这方宝地,并非梁某吝啬,这可是当初风水先生给老夫的箴言,还请温大人及早让周县令入土为安才好。”

    温祁冉微笑道:“梁老爷所言极是,我们也想及早让周大人入土为安。”

    温七娘看着老狐狸一改方才嘴脸,心知他定是方才从周夫人那里探了口风,不过谅他应该也不敢扣上一个对官员尸体不敬的大帽子,周县令既然已经放到了冰窖里,他就没那胆子敢挪动。

    “好生看守,不许任何人接近地窖。”温祁冉对着两名衙役道,又转过身对着林白道:“林神医,请随我回县衙一趟。”

    林白却突然摇了摇手,推说自己不舒服。

    “父亲,方才林神医查验时,女儿都在一旁,女儿回去跟您细说也是一样。”温七娘看林白脸色却是难看,便上前解围。

    温祁冉点头应允,林白本是帮忙,并非衙门中人,便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