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
这哪里是借?
分明是抢!
顾青眉简直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崖山大师姐,她怎敢如此无耻!
一时之间,她颤抖得越发厉害起来,咬紧了牙关,露出一副愤怒无比的表情,可内心却在一片的天人交战之中。
借,便是有去无回;不借……
方才被困在那鱼目光芒之下,他们都只以为见愁是倒了大霉,必定经受一番苦难。
可没想到,现在她毫发无损地出来了,甚至眼底神光聚拢,不仅没有受伤,竟好像修为还上来了一线!
不借?
那就是一场战!
因为先前攻击鱼目留下的那一片华光,顾青眉已然受了轻伤,又万万没想到见愁会忽然从中脱出,又突然出手,由是又来了一场伤上加伤。
掰着手指头算上一算,林林总总大小伤也不少了。
她竟然这么倒霉!
眼下的她,若与见愁一拼,又有几分胜算?
顾青眉站在那里,眸光闪烁,挣扎又犹豫,实在痛苦到了极点。
见愁只淡声一问:“可考虑好了?”
“……”
一时间,顾青眉没有说话,她手指扣紧了腰间的一枚接天台印,弯曲的弧度十分僵硬,似乎有千万般的不情愿。
那边的钱缺一见她这般动作,傻愣了半天之后,终于在心里捶桌狂笑!
叫你他娘的嚣张!
叫你他娘的猖狂!
叫你他娘的背后伤人!
傻眼了吧?
懵逼了吧?
知道自己错了吧?!!
知道遇到硬茬儿了吧?
晚啦!
钱缺心里已经开始了彻底的狂欢!
顾青眉一侧眼就能看见钱缺那即将露出的狂喜,眼底不由得杀意迸想现!
她的手指,已经取下了那一枚接天台印。
见愁见状,思索了片刻,心意一动,之前被她收起的那一枚鱼目,顿时有一道淡淡的流光闪过,先前还紧闭着的大门竟然轰然打开!
昏暗的鱼目坟中,于是终于透出了一缕光。
钱缺微微诧异。
“这是……”
见愁看了他一眼:“还不快走?”
快走?
钱缺一愣,继而看向见愁,脑子有些跟不上节奏。
可接着一看完全在见愁气机笼罩之下的顾青眉,霎时明白过来:娘呀,见愁只借顾青眉一枚接天台印,那顾青眉就还剩下一枚。
见愁凑齐了十枚通关,自己呢?
自己还有一枚啊!
“我去!见愁仙子不带你这么坑的啊!”
只这么一想,钱缺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吓得怪叫一声。
还不快走?
走?
走个屁啊!
要用跑的!
尽管身负重伤,可钱缺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动作可干脆可利落了,丹药不要钱一样地朝嘴里倒,他悲愤地扭过了屁股:“要命啦,要命啦!”
说着,毫不犹豫一飞冲天!
他破烂的金算盘重新发出六尺金光,载着他直直冲入外面一片白茫茫的大雾之中!
法宝的毫光,留下一道流星一般的尾焰!
见愁肩上扛着斧头,带了几分笑意看过去。
钱缺那种忽然获得了新生一般畅快的笑声,响彻整个迷雾天:“哈哈哈哈老子出来啦!老子出来啦!小杂种们老子还是出来啦!”
“昆吾弟子顾青眉臭不要脸,对同伴出手,对崖山大师姐出手,臭不要脸!”
“见愁仙子救命之恩,钱缺没齿难忘,他日必定结草衔环而报!”
“钱某先走一步!”
“哈哈哈……”
……
彻底没了影踪。
只是这一番话……
所有还在坤位山脚下仰头看着的人都愣住了。
之前见愁那边的一队进入鱼目坟之后,便什么也看不到了,众人的注意力也都转入了别的小组,谁料眼看着在迷雾天之中的人越来越少,鱼目坟却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直到方才,好几条人影以一种狼狈的姿态飞出了迷雾天,砸在地上,昏死过去,众人才知道,鱼目坟里一定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这才没一会儿呢,那紧闭着的狰狞大门就打开了。
只是眼下这“孟西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傻眼了。
昆吾弟子顾青眉臭不要脸?对同伴出手?对崖山大师姐出手?
这……
这怎么可能?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了起来。
场中,崖山大师姐见愁与虚弱苍白的昆吾顾青眉,还面对面地站着。
还真相是掐起来了。
只在钱缺跑出来的一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转到了鱼目坟之中!
眼见得钱缺已经跑掉,顾青眉暗恨咬牙。
见愁亦看了一眼这洞开的大门,眼底一线微光闪过,眼见得顾青眉扣住了那接天台印,怎么也不舍得递出来,只笑了一声:“顾师妹。”
这一声,唤回了顾青眉的注意力。
手指紧扣着那一枚接天台印,她目光落回了见愁的身上,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仗势欺人,咄咄逼人,便是你崖山作风吗?”
“当然不是。”
见愁微微一笑,淡静极了。
“这是顾师妹身为昆吾弟子的作风!”
“你!”
顾青眉气得瞪眼。
见愁细细的眉梢冷冷地一挑:“接天台印!”
给,还是不给!
“哼。”
一声冷哼,顾青眉像是狠了心,一把将接天台印拽了下来,往前递去:“不就是一枚接天台印吗?”
如今倒大方起来了。
见愁抬手,就要将接天台印从顾青眉手中接过来。
可就在她手指指尖触碰到这一枚灰黑色接天台印的瞬间,一股极其阴冷冰寒之感,从接天台印上传出!
果然有诈!
见愁豁然抬首,便瞧见了顾青眉脸上那得逞的笑意!
“想借接天台印,痴心妄想!”
她落在接天台印上的手指连点三下,顿时就有一层深蓝色的寒冰覆盖其上!
寒气化形,顿时如利剑一般射出!
顾青眉打算得很清楚。
见愁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帮助钱缺打开了大门,不该让她看到一线希望!
之前之所以不得不妥协,乃是因为空间狭小,自己无法与见愁硬拼实力,逃又无处可逃,可现在见愁自己打破了这个封闭的空间!
真是千百年也求不来的好机会,再也不会碰到这么傻的人了!
所以,她伪装答应给接天台印,实则早就在印上动了手脚。
猝不及防之下,只要见愁一碰到,必定缩手。
她在此刻再补上重重的一击,运气好能重创见愁,即便是运气不好,也必能带着接天台印躲过一劫!
心里的如意算盘扒拉得啪啪直响,念头却只有一瞬!
在那几道如剑寒气发出之后,顾青眉下意识地往回一抽!
抽……
抽不动!
整个巴掌大的接天台印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如同一块深蓝的冰,寒气扎手!
可见愁搭在其上的手指,却半分也不见移动,稳稳地。
怎么可能!
顾青眉见状,只觉得当头被人狠狠锤了一榔头!
□□刺她修炼虽浅,可因道印本身高明,即便她修为尚浅亦能于无声处杀人个措手不及、丢盔弃甲!
此前这一招曾屡试不爽,今日怎么就偏偏失去了效用?
她哪里知道,见愁最擅长的便是炼体,更不用说已经经过了五层《人器》炼体之法的修行。
用玄冰刺来攻击她?
正正撞在了口子上!
纯黑色的骨纹透体而出,几乎只在寒气凝成玄冰刺的一瞬间,便已经将之轰然搅碎!
“砰!”
惊骇至极的顾青眉还来不及思考着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便感觉到那一枚接天台印上传来一股汹涌的巨力!
糟糕!
被算计了!
顾青眉心下大怒,匆忙之下手中冰剑一挺,竟然就在与见愁极近的这一小段距离里,刺出了一道凶悍的冰龙!
“受死!”
两年内突破筑基,结出金丹,背后又有昆吾强大的底蕴支撑。
顾青眉修行的每一枚道印,可以说都算是精挑细选。
尤其是这情急之下刺出的一剑冰龙,更可谓是危急之下难得的一次超常发挥!
寒冰剑剑尖顿时涌出一片雪光来,无穷无尽的冰寒之气涌出,凝结成一条庞大的冰龙!
精致的龙角,琉璃一般的身体,在迷雾天这普通光芒的照耀下,竟然也有一种熠熠生辉之感!
好美,好冷的一头冰龙!
只在这一瞬间,无数人屏住了呼吸!
见愁与顾青眉两人之间的孔隙如何狭小?
冰龙甫一出现,便已碾压之势朝着见愁扑去!
见愁一手持斧扛在肩上,一手却搭在接天台印上,即便是要在这狭窄的空间之中挥斧,也根本施展不开!
只怕就连顾青眉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情急之下的一刺,竟然会有这般惊艳的效果。
她心底涌现出一股巨大的得意来!
手上用力,她就要在冰龙席卷的同时,将接天台印抽回……
然而,依旧纹丝不动!
见愁淡静的眼眸,只有那么微微的一抹惊艳,像是天边涂抹着的一股深色的云彩。
那一瞬间,冰龙已经到了她的眼前,便要轰然撞上!
时间,恍若静止!
没有了声音,只有一幅静止的画面。
见愁垂下的几缕乌发,忽然飘飞了起来,撩过她尖尖的下颌。
“砰!”
打破这窒息一般的平静的,是一朵乍现的冰莲!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就在她避无可避之时!
三尺蓝莲,由冰刃交缠而成,更有一道一道纯黑色如丝线一般的风刃穿梭其中,为这一朵冰莲,增添了几分恐怖气息!
“什么?!”
顾青眉顿时惊叫了一声。
“铮!”
冰蓝色的莲花中心,一道炽烈的剑光亮起。
剑吟!
剑响!
如横绝于世的宝剑出窍,要让天下都听见它的声音!
她的声音!
冰之一剑,对冰之一龙!
噗嗤!
一声轻响!
极近的距离,极端的碰撞,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
只在这一瞬间,这一柄巨大的冰剑已经从冰龙的头部穿入,贯穿冰龙整个身体!
狂风,也在瞬间,毫无来由地席卷!
它们,来自见愁身体各处的窍**!
原本耀武扬威的巨大冰龙,被见愁一剑捅穿,再来一阵狂风吹卷,霎时间便发出支离破碎之声!
咔咔咔咔!
无数的裂缝出现在冰龙的身体之上,从头部开始,正头冰龙,如同山洪席卷而来时候的村庄,霎时间被摧毁,只剩下无数的废墟!
轰!
冰龙彻底崩溃。
无数雪白透明的冰晶炸开,漫天飞舞!
骇然的冲击力,将此刻正虚弱的顾青眉一卷,她整个人也如同那些碎裂的冰晶一样,再也握不住那一枚接天台印,高高地抛飞了出去!
在她手指离开接天台印的一瞬间,见愁灵力一冲,那一层玄冰便霎时破碎,化作无数的碎片,掉落在地,露出了接天台印原本的模样。
随手将这一枚朝腰上一挂!
十枚!
可是见愁没有多看一眼,她只是遥遥地望向了高处的顾青眉!
被抛飞而出的顾青眉,并没有反抗这一股力量,反而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既然已经争不过,不如壮士断腕,干脆舍弃一枚接天台印!
迷雾天如此之大,势必还有别的目标给自己猎杀。
一念及此,她直接凌空拍出了一道印符贴在自己的身上。
顿时有一道青色的灵火从印符之上燃起,而后一股飓风吹来,托起了顾青眉的身体,竟然趁着方才冰龙被见愁破去的冲力,将顾青眉送得更远!
她整个人,霎时便像是化作了一道清风,就要去远!
“崖山见愁?又能奈我何!”
原本清透的嗓音,因沾染了几分怨毒,显得格外扭曲。
算计不成,终究还是丢了一枚接天台印!
顾青眉简直恨得抓狂!
这种感觉,与在杀红小界之时别无二致。
每当她以为自己要成功了的时候,总会有个人跳出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用行动告诉她:凭你也配?!
每当她以为自己的绝招已经使出来,旁人必定无法应对的时候,也总有这么一个人跳出来,一招一式地破解掉她的攻击!
都是她!
都是她!
顾青眉眼底一片扭曲的怨毒,只在一片迷雾之中恨声道:“夺我接天台印之仇,来日必加倍报答!”
咦。
加倍报答?
还有这样的好事?
见愁微微诧异起来。
既然是加倍报答,身为一个合格的赌徒,这个时候怎么能不加码呢?
再说……
能耐你何?
眼底暗光一闪,她慢慢将扛在肩上的斧头拿下来,看了一眼。
在原先最简单的一枚劈空斩道印之后,斑斑锈迹脱落,竟然又出现了几个深红色的血点,便应当是属于这一柄法器的“天赋道印”。
眼下明显不是研究的时候。
她手指从斧头身上轻轻抚摸而过,便有一道淡淡的金光流淌而过。
明显经历了一次蜕变的斧头。
在方才金光弥漫的时候,见愁已经很明白了。
不知……
焕然一新的斧头,用劈空斩如何?
见愁晃了晃手腕,看向了只剩下一道模糊影子的顾青眉。
而后——
高高地抬手,朝前一挥!
不是一出斧,而是连着整把斧头一起扔出!
轰!
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在斧头被见愁一扔而出的瞬间炸裂,因为不稳而不断震颤!
那是迅疾的一斧头,就连见愁自己都是一万个没有想到!
甚至可以说,那已经不是一柄斧头,而是一道金红色的闪电!
“留你一枚接天台印乃是好心,顾师妹既然不领情,不妨也将第二枚留下!”
黑色的斧头化作了一道锋锐的利光,在脱离见愁之手的刹那,那一枚斧身之上的道印,便一点一点亮起,像是用人的鲜血点亮!
弥漫的金光,更是刹那间从斧身之上发出!
太快,快得见愁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金红色的闪电几乎是在脱手从见愁手中飞出的瞬间,便来到了那一道模糊黑影的背后。
太快的速度,带来了恐怖的威势!
站在见愁这边,只见得金红色的闪电,朝着托着顾青眉不断前行的那一道青色的符火一击!
青色符火霎时如星流爆炸一样熄灭!
砰!
巨大的声响之下,悬挂在顾青眉腰间那一枚接天台印,竟然也轰然炸裂!
原本由一座接天台化成的接天台印,在破碎的这一瞬间,现出巨大的本体来!
三十丈高的巨大的平台,四分五裂,变成了无数的碎块,轰然砸落!
所有在昆吾山脚下目睹了这一幕的人,全数沉默!
那可是左三千小会的接天台!
就这么一斧头!
击碎了!
该是何等恐怖的攻击力!
这一柄鬼斧,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恐怖!
顾青眉佩戴着接天台印,此刻正在这一片炸裂的中心,又遭受鬼斧重重一击,几乎立刻便如同一块石头一样被拍向了地面!
此刻,无数巨大的碎石围绕在她身周,也一起落下!
轰轰轰轰!
一片混乱至极的巨响,才刚刚放完了狂言没两息的顾青眉,竟然就被直接埋在了无数的巨石之下!
呼!
风声袭来!
金红色的闪电近乎欢呼了一声一般,在袭击了顾青眉之后,在天际滑过了一道平滑却又锐气十足的圆弧,飞回了见愁的手中。
啪。
鬼斧粗糙的斧柄落在见愁的掌心,她稳稳握住。
巨大的鬼斧之上,那种震颤的感觉,这才开始渐渐消散。
万鬼图纹,像是燃烧的血液一样,滚烫滚烫。
见愁的目光落在上面,也像是霎时被点燃了一般。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神相连之感传来。
她的心也微微滚烫……
心跳如擂鼓。
十年磨一剑,今日试霜刃!
她知悉了它重见天日的喜悦,也知悉了它击碎一切的决心与野心。
她手里握着的不是剑,又胜过剑!
鼓荡而澎湃。
见愁任由那一股情绪在她身体之中冲刷驰骋,只抬首远望!
薄薄的雾气里,碎石堆成了一座小山。
顾青眉早已经昏迷了过去,只是那残存的气息,却已经在瞬间消失。
顾青眉,出局!
被见愁收入袖中的那一枚宙目之上,一道灰白的光芒从上抽离出来,投落回了鱼目坟正面墙上挂着的那一张画像上。
同时响起的,还有比目鱼毫无感情的声音。
“从一开始,你便没打算让她带走第二枚道印……”
“有吗?”
见愁唇边挂了一丝莫名的微笑,回头望了一眼。
那一名秀美的女子,捧着硕大的珠母,站在海岸边,身上的线条极尽柔美,满满透着一股爱意。
那一道从宙目之中剥离而出的灰白光芒,逐渐隐没在了画中。
所有的枯叶藤已经不见了影踪,化作了地面之上一滩又一滩难看的汁液,很快又被这一座鱼目坟吸收,消失不见。
比目鱼飘飘渺渺地开口:“心思缜密,故意只要一枚接天台印,明知她若存活,必定对那金算盘下手,所以开门让金算盘先走。于旁人而言你的一切行之有理,于那可怜的蠢货而言,这是你为她点燃的一线虚假希望,让她毫不犹豫地在关键时刻算计你,于是你好名正言顺地出手。纵使她在昆吾,你在崖山,也无人敢说你有半分错处。”
“堵了昆吾的口,护了昆吾崖山的关系,报了自己的仇怨,还救了钱缺,得了接天台印。一举五得,好妙计!”
“你们人,真有意思。”
见愁望着这一幅画,眼前无数的虚影划过。
那是一道雾气之中模糊的妖娆身影,倒提长剑,如虹剑气从高处坠落,将海岸边屠戮了全村的比目鱼一剑斩杀,剜去了它仅余的一只眼珠,斩了巨大的鱼头,将鱼身洗净扔进海中。
她素手一挥,在海边划了个圈。
于是,海底岩浆涌流,火山爆发,将这一个圈中的海水煮沸,比目鱼鱼身霎时泛白。
一海的鲜香鱼汤,不多时便烹煮出来。
“煮海烹鱼,美哉美哉!痛快痛快!”
一声大笑,仿佛从这画面之中传来。
绿影伸出一只素手,手中持着一只玉碗,只将下面的“鱼汤”一舀,仰头饮尽!
“蠢鱼与老祖亦结果腹之缘,今便曾汝鱼目坟、鱼骨殿一座,永镇邪魄恶魄,永世不得超生!”
砰!
扔在海边的鱼头被扔进了一片迷雾之中,轰然落地。
啪!
弃若敝履一般,一枚珍贵的宙目被她信手一扔,直接砸到了鱼头之内,深深嵌入!
绿袍身影一步踏天,霎时消失无踪。
浮现在见愁眼前的画面,也终云歇雨散一般,消失无踪。
比目鱼的声音,已渐渐远去:“沦落人,宙目赠你,勿再搅吾清净。”
天涯沦落人?
见愁伸手,那一枚鱼目落在她手中,已光华尽敛。
可窥时光的至宝……
她缓缓从这鱼目坟中踏出,再看见台阶上所刻“愿葬天下七情六欲,使我辈修士皆成大道”一句时,已生出无限的复杂来。
只是……
七情六欲,有什么不好?
兴许,是她还未堪破吧?
见愁照旧一步踩在了这台阶的字迹上,一步,两步,三步。
鱼目坟在她身后缓缓落下了大门,轰然合拢,彻底锁闭。
层层厚重的雾气里,一道迟来的璀璨蓝光,从高空之上照落,像是之前照落在夏侯赦身上一样,照落在了见愁的身上,像是一条通天的光柱。
鬼斧上的滚烫,渐渐熄灭。
她站在这里,一抬首,已经能清晰看见昆吾主峰的轮廓。
沧桑古朴的冷漠声音,响彻整个迷雾天。
“第一试第九人,崖山见愁,十枚接天台印,允许通关!”
允许通关?
摆在见愁面前的,依旧是两个选择。
继续,还是直接出去?
仅仅思索了片刻,见愁便不再犹豫。
百二接天台,原本最多能让十二人通关,可是现在接天台已经被自己毁去了一座,只怕这左三千小会的第一试,是怎么也不可能凑得出十二个人了。
她既然是第九人,那前面应该已经有八个人通关。
这一场迷雾天之试,便已经到了尽头。
所以,她直接顺着这一道通透的蓝色光芒,朝着上方清晰的世界飞去!
之前怎么也跨不过的迷雾,霎时间消失无踪。
见愁只觉得像是穿过了什么屏障,身心都为之一轻,九头江湾之内,一道清风吹来,霎时间只听得“砰砰砰砰”地接连巨响!
腰间整整十枚接天台印飞出,一枚一枚拼在一起,在见愁出迷雾天的一刹那,便重新化作了一座百丈接天台,托住了见愁下坠的身影。
于是,扶摇而上!
十座,三百丈!
人虽接天台而站在了高处,见愁的视野,瞬时为之一空。
浮云在身周漂移,见愁能越过这浮云,看见九头江外,那无尽而广袤的原野!
脚下的地面上,人已密密麻麻,有些看不清楚。
此刻,见见愁忽然出现,一座巨大的接天台的阴影顿时投落在了地面之上。
寂静,仅仅是一瞬间。
下一刻,一阵震天的欢呼顿时如同潮水一般汹涌!
“出来了!”
“第九个!”
“好厉害啊,刚刚那一斧头好厉害啊!”
“娘啊,她才筑基期啊!”
……
“那一把斧头是什么来头?”
“好大好漂亮的一把斧头,不愧是崖山,这出手真霸气!”
“早听说崖山大师姐也有一把斧头,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大?这得有一丈高吧?奶奶的,真吓人!”
……
“唉,可怜了顾青眉啊……”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
“好厉害,崖山大师姐好厉害!”
“见愁仙子!”
……
有的人纯粹为见愁而欢呼,有的人则为见愁手中忽然出现的那一把斧头而惊诧不已,更有为那无辜破碎的一座接天台而惋惜……
自然,也有人对昆吾顾青眉的行为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怎么昆吾就是那种作风?”
“偷袭也太不要脸了吧?”
“此等小人行径,真让人大开了眼界。”
……
还好昆吾长老顾平生才抱着重伤的顾青眉离去不久,并未听见这些怀疑质疑的言语,否则只怕要勃然大怒,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顾青眉的名声是立刻就坏了,毋庸置疑。
众人议论之间,已然一片的鄙夷。
当然……
也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见愁前辈,见愁前辈你好厉害!小人最崇拜你了,你最厉害了,回头签个名,留个神识印记好不好?!”
左流的声音,兴奋极了,从见愁身后不远处响起。
刚站到接天台上,还在看迷雾天里情况的见愁,冷不丁听见这声音,下意识地头皮一炸。
有左流?
回头一看,那家伙手舞足蹈地挥舞着羊皮簿子和那一杆破笔,眼光直勾勾落在见愁的身上,无比狂热!
他脚下,乃是一座与见愁等大的接天台。
同在这三百丈的高空之上,只有零星飞鸟的影子,除却见愁之外,竟还有三座巨大的接天台!
一者便是兴奋不已的左流,二者却是一身白衣,仙气飘飘的陆香冷,只是与见愁平时所见之她有些区别,此刻的陆香冷脸色有些微的凝重。
不过见见愁看过来,她拱手一礼,露出笑容:“恭喜见愁道友通关。”
见愁观她周身气息有些不稳,只怕是在迷雾天中有过一场恶战。
当下也不好多问,只也还了一礼,道:“也恭喜香冷道友了。”
“香冷此次能侥幸通关而过,还有见愁道友三分的恩情在。”
见愁不问,陆香冷却不避讳,眼底神光微微闪动,说话的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那巨大屏障上某处的虚影:许蓝儿。
“此次香冷与聂小师妹与封魔剑派张道友同行,与许蓝儿遇上,她术法颇有几分诡异之处,最终我缺两枚接天台印,乃是聂师妹与张道友赠了我,才可站在这三百丈高之地,实在惭愧。”
也就是说,陆香冷与聂小晚、张遂两人一组,而且还在迷雾天之中遇到了许蓝儿?
见愁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她被困鱼目坟中,对外界的一切知之甚少,入内之时只有一个夏侯赦通关,出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是第九个,可见中间必定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聂小晚与张遂二人都是明辨是非,想必是不想接天台印落在许蓝儿的手中,才将东西交给了陆香冷。
以陆香冷之品格,这种情况实属正常。
见愁只道:“旁人的都是同路人,唯独香冷道友的乃是同伴,非是惭愧,可喜可贺也。”
其他人厮杀争遍,怎敌陆香冷受同伴一赠之美?
陆香冷听了,似亦释怀。
她微微一笑,清风拂过般清透,点了点头:“见愁道友所言有理。”
于是,见愁不再言语,顺势将目光一转,看向了最后一人——
封魔剑派,夏侯赦。
她望过去的时候,夏侯赦的目光就在她身上,不闪不避。
此刻的见愁才刚刚站稳说没两句话,鬼斧被她斜斜持着提在手中,大得夸张的斧身曲线大胆而怪异,斑斑锈迹血红,覆盖了大半个斧身,万鬼的图纹如同鲜血染就,望之生畏!
这是一把残缺的斧头,即便有斑斑锈迹,即便脊背处属于两仪珠的位置有了缺痕,可在夏侯赦眼底,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强大美感。
那是他说的“漂亮斧头”。
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看见了。
一身阴郁之气的夏侯赦,穿着那暗红色的长袍,一张俊秀的少年面庞上,陡然浮出了一分带着尖锐的笑意。他的眼神依旧毫无感情,眉心微微一拢,却有一道鲜红的血珠自那划痕的顶端流下!
划痕从眉心到鼻梁的中部,那一滴血珠,也缓缓落了下去,又隐没不见。
这一张脸给人的残艳之感,越发浓烈起来。
阴沉。
压抑。
危险。
还有,艳。
这是一名很艳的少年,却也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
见愁知道他注意到了自己的鬼斧,甚至也能感觉到之前在迷雾天中熄灭下去的滚烫,重新炽烈起来。
它在她手中微微颤抖,似乎就要迫不及待地飞出去,鏖战一场!
用鲜血的荣光,洗去斑斑锈痕!
可见愁,只是用力地、用力地握紧了它。
她没有让它从自己手中飞出,只是注视着夏侯赦。
朝着她看,似乎也同时看出了她的戒备与紧张。
夏侯赦抬手,缓缓沾了高挺鼻梁上那一点鲜血的残痕,那种刺破灵魂的痛,让他觉得自己隐隐有克制不住的冲动,万器嗡鸣,却也都被他压制了下来。
随着他的手指往那一条血线上一按,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呵呵呵……”
一声轻笑,从高处响起。
“哎呀,见愁仙子终于跟昆吾顾青眉撕破脸出来了呢,真是可喜可贺啊。”
这声音……
如花公子。
只是未免太高。
见愁的目光,从夏侯赦的身上移开,朝着高处望去。
三百丈高处加她有四人,更高处还有五人。
三百三十丈,十一座接天台。
一身枫叶红,面容淡淡。
金丹初期,通灵阁,姜问潮!
三百九十丈,十三座接天台。
兽皮短褂、赤脚,手里捧着大西瓜吃得忘我。
金丹初期,无门无派,小金!
四百二十丈,十四座接天台。
人过而立,胡渣青青,一身落拓,腰悬数十千机铁符。
金丹中期,申陵,魏临!
四百五十丈,十五座接天台。
花台堆满香花,慵懒地卧在群芳之中,长发披散,面目阴柔,指间夹着一支一品红,笑得倾国倾城。
金丹后期,五夷宗,如花公子!
最后……
四百八十丈,十六座接天台!
一身玄色长袍,遮盖了遒劲的躯体,昂藏有力,风一吹,只见得衣袍猎猎,其人眉宇间隐约有几分意气风发!
金丹初期,龙门,周承江!
此刻,所有人见见愁看过来,都算是颇为礼貌地一点头,算是致意了。
如花公子的目光显得尤其感兴趣。
见愁头皮又是一阵发麻,不仅为这人奇怪的性格,更因为……
细细一数,加自己等下面四人在内,迷雾天外总共有九人,却整整占据了一百一十座接天台!
也就是说,余下的接天台数目只有九座!
通关的标准,是十座。
见愁一下回过头去,看向了迷雾天。
虚影一道接着一道,在内还有几道身影,不过普遍都没有撞在一起,独自行进于迷雾之中。
还有九座接天台,剩下的这些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晋级的。
但出局的标准却是失去接天台……
见愁一时皱起了眉头。
下面无数人也都注意到了这一点,议论了起来。
扶道山人站在山腰之上,慢吞吞地啃完了一只鸡腿,见自家见愁丫头全胳膊全腿儿地出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手。
“啪啪!”
清脆的击掌声传遍整个昆吾。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扶道山人微微一笑,算是红光满面:“九人已出试晋级,不过迷雾天中仅余九枚接天台印,不足以再令一人晋级,而未失接天台印者亦不算出局。所以,请迷雾天中六位小友出!”
“出”字一落,整个迷雾天倏而重新化作了一道灰线,飞回了扶道山人脏兮兮的袖子里。
于是,困于迷雾天之中的几个人,顿时出现在了半空之中。
砰砰几声响。
接天台印重新化作接天台,几乎都向着下方沉落。
见愁仔细一看,乃是六个人。
崖山同门汤万乘,三座接天台,高九十丈;
五夷宗旧识陶璋,两座接天台,高六十丈高;
金算盘钱缺,一座接天台,高三十丈高;
玄阳宗方大锤,一座接天台,高三十丈;
剪烛派许蓝儿,一座接天台,高三十丈;
还有……
那个见愁暂不知其名姓却曾破去她黑风刃莲的黑衣修士,一座接天台,高三十丈。
戚少风、商了凡等人,实力稍欠,运气不佳,也没能留下。
见愁看着这些人,心下有几分惊讶:昆吾顾青眉被她一斧头劈中,出局是在意料之中,可昆吾另一名初时排位甚高的弟子谢定,在这种时候竟然也不见了踪影。
昆吾今年竟然没有一个人通过第一试!
罕见至极!
不少昆吾长老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许蓝儿站在低矮的三十丈高的地方,仰头望着上方一层又一层的接天台,心下简直有一种抓狂的冲动。
她太倒霉了……
一开始以为与谢定、如花公子两人一组,她又与这两人无冤无仇,必定能混得如鱼得水,跟着沾光,运气好说不准还能拉拢拉拢这两位年轻一辈之中的风云人物。
之后不久,他们遇到重宝在前。
许蓝儿对此物势在必得,因此想要暗中动个手脚。
哪里想到,谢定与如花公子两人竟然像是早就有了防备一般,一言不合,直接对着她一弱女子大打出手!
许蓝儿险些当场交代在那边!
她哪里知道,聂小晚的心意珠便是飞到了这两人手中,因此两人早有提防,都算是年轻一辈之中的翘楚,又怎容许蓝儿一个蛇蝎心肠在背后算计?
谢定与如花公子一合计,直接对许蓝儿出手。
还好许蓝儿自己跑得快,总算是逃过一劫。
如今只见如花公子高高在上,不见了谢定,想必这两人自她逃跑之后又各生了什么意外。
许蓝儿心底一片猜测,暗恨的同时也暗爽起来。
总算还有个算计她的谢定倒霉!
见愁自是不知中间还发生了什么,她的目光最终还是朝许蓝儿落了那么一点。
不过……
此刻的许蓝儿实在是太低太低了,见愁不怎么看得清楚。
眼下六个留在接天台上又凑不齐十枚的修士都出现了,扶道山人于是朗声道:“出试标准为十座接天台,尔等六人不足,却也不算出局。因此,诸位小友,各自修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是为‘到了战’!”
“到了战?”
众人都疑惑起来。
这名字,起得有些奇怪。
横虚真人从始至终只是淡淡看着,并未插话。
扶道山人则知道所有人听不明白,只做了一个总结:“八人一组,同组非同伴。你们都算是聪明,泰半人晋级都抢了同行之人的接天台印。很好。想必经过迷雾天一场大混战,许多人关于心意珠一环的疑惑,也都有了解答。所以,一个时辰后,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报恩报仇,是‘到了’时候!”
“……”
一片诡异的沉默。
本届左三千小会的规则,悉数出自扶道山人之手,正如他本人对自己的评价:坑。
众人几乎都是被坑得一脸血。
多少人没有想到竟然也是可以杀同伴的?他们都无辜地陨灭在了台下。
站在这接天台上之人,泰半系心狠手辣、出手果断之辈!
先前又有阴险至极的心意珠一环,许多人通过心意珠发出了攻击。
而此刻……
扶道山人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经历了迷雾天一场大战,只怕的确有不少人已经知道到底是谁在作祟。
同理,即便有人侥幸没在第一试中暴露,可之后呢?
还有两试在后面等着!
该来的,迟早要来!
扶道山人,好黑好毒的心肠啊!
一时之间,接天台上之人都有一种心里骂娘的冲动。
“到了战”,还真是“到了战”啊!
扶道山人眼见众人面上表情阴晴不定,心里简直都笑出花来。
他喜气洋洋开口:“通关者九人,未通关未出局者六人。规则为,通关者在先,未通关未出局者再后,双方可相互挑战,仅有一战机会。击败对方可得对方之接天台;未通关未出局击败对方者,可得对方之接天台晋级,无人对战者,不管接天台数目如何,亦自动晋级下一试。凡败者,统统出局!”
又来坑了!
居然是相互挑战!
也就是说,即便是他们从迷雾天中出来,也不是绝对的安全,若是被未通关未出局者击败,同样会失去自己所有的接天台,无缘一人台!
通关者有九人,要比未通关也未出局者多出三人。
出战权都在自己的手里,可以选择出战对方,也可以选择不动。
只是如果所有人都选择不出战,而未通关也未出局者也都不选择出战的话,这一轮晋级的人数,将达到十五!
所以……
问题的关键,就是谁会出战谁了!
扶道山人之前说的的确没错:这会是一场看仇恨的比斗!
见愁的目光,不由得从下方六个人的身影上扫过去。
他们可以选择出战对方,对方同样也有资格选择挑战他们。
许蓝儿一身水蓝色纱衣的身影,就静立在下方。
陆香冷说他们遇到了许蓝儿,想必那一场恶战里,聂小晚与张遂都吃了大亏。
这的确是一个有仇报仇的好机会……
许蓝儿这等卑劣的品格,又凭什么有资格通关?
顾青眉已经被扫荡出局,下一个么……
见愁的眼眸微眯,许蓝儿正好看过来,在瞧见见愁眼神这一刹那,她陡然心底发寒!
这一场“到了战”,怕是不能善了了!
场中,暗流汹涌。
扶道山人就喜欢看这些人掐得你死我活。
他喜得又啃了半根鸡腿,直接道:“现在你们各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疗伤修整,可离开接天台,都抓紧时间吧。一个时辰后,钟声为令,开到了战!”
众人尽数拱手,算是明白。
见愁亦打算盘坐下来,进行一番修整。
鬼斧之上出现了一枚新的道印,她还没来得及研究。
不过这众目睽睽之下……
“见愁丫头,见愁丫头!”
兴奋的声音一下从前方响起。
见愁抬起头来,便瞧见扶道山人踏空而来,手里握着一只油肥的鸡腿,直接挥了挥手:“下来。”
说完,他朝着下方沉落。
见愁有些诧异。
左三千小会开始这么久,扶道山人基本都没找过自己,如今这是?
她思索一番,只觉得怕与今日迷雾天之试有些关系。
当下,她直接踩着鬼斧,亦从三百丈高处投向了远处的山林之中。
***
人间孤岛,乱葬岗。
初升的朝阳,从一座一座凄冷的坟头之上缓缓出现,穿行于坟间的野狗有的直接在裹尸的草席上睡下,整个乱葬岗上,显得冷冷清清。
穿着浅浅艾青色古旧长袍的男子,依旧靠坐在墓碑前。
一头原本灰白的头发,在阳光照落的时候,隐隐从发根处开始渐渐地染上一层墨色。
他面前展开如画卷一般的场景里,见愁的身影也从高处一掠而过。
在比目鱼残魂开启宙目窥看时光长河的瞬间,傅朝生所持的宇目,便有了感应,由此轻而易举地查探到了左三千小会的情况。
故人。
宙目。
左三千,一人台。
……
傅朝生平静的眼底,忽然带了一点点微微的闪烁。
他垂下了眼眸来,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苍白如枯枝一般的手指伸出,轻轻在画卷之上一点!
轰!
一指指尖点中画卷,整幅画卷顿时破碎,化作了无数细小的星点,尽数被吸收进了旋转的宇目之中!
天,一下暗了下来。
乱葬岗的上空,忽然一阵狂风卷过,无尽的日光消失了,只有黑暗的虚空!
万万亿星辰,在旋转的宇目周围铺开,散落在宇宙的各个角落,透着一种让人无比舒适又熟悉的气息。
它们有的明亮,有的昏暗,有的正在陨灭,有的却刚刚生成。
万象纷呈,震撼人心!
然而,傅朝生眼底淡漠的一片。
他再次信手一点,于万万亿星辰之中点出了一枚明亮的,于是宇目顺着他的心意旋转,霎时将之拉近。
此星,名曰“元始”。
由远而近,渐渐清晰。
于是,如同一叶孤舟漂浮在海上的人间孤岛出现了,辽阔壮观的十九洲大地出现了,无边无际的蔚蓝色西海出现了,那如纽扣一样,连接着人间孤岛与十九洲大地的极域,也出现了。
极域者,九头鸟载鬼归处,死生阴阳交汇地。
乱葬岗上,出现了一幅巨大的画卷。
越过了浓浓的黑暗,穿过一片迷幻,一片阴沉惨淡的茫茫荒原,出现在了画卷之上。
一条长长的古道,两侧开满血红色的鲜花,徘徊着无尽桀桀怪笑的鬼影。
一只又一只死后的凡人魂魄,或者哭哭啼啼,或者面如死灰,或者仰首大笑,俱从这一条黄泉路上过。
那无数的恶鬼,就在这一条路的两边,看着里面走过的一只又一只生魂,张开沾血的口,露出狰狞的獠牙,滴出粘稠的口水。
每一只过路的鬼魂,都怀着无尽的颤栗与颤抖,独独一人除外。
傅朝生的目光,也顺势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这是一名身穿官袍的男子,看得出他生前主要是个做官的,并且曾有过无限的风光。
不同寻常的是,他身上竟然隐约泛着一层薄薄的灵光,像是火焰,又像是烟雾,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感,眉心一道浅淡的竖痕,更为他增添了几分森严肃穆。
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张汤死了三日,未因死有半分伤怀,更未因周遭惨然恐怖的场景而生出半分畏惧。
无数徘徊在黄泉路两侧的恶鬼见了他,纷纷露出忌惮又害怕的神情来。
张汤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可是他身前身后,却看不见几只鬼,只要数十脸上画着拙劣眼耳口鼻的人和马,就像是凡俗世间烧给死人或为人陪葬的纸人纸马一样,红红的脸蛋,黑黑的眼睛,惨白的皮肤,僵硬的手脚。
它们迈动着步伐,有的在张汤的身前开道,有的跟在他身后护行。
黄泉路上吹刮着无尽怒号的阴风,一道又一道灰黑色的风刃夹杂其中,锋锐无比。
这一支队伍,顺着黄泉路不断前行,看上去有一种浩浩荡荡又排场颇大的感觉。
隔得远远的,其余鬼魂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
这一幅画面,清晰地出现在了乱葬岗的虚空上,出现在了那无字碑新坟之前。
傅朝生眼底忽然现出一分异色,他侧眸一看——
大夏廷尉张汤,午门斩首已有三日。
堆放在他这一座坟前的纸人纸马要么已经被烧掉,要么被风雨所侵,上面涂着的颜色化开,一片狼藉,在这乱葬岗上,更给人一种诡异滑稽又凄凉的感觉。
纸钱的灰烬被风卷起,吹散在空中。
人死了,竟真的带走了纸人纸马。
而且……
独独他一个。
有点意思。
“到了极域轮回处,也有这般大的排场,这官威不小啊……咳……”
又是一声咳嗽。
眉头拧起来,他眼底浮出几分淡淡的煞气,看了无尽虚空里那红日的影子一眼,又将目光投回了那无尽的轮回之地。
黄泉路的尽头,伫立着一座漆黑的巍峨险山,山前,无尽忘川长河流动着血黄色的河水,破开黑气笼罩的荒原,在在无尽的深暗里流动。
又名曰:黄泉。
一座长桥如虹,横跨而起,坐落在黄泉之上。
几名青面獠牙的恶鬼,皮肤黝黑,面目狰狞,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持着三股叉,站在桥头之下,所有新鬼全都在他们面前排成了一条长队。
一切,似乎很正常,很平静。
直到,那一道冷肃的身影,慢慢行至这黄泉路的尽头。
他身上有淡淡的一层光焰,见了这几只守着奈何桥的恶鬼,也只是皱了皱眉,他走一步,身前身后由纸人纸马化作的滑稽森然的队伍,也走一步。
整个奈何桥头,忽然一片诡异的寂静。
几名恶鬼见了,大为骇然,不由得面面相觑了起来。
一名缺了一只耳朵的恶鬼,将三股叉一挺,走上了前去,厉声叱骂道:“新鬼悉数押解至一殿秦广王处分明生前善恶,尔等纸木傀儡还不速速退去!”
哗啦哗啦……
黄泉流动,浪涛乍起。
水浅处,一根根白骨在水下隐现,偶尔还能瞧见一些沉沙的折戟与残铁。
张汤的目光从黄泉上移回,看向了那恶鬼,看了一眼他耳朵上凹凸不平的痕迹,竟浑似不曾听见对方言语一般,低声道:“割耳之术,甚劣。”
“哈哈哈……”
乱葬岗上,傅朝生闻言竟不由得抚掌一笑。
好个张廷尉!
早翻阅古籍,他知这阴曹地府已生恶鬼,无数强者起于争乱,在六百年前极域一战之中击溃十九洲修士,掌得了一部分轮回大权。
战后,幸存者中有八位强者,各占阴曹地府一方,号曰:八殿阎罗!
秦广王,便是六百年前这八殿阎罗王中的第一殿!
他倒要看看,这八殿阎罗,当如何掌握轮回,判别死生!
呼啦。
狂风卷过。
天边一道巨大的阴影缓缓行进而来,地面上,宇目呈现而出的画卷,还在生动地演绎。
***
“宇目窥看四方上下,宙目观探古往今来……”
昆吾九头江湾附近的山林里,扶道山人接过了见愁递过来的这一枚宙目,念了一句。
有关于比目鱼宇宙之目的效用,见愁在鱼目坟中便已经了解,并且曾有体会。
扶道山人来此,只是为了看看她情况。
或者说……
想要知道她在进入宙目时光长河幻象之时,是否有遇到什么。
见愁一五一十地说了,倒是没有什么隐瞒。
扶道山人只难得地长叹了一声。
见愁不欲再多言,所以及时转移了话题,将宙目递给了扶道山人看。
“师父也知道这比目鱼双目之效用?”
扶道山人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直接把宙目扔回了见愁手里:“我哪儿能不知道?还不是老妖婆吃剩下的渣渣?”
“……”
呃……
虽然见愁也觉得那煮海烹鱼的女子非绿叶老祖莫属,可听扶道山人来这么一句“老妖婆”,还是有些许的汗颜。
她聪明地没有接话。
扶道山人顿时白了她一眼:“怂货!”
“……”
我忍着。
见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及时扯开话题,看了看掌心之中这一颗消散了光芒就变得平平无奇的珠子,掂了掂,像是石头一样。
“还挺沉。”
“天下少有比目鱼能修炼出宇宙双目来,这一只算是有奇遇也肯拼命,遗留自荒古的血脉也不错。深海与天空之神祇鲲鹏,赠他以伟力,这双目才成。”
对这些事的来龙去脉,扶道山人十分清楚。
“只是以你眼下区区筑基的修为,基本驱使不动这一枚宙目。想要查看过去简单,要查看未来却是困难,更不用说是要查看与自己有关之未来,所以你想要查看与自己相关之事将难上加难。”
横虚真人曾因测算天机寿数大减,扶道山人又不是不清楚。
“道”对此有限制,因而纵使宙目在手,也并非就能知道整个宇宙的生和灭了。
见愁早有心理准备,扶道山人一番解释也在情在理,她点了点头:“那什么修为能开启这一枚宙目?”
“至少出窍之后。”
也就是问心之后。
扶道山人说到这里,莫名烦躁起来,摆摆手道:“不就是一枚破珠子吗?何必在意?大家不知道过去不知道将来,不也都活得好好的。你就别折腾了,给山人我看看鬼斧。”
见愁隐约知道他为何不耐烦,只将宙目收起,换了鬼斧递出。
鬼斧虽沉,扶道山人却稳稳地握住了。
他仔细地查看着新出现的一枚道印,顿时大笑了起来:“劈空斩之后,乃是红日斩,好东西,好东西!”
红日斩?
多半是鬼斧之上出现的第二枚道印的名称了。
见愁也打量着鬼斧,目光落在那凹陷处,莫名想到了裴潜,也想到了之前那一名诡异的修士。
鬼斧乃是当初学贯阴阳的大能修士所制,与北域阴阳两宗有说不出的渊源……
扶道山人满意至极地开口:“只等着你修为不断精进,鬼斧将不断觉醒。若你他日有机缘能得回两仪珠,填回鬼斧上,必定能重现昔日鬼斧之威能。”
说着,他讲鬼斧递了回来。
见愁接过,却问道:“师父提起两仪珠,徒儿想到了北域阴阳两宗。此前心意珠一节之时,我曾以黑风刃组一朵莲花,被一黑袍修士接过,如今他有两座接天台,不知……”
“你猜得没错,那小子的确是阴宗来的修士。”
扶道山人早就看出来了。
他半点也不惊讶,瞅了鬼斧一眼,道:“师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不用担心。哼,我崖山的东西,慢说是北域阴宗,就算是它阴阳两宗合为一体来抢,老子也不给!”
这气势,真是混不吝。
见愁看笑了,也吃了一颗定心丸。
“如此徒儿就放心了。”
“成,你没事就好。”扶道山人夸张又搞怪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你在鱼目坟里真是要吓死山人我了。现在时辰所剩无几,你还是抓紧时间恢复修炼吧,我上去跟横虚老怪商量商量第二试的事,走了啊!”
说完,他直接化作了一道流光,消失无踪。
原地就剩下见愁一个,她还有想说的话没说出口,可是一看扶道山人都没了影子,只好把有关于许蓝儿和剪烛派的疑惑咽了下去。
的确,时间所剩无几。
见愁干脆地直接回了接天台,直接盘坐了下来,将巨大的鬼斧放在两膝上,两手结印,靠在鬼斧的两边,眼睛一闭,周身窍**打开,无尽灵气开始了流转,迅速地补充了起来。
同时,见愁的心神完全沉入了全新道印的领悟之中。
一道淡淡的灵光,覆盖在了她的身上。
时间,开始流逝。
一个时辰后。
“当”地一声,钟声响起。
见愁身上的灵光散去,缓缓睁开眼睛,但见得眼底神光丰润而内敛,可浑身的气势却像是即将溢出的湖水,有一种凌厉之感。
其余接天台上的十四人,也几乎同时睁开了眼。
站在高处的扶道山人正在与横虚真人说话,听见钟声也知道时辰到了。
横虚真人一点头,扶道山人直接一挥手,抓来天边无数的白云,聚拢到一起,竟然构筑成了一座漂浮在半空之中的云台!
他朗声道:“到了战到了,通关者先行!”
到了……
九名通关者,若有想要对战之人,这个时候便可以提出主动的对战了。
九座高高的接天台上,一时静默无声。
如花公子一声轻笑,看向了下方的几条人影,目光在方大锤与许蓝儿之间逡巡,一副为难的模样:“哎呀,一个小杂碎,一个身材好好的汉子,好难选择啊……”
见愁听见了,只将膝头上鬼斧一抓,站了起来。
高空的冷风吹拂她的衣摆,显出几分卓然的拔俗。
她只朗声道:“烦请诸位道友相让首站之机,见愁今日,有一桩小小的旧怨要了!”
下方,许蓝儿眼角泪痣一颤,陡然间面色铁青,阴沉无比!
通关的其余八人正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也没想到见愁竟然站出来说了这样一句话。
其实能不出手便不出手,见愁这般客气,乃是给人面子。
他们当然不会拒绝。
只是……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有什么“小小旧怨”?又到底会挑选谁作为自己的对手?
聂小晚、张遂两人脸色不大好,在迷雾天之中撞上许蓝儿,一番恶战下来吃了不小的暗亏,周狂也站在他们身边。
此刻见愁话一出,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昆吾山脚下,一片沸腾!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在迷雾天之中出手果决凶狠,直接干掉了昆吾顾青眉,听闻顾青眉已然重伤,被长老顾平生匆忙带回救治。
如今是一波未平,众人都还在担心昆吾与崖山之间的关系呢。
哪里想到,这“到了战”她竟然也第一个站了出来!
一波又起!
众人又是兴奋,又是好奇:
三人对望了一眼。
旁人或许不清楚,可他们三人却无比明白!
这一桩旧怨,到底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聂小晚握紧了手中的明心镯,盯着高台之上,眼底浮出一分泪光来,又被她强硬地逼了回去。
这一战,终于也到来了。
见愁说完那一句,直接从自己的接天台之上飞上了白云高台,鬼斧握在手中,斜斜一摆,已经拉开了阵势。
抬眸,面向下方,见愁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昆吾。
“崖山见愁,请剪烛派许蓝儿道友,一战云台!”
一战云台!
直接宣布与许蓝儿开战,她真是半点也不客气啊!
无数猜到的,没猜到的,此刻全数静默在了这昆吾的山脚下,这一座高高的云台之下!
崖山与剪烛派有旧怨!
见愁与许蓝儿有旧怨!
这是谁都听说过的事情!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听到了什么?站在云台上的那一名女修,竟然真的直接开口叫许蓝儿出来一战!
简直了!
简直嚣张得没边了!
道友,道友,你听说过“避嫌”吗?
再怎么也不能这么明显吧……
早有人猜到是许蓝儿,可心里一直觉得这未免特太直白,太露骨,太粗暴了,所以对自己的猜测有所怀疑。
可这结果一出来,简直叫人五味陈杂。
下面崖山众人听见了,也都不由得对望了一眼:大师姐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啊,更似乎……
一点也不在意旁人说什么。
山脚下,有人议论开了。
“你们说这算不算是仗势欺人、公报私仇啊?好欺负人……”
“仗势欺人?仗什么势了?公报私仇又怎么了?你是不是剪烛派的走狗啊?再说了,啥叫仗势欺人?你没见见愁仙子还是筑基期吗?”
“可她的战力……”
“战力个屁!你就说谁金丹谁筑基吧!谁欺负人了啊你说!”
“我……”
我他妈还能说什么?
就算见愁只有筑基期,可是那一斧头险些把顾青眉劈死的战斗力,谁敢说她只有“筑基期”?!
不是欺负人?
根本就是强词夺理!
有争辩的修士险些被气晕了!
当然,也有人快爽死了。
“刚刚迷雾天一节看这女人小心机一个接一个的,被谢定跟如花公子干了还不死心,险些害得我陆美人没通关,简直臭不要脸!见愁仙子干她,往死里干!”
“对,干她!”
“……”
满地沸腾。
眼见得一场好戏已经在眼前,众人忍不住眼冒绿光,兴奋不已,甚至已经有人克制不住,直接开盘:“来了来了买定离手,谁输谁赢赶紧下注啊!抓紧时间啊!”
一片热闹。
所有人都期待着:一定会是一场精彩的龙争虎斗,你来我往的鏖战!
下方的许蓝儿早就变了脸色,手握着她那一柄水蓝色的长剑,只有一种冲上去将见愁给剁碎了的冲动!
只是规则如此,见愁点了她的名要她出战,她若不出战,势必失去此次晋级的机会。
还有选择吗?
没有!
许蓝儿强忍住怒意,飞身而上,落在了云台之上,踩着漫天漂浮的云气,勉强露出了笑容:“承蒙见愁师姐高看一眼,能与师姐一战,不管结果如何,都将是蓝儿的荣幸。”
虚伪。
又是场面话。
偏偏见愁不大喜欢与自己看不爽的人说什么场面话,她一点面子也没打算给,甚至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淡淡道:“第一,我从未高看你一眼;第二,此战,你的荣幸,我的耻辱。”
“……”
忽然之间……
昆吾脚下,一片骇然!
接天台上,一片沉默!
山腰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用一种看禽兽的目光看着见愁,内心之中简直要为这样不给面子的一句话给震撼到颤抖!
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
妈的智障!
无数人简直有一种戳聋自己耳朵的冲动!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会被群殴的!
太无耻了,太霸道了,太不要脸了!
又是颤抖又是激动,他们恨不能冲上天嚎叫两声。
地面上,顿时人声鼎沸!
可剪烛派修士,全数黑了脸,全数怒了目!
山腰上剪烛派掌门烛心那一管玲珑的鼻子,也都在瞬间被气歪!
只有扶道山人拍腿大笑,险些笑出了眼泪!
“好见愁,好见愁!天塌下来,还有我扶道顶着!怕个屁!战个痛快!”
听见扶道山人的声音,见愁心里叹了口气。
尽管周围人全数用一种惊悚的目光看着她,可她只不过是说出自己内心之中最真实的感受罢了。
对自己厌恶的人,还费劲虚伪?
她不想活得那么累。
见愁看向许蓝儿,开口道:“你我之间,不必废话,动手吧。”
许蓝儿面色黑沉如水,眼角那一颗原本显得有几分羸弱风采的泪痣,在她此刻的面容之下,竟也透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狰狞。
将手中剑握紧,空前的怒意,几乎就要席卷去她所有的理智。
太嚣张了。
一点也不给面子。
她笑脸相迎,她却直接一个巴掌拍了过来!
崖山?
大师姐?
稳赢?
统统都是做梦!
能从谢定与如花公子夹攻之中逃过一劫,更能在狭路相逢之时算计了聂小晚、张遂与陆香冷三人,若非那两人竟舍弃了接天台印,赠给陆香冷,她必定能算计得此三人丢盔弃甲!
只可惜,终究还是她功亏一篑。
如今对上一个见愁,她势必有轻敌之心。
人人都好奇她在青峰庵隐界之中到底得到了什么,只有她的师尊烛心仙子知道得一清二楚。
修炼《不足宝典》已有两年余,许蓝儿敢说,自己已经脱胎换骨!
见愁再厉害,也绝不能敌过宝典的霸道。
这一战,谁赢谁输还未有定论呢!
她脸上扬起一抹难言的笑意:“便请崖山见愁师姐赐教!”
许蓝儿话音落地,见愁的身体便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同时,一道细细的传音,出现在了她脑海。
“许蓝儿功法怪异,恐有歪门邪道,有损人补己之能,见愁道友当小心为上!”
是陆香冷的声音。
见愁听得这一道传音,有些微微的诧异。
眉头皱起,她侧眸看了一眼,陆香冷站在远远的接天台上,正凝神注视着她这边,对见愁点了点头。
“刷!”
背后一道剑光,在这一瞬间袭来!
下面顿时有人骂了一声:“臭不要脸,竟然偷袭!”
见愁只觉颊边一冷,那是一道水蓝色的剑光,在这蔚蓝天幕之下,显得澄澈又美妙。
闪身一避,她重重一踩脚下!
砰!
整个高台之上,所有云气,顿时受到震动,朝着周围流散!
一座无限接近两丈的斗盘,瞬时绽开,坤线根根分明,璀璨到了极致!
这,是一座筑基大圆满的斗盘!
这,是一座即将突破金丹的斗盘!
在见愁拔地而起的瞬间,那一道剑光从高空之中穿过,消失了影踪。
见愁低头一看,许蓝儿持着长剑,站在方才偷袭她的位置,脸上挂着娇俏的笑容:“见愁师姐还算是警觉呢,好歹也是师姐点了我的名请我来战,怎可如此不专注?这样下去,只怕不出十个回合,师姐就要败于我手了!”
吓!
好不客气的一句话!
下头无数人都要吐唾沫了:这他娘才是真正的无耻啊!
见愁凌立于高空之中,踩着那近乎两丈的斗盘,眼底神光聚拢,凝而不散,自有一种冲天而起的凌霄战意。
她听了许蓝儿的话,只难得一声笑。
“十个回合?”
许蓝儿面色一沉,露出一丝嘲讽来,同时透着一种阴险的算计。
有宝典在身,越是到了后面,越是对她有利。
只是见愁不知道罢了。
她说的话,可不是毫无根据。
“见愁师姐不信,尽可一试。”
“一试?”
见愁手指轻轻在鬼斧之上一点,顿时有一股炽热的气息,从鬼斧之上腾起,像是一轮红日升起,又像是无数滚烫的鲜血忽然涌流!
沸腾!
她握着一柄沸腾的斧头!
三百丈接天台上,夏侯赦眼底忽然射出一道锋锐又狂热的光芒,目光落在鬼斧之上,满满的忌惮与惊艳!
气势,陡然拔升。
见愁脑海之中,划过了鬼斧斧身之上镌刻的第二道道印,一枚一枚的道子,在她心神之中亮起,也在她脚下的斗盘之上亮起!
鬼斧之上,传来那种压抑已久的跃跃欲试。
那是那一枚全新道印的呼唤……
它在呼唤她,让她使用它。
它诉说着自己的强大,赋予了她无尽的自信。
于是,斗盘旋转之间,那种澎湃的危险,越加浓重!
许蓝儿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心下一冷,几乎就在见愁斗盘出现,道子落成的瞬间,提剑而起!
不管她到底要施展什么,只要在她施展之前打断就好!
许蓝儿忽然不是很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能赢。
她竭力地咬紧了牙关,两手持着长剑,将早已经烂熟于心的剪烛派出名一招,尽数释放!
此刻的许蓝儿,远远超越了昔年的自己。
一道道剑气聚合成通透的剑光,顿时只听得周围空气发出一阵爆裂之声。
除却脚下云台,周围的云气的顿时被这一剑涤荡一空!
闻名中域,澜渊一击!
剑光澄澈无比,向着见愁奔去。
它像是要一剑劈开无尽的深海,像是要一剑斩裂蔚蓝的苍穹!
一出手,便是最强一击!
只这一个表现,足以证明许蓝儿心中到底有多害怕。
只可惜……
在这一瞬间,一股比蓝光更烈、更强的光芒,终于腾跃而出。
那是一道红光,惨如血,炽如阳!
见愁斜斜持着鬼斧的手,稳稳当当,根根纤细的手指在鬼斧的漆黑衬托之下,更有一种透亮的白皙。
亮起来了,鬼斧之上的道印。
深红的道子,如人鲜血染就。
一亮起来,就像是一点火星,落入了沉寂的熔岩,于是霎时间,整个鬼斧斧身,都被点亮!
轰!
一股恐怖的热浪席卷出去!
如血一般的红!
见愁手中持着的鬼斧,所有的漆黑都被烧灼,成为一片浓烈而明亮的红,所有的斑驳的锈迹,也都在这样的一片红中隐没不见。
一柄,血红的斧头!
一柄,燃烧的斧头!
弯曲的线条,勾勒出一种惊人的狰狞轮廓,它巨大的身躯,让所有持着它的人,都显出一般的伟岸。
见愁仿佛看见了一座身如小山的巨人,将这一柄血红的鬼斧提起,斩向前方千千万万的恶鬼!
所向披靡!
那一瞬间,一切都被触动,一切都感同身受。
见愁眼底,不可控制地涌出一种因强大而起的悍然与狂气!
她看见了!
看见了无尽的恶鬼,看见了阴惨的地狱,看见了无尽的厮杀!
看见了……
那一道冰冷又炽烈的蓝光,那一道中域闻名的澜渊一击!
鬼斧在她手中颤抖,这一刻,与她的心意何其契合?
妖魔鬼怪,莫随我身。
走狗小人,莫乱我心!
许蓝儿?
她淡然地一笑,听在众人耳中,却有一种惊雷一般的轻,与狂!
“十个回合?鼠辈如尔,也有资格?!”
凭你!
敢放狂言?
凭你!
可在我手下走过十个回合?
凭你!
也想要赢?!
纵使千般万般手段,怎敌我,惊艳一斩!
鬼斧抡起,如同万鬼狂舞。
曼妙的弧线,洒出一道令人怦然的血光。
在崖山长辈们的眼中,这是一道久违了的血光。
在无数观礼之人的眼底,这是一轮骤出的——
红日!
它带着无尽的血光,带着无尽的杀戮,带着无尽的唯我独尊,将天地清浊照亮,见阻挡在眼前的一切神鬼覆灭!
“噗嗤。”
只一声轻响,那璀璨的澜渊一击,在这红日面前,只如同青烟一样消散!
而站在下方的许蓝儿,则仅一蝼蚁,微不足道!
见愁的眼底,一片沉静。
她没有看见许蓝儿,因为她已经在红日一斩祭出的瞬间,被掩埋在了这一片血红之中,再也寻不到半分的踪迹。
这一片血色,如同全新的天幕,以见愁为中心,她手中所持鬼斧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向着天地**,无尽扩散开去!
站在下方的所有人,怀着震撼与骇然,抬首而望。
湛蓝的天空被遮蔽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红,是一片血海!
冉冉如红日般的鬼斧,沐浴在这遮天蔽日的一片血色里,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峥嵘而巍峨!
扶道山人望着,只有一种仰天大笑的畅快,可在笑声即将出口的瞬间,只化作了一种流淌在心底的悲怆。
横虚真人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种难言的震动。
某个角落里,曲正风抬首望着这一片血幕,望着持斧立于云台之上的那一抹月白影子,亦难以发出半点的声音。
……
西海广场,九重天碑。
依旧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只有少数人驻足于那九根立在广场边缘的天碑之下。
昆吾赵卓才从海上来,站到了广场一座传送阵中。
他已将谢不臣的消息传回昆吾,到了三师弟吴端手中,只是细节方面,还待面见师尊才可禀明。
面色难免有几分凝重,赵卓抬手间,便要启动传送阵。
“天,天碑!”
忽然一声惊呼!
一名正站在第二重天碑之下的修士,骇然地抬起了手指,指着最上面!
周承江的名字,早已经在昔年与谢不臣一战之后,消失在了玄黑色的天碑之上,取而代之的乃是如錾银错金一般的“谢不臣”三字!
可是此刻,“谢不臣”三字丝毫为动,于其上却出现了新的两个字!
海风吹拂,整个广场上一片寂静,继而一片沸腾。
赵卓站在传送阵里,远远一望。
要么是死在了筑基这个境界,要么是已经不再此境界的第一。
谢师弟……
他心底,忽然如同潮水蔓延,沉沉的一片。
伫立了不知多少年的古老九重天碑,依旧用最古老的文字,镌刻着那些如流星一般划破夜空的名与姓。
出现在“谢不臣”三字之上的,仅有两字——
见,愁!
死寂。
死寂。
死寂,是此刻的昆吾。
山抹微云,却在见愁那一斧头的余威之中发红。
红日之下,血色缠绵,带着一种斩尽一切的壮阔。
许蓝儿早早坠落下去,生死不知。
山腰上的剪烛派掌门烛心,霎时变了脸色!
还在山脚下开盘赌输赢的弟子们,手中握着灵石,吆喝的话还在舌尖上,却再也蹦不出一个字来。
多少人还没来得及下注好,战斗便已经结束!
无数修士都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原以为会有一场精彩至极的鏖战,可在结果出来的一瞬间,他们才知道,他们错了,错得离谱。
见愁是要了解恩怨,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将私仇了解。
换到任何人的身上,只要最后能赢,都是好结果。
可换到见愁的身上……
她是崖山的弟子,又怎么可能在区区一个许蓝儿的身上浪费太多的功夫?
单单说她以崖山大师伯之尊,与一小小弟子缠斗分胜负,说出去都丢人!
所以……
一招斩杀!
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许蓝儿有心机有手段,却唯独敌不过这硬邦邦的悍然一斧!
可怜,可叹!
见愁持斧,望着这被她一斧头劈出的无限红色天幕,亦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整个人的身体,都仿佛在燃烧,都仿佛在冒出火焰。
可是她知道,那是她炽热的错觉。
“砰。”
脚下有一声巨响。
属于许蓝儿的接天台,在无主之后,自动朝着她脚下飞去。
完美融入!
于是,见愁眼前的视野,一下更加开阔了起来。
巨大的接天台从那一片红色的幕布之中穿过,再升三十丈!
三百三十丈,十一座!
到了第一战,见愁胜!
“恭喜见愁道友了。”
淡淡的一声,带着一种友善。
同等高度,一身枫叶红的男子站在不远处,在见愁升到这高度的时候,便微微朝她拱手。
是姜问潮。
他原本有十一座接天台,现在见愁由十而十一,自然做了他的邻居。
毕竟曾同行来昆吾,见愁对他印象不错,更何况在初选之时,他还有那般惊艳的一手?
见愁同样拱手:“侥幸罢了。”
接天台上众人听了这话,只当是一阵风从耳边吹过。
到底是不是侥幸,他们所有人都很清楚。
此时此刻,还能站在接天台上的,又有几个是侥幸?
第一轮可能有,可等到残酷的厮杀开始之后,所有泥沙都会被冲刷而去,留下璀璨夺目的真金。
而见愁,便是这十数真金之中最为耀眼的一颗。
一切仿佛都尘埃落定。
站在山腰上的扶道山人,看着见愁的身影,只有一种老怀大慰之感,拿着鸡腿,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横虚真人眼底也有几分难言的感慨,正想要说话,可没想到,那一瞬间竟然面色一变:“那是……”
一道微微的光芒,从西南方向亮起,霎时间别这山腰上无数门派的掌门和长老察觉。
横虚真人终于忍不住踏前了一步:“九重天碑……”
“是天碑!”
“天!”
“这是怎么回事……”
“好厉害啊……”
……
突如其来的议论声,而且是从山腰之上发出,霎时间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见愁忍不住转头看去,只看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横虚真人忽然踏前了一步,竟然直直抬手朝天边一挥!
呼啦啦。
好似一阵大风刮过,又像是直接一袖子甩开了所有残余的红色幕布,将湛蓝的天空擦出了一块缺口,于是,所有人透过这一块苍穹的“缺口”,霎时间看见了此时此刻,西海广场之上,那九重天碑的情况!
“天哪!”
“快看,快看!”
“二重天碑第一人换了!”
“到底怎么回事?”
“天,谢不臣的名字上面是……”
——见愁!
站在最高处的周承江,忽然也有些怔忡起来。
曾经,他的名字也镌刻在那个地方,只是后来,一战惨败,这第二重天碑第一人的名头便易了主。
直到他达到筑基大圆满,成功结丹,也再没有能从谢不臣的手中夺回这个留名。
如今,谢不臣的名字并未消失,只是在其上多出了见愁……
在看见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就连见愁自己,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恍惚。
前后有数次从天碑之下经过,她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踏上十九洲大地时候所见的场面……
人头攒动,尽数围在天碑之下。
所有的修士,都站在天碑下面,仰头而望,而在天碑之上,则镌刻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姓,他们无一不是天碑所代表境界的最强者!
“十日筑基,谢不臣,第二重天碑第一人……”
她也永远记得当时这些回荡在她耳边的话语。
谢不臣先她十余日,用鲜血铺就一条路,踏上了仙途。
一直以来,他是见愁恨不能追得的目标,恨不能手刃的仇人。
而这一刻……
旧日的场景,似乎一下从记忆里涌了出来。
她还记得自己站在天碑之下,仰望别人名姓的场景,而如今,她的名字,便高高悬挂在那天碑之上,就在谢不臣的头顶上!
昔日是她站在下面看,如今是旁人站在下面看她。
一路走来,时光匆匆,竟然还恍如在昨日。
高空的长风从远处吹来,似乎带来了九头江江水流淌的声音,也带来了远处山林里的欢歌。那一块苍穹的“缺口”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下方沸腾的人群,无声的天碑!
可她心里,却有巨大的响声。
它在喊:可以,你可以!
衣袍猎猎,见愁提着鬼斧,朝着那画面望去,背后是十余座高高的接天台。
这一刻,无尽荣光加在她身。
万人瞩目!
“恭喜见愁师姐!”
下方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于是,霎时间声浪汇成一片。
“恭喜见愁师姐!恭喜见愁师姐!恭喜见愁师姐!”
……
无数的修士,无数的声音,全数聚集在一起,响彻云霄,在这昆吾十一峰之间不断地回荡,不断回荡……
见愁亦激荡盈怀,可转瞬间,便如白云漂浮于青天,静谧无声。
天碑上镌刻下自己的名字,感觉是如此地新奇又陌生,她下意识地回头朝着山腰上看去。
扶道山人也怔怔地看着那天碑,过了好久,他才畅快地大笑起来:“天碑,天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横虚真人默然无言,他瞥见了那九重天碑旁边一座传送阵里消失的身影,已经知道赵卓就在回来的路上,只怕片刻就到。
当下,他也不言语,脸上带了几分沉重,淡淡道了一声:“也恭喜扶道兄了。”
“山人我早就说过,我的徒弟,差不了!”
扶道山人高声大气地喊着。
即便是隔了很远,见愁也能听个一清二楚,脑海之中立刻回想起自己当初拜师的时候,自己师父一脸嫌弃的模样,到如今……
原是有些没话好说,可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唇角的笑意竟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目光放远了看去,下方一众崖山弟子,个个喜气洋洋,姜贺等人更是兴奋地朝她挥舞着手臂!
谢不臣天碑留名固然轰动,可谁也不知道当初他与周承江那一战到底是什么结果。
如今的见愁,却是在左三千小会之上,无数宗门掌门、长老和弟子的眼皮底下,施展出惊艳的一招,不但干掉了许蓝儿,更是直接凭借这惊艳的一斧头,天碑留名!
一时之间,整个昆吾,尽数沸腾,甚至更甚于之前见愁那一斧头出现的时候。
谁都知道,昆吾谢不臣因外出历练缺席了左三千小会,谁都知道,崖山见愁乃是眼下年轻一辈之中唯一一个可与谢不臣比肩的天才人物。
如今崖山大师姐来了,昆吾谢不臣却不在,多少想要看热闹的人失望不已?
可是现在!
继谢不臣之后,见愁的名字也出现在了天碑之上。
这是一种另类的比拼和交锋,谁也不会忽略各自的存在感,甚至有不少人忍不住转过头去,想要看看如今昆吾首座横虚真人,到底是什么脸色。
只可惜,隔得太远并不能看清。
而隔得近的,却只能看见一片高深莫测的平静!
“叫你娘的当初收了个徒弟,就得意洋洋给我发风信,哈哈哈,十日筑基,好厉害啊!”
扶道山人想起当初的种种,如今简直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他挥舞着手中的鸡腿,眼底放光,简直猖狂不已。
“结果呢?现在被打脸了吧?后来者亦可居上,更何况是我家见愁!老妖怪,当初你我左三千小会的时候就斗了个半死,今天我叫你知道,我徒弟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
是吗?
横虚真人听着他那豪言壮语的一片,目光不由得从见愁的身上掠过,又发现了下方已经忽然朝着某个方向汇聚而去的剪烛派众人。
半生不死,生不如死。
见愁这一斧头,固然惊艳了整个中域,可随之而来的,却有可能是无穷尽的麻烦。
心底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横虚真人瞧着这接天台上一道又一道的身影,只回过头来,声音很轻:“九重天碑的规则,你我再清楚不过。”
“你什么意思?”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不客气地问了。
横虚真人道:“天碑留名者乃是本境界最强,若一个人已经在天碑之上留名,再被人击败,他的名字就会从天碑之上消失。若此人在此境界之内一直无人能败,他的名字将永远保留在这一境界的天碑上,或者……若此人突破了这个境界,成为了下一境界的修士,其名也将永留天碑。”
“也就是说,我那十三弟子的名字还在天碑,只有两种可能:在你得意弟子见愁的名姓落下的那一刻,我徒儿死了,或者突破了。”
“……”
死了,或者突破了?
扶道山人脸色忽然有几分难看,眯起眼睛来,恨不能用鸡腿糊他一脸:“看来你徒儿被困青峰庵隐界,真是命不好,这么早就死了。”
“他命牌未碎。”
横虚真人淡淡地回了一句,侧首一看,一道光芒已经朝着他飞速奔来。
先前还在西海广场之上的赵卓,已经直接进了传送阵,到了九头江边,而后直接进入,来找横虚真人禀报情况了。
横虚真人微微一笑,眼底却有一种难言的凝重,道:“大徒弟回来,想必是青峰庵隐界之事有了一些眉目,此地之事有劳扶道兄主持,我先失陪一会儿。”
赵卓已直接落在了不远处,遥遥向着横虚真人行礼。
昆吾大弟子赵卓可是人中之龙,即便一直难以在天碑之上超越曲正风,可在诸多方面却已经展露过自己惊人的实力。
如今他忽然回来,自然也引起了山腰上不少人的注意。
扶道山人面色不定,横虚真人随和地拱了拱手,便直接朝着赵卓走了过去,也不说话,领先两步走在前面,一路向着山道尽头的山顶而去。
两人脚程甚快,很快便不见了影子。
高空之中的见愁,将这一幕收入了眼底。
横虚真人好像说了什么话,师父的表情一下就不那么高兴起来了。
到底是什么?
见愁脑海之中顿时迸现出一线又一线的灵光来,她朝着那天边伴随着横虚真人消失,已经渐渐消失的画面看去。
谢不臣……
人间孤岛,青峰庵隐界。
一片虚空里,漂浮着隐界里无数物件的碎片,像是一座虚空里的废墟。
简单的一身儒雅青袍,早不怎么看得出原来的模样,所有的光芒已经尽数敛去,像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像是他身上从未爆发过最巨大的能量。
只有那一种悬浮于虚空之中的状态,只怕会让所有看见的人觉得诡异。
脸色苍白,没有几分血色。
眉宇之间,似乎也笼着几许惨淡。
一切平息下来,就连身体之中无数混乱的灵气,也终于顺着经脉运行的轨迹,渐渐平静。
他睁开了眼睛。
终于。
于是,已经乖觉了的灵气,顺着他全身经脉流转开去,霎时间在他身下凝聚成了一座巨大的斗盘,坤线每一根都点亮,乃是世所罕见的天盘!
只是,在看见这一座斗盘的瞬间,谢不臣的眼底出现了三分苦、三分笑、四分莫测……
“两丈五……”
境界压制在筑基期大圆满的时候,他尚且有三丈斗盘,谁想到竟被堂堂崖山扶道山人座下二弟子背后一掌……
元婴期足足高了筑基期两个境界,更何况他不是吴端,不是当初的师兄弟比斗,会留有余地。
曲正风的一掌,悍然又凶狠!
他已经受了重伤,垂死一线,强行结丹,乃是九死一生之法。
没料想,兴许正如横虚真人所言,他乃天眷之子……
这样行险竟也成功了。
只是……
不增反减的斗盘,终究预示着青峰庵隐界一行的得失。
“咳咳……”
袖子一举,咳嗽声起,他霜冷般淡漠的脸上,红白交错,竟有一种淡淡的虚弱和病气浮现出来。
经脉受损,斗盘锐减五尺,于他而言,终究是重重一击。
抬步,谢不臣一步迈过了虚空,竟然直接出现在了隐界之中那一座巨大的棋盘上面,朝前走去,很快便看见了隐界的大门。
曲正风下黑手之前那一言一语,悉数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掐指一算,小两年转瞬即逝,左三千小会在即,不知谢师弟可也要参加?”
“风云际会,怎能不去?”
“是啊,风云际会,怎能不去?可惜了,如今我得做个恶人……”
“恶人……”
曲正风很久很久以前便已经登过了一人台,乃是同辈之中无人能出其右的佼佼者,对他下手,只是因为小会?
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身为崖山弟子,对自己悍然出手,曲正风出了隐界之后,对外是如何的说辞?
他是否知道自己的生死?
若是知道了,又将如何应对?
若他活着出了隐界,横亘在崖山与昆吾之间的,又将是什么?
一重又一重的谜团,全数浮现在谢不臣脑海之中。
他缓缓地停住了脚步,抬首看向这一座高达百丈的巨门!
只要推开这两扇巨门……
一切都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切的迷雾,都将散去!
谢不臣修长又苍白的五指,极其缓慢地,搭在了那粗糙的石门之上。
用力——
推开!
无尽璀璨的光芒,从这百丈巨门之上传来,站在巨门之下的谢不臣,渺小得像是一只蝼蚁!
可在那一瞬间,一座阵法轰然旋转而出,镌刻在了巨门之上。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道微光,忽然从谢不臣正前方那一道狭窄的缝隙里泄露而出,渐渐扩散,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飘飞的微尘里……
“这一条贱命啊……”
昆吾,天边的残影,已经消失了无踪,曲正风负手而立,微微眯着眼,终于收回了目光。
是时候了。
眼帘一垂,他看了还站在前方兴奋不已的师弟们一眼,沉吟片刻,又将目光投向了还站在接天台上的见愁一眼。
她像是天边明丽的一道影子,淡然又从容,与其他的崖山弟子相比,显得温柔又包容。
若昔日的她柔弱不堪,那此刻倒提鬼斧的她,已然是崖山一座新的荣光……
“小会之后,曲师兄可愿与我一战?”
“愿……”
他还记得自己的答复,可……
已经来不及了。
抬手,手指顺着绣纹精致的衣领,缓缓滑落,将织金长袍上的每一分的褶皱压平。
曲正风的目光,久久才从见愁身上移开。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的事,又像是什么也没想,只看了一眼拥挤的人潮,而后逆着人潮的方向,无声无息地从师弟们的背后离开,走向了山林的边缘。
一个穿着破衣烂道袍的老头儿,身子矮矮,身边鼓着一座小小的土堆,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人。
曲正风走了过去。
御山行一下看见了,想要开口。曲正风却似乎谁也不想搭理,只随意地摆了摆手,朝着山林的更深处走去。
愣了好久,御山行才一下反应过来,给了自己一巴掌,连忙跟上了。
“哗……”
那一座小土堆,霎时消散无踪。
同时,天空之上,西海广场九重天碑的残影,终于也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影子了,天幕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见愁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
当日,她曾请曲正风留谢不臣一名,她好手刃之……
如今呢?
谢不臣到底是死了,还是突破了?
下意识地,她的目光移向了山脚下站着的诸多崖山弟子,小胖子姜贺,花花公子沈咎,呆呆的大个子陈维山,抱剑而立的寇谦之,丹堂的小萝卜……
唯独,没了曲正风的影子。
记得先前,他还站在后面。
微微皱了眉头,见愁思索着,只怕还是要得空了再问了。
至于谢不臣……
回不回来又如何?
见愁看了看手中的满布着血红色万鬼图纹的鬼斧,而后将目光投向了昆吾主峰的最高处,那一座高高在上的云海广场——
纵使有万敌在前又如何?
她将为了这一座人人向往的一人台,浴血而战!
一切杂念,忽然都从她脑海之中消失,心思通明,又澄澈无比。
看一眼周围山水,只觉得满眼苍翠,都是一般的生机勃勃。
她与许蓝儿的到了战已经终结,不管许蓝儿如何去想,于见愁而言,她们两人之间的旧怨已经终结,一报还一报,自己下手也不轻,算是讨回了昔日的债。
至于许蓝儿死没死,或者剪烛派是不是觉得添了“新仇”,那已经与见愁全然无关。
她,问心无愧。
其实她也有些惊异于自己刹那间的平静。
即便是……
猜到谢不臣可能没死,甚至可能更进一步。
但是那又如何呢?
在这样的平静与坦然之中,见愁盘腿坐下开始了调息,同时分心出来,看向了前方的众人。
到了战,还未结束。
众人的注意力,也都随着见愁盘坐下来,回归到安静之中,渐渐重新转移回了小会之上。
规则乃是强者先挑弱者对战,接天台数目多的修士拥有优先的决定权,见愁之后,又会是谁?
不少人好奇了起来。
最顶端十六座接天台的周承江似乎有些恍惚,半点没有动手的意思;
见愁身边不远处的姜问潮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同样没有动手的意思;
陆香冷天性似乎不爱与人争斗,这会儿也只是静悄悄站着。
至于剩下的……
一个抱着西瓜猛啃,用一种懵懂眼神看着周围的小金,满脸写着“奇怪你们为什么还不开打”的表情;
一个一脸阴郁邪气的夏侯赦,正用目光不断打量下方剩下的几个人,似乎在思考自己到底对谁出手;
一个躺在花台上卖骚的如花公子,一双眼睛只在下方那壮硕汉子方大锤的身上打量,眼光还朝着某些奇怪的地方放,方大锤感觉到这种目光,简直有一种去死的冲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半点不靠谱的左流,和之前被折腾得很惨的魏临。
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打量着打量着,一不小心目光就撞上了,诡异地看了对方半天。
一片沉默。
只有可怜巴巴一座接天台的钱缺,仰着脖子去看高高在上的那些修士们,只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真是亏本了:扶道山人说参加就要一往无前,自己哪里敢退?
人人都说登上一人台之后,将站在距离天最近的地方,获得一个沟通天地的机会,兴许有无尽的大机缘。
可他怀着侥幸来一趟,屁机缘都没看到。
现在没有凑齐十座接天台的修士,简直都像是被人放在砧板上的肉,待人家一个错眼看上你,再咔咔两刀给剁吧了。
钱缺这样想着,越发觉得自己身上肥肉不保,一时悲从中来,不由哆嗦了两下。
他忍不住朝后面缩了缩。
本来就跟在跟顾青眉一战之中被凌虐了个悲惨,现在哪里还能禁得住一场战斗?
钱缺简直要哭出来了,眼瞧着一道又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忍不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见愁。
见愁忽然一怔,有些没明白钱缺的意思。
钱缺只在下面悄悄跟她摆了摆手,接着竟然指了指十座接天台的陆香冷,而后两手抱起来,对着见愁拱了拱,一副哀求的表情……
这模样,实在是……
太可怜了。
见愁顺着他手指眼看的方向望过去,陆香冷似乎也看见了这一幕,有些莫名其妙。
她算是明白钱缺的意思了……
如今拥有十座接天台的人里,也就陆香冷一个妙手仁心,绝不会对人下黑手,而见愁似乎又与陆香冷有些交情,所以钱缺求到了见愁的头上。
救人救到底,更何况这不是什么坏事。
对着钱缺,见愁微微一笑,便转而对陆香冷传音道:“香冷道友,下面那一位无门派的钱缺算我半个朋友,他如今不愿再继续参加小会,不知能否请你手下留情,帮个忙?”
“……”
微微讶然。
陆香冷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件事,她看了见愁一眼,又看了钱缺一眼,最终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所有接天台上之人还没有人站出来。
陆香冷应了见愁之后,便微微一笑,两手一张,宽大的白色袖袍飞起,她翩然地直接落在了高空云台之上,气度高华,只对着钱缺一比:“钱缺道友,请。”
钱缺见状,简直感动得泪流满面,慌忙朝着见愁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便连忙上台了。
这场景落入旁人眼底,自然不可能毫无痕迹。
看出这中间猫腻的几个人都说话,毕竟又不是什么大事。
如花公子倚在接天台上,看着见愁的眼神,也就越发地明亮了起来。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啊,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说是善良吧,对顾青眉下手,对许蓝儿下手,都称得上是杀伐果断,半点不拖泥带水;说狠辣吧,偏偏救了钱缺,就连陆香冷忽然之间解毒的事,只怕也跟她脱不了干系,如今还再次帮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钱缺的忙……
善?
恶?
她只是,分得很清楚很明白。
高空云台之上,陆香冷手持那一道紫金光芒,出手很留意。
钱缺倒也不是立刻就放水认输了,倒是勉力认认真真与陆香冷过了两招,你来我往竟然也颇有几分看点,但是相比起之前见愁与许蓝儿一战时候的毫不留情,这两人的比斗乃是点到为止,更有一种展示的味道。
下方不少修士都认真观看起来,居然也有人从中受益不少。
毕竟钱缺重伤,没多久便败下阵来,陆香冷紫金光芒一撞,他退了几步,三两步便站稳了。
“承让。”
陆香冷也一抱拳,脸上挂着端庄的笑意,很是客气。
钱缺擦了一把头上的薄汗,也收了金算盘,笑着陆香冷抱拳行礼。
“钱某自愧不如,多谢陆仙子手下留情了。看来这左三千小会人才辈出,我老钱就不来凑热闹了。仙子,没别的说,他日你过西海买东西,老钱我给你打八折!哈哈,告辞了!”
下面众人顿时无语。
陆香冷却不由得笑起来,一时倒有些明白,见愁怎么会叫自己来帮助他。
钱缺说完话,已经直接一飞冲天,消失在了昆吾山林之间,很快不见了影踪。
那一座接天台也成了无主之物,很快飞到了陆香冷的脚下。
于是,陆香冷也终于到了见愁的身边来。
见愁看过去。
两人对望了一眼,彼此都是一笑,并无更多的言语。
并非不善言辞,而是此刻的默契不需要言辞。
到了战已进行了两场,未凑齐十座接天台也还未出局的依旧有四人。
在陆香冷与钱缺一战之后,剩下的人似乎也都不再犹豫。
五夷宗的如花公子随后点选了玄阳宗的方大锤。
那家伙顿时就怪叫了一声,恨不能一头碰死,在与如花对战的过程中那叫一个□□,最终被无数香花掩埋,口吐白沫,悲惨认输。
封魔剑派夏侯赦似乎对崖山“情有独钟”,直接挑了崖山还有四座接天台的汤万乘为对手。
汤万乘当初也是排在智林叟《一人台手札》前十的人物,在夏侯赦的手底下竟然没走过十招,被他忽然请出的一柄重锤狠狠砸落!
于是,夏侯赦轻而易举收走了汤万乘的四座接天台,总共便有了十四座。
申陵魏临最后没有太多的选择,只好挑了倒霉的五夷宗新晋天才弟子陶璋,这一位见愁的老相识。
陶璋固然厉害,可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也没能挣扎多久,一刻之后便直接被“请”下了接天台,丧失了竞争一人台的机会。
五场对战已过,输的都是先前便没有凑齐十座接天台的修士,堪称被悍然“收割”。
至此,留在场中的,只剩下了一人。
在魏临离开云台之后,全场的目光,便聚集到了此人的身上。
见愁一见此人,便微微皱了眉头:道袍纯黑,剑眉雪白,右眉的眉尾染着墨色,墨蓝色的眼珠配着那深刻的轮廓,叫人一眼看了便印象深刻,是个一张异域人的脸孔。
是在心意珠一环之内破去自己攻击的修士,据她判断,疑似来自北域阴宗。
而在迷雾天早凑齐了十座接天台的人里,还没出手对战过的只剩下了四个人:左流、周承江、姜问潮、小金。
眼看着这一轮已经到了尾声,所有的人精神都振奋了起来。
当然,也有人在看见这一名黑袍修士的第一眼,便看出了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忍不住惊呼起来:“右边白眉染墨,这分明是北域阴宗的修士啊!竟然来咱们中域凑热闹了!”
“哈哈哈,不过眼下这人也就剩下两座接天台,只怕一般般吧?”
“也对……”
下面人议论了起来。
接天台上,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左流虽然喜欢找各种各样的名人要签名,留神识印记,可是这个黑袍的家伙自己根本不认识,实在提不起兴趣来。
姜问潮从初选开始就没有过多的出手,一直保持在一个“只要晋级就可以了”的状态上,心意珠一节送出去三枚空的心意珠,这一次他也依旧懒得动手,老神在在地盘坐在原地调息。
小金专心致志地啃西瓜,眨巴眨巴眼睛,半点没有动手的意思……
于是,只剩下了周承江。
他可以选择此人对战,也可以直接放过此人一马。
寻常人没看出此人的深浅来,所以才有下面那些说此人很寻常的话,实际上……
在周承江的眼底,此人深不可测。
气氛一时沉凝。
周承江在打量对方,对方唇边也难得地勾了一丝笑,抬起头来看向他。
在看见对方这一抹笑的瞬间,见愁内心顿时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周承江都还没说话,这人竟然就直接站了起来,对着远处山腰上的扶道山人一拱手:“久仰扶道山人大名,对左三千的规则在下并不很熟悉。请问扶道山人,若是无人选晚辈对战,是否便轮到晚辈选人对战?”
“咔嚓。”
嘴里一块鸡骨头,不小心被扶道山人坚硬的牙齿咬碎了。
他眼皮一掀,终于扔了这人一个正眼:“啧,阴宗的小兔崽子也来咱们中域凑热闹了啊,修为还可以嘛。你说得不错,规则便是如此。”
“晚辈谢扶道长老解惑。”
黑袍青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对着扶道山人行了个谢礼,便转过身来,面对周承江,竟然直接一步踏上云台!
哗!
下面顿时炸了。
“他什么意思?”
周承江亦皱了眉头。
黑袍青年道:“即便是周道友不选在下对战,在下也会选周道友。我在师门中时,久闻师门长辈夸奖龙门道术与炼体之法,实在好奇不已,不知龙门之炼体比之我阴宗顽石炼体之法如何。今日难得有机会,能趁此盛会一番切磋,不知周道友可否给个机会?”
说完,青年淡淡笑了起来,那带着几分奇异的右边白雪般的剑眉眉梢,墨色微微一挑,是他挑了眉,颇有几分挑衅之感。
好大的口气!
真真是北域阴宗来的不成?
这就要放狂言用自家炼体之法跟龙门一较高下?
霎时间,不少人都有一种大牙都要笑掉了的冲动。
“他在开玩笑吗?龙门的炼体之法,乃是承继自上古乃至于荒古的真龙血脉,大成之后会有真龙一般强悍的身体,便是拿法宝都捅不穿。这人多大的口气,竟然敢跟龙门比这个?”
“有好戏看了,哈哈哈……”
……
上古近古之交,一场大乱之后,十九洲便被诸多势力划分出了南北中极四域,彼此之间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
一般而言,很少有普通弟子在两域之间走动,即便是走动也大都低调无比,生怕在别人的地盘上惹事。
可没想到今日这来自阴宗的修士,竟然这般高调,还要挑战龙门?!
真当我中域无人了不成?
下方,顿时一片群情激愤。
就连接天台上,一时也是暗流汹涌。
站在山腰之上的龙门长老庞典,面沉似水,难看极了。
他一身白色的宽大衣袍遮住了他枯瘦但是遒劲的身体,冷哼了一声:“如今的阴宗弟子,真是越来越狂,都跑到咱们中域来横行霸道了!”
扶道山人听了,嘿嘿一笑,挑了挑眉没说话。
啧啧,有好戏看了。
他乐呵呵地把目光投向了高台之上。
周承江在出迷雾天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十六座接天台,可以说是异常恐怖。
甚至,若去掉到了战这一环,以接天台来看,他才是最有可能登上一人台的热门人选。
北域来的黑袍青年,也不是随意就挑上了周承江,久闻龙门之名想要较量较量是一点,可周承江乃是实打实的战绩第一才是关键原因!
这黑袍修士,要争,便是争个第一!
其心,昭然若揭!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事做到这个地步,几乎已经是明晃晃拿巴掌在龙门、在周承江的脸上拍了。这个时候不站出来,整个龙门、整个中域,颜面何存?
周承江绝非怕事之人。
他缓缓走到了接天台的边缘来,一步踏出,身形立刻下坠!
白云高台虽高,可实际上周承江早有十六座接天台,比大部分人都要高,旁人看云台乃是仰视,他则是俯视。
眼下这一落,真有一种自然又轻巧的风范出来。
周承江稳稳地落在了云台之上,看向了对方:“中域龙门,周承江,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自报家门的目的,是为了听对方自报家门。
“高姓大名称不上,不过一无名小卒。”那黑袍青年似乎随口一说,颇不在意,可谁都听得出他言语之间那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傲慢,叫人不大舒坦,“北域阴宗,唐不夜。”
北域阴宗,唐不夜!
无名小卒?!
屁!
下方顿时有曾去过北域的修士听见,立刻在心里骂了一声:竟然是他!
山腰之上,不少门派的掌门与长老,也都皱紧了眉头。
唯独扶道山人半点没在意,啃鸡腿啃得欢快,连什么时候横虚真人重新回来了也不知道,直到横虚真人站在他身边了,他才“哎呀”了一声:“回来看戏了啊?”
横虚真人的脸色很淡,只有最熟悉他的人能看出那一点浅浅的阴霾。
听了扶道山人的话,他并未接话,只是也看向了前方,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云台之上,而是落在了十一座接天台上的见愁身上,眼神微微闪烁。
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于温婉之中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英秀之气。
见愁并未察觉到旁人的注视,眼底神光聚拢,格外专注地观察着云台之上的两个人。
既然已经相互认识,两个人便直接动起了手来。
唐不夜毫不客气,手臂一抖,便有健硕的肌肉虬结而出,显得极为有力,脚下一跺,便直接冲向了周承江,同时右手挥出一拳头,一片弯月状的黑色虚影顿时凝结在他拳头之上,伴随着这一拳头出去!
一拳头,来势汹汹!
单单看这一拳头的力道,周承江便知道对方果真不简单。
早在与见愁那一战的“残败”之中,他已经知道在战斗之中用脑子是多重要的一件事,如今应付起来动作虽大开大合,可心里的算计一点没少。
脚下斗盘散开,道印霎时就被点亮。
一股巨力在他手臂一抖的瞬间,直接灌注到了他的拳头上,与唐不夜来了一个对轰!
“砰!”
巨大的冲击霎时席卷开来,凛冽而骇然。
只这一拳对撞,两个人竟然堪堪打成平手!
云台之下,顿时一片寂静。
“砰!”
“砰!”
“轰!”
……
撞击声霎时频繁了起来。
在经历最初步的试探之后,周承江便直接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可唐不夜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在这样刚猛的攻击之下,虽有左支右绌之态,可竟没有半点落败的趋势。
战斗,一时陷入了胶着。
在与见愁对战的时候,周承江的力量并没有这么强,应该是他方才启动了新的道印,单纯加强了在力量方面的输出。只有对战过周承江的人,才知道他有多大的力气。
在加成的情况下,站在他对面的修士,都能与他战成平手……
这实力,不一般。
“见愁道友怎么看?”
另一旁的陆香冷观这战局,不由得有几分好奇起来。
侧头一看,见愁正看得皱眉,她不由得轻声开口,问了一声。
见愁摇了摇头,道:“不好说。”
不好说?
陆香冷有些诧异:“除却与昆吾谢不臣一战之外,周承江对外全无败绩,又得龙门重力培养,更在之前的两年之中跃过了龙门,领悟了真龙道印,按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见愁不喜欢把话说满了。
虽然……
她也觉得周承江不应该输。
念头刚一落下,见愁看着前方,便忍不住瞳孔一缩!
“轰!”
唐不夜直接一腿扫出!
这一腿,虽无见愁一记翻天印掀出去时候的威势,却也浩浩荡荡,有沛然莫当之力。
周承江早见过了更厉害的,倒不见得对这一腿如何反应,便将身子一翻,同时揉身而上,从唐不夜腿侧脆弱处发起了一撞!
肉搏肉!带起来的,却是一阵又一阵强力的灵力波动!
唐不夜似乎没想到周承江竟然有如此犀利的攻击,更没想到周承江的应对竟然如此自如,倒好像经历过了很多次相同的攻击一样。
在被撞之后,他一个闪神,周承江便直接一肘子撞向了他心口,对准的乃是心脉薄弱之处!
台下顿时有无数人喝彩:“厉害!”
“要赢了!”
“哈哈哈,真不愧是龙门啊!”
……
只因为那一闪神,唐不夜已经失去了先机!
之前一直没有现出败势,此刻却不一样了!
一股钻心的疼,从大腿外侧传来。
同时还隐约有一种压迫的感觉,靠近了自己的心口,唐不夜不用低头都知道,是周承江几乎没有间隙的攻击来了!
明明万般危险,可这一刻,唐不夜竟然大笑了一声:“来得好!”
“砰!”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地的同时,周承江坚硬如金铁的肘部已经撞向了他的胸口。
然而,想象之中的伤害,并没有出现。
出现的,只有一声筋骨血肉砸在坚硬石头上的脆响!
咔!
周承江坚硬的肘部,竟然像是撞在了一块巨石之上!
几点鲜血,顿时溅开!
周承江一击不成,立刻退了回去,手肘的位置已经鲜血流淌。
“看来,龙门的炼体之术,也不过如此。”
唐不夜面不红,气不喘,脸上还带着笑容,声音里带着一种淡淡的嘲讽。
整个昆吾主峰周围,所有听见这话的龙门修士,齐齐变色!
唐不夜甩了甩自己的手腕,浑然不觉得自己已经得罪了整个龙门,甚至还笑了一声:“我曾打上禅宗,闯十八铜人阵而出,自问在北域炼体同辈之中无人能出我右。听闻你龙门乃是中域横练体修最强,倒是叫我有些失望。”
失望?
真是个口气狂得不像话的人。
并不讨人喜欢。
周承江忽然发现,打架想要打得酣畅淋漓,首先得要找个对的对手:比如见愁。
而眼前的这一位唐不夜……
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五根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一点淡淡的金光,忽然在他眉心一闪!
只在那一瞬间,他手肘处方才撞破流血的地方,竟然也同时流淌出了金色的光芒。
一片片金黄的鳞甲从伤处覆盖而出,霎时间朝着他全身铺了出去……
仿佛被这样的金光渲染,周承江一双幽深的瞳孔,竟然也带上了淡淡的金色。
眉心处一片涟漪**而过,金鳞顿时连他面颊一起覆盖。
“呼。”
伸手一拽,一身已经破了口的灰黑色长袍,就被周承江这么一揭而下!
炽烈的骄阳,就照耀在所有人的头顶,也照耀在周承江的身上!
灿灿的金光,在云间浮动。
所有人忽然都瞪圆了眼睛,露出一种骇然又惊叹的目光来……
云端之上,周承江将身体沉了下来,暗金色的瞳孔,带着一种隐藏极深的疯狂,身上所有□□的皮肤上都覆盖上了一层淡金色的鳞甲,就连脸部都是一片的金色。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像是披着黄金甲的怪物,又像是一头徜徉于白云间的巨龙!
龙气!
龙鳞!
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战意与野蛮,周承江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了唐不夜的身上:“再来!”
再来!
话音都还在空气里飘荡,周承江整个人便已经化作了一道残影,毫不犹豫撞了上去!
砰!
猝不及防之下,唐不夜直接倒飞了出去,在巨大的云台之上足足滚了好几圈,他狠命地直接一撑,才将自己的身形稳住,牙关紧咬:“原来还是藏拙了……”
周承江一语不发,身形一闪,便化作了一道金芒,再次奔袭而去。
“好快的速度……”
见愁可能是在场之人中,为数不多的早已看见过周承江施展龙鳞道印的人之一,比起之前在九头江上一战,周承江的龙鳞,颜色明显深了一些,更接近金色。
在龙鳞覆体的状态之下,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会飙升,速度,力量,敏捷……都将远超常人。
而且,周承江的道印,似乎又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在那一瞬间,见愁终于还是没忍住,手指挪下,一面看着周承江一招一式一举一动,一面在地面上无声地点画起来。
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面那一战上面,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见愁这边的一幕。
她眼底有衍算的微光划过,周承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分灵力的流转,都全数刻入了她的心底,越来越清晰……
“砰!”
强大的力量,疯狂的速度!
周承江再次悍然朝着唐不夜撞去,同时右手五指成爪,龙鳞颜色顿时更深一层,隐约之间竟然有如实质,变得更加真实起来,像是一只龙爪!
在他冲出去的瞬间,龙爪便向着唐不夜前探而去!
唐不夜面色难得染上了几分凝重。
比他想的要强……
他可已经是一个实打实的金丹后期了!
就这样,竟然还被一个才结丹没一年的周承江压制,奇耻大辱!
原以为,将实力压制在与周承江同境界的线上就能赢的……
看来,终究是他轻视了!
眼见着那龙爪探心而来,唐不夜竟然直接一抬手,猛然朝着自己天灵盖上拍了一巴掌!
下面不少人都看傻眼了:好家伙,打不过你也不用自杀啊!
这念头,几乎同时在众人心中冒出来。
可下一刻,出乎意料的情况便发生了——
咔咔咔!
在唐不夜一巴掌拍向自己天灵盖的瞬间,竟然有一种山石破碎又重新组合碰撞在一起的声响,一层深灰色的石质,伴随着这一层响声,忽然从天灵盖蔓延而下,霎时间将唐不夜整个人覆盖。
他原本正常的肤色,霎时间变得像是灰色的石头,就连头发都像是染上了一层霜。
这变化只在刹那之间出现,周承江甚至还来不及反应,方才那一爪已经直直抓在了唐不夜要害的头部。
不管什么境界的修士,身体坏了可以自动愈合调整,可脑袋一旦出了问题,便是大大的不好。
所以于凡人修士而言,头都是一样的重要。
可唐不夜,在这一刻竟然不闪不避,任由周承江一爪落下!
咔吱——
周承江化作坚硬龙爪的指甲,竟然没能陷入唐不夜灰色皮肤之中半分!
龙爪划下,竟然只刮下来一道一道长长的白印子,像是在唐不夜的脸上随意拉了两道一样,除此之外,别说见骨头见血,就连皮都没怎么破!
这……
这怎么可能?
所有观战之人懵了,山腰之上的庞典骇然色变,立刻便踏前了一步,暗道一声:不好!
来不及了……
周承江这一击竟然落空,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这唐不夜,竟然留有后手!
那一瞬间,唐不夜与周承江隔得极近,只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他缓缓地拎起了自己的拳头……
咔嚓咔嚓的拼合之声越来越响,初时还是一块两块石头撞击的声音,可仅仅片刻之后,竟然就演变成了一片巨石洪流的声音!
唐不夜的整条右臂,在这一片声响之中,竟然迅速地被无数坚硬的石块包裹!
一条与他身材完全不符合的右臂,就这么出现了。
一切说来很长,实则不过是瞬息。
周承江还没来得及逃离,唐不夜这看似笨重的一条手臂,却反常地后发先至,轰然一拳印在了他胸前!
“轰!”
成千上万斤的力量,全数伴随着这一拳头砸出!
无数汇聚在唐不夜手臂上的巨石,瞬间如同崩溃的泥石流一样,朝着周承江胸口倾泻而去!
纵使此刻的周承江有龙鳞护体,在这一股巨力之下竟然也被砸得倒飞出去,摔在了地上。
他瞳孔之中的暗金色光芒,一下颤抖了起来,气息也委顿不已。
一缕一缕的鲜血,从他胸口伤处慢慢地渗了出来。
被这鲜血一冲,原本就不怎么能支撑得住的龙鳞颜色开始浅淡了起来。
唐不夜提着拳头,慢慢地朝着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的周承江走去。
他掰了掰手指,发出“咔咔”的声响,紧接着在周承江即将站起来的瞬间,再次一拳头砸下!
包裹着无数巨石的拳头,带着一种远远超过金丹初期和中期的力量,形成一种碾压一般的灭顶之感!
刚刚起身的周承江,在这瞬间便被砸飞出去!
砰!
他身体又一次重重摔落在地,鲜血洒落,周身龙鳞破碎,浸满了鲜血!
整个昆吾主峰,忽然一片的寂静。
见愁也说不出话来,还在地面上轻轻划动着的手指,也不知因何停了下来。
她看着凌立于高空云台之上的唐不夜,他挥出了第二拳之后,便没有再继续了,因为周承江周身的龙鳞已经悉数破碎,他吐了一小口鲜血,染红了下方漂浮着的白云,堵着的一口气血,才算是稍稍通畅了一些。
擦去唇边的血迹,周承江强撑着站了起来,要咬紧牙关才能忍住那浑身的疼痛。
多久没有这样的疼痛了?
周承江已经不记得了。
他看着站在对面的唐不夜,喘着粗气。
“金丹后期,果然厉害。”
唐不夜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来了,只是他并不在意。
目光放远,前方便是山腰上无数的掌门和长老。
这么多的门派,放在北域是绝无可能的。
中域,乃是传说中的“群星璀璨之地”。
这里有无数林立的宗门,复杂的实力,却以昆吾崖山二者为尊,每十年一次的左三千小会上,便会涌现出无数闪光的人物。
可这一次,夺走所有人目光的,将是他唐不夜!
修行十三年,金丹后期!
这样的速度,即便是放眼整个十九洲,又能找出几个?
这十年间,他走遍了北域山川河流,为了炼体,甚至还偷偷潜入了禅宗十八铜人阵,安然而出。
北域同辈已无敌手,中域之中纵使群星璀璨又如何?
他要以一外域修士的身份,踏天而去,独登一人台!
一时之间,有万般的豪气,撞上了心头。
唐不夜负手而立,自有一种卓然的信心:“中域炼体第一,迷雾天战绩第一!听闻周道友此生少有败绩,进入金丹期之后更是战无不胜,无往不利!如今看来,所谓中域第一,不过尔尔!”
下方,无数中域修士黑了脸色。
龙门之中已经有人忍不住要冲上来,将这口出狂言的北域修士打成猪头。
可就在那一刻,一声大笑忽然传来!
“哈哈哈哈……”
声震云霄,带着一种莫名的爽直与狂放!
那竟然是周承江的笑声!
他仰头大笑,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
在大笑的同时,这一战的胜负,已经被他彻底放下!
一笑,万丈豪情!
“第一?哈哈哈,第一……”
第一?
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都不知道周承江在笑什么,甚至担心了起来:该不会是忽然输了,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吧?
先前才放下狂言的唐不夜顿时皱了眉头。
与旁人不同,他隐约从这笑声里,敏锐地差距到了一丝嘲讽。
尽管……
只有那么淡淡的一丝。
见愁也听出来了。
或者说,她比眼下绝大多数人更清楚周承江大笑的愿印。
远远望着云台之上那一道染血的身影,见愁盘腿坐着,接触着接天台的手指,已经收了回来,眼底衍算的光芒,也褪了个干净。
心底,忽然就起了一声叹息。
可惜了,周承江……
这一战,若他有同等的金丹后期实力,哪怕是金丹中期的巅峰,也不至于是这个结果。
“哈哈哈……”
周承江还在笑。
唐不夜已经忍了许久,终于眉头一皱,忍无可忍:“你笑什么!”
笑?
其实也没笑什么。
周承江停下来,看着唐不夜,眼底却露出几分回忆的颜色来,好像是通过他,在回忆另外一个人,进行着比对一样。
其实,在九头江一场夜战之后,周承江以为自己不会再输了的。
没想到……
“井底之蛙,又怎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下面所有人听了这话,都一头雾水,这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唐不夜同样不明白周承江的话,墨蓝色的眼珠里透出一丝阴沉,站着没有说话。
周承江只忽然地一叹,笑容却并未从脸上退去,反而如拨开了乌云看见一轮金色的太阳。
“中域之大,天才辈出,英雄遍地!我周承江,算什么第一?同辈修士中,唐道友不是第一个击败我的人,也不是第一个在我金丹期击败我的人,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什么?
所有听见这一句话的人全部傻眼了!
这怎么可能?
他们都知道,第一个击败周承江的人乃是昆吾谢不臣,那个时候周承江只有筑基期,还算不得什么。
以龙门的修炼特性,越到后面,战力越强,更会因为领悟龙门天赋道印而叠加战力,形成独特的“越级战斗”,若与同辈修士对战,落败的可能性极低!
可周承江竟然说除了谢不臣之外,竟然还有一个“同辈修士”在他结丹之后击败了他!
你简直在逗我们!
而且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过啊!
一片震惊之中,周承江的话语还没结束。
他续道:“更何况,炼体一途,即便是在中域,周某亦只敢称自己是第二。”
“……”
掰!
你再瞎掰!
下面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翻白眼了!
龙门炼体是第一,周承江的**强横程度,更是绝对无人能出其右的所在?
说自己第二?
你让谁敢称自己是第一啊?
不少人觉得周承江是输了开始瞎扯,可在接天台上的八人,却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周承江有多强,他们这些共同参加小会的人,再清楚不过。
而且,看他此刻的神情,分明是对那一位“第一”的人物佩服不已。
唐不夜更没想到周承江竟然只认自己是“第二”,他眉头皱得更紧,冷笑了一声:“若依周道友此言,同辈之中竟还有人在炼体一途比道友更厉害?”
“自然是有。”
方才一战,已留下暗伤。
周承江咳嗽了一声,慢慢将外袍披上了,脸色被风一吹,却显得惨白了起来。
“有?”
唐不夜四下里一看,环顾一圈,颇有几分猖狂味道。
“既有此人,不知他高姓大名,又在何处?周道友,何不请他出来,与我一战,较个第一的高下?”
见愁搁在膝头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在膝盖上一敲,眼底露出几分奇异之色,看向了唐不夜。
周承江听了,只摇头笑起来。
“在中域,有她一日,周某穷尽一生,也只能屈居第二;在十九洲,有她一日,唐道友只怕也只能屈居第二。道友虽强,可在周某眼中,却还差她一线!”
“你!”
唐不夜不想周承江说话如此难听,竟还断定自己不能赢,顿时眼底霜寒。
“哈哈哈……”
周承江又笑起来,只将袖子一甩,竟然懒得再搭理唐不夜,直接从高台之上跃出,化作一道惊鸿飞去!
只有他豪爽的声音,回荡在虚空之中!
“此人远胜你我,而唐道友你,终将遇见。等你遇见了再败于她手,自然就知道她是谁了……哈哈哈……何必着急……”
何必着急!
周承江的声音,渐渐远去,一会儿便渺渺然没了影踪,只留给昆吾无数修士无数的遐想……
他?
到底是谁?
唐不夜站在原地,一时也有些怔忡。
有个人,炼体强于周承江,在他之前击败了周承江……
而自己,终将遇到?
周承江还断言自己会输?
轰隆……
原本属于周承江的十六座接天台全数拼合到了唐不夜的脚下,托着他越升越高,成为这整个昆吾此刻唯一一座五百一十丈高的接天台!
十七座,北域阴宗,唐不夜!
只在一战之间,局面大变!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见愁盘坐接天台上,琢磨琢磨周承江留下的话,只有一种口里发苦的感觉……
不就赢过他一场而已,至于这么坑她吗?
纤细的手指头再次动了一下,在膝头上一敲。
一点幽微的淡淡金光忽然出现,如同一片金鳞,覆盖在她中指指甲上,一闪,霎时又隐没不见。
罢了。
见愁终究还是歇了心底想要追出去再把周承江打一顿的冲动。
再看那落在那傲然立于所有中域修士头顶的外域人,唐不夜,见愁眼底微光闪烁。
唇角一勾,她眉眼间陡然温和似水的一片。
打败了周承江的炼体怪物呢……
到了战已了,共计九人晋级。
不知……
第二试,会是什么?
第138章第二试
眼看着一场好戏结束,扶道山人颇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鸡骨头。
目光一侧,他一下就看见了旁边脸色不大好的庞典,只笑了一声:“以龙门功法的霸道,你脸黑个屁啊。老子可早听说过你这徒儿是什么资质了,那可是龙皇……”
“你他娘闭嘴!”
庞典心里本来就一口气,听着扶道山人这能气死个人的安慰话,简直七窍都要生烟了。
“哼,好心当成驴肝肺,你想让山人我说,我还不肯了呢!”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终于懒得搭理了。
他伸出手指头来,点着场中剩下的几个人数了起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嗯,九个,差不多。咳咳!”
忽然提高声音,清了清嗓子。
下方,所有人顿时看了过去。
扶道山人异常自然地将鸡腿骨扔到了昆吾干净的山道上,脸上挂上了笑容,朗声道:“到了战结束,第一试也正式结束,晋级者九。”
“北域阴宗,唐不夜,接天台十七。”
“五夷宗,如花,接天台十六。”
下面忽然一片笑声。
如花公子的脸色,头一次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僵硬:可惜,扶道山人是长辈,还是老古董级别的长辈。
扶道山人半点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继续数道:“申陵,魏临,接天台十六。”
“封魔剑派,夏侯赦,接天台十四。”
“吃瓜的那个……”
小金一下抬起头来,叫他?
“咳。”扶道山人咳嗽了一声,想了一会儿,才道,“小金,接天台十三。”
合着你是连人家名字都不记得了是吧!
见愁心头顿时一阵无言。
整个昆吾山脚下都有一种无语凝噎的寂静。
扶道山人浑然不觉得自己有多丢脸,继续点人头。
“白月谷,陆香冷,接天台十一。”
“通灵阁,姜问潮,接天台十一。”
“崖山,见愁,接天台十一。”
“最后,左流,接天台十。”
九个人数完了,原本压抑的气氛也被扶道山人给数没了。
原本大家都还在为周承江惋惜,哪里想到他直呼如花公子为“如花”,那叫一个惊悚骇然,后面还不记得小金的名字,直接以“吃瓜的”来代替……
即便是内心有再多的感慨,这一瞬间也半点发不出来。
这种执法长老,放眼十九洲南北中极四域,又找得出几个来?
勉强也算是中域特色了吧。
众人心中安慰着自己,却也都不由得暗暗为终于的未来捏了一把冷汗。
“数完了,横虚老怪你看?”
扶道山人拍了拍手,高高兴兴转头去看横虚真人。
“要不,咱俩凑个局?”
第一试结束,自然就要开启第二试了。
只是凑个局么……
横虚真人早先曾与扶道山人聊过了后续的关卡,如今一听扶道山人开口,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只道:“既如此,便凑个局吧。”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凑个局?
凑个局是什么意思?
见愁眼见着这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倒真有点中域三千宗门领袖的味道,之前布局都是扶道山人一人来,现在两人凑局,难道是要横虚真人出手?
第二试又是什么样?
疑惑方才升起,下面便有人惊呼一声:“快看!”
昆吾首座,当之无愧的领袖人物,横虚真人,终于动手了,在这左三千小会上的第一次!
他抬起手来,宽大的袖袍随着他动作飘飞起来,五指虚虚朝着空中一抓!
这一双手,与扶道山人的手没有什么两样,一样地苍老,一样的干枯,一样地镌刻着岁月的痕迹……
然而,就在他五指虚虚一抓的瞬间,昆吾上上下下,从山腰之上,到接天台上,到山脚之下,所有人的耳边,竟然都出现了轻微的水声……
那是潺潺的流水声,从远处来。
见愁忍不住抬起头来,想着那声音的来向看去,西边!
整个蔚蓝的天幕上,还漂浮着一朵一朵的白云,可在水声响起的那一刻,天边竟然涌来了蓝色的海水,由少而多,渐渐积累。
潺潺的水声,一变而为浪潮滔滔!
那是从西海飞来的无尽海水,就这样逐渐地蔓延而来,填满整个天幕。
漂浮在天空之上的无尽海洋!
整个西海,都为横虚真人这虚虚的一抓而怒浪翻涌,无尽海水被倒抽而上,形成可怖的龙吸水,蔓延到了天空之上,将那一层淡淡的蔚蓝染得更明丽,更生动。
所有人站在下面,仰视上方漂浮的大海,只有一种颤巍巍的心惊之感!
这大海悬浮在苍穹之上,真的不会掉下来吗?
见愁亦为之震动。
在她还是凡人之事,人便言,神仙有搬山填海之能,倒转天地之力,如今横虚真人的这一手,岂不正是如此?
白发苍苍的老道,仿佛没有听见下面一片又一片的惊呼之声,他手腕一转,接着随手用手指轻轻地朝着半空之中划了一个圈,便见那无尽的海水全数朝着苍穹的顶部汇拢。
苍穹边缘的水迹,都渐渐朝着中心爬行,成为了一个大致为圆形的大海。
近乎奇迹!
无数人为之屏息,有一种难言的惊叹。
横虚真人做完这一切,便回头看了一眼,声音里带了些微的笑意:“凑个局,我凑了一手,不知扶道兄以为如何?”
“嗯……”
扶道山人看了看上方的情况,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副不大在意的口吻:“还算是不错吧,就是太高贵太冷艳了,一点也不符合咱们普通修士的需求……”
喂!
什么叫“还算是不错”?!
无数昆吾弟子正在激动之中,没想听到扶道山人这样一句话,一下瞪圆了眼睛,只觉得扶道山人实在是个敢说的。
下面无数人暗自翻了个白眼。
见愁却很好奇,自家师父肯定也是要凑一手的,只是到底要如何凑呢?
这显然也是所有人的疑惑。
只见扶道山人不疾不徐,慢悠悠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打量着上方。
接着他一转身,竟然在地面上寻找了起来,最后竟然手往身上一摸,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铲子来,就在昆吾山道旁边挖起来了。
当!
铁铲边缘碰到了昆吾山上坚硬的山石。
“哎哟!奶奶的好硬!”
扶道山人顿时就骂了一声,气愤地扔了铁铲!
然后……
蹲在了山道旁,直接用手将山道上的泥巴给抠了几团出来,里面竟然还有一条蚯蚓!
那一瞬间,扶道山人简直眼前放光,将那一条蚯蚓捏出来,放声大笑:“妙极妙极,还有一条小龙,刚刚好啊!”
小龙?
那明明是一条小蚯蚓!
您啥眼神儿啊!
站在他身边的横虚真人,只有一点点的无奈。
因为,只有他最清楚扶道山人的脾气。
这老家伙,一手捏着几团泥巴,竟然直接用力朝着那苍穹之上的大海一扔!
哗!
一片水花溅起。
泥巴顿时没入了苍穹之海中,在接触到海水的那一瞬间,竟然像是吸饱了水一样,疯狂涨大!
所有人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无尽的海水翻涌起连天的波浪,像是要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一团一团的泥巴,竟然变成了漂浮在海上的一座一座巨大的岛屿,并且很快地生出了树木花草!
扶道山人笑一声,接着看向自己右手扯着的那一条小蚯蚓,它不断在自己手中扭动着,像是一点也不喜欢被人捏着,又是恐惧又是慌乱。
“好龙,好龙,不要着急,山人我不是什么坏人……”
“……”
一地沉默。
那小蚯蚓死命地甩着身体挣扎着,恨不得把肚子里的泥巴全吐出来,喷他一脸!
扶道山人半点也没差距到人家的恐慌,弯起眼来,笑眯眯地。
抬手,他看准了那穹顶上的大海某个方向,再次抬手一扔!
咻!
可怜的小蚯蚓,被扶道山人这一扔的巨力带着,一头扎入了茫无际涯的大海之中:它不会游泳啊!
滴答。
像是一滴水掉进了大海。
与这一望苍茫的海相比,一条小蚯蚓不过渺若一粟。
然而……
就在它的身躯坠入深海的那一瞬间,怒浪翻腾而起!
“吼——”
一声龙吟,震天彻底!
海水起伏,冲刷着那黑色的鳞甲!
一条蚯蚓竟然顿时化作一头百丈黑龙。
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
威风凛凛,好不风光!
长而有力的龙尾,从海水之下伸出,又在海面上疯狂地拍击了一下,溅起无数浪花,让下面无数人以为浪花就要掉出来。
可那一条龙尾很快就消失在了深海之中。
溅起的浪花,也向着上方倒卷而回,大海恢复了平静。
所有人都傻了。
凑个局……
抬手一抓,便能将千里之外的西海之水吸到天上,汇成新的大海;随手一扔,无数烂泥就能化作海中的巨大岛屿,一条小小的蚯蚓,竟然变成了一头巨大的黑龙……
何等高妙又玄奥的术法?
崖山与昆吾,扶道与横虚。
这两人一个吊儿郎当,一个一本正经,站在同一个高度,都抬首望着上方,隐约之间,身上有无尽的荣光。
横虚真人叹道:“修为虽然倒退,这术法却依旧高绝于十九洲……”
“哈哈哈,过奖过奖。”
扶道山人尾巴都要翘起来了,看了一眼接天台上一个个都傻眼了的表情,尤其是见愁,顿时心里美滋滋的,只朗声道:“左三千小会第二试,空海猎龙,要求保有接天台并抽得龙筋。”
猎龙?
扯淡!明明就是一条蚯蚓啊!
接天台上所有人,从唐不夜到左流,全然无语。
扶道山人嘿嘿一笑:“第一试方过,空海生成完善亦需要一个时辰,你们在此期间可以休息,其后听为令。可都明白?”
“弟子等明白。”
众人都清楚,头顶上这一片海,便是他们半个时辰之后的战场,于是齐声应道。
扶道山人于是随意一摆手,直接在山道上坐了下来。
一个时辰的休息。
不少人都直接开始在接天台上打坐,下面的修士们却难以平静下来,依旧用一种震撼的目光看着头顶上漂浮的大海。
不管是从整个十九洲的哪一个角度看去,在这一刻,都能看个清楚。
无数大能修士隔着广袤的十九洲大地望去,都是无奈摇头:一看这么浮夸的阵仗,就知道是扶道山人又回来折腾小会了,想必不出一个时辰,有关于这一片空海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十九洲大地。
能像他一样折腾,也是本事。
大能修士们头疼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见愁这边,目光却从接天台上一一划过。
最终,落在了最高处的唐不夜身上。
炼体……
永远不会是一个修士的全部本事,一定还有更强的所在。
不过,真的很好奇啊。
偏偏,与唐不夜有过真正交手的,只有一个周承江。
手指又轻轻一敲,见愁盯着自己那透明圆润的指甲盖看了很久,终于还是缓缓起身。
旁边的陆香冷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有些诧异:“见愁道友?”
见愁回头笑看她一眼道:“总归还有一个时辰,我去找位故人。”
故人?
陆香冷有些不大明白。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认识的人,似乎一点也不少。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故人”两字的含义,见愁已经纵身一跃,如同一块石头一样,从高处坠落。
下方顿时有不少人惊讶地抬起头来:她干什么?
呼。
风吹来,又在这惊险无比的一刻,忽然托起见愁的身体,带着她划过一道柔软又自然的弧线,抛起来,投落在了远处莽莽的里,消失了行踪。
接天台上,好几个人注意到了这一幕,心底都免不了升起了疑惑。
夏侯赦皱着眉,盯着那一片山林,陷入了沉思。
此刻的见愁,早已经不管旁人在想什么了。
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她怕再过一个时辰来不及了。
从接天台上飞下来之后,见愁并未落地,而是乘风御空,在山林之中疾奔,偶尔有横斜而出的枝桠,都被她有惊无险地避过了。
一路向着西南而去,见愁很快就穿过了昆吾境内这一片山林,来到了之前与周承江一战的江岸边。
当初乃是晚上,今日她来的时候却是红日高照,满江的波光粼粼。
江岸两旁,一片碧色。
一道深灰色的身影,正是周承江。
蜷坐在江岸边上,看江岸对面一条小小的行船漂过,他手里拎着一小坛子酒,刚喝了一口,忽然听见背后有风声,于是一回头,便瞧见了见愁。
见愁乘风从山林里出来,自然地落在他身侧。
“周道友好雅兴啊。”
开口时云淡风轻,颇有一种遇到老友的感觉。
周承江有些惊讶,这会儿抬起头来看着她,仿佛没想到见愁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他愣了好半晌,才洒然笑起来:“见愁道友不是要参加第二试吗?”
“你没看见上面吗?”见愁随手一指自己头顶上,空海与早不知踪迹何处的黑龙,“扶道长老发话,空海尚需要一个时辰完善,其他人都在修炼,我无所事事,所以找你来了。”
无所事事,这可不像。
周承江新历一败,这会儿其实还没怎么缓过劲儿来,本想找个地方安静坐会儿,哪里想到正好走到了上一次失败的地方,一时也是无言,干脆就坐下来喝酒了。
如今见愁找上来,他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见愁道友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直觉吧。”
见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想,反正这么想了,也就这么过来了。
她看周承江靠坐在地面上,手里还提了一坛子酒,不由问道:“酒还有?”
“有。”
周承江直接从乾坤袋里拎出来一小坛子扔给她,见她接了坐在自己不远处的草地上,一时思索了起来,便问道:“你无所事事,所以找我来了,只怕就是有事。”
“周道友敏锐。”
见愁微微一笑,揭了封,闻了闻酒香,便就着酒坛子喝了一口,之后才道:“莫名被周道友扣了一顶炼体第一的帽子,我这会儿也有些缓不过来。”
“……”
周承江一愣,接着竟然大笑了起来。
“见愁道友自谦了,如今同辈修士之中,你若称自己炼体第二,谁敢称第一?”
见愁可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厉害。
她看了周承江一会儿,便道:“恐怕周道友有所不知,早在周道友与此人交手之前,我便已经与此人有过一次过招了。”
“此前?”
周承江没想到,眉头一皱,又明白过来:“心意珠?”
微微一笑,见愁点了点头。
“正是心意珠一节。我的三枚心意珠里,有一枚正是攻击,无巧不巧落到了唐不夜那边。这一道攻击,周道友也曾是见过的,只是没有在江上一战那般厉害。”
“莲?”
那一夜,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这一件事了
周承江一问,便算是问对了。
就是黑莲。
见愁伸出手来,持着酒坛子,朝周承江一举。
周承江亦一举,两人对着喝了两口。
见愁道:“正是那一招。只是当时,却被此人悄无声息地化解了,只怕除我之外少有人注意到。此人不仅修为惊人,炼体之上亦卓有成效,实在难得。不知周道友与他对战之时如何?”
对战之时如何……
经脉之上,还有隐约的疼痛。
那一战的时间并不长,只是带给周承江的,却是一种难言的打击。
可谁又能永远赢下去呢?
周承江笑了一声,如实道:“顽石炼体之法,算是阴宗独有。我与他对战,也并非旁人看见的那么简单,他最后出现的两拳,周围有顽石作为护甲,这石头有一股奇怪的吸力,会将人压在他身上的力道全数卸掉,所以会让人左支右绌。我输给他,倒有一小半,是吃了不知他功法妙处的亏。”
攻击的力量被卸掉?
这倒是一个很新奇的说法。
见愁思索了片刻,却无法想象,只能叹一口气道:“恐怕只有我交上手了,才能明白了。”
“见愁道友炼体之法亦是世间少有,周某虽不知到底是哪一种,可猜也知道,崖山出手,必定比阴宗要厉害。所以,周某相信,见愁道友可完胜他。”
他们没见识过见愁在江上一战的风采,而他没有见识过今日见愁亮出的惊艳一斧。
可以说,见愁还有所保留。
并且,谁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有底牌呢?
周承江对见愁的信心是有来由的:“毕竟,你是打败过我的人。”
说得跟打败你很光荣一样。
见愁心里念叨了一句,可转念一想:周承江可不是个万年老二的角色?打败了他的,是第二重天碑第一的谢不臣,是被他称为炼体第一的自己,是此刻站在接天台上战绩第一的唐不夜……
打败了曾经的第一,自己便是第一。
能不荣光吗?
眼见着见愁陷入了思索,周承江猜到她在想什么,不由笑了起来。
“所以,能打败我,算是见愁道友你的荣幸了。”
“荣幸”这个词,见愁真是听见过太多次了。
可唯有这一次,她竟有一种心悦诚服之感,于是她再次举起了酒坛子,跟周承江酒坛子轻轻一碰,道:“的确荣幸。”
“当。”
一声轻响。
堪遇知交一杯酒。
见愁仰头便饮了半坛子酒,心中只有一股难言的畅快之意。
周承江身上虽有伤,可修士的身体没那么多讲究,他照样喝得痛快,袖子一擦下巴上沾上的酒液,他看着见愁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慨:“换几年前,我可不敢相信我竟然会输。”
见愁没有说话。
周承江一时也没有说话。
江上只有长风吹过,水声滔滔。
远远地飘来渔船上的歌声,这昆吾外面的九头江上,也还有凡人或者修为低微者生存的土壤。
见愁听着这歌声,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只是……
那一个在心底浮现了很久的想法,终于还是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周承江今日施展的龙鳞道印,颇有几分奇妙之处,比起之前来,对速度和力量的增幅也更大了。
一旦开启了龙鳞覆身,他整个人便像是一条巨龙。
只是她方才推衍了许久,却依旧只差一丝才能窥破……
就这么一线。
她思考了很久,终于还是将酒坛子放下,侧头过去。
另一边,周承江也思考了很久,也忍不住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扭头去看对方,同时开口——
“龙鳞道印……”
“炼体之法……”
然后齐齐愣住。
周承江的眼神顿时变了,见愁望着他的目光也变得古怪起来。
两个人对视了好半晌,也不知怎地,竟然同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见愁是真没想到,她与周承江,原是一路人!
早在九头江上一战的时候,周承江便发现了见愁与自己对战之时使用的道印,颇有几分古怪之处,却不知见愁从何处习来的极其类似龙鳞道印的术法,让他分了神。
当时他怀疑无比。
即便是在中域,偷师也不是什么可以轻易容忍的事情。
只是周承江并不敢确定,也一直没有机会再用此事询问检出。
没想到,就在他想要询问见愁炼体之法的时候,见愁竟然也主动开口问了“龙鳞道印”。
这几乎算是不打自招了!
周承江心下感慨不已,可某一处心思,也不由得活络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炼体之法呢……
他转过眸,看向见愁。
此刻的见愁,也已经渐渐停了笑,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周承江。
两人再次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
“不如……”
“不如……”
话音没能全数落地,周承江已经读懂了见愁的眼神,见愁也明白了周承江眼底的野心。
两个人相似一笑,竟然直接击掌为盟,齐声大笑,惊飞鸟雀一片!
鸟儿们扑楞着翅膀,从九头江边,向着远处飞去。
昆吾后山。
某处山坳。
钱缺蹲在一处草丛边,里面躺了个魁梧的男人,身边还放着一根长棍。
“醒醒,醒醒!”
手上带了一股灵力,钱缺拍打着孟西洲的脸颊。
本来他都要走了,只是关键时刻一拍脑门,这才一下想起还有个孟西洲被自己坑晕在那边,若等他被昆吾弟子发现,少不得又是一阵麻烦。
更何况,昆吾还是顾青眉的地盘。
即便是为了见愁,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于是,那一刻的钱缺竟然跑了回来,重新找到了孟西洲。
三两下拍下去,孟西洲醒转了过来,睁开眼睛,竟然就看见自己面前蹲了个手里拿着金算盘的微胖男人。
他有些惊讶,脑子里晕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
孟西洲是之前被钱缺灌了太多灵酒,直接昏睡过去了,他只记得钱缺的脸:“你……”
“醒了没事了就好,别什么你你你的了,孟西洲道友啊,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杀红小界那一位前辈就在左三千小会上!”
“什么!”
孟西洲所有的瞌睡瞬间醒了,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翻身起来,顺手一捞长棍,两只眼睛简直在发光。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钱缺翻了个白眼,“昆吾顾青眉亲口证实过,现在外面就要进行小会的第二试了,你不需要出去看看?”
“去!我去!我当然要去!”
天!
孟西洲简直有点眩晕了。
他拿着自己的长棍,心底里一片的沸腾。
一把斧头,他的盖世英雄啊!
当下,他竟然完全忘记了跟钱缺计较自己错过小会的事,毫不犹豫问道:“哪边走?”
“那边。”
钱缺直接一指方向,掐指一算,一个时辰也快过去了,嘿嘿,就看孟西洲是不是认得出来了。
真希望现在顾青眉的伤势不是很重……
不然……
钱缺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以后非要给这昆吾的毒辣家伙一点颜色看看,现在就放孟西洲出去恶心她算了。
杀红小界里,顾青眉根本就没个朋友,可见愁正好相反。
钱缺想想,心里也是感慨。
当时的见愁可没公布自己任何的身份,全程一语不发,最终还是收获了众人的好感。由此可见,出身和地位都不能代表一切。
做人才是关键哪。
心底感叹一番,钱缺再抬头的时候,孟西洲已经没了踪影。
“当——”
悠长的一声钟响,回荡在整个昆吾。
前山,孟西洲前脚刚刚落地,天际便有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从远处投落而来,落在了那三百三十丈高的接天台上。
接天台上其余八人,几乎同时向着见愁看来。
唐不夜,夏侯赦,姜问潮,陆香冷,魏临……
一个又一个。
如花公子笑眯眯地看着,手指点在自己丰润的嘴唇上,露出一副暧昧至极的眼神。
……
见愁不为所动。
下方,孟西洲的目光一一扫过,只有一种脑袋懵懵的感觉:呃……不是说前辈参加了小会吗?眼前这些人怎么没一个有结实的肌肉、健硕的身材?
看看这一个个虚弱又病歪歪的样子……
孟西洲顿时皱起了眉头:前辈人呢?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试图从这九个人里找出自己崇拜已久的前辈,竟也不能够。
钱缺后面跟上来,瞧见孟西洲不断瞧着台上九人看的模样,心里简直要笑翻了。
见愁还不知道下面已经来了一个棘手的家伙,她是暂时收起了鬼斧,不过眉心之中光芒闪烁,随时可以唤出。
面对众人探寻的目光,见愁并不给予任何的回应。
她脑海里还回荡着之前与周承江的一番“无私交流”,颇有几分顿悟之感。
扶道山人已走到了前面来,一拍手便朗声宣布:“时辰已到,第二试空海杀蚯蚓……不,猎龙,正式开始!你等投入空海之中,落点不定,黑龙死,则本试终结!入海!”
入海!
伴随着扶道山人这响亮的一声喊,接天台上,每个人都站直了身体。
见愁两手垂在身侧,眉心处的光亮却有一种震撼心魄的感觉,她微微眯了眼,向着高处的唐不夜看去:一个北域的修士,来到中域的地盘,偏偏听扶道山人所言,这一轮其实没有任何的规则……
也就是说,先玩转了的人就是规则!
也许……
她能玩一票大的。
见愁收回了目光,眼见着夏侯赦等人都是毫不犹豫直接投入了高空深海,她也直接乘风扶摇而上。
在接近苍穹之上的空海的一瞬间,便自然地有一股海水从无尽的海洋里分离出来,像是要接引见愁一样,将她一拢。
见愁整个人立刻被海水包围,随后眼前场景忽然一换,自己竟然像是忽然投入了一面镜子一样。
天地倒转。
背后的天空里镌刻着昆吾山上的一草一木,面前却一下变成了无尽的汪洋大海!
一座不大的岛屿,忽然出现在了见愁视线的尽头。
可同时,她也看见了不远处另外一道朝着这一座岛屿投落的人影——
“哎呀,真是好有缘分呢!”
一身宽松的衣袍在下降的整个过程之中,鼓荡满了风,衣袍上绣着的各式各样的花朵,顿时在风中盛开,带着一种俗艳的美感。
如、如花公子!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险些就要直接投偏了,一头撞进海里。
整个空海横无际涯,一眼望不到边界,隐隐约约之间更有无数的小岛。
也许某个小岛上,就有着自己这一关的对手们……
可是,那么多的小岛,为什么竟然让一个如花公子降落到了自己的身边?
几乎在看见如花公子的同时,见愁已经毫不犹豫地伸手从眉心之中拉出了一道漆黑夹杂鲜红的影子,鬼斧霎时紧握在了手中!
“唔……真是一点也不友好呢……”
眼见着见愁竟然直接对自己拔出斧头,如花公子身形一闪,已经直接落在了地上,望着同样落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见愁,一副心痛难当的口吻。
海岛之上一片的郁郁葱葱,他们所在的位置却正正好是一块毫无遮挡的平地。
见愁皱了眉头,横斧在身前,只道了一声:“我们不熟。”
不熟……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不客气地对他说话呢。
可是,他喜欢!
就是这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如花公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是啊,见愁道友说得不错,不过有一句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既然我们不熟——”
刷!
在他拉长了“不熟”这一个词发音的时候,一只秀雅的手掌已经直接从宽大的袖袍之中伸了出来,一朵血红色的杜鹃花含苞待放!
“不如打一场吧!”
慵懒的眼神,透着一种没睡醒的倦意,可说出来的话,却叫见愁头皮一炸!
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还美其名曰“认识认识”,这破习惯,真是比崖山还崖山!
你是入错门派了吧!
见愁心下无言,握紧了手中鬼斧,夸张的曲线,顿现狰狞!
眼见着那一朵杜鹃几片花瓣开始慢慢绽放,她思考了片刻,就在如花公子即将出手的刹那,果断开口:“一定要打?”
“不然呢?”
手中那一朵花险险就要扔出去。
如花公子挑了眉,似乎有些没想到,见愁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唔,跟自己想的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呢。
原来以为,这一只“猎物”,应该很喜欢打架,难道是自己错了?
见愁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微微一笑:“如今你我二人才入空海,四望茫茫,连黑龙的影子都没看见一点,何必在这个时候打起来?虽则如花公子乃是金丹高手,可见愁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如此下来两败俱伤,岂不让他人得利?”
……有道理。
如花公子看着见愁的目光,越发奇妙起来。
见愁续道:“更何况,所谓空海猎龙,更无具体的规则。统共只有一头黑龙,又是扶道长老的手笔,龙筋难道要斩断了分吗?所以,这一场空海猎龙,必定有陷阱。”
外面,刚刚擦干净了手上的泥,扶道山人才把鸡腿拿起来,就听见头顶的空海之中传来见愁这不疾不徐的一番话……
他瞪圆了眼睛:“好个小丫头片子,见了这不人不鬼的家伙,就把师父我扔到脑袋后面,还敢编排起我来!”
这恐怕算不得什么编排。
横虚真人望着头顶那一片海,海中人不知外界天地,他们却能将其中情况一收眼底。
见愁……
她的存在,对崖山又意味着什么?
赵卓一回,曲正风便直接从昆吾消失,据闻是要“闭关”了。
巧合?
一重一重的画面,一重一重的声音,全数出现。
横虚真人想起了几个时辰前,诸天大殿之上,赵卓所言:“青峰庵隐界破损甚重,弟子不得其门而入。只是……在隐界门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说话的时候,赵卓的表情里,带了几分不确定。
他看了看横虚,迟疑了很久,才重新开口:“像是有人在隐界门口动过手脚,不过手段高明,弟子只知是个阵法,破去了三枚阵基。师尊,此事只怕……”
剩下的话,赵卓已不敢说了。
关系太大。
去探青峰庵隐界的前后也就那么几人,自扶道山人从隐界救回许蓝儿等人后,便是谢不臣与曲正风结伴而去,再无其他人。
曲正风修为更甚于赵卓,赵卓能发现,他一定也能发现。
可直到赵卓去,这“手脚”还在……
几乎,只有一个可能。
想到这里,横虚真人心底忽然添了几分阴霾,就像是漂浮在昆吾穹顶上这一片空海一样……
三百年的元婴期,忽然闭关……
不成者,身死道消;成者……
或恐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横虚最终还是淡淡道:“且看看你这得意徒儿如何说吧。”
空海岛屿之上,如花公子已经沉默了有一会儿。
他瞧着见愁,忍不住绕着她踱步:“照你所言,空海如此凶险,那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规则,便是乱世。乱世之中,谁占先机,谁便是规则。中域左三千小会一切都好,只多了一位……”
见愁笑了起来,在看如花公子没动手的时候,已经知道大概安全了。
如花公子闻言,将手里那一朵枯萎的杜鹃碾碎了,想起先前周承江的一败,还有那北域唐不夜……
“不就是一北域小小修士,你怎么——”
戛然而止!
不对!
那一瞬间,如花公子脑海里闪过了一道电光!
有一人,强于你我,而唐不夜终将遇见……
难道……
“你……”
“我?”
见愁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听得这一个“你”字,顿时闻出点不一般的味道来,因而感了兴趣,微微扬起了声音,开口问了这么一个字。
如花公子遂立刻住口。
他望着见愁的目光变得奇异了起来:见愁的实力按理说绝对不应该在周承江之上,那么周承江所言的那个人,是她吗?
海面之上吹来了腥咸的海风,哗啦啦的海浪声一重又一重。
整个空海之中,显出一种喧闹之中的平静来。
如花公子望了她许久,久到见愁险些以为他要对自己下手,他才忽然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最后变成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这一次轮到见愁疑惑了。
如花公子摇着头,似乎是觉得见愁很好玩,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玩,乐呵了很久,才感叹道:“周承江实力其实与我等无差,本公子自问不比唐不夜差了多少。周承江能遇到,本公子亦终将遇到。等真正遇到的时候就知道了。”
心头一凛,同时觉出几分头疼来。
见愁算是明白了,闹了半天原来如花公子是在怀疑这件事。
不过正如他自己所言,这件事还真没什么好纠结的,等到真正的“遇上”了,一切就明白了。
只是周承江给自己挖的这个坑,也真是够吓人的……
她无言半晌,才笑着开口道:“如花公子说的正是。”
“那你的打算呢?”
如花公子不再纠结于她是不是那个人,只开口问她。
见愁现在不愿单打独斗,尤其是在对手就是如花公子的情况下,此人修为诡异,自己与他相争,只怕会被他人得利。
所以,见愁开口道:“你我二人,结伴同行如何?”
结伴同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
如花公子内心有一种荒谬之感,他手指一掐,就有一朵狗尾巴草在他指间生成,然后一指自己:“你要跟我结伴同行?”
连“本公子”都省了,而用了“我”,足可见如花公子内心的诧异。
见愁瞥了他手中的狗尾巴草一眼,这一根草……
“咳。结伴同行,便是至少在此刻,你我不相互算计。不知如花公子意下如何?”
“……”
真的是万万没想到。
如花公子盯着她,似乎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久,他忽然一拍手,慵懒的眼睛里透出几丝明悟的光来:“哦,明白了。本公子魅力无边,想来连崖山大师姐都将折服于我,真是太好了……”
“……”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见愁听完之后已经不知作何感想。
空海之外,昆吾山脚,所有人见了,也都是一片骂声:“这脸皮厚的!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啊!”
……
然而,才议论了没几句,见愁沉默片刻,已经重新开口:“如花公子为五夷宗同侪第一人,自然魅力无边。”
“……”
这一刹,如花公子愣了……
昆吾山脚下,也忽然一片寂静。
方才才讽刺了如花公子的所有人,只觉得脸上生疼:魅力无边……魅力无边……真是要哭了,见愁大师姐你为了跟人合作不起冲突,昧着良心说这话,你到底心虚不心虚啊?!
背脊骨上忽然窜出了一股寒气,见愁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心下有些奇怪:怎么觉得像是有谁在背后说自己?
“呵呵呵……”
过了好久,如花公子才从那种诡异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竟没忍住,笑了个花枝乱颤:“本公子竟不知,见愁道友竟也是同类之中的同类,看来你我注定臭味相投,一路同行了。”
谁跟你臭味相投啊……
见愁顿有一种无力之感,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她四下里一看,依旧只有茫茫的大海。
“如今要紧的是要寻找黑龙,并且找到其他人的所在……只是不知到底应该如何去找寻……”
说着,她向着海岸边走去。
如花公子看她一眼,也跟着走到了海岸边。
几乎就在两个人的脚踏落到海边礁石上的一刹,岛上礁石忽然剧烈颤动起来!
“不好!”
如花公子面色一变,几乎在瞬间拔地而起!
可是礁石之上的“埋伏”,比他速度更快!
“砰”地一声巨响,礁石竟然在瞬间炸裂,一道深蓝色的灵光从礁石之中飞射而出,竟然后发先至,追上了如花公子,“咻”地一下,没入了如花公子眉心中。
“……”
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如花公子一下停滞在了半空之中,两眼空茫一片。
见愁动作不比如花公子慢,可在这个时候也躲不过脚下那一道深蓝色光芒的速度。
太快了!
避无可避之间,见愁直接抬手一举,将斧头一翻,满布着恶鬼图纹的表面,立刻对准了那一道光芒。
深蓝光芒眨眼便至,可想象之中的剧烈碰撞,竟没有到来。
那一道光芒,竟视鬼斧如无物,直接透斧而过,同样“咻”地一下,如同活物一般,钻入了见愁眉心!
嗡……
整个心神之间,似乎都有一丝震颤。
深蓝色的光芒陡然炸开,化作了一团柔白的光芒,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光芒之中响起,在见愁整个脑海之中响彻。
“深海有界,我心无垠!”
“念汝有缘人,赠空海御岛之能!”
“滴答!”
那声音落地之时,所有的柔白光芒,霎时凝聚起来,成为一滴纯粹的深蓝色海水,滴落在见愁灵台之上。
于是,一道涟漪顿时化开……
一枚完整的道印,呈深蓝色,如同一座小岛的形状,出现在了她心神之中……
这是……
那一瞬间,见愁睁大了眼睛。
御岛之能,范围:空海!
站在虚空之中的如花公子,似乎也是满脸的惊讶。
他紧皱的眉头并未舒展开来,而是用一种带着迟疑的目光,看向了见愁。
光芒同时没入了两个人眉心之中,意味着什么?
会是一样的东西吗?
见愁也思索了片刻,最终开诚布公道:“那一道光芒赋予我御岛之能,不知公子是什么?”
“我?”
如花公子面色古怪,接着手在空中一挥,见愁面前竟然出现了一座沙盘一样的东西,上面一道一道的雪白光芒,漂浮在深蓝色的虚影里。
“这是……”
见愁心底隐约有一种震悚之感。
她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如花公子那难以言喻的目光。
也不知到底是用什么口吻,他终于开口:“窥探全海。”
“……”
这不公平!
见愁简直有一种晕厥的冲动!
看来,论运气,自己真是一般啊!
如花公子看着那深蓝色的“沙盘”,或者说“海盘”之中的一枚一枚小点,还有那长长的一道黑影,接着看见愁的笑容,顿时暧昧了起来:“不必不平,其实好歹你我同行,也算是你的好运了,是吧?”
见愁的目光直勾勾落在那海盘之上。
如花公子皱了眉头,以为她在想“运气与偏颇”一事:“你……”
“你看。”
见愁的眼底,带了一种难言的悚然。
她慢慢伸出手指来,指着海盘之中靠得很近的两个白色的点,然后缓缓朝着后面移去,在那里,有一道玄黑色的线条,就静静蜷伏在海岛的正下方……
“海盘之中,只有这两个点靠在一起,无疑是你我二人……那么……这是什么……”
那一条玄黑的线。
如花公子也是满脸的诧异,然而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大喝一声:“动手!”
动手!
御岛!
这玄黑色的线,无疑是那一头蚯蚓化作的黑龙啊!
几乎在如花公子开口的同时,见愁已经毫不犹豫,手诀一起,心念一动,隐约之间,竟然有一道丝线从她眉心之中投射而出,投入了海岛之上。
轰!
一声恐怖的巨响!
整座海岛随着见愁的心意,竟然直直朝着右侧横移出去,霎时间怒海生波,掀起惊涛骇浪!
在海岛之上的见愁与如花公子,随着海岛移动。
然后……
便看见了。
那一道在海岛移开之后,露出的影子……
一条巨大的黑龙,将百丈身躯盘了起来,蜷缩在一起,正瑟瑟发抖。
在海岛移开的瞬间,天上无数的光芒照落下来,将黑龙盘旋在海面之下的身躯照得庞大无比,那是一道巨大的阴影……
可怕极了。
小蚯蚓化作的那一条黑龙,在光芒照落的瞬间,就怪叫了一声,可是发出来的,却是巨大的龙吟……
“吼……”
震撼天地,整个海面上都回荡着这恐怖的一声咆哮。
咆哮声出的刹那,黑龙整个身体都颤抖了一下,它低下头来,正对着它自己的身躯投落在海面上的那一道巨大的黑影!
娘啊!
怎么又来了!
被人扔到水里也就罢了,扔进去之后就有一个巨大的怪物在水底下跟着自己,它游到哪里,对方就跟到哪里。
蚯蚓吓坏了,它躲了好久才藏到了海岛下面,以为摆脱了这一道“影子怪物”,哪里想到现在它又出现了!
黑龙尾巴狠狠一甩,惊恐万分地拍打出无数的巨浪,竟然在出现的瞬间,就逃也似地跑远了……
嘤嘤嘤为什么要一直跟着人家,好恐怖啊!!!
“……轰隆……”
海面上无数的巨浪甩开,那一道百丈长的黑龙,霎时间就将见愁和如花公子甩在了身后。
见愁愣住了。
如花公子也愣住了。
为什么觉得……
这一条“小蚯蚓”,额……有点奇怪?
“我们……现在怎么办?”
如花公子当然也发现了这里面的古怪,四下里一看,周围也没什么可怕的东西啊。
难道,这一条黑龙天生敏锐?
“黑龙遁去,只怕是此地有我们不知的危险,不宜久留……”
其实这样想很有道理。
可是总觉得有哪里怪怪地……
见愁琢磨着,最终还是心念一动,直接御岛而出,像是驾驶着一艘巨船,破开无尽深海,荡开无数巨浪,朝着黑龙直追出去!
昆吾山脚下,扶道山人已经笑得站不稳了。
这小蚯蚓太有意思了……
哈哈哈,“此地有我们不知的危险”,笑死他了!
“好玩好玩!”
“……”
横虚真人看他一眼,沉默了良久,并未言语。
到底是他看不透扶道,还是他想太多了?
目光,不由得朝着正西方投去,那是崖山,他强大的灵识扫过,只能看见一片茫茫的白雾……
崖山。
“嗯?”
巨大的、满布着灰尘的弥天镜上,盘坐着的白骨骷髅,忽然发出了一道亮光。
空洞的瞳孔朝着东面昆吾的方向望去,老不死的骷髅低笑了一声。
“怎么了?”
一道平缓的声音。
曲正风一身织金黑袍,站在弥天镜前不远处,除却身上的金纹,整个人都仿佛要融入这地底的黑暗之中。
咔咔……
骷髅白骨,缓缓转过了脖子。
“没什么,又感觉到来自昆吾的灵识罢了……”
他,或者“它”,终于看向了曲正风,苍老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扎人的沧桑:“三百余年了,后辈啊,你终于又出现在我面前,挣扎多年,正邪之间,可有抉择?”
抉择?
曲正风笑了一声,并未回答,只是在弥天镜前坐了下来,取出了两坛子好酒,一坛放在了枯骨的面前,一坛放在了自己的面前,道:“世事艰辛不能阻我顺心而行,太师祖何必再问?”
“唉……”
那一副枯骨忽然长长一声叹息。
曲正风只将一坛子酒抓了起来,喝了一大口,同样不再说话。
壁立千仞,崖山一剑从还鞘顶插下,带着一种雄奇壮美的气魄。
无尽的朝阳光辉洒落在山顶之上,石质的剑身仿佛没有半点生气,沉寂已久。
整个崖山内外,一片平静。
那一道徘徊在崖山之外的灵识,终于还是渐渐收回了。
横虚真人得到的结果与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似乎也没有什么人在突破。
他只对扶道山人道:“听闻你座下二弟子曲正风已回崖山闭关,准备突破,你竟一点也不关心吗?”
“突破就突破,有什么好担心的?”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似乎在嘲笑横虚真人没见识,嘴里牙齿咔吧咔吧啃个不停。
“三百多年都没突破元婴,到达出窍,你指望他这三两天一下开窍了不成?真是……”
“……”
这话不无道理,只是横虚真人并不相信,个中缘由不能为外人道。
他终究还是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空海之中,依旧一片沸腾。
人群里忽然有人惊呼出声:“快看!”
原本大家的注意力都还在见愁与如花公子的身上,随着这一声惊呼出现,众人不由得朝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跟着惊呼出来!
见愁与如花公子,此刻在空海的正南方上。
而在空海东北方向上,哪来自北域的修士唐不夜,之前站到了一只大鱼的鱼头之上,好像也触发了什么,一道光芒没入了他的眉心。
一眨眼之间,唐不夜竟然瞬间消失!
大鱼一下沉入了海底,惊惶逃窜。
唐不夜呢?
所有人诧异起来。
仔细一看,还是有人眼尖,一下瞧见了远处一处水面:“在那儿!”
方才瞬间消失的身影,竟然重新出现在了三十里开外的海面上!
水空遁,范围,空海!
近乎瞬移!
“什么?”
空海正南方,站在海岛上,手中还拖着那地图一样的海盘,如花公子原本一派的淡然,此刻却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哗啦啦啦……
海浪依旧咆哮,无数的浪花拍上来,砸在深黑色的礁石上,一片雪白。
见愁站在海岛最高处的礁石上,身上却都没有溅上半点浪花。
前方那一条黑龙已经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正思索着要怎么追上那一头龙,听得如花公子这一声惊呼,不由得回头看他:“怎么了?”
“……”
如花公子暂时没有说话,只将海盘凑到了见愁的面前,伸手一指东北方向上一个光点。
那光点像是星星一样,闪烁了一下,竟然在这瞬间消失在了海盘上,而后出现在了海盘上的另一个位置,毫无预兆!
见愁骇然:“这是……”
“瞬移。”
出窍期修士的元婴可以瞬移,出窍以上修士体悟了天地规则也可以瞬移。
但这绝不应该出现在空海之中,在一群金丹期修士之中……
如花公子一身的慵懒之气已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
一个想法,缓缓升了起来。
见愁望着海盘,开口道:“公子有窥探全海之能,我有御岛之能,却不知其他人……是否也有这一份运气,如果有,有该是怎样的本事?”
“只怕是人人都有份了。”
如花公子答了一句。
海盘之上,那一枚光点,依旧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不断在海面之上移动,仔细算来,每一次移动几乎都是三十里。
这还只是如花公子与见愁能看见,而在他们不能看见的方向……
西北。
申陵魏临惊喜地一抬手,甩出了一道银光,顿时化作了一道巨大的光圈,漂浮在海面上,而后狠狠往中间一缩,银光如同一道巨网,竟然将海水之中无数的大鱼小鱼甚至虾米都捞了起来,不管它们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深海之缚!
范围:空海!
正东。
赤脚奔跑在海面上,小金抱着个大西瓜,兴奋不已:“哼,让你们这些坏鱼抢我的瓜!都待着吧!”
话音落地,在他跑过的地方,陡然炸开一团巨大的浪花!
咔咔咔!
深蓝色的海面瞬间被冻结,膨胀的冰体瞬间炸开周围的海面,变成无尽浪花。
绊海石!
范围,空海!
东南。
一块孤独的礁石上,姜问潮蹲了下来,伸手放入深海之中。
无尽的海水拍打着他的手背,也带来了一些小鱼小虾,它们盘旋在他的手边,翕张着鱼嘴,将海中的消息,悉数倾吐给他。
“黑龙向东北去了!”
“有个怪物捞了我们好多同伴!”
“天啊,有一座海岛一直在往前跑!”
……
奇妙言语无尽。
姜问潮已然会意,重新站了起来,举目向东北看去。
与鱼语!
范围,空海!
西南。
一身白衣的陆香冷悬浮在海面之上,手指从眉心之中划过,似乎有一点点的疑惑。
她眼底露出几分思索的光芒来,而后手诀一掐!
嗡!
一阵恐怖的震颤之后,竟有一道光芒从她身上弹射而出,平铺出去,覆盖身周三丈!
一种人莫能当的气势顿时出现。
无敌领域!
范围,空海!
正西。
海岛边,深蓝色的海水里,漂浮着暗红色的袍角,夏侯赦整个人都浸泡在海水之中。
那眉心划到鼻梁上的一条血痕,似乎终日都没有个愈合的时候,此刻更有一缕一缕的鲜血濡出……
“三倍增幅?”
可惜只有三次机会,否则他可纵横整个空海了。
慢慢地,夏侯赦垂了眼帘,只从海水一跃而出,无数的海水顿时从他衣襟之上滑落,溅起一片粼粼的波光。
他,向正东而去!
正北。
“嗯,这样可以?”
在那一道光芒没入眉心之后,左流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他瞪圆了眼睛,朝着自己左右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
三丈方圆的小岛上,只有一颗大树,左流就站在这树下,他啃了啃笔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最后一咬牙道:“试试!”
“砰!”
一阵青烟撩起,左流整个人竟然直接从树下消失不见!
“又来!”
如花公子本来正在观察海盘之上的变化,正为了那一枚还在不断跳闪的光点而惊讶不已,忽然之间,位于正北方的一枚光点,竟然也消失了!
这一幕,自然也落入了见愁的眼底。
她同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猜测道:“难道又是谁得到了一个瞬移的本事?”
“……”
如花公子没有说话。
之前那一枚光点的瞬移距离是三十里,如今这一枚呢?
按理说应该不会差很远。
所以,如花公子的目光一直在正北方光点附近的位置徘徊,可没想到……
足足有半刻过去,海盘之上原本在正北方的那一个小点,竟然依旧没有出现!
这怎么可能?
见愁眉头紧拧起来:“这不是瞬移!”
“是隐身!”
如花公子断然开口,接上了见愁的话。
入空海者一共九人,如今怎么数,这海盘之上也只有八个光点,其中一个人凭空消失,分明就是海盘无法探看到它的存在了。
原本应该有两种可能:其一,此人已经被淘汰出局;其二,空海赋予此人的本事,便是隐身,避开海盘的探看!
才入场这么一点时间,如花公子可不觉得谁真正这么快就被淘汰了,所以绝对有理由相信,他们遇到的乃是后者。
“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扶道山人的确是个有想法的执法长老。
如花公子手指一勾,便凭空出现了一朵浅蓝色的凌霄花,被他夹在指间。
“空海自成一界,所以赋予了每个进入者不同的本事,相生相克,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遇见正好与自己得到的能力相冲的本事……”
“何必担忧?”
见愁思考了片刻,却是豁达了起来。
如花公子一下看向了她:“见愁道友倒是看得很开。”
“我等乃是修士,修炼时间虽有早晚,修为或许有高低,可我们手中掌握的本事却是不变的。空海给的本事不知何时就会被收回,可我们自己的本事却永远不会。与其寄希望于空海的本事能帮助我们猎龙抽龙筋,不如多想想自己的本事。”
说完,见愁一笑。
她看了一眼海盘上黑龙,原本是向着正东而去,只在他们说话的这一阵时间里,它竟然转了方向,又向着正北而去。
好机会!
这一瞬间,她毫不犹豫,直接操纵着脚下这一片巨大的海岛,向着东北方向疯狂冲了出去!
轰隆!
无尽浪花破碎,溅起一片雪白!
整座海岛都因为这疯狂的速度而颤抖了起来。
站在海岛之上的如花公子,还没来得及思考清楚见愁方才所说的一句话,便猛然之间一震,被见愁忽然飙升的速度给吓住了。
“这是?”
“抄近路,黑龙就在前面!”
见愁果断回答,速度又飚了两成上去!
只一眨眼之间,他们竟然就都已经能再次看见黑龙的轮廓了。
它依旧疯了一样甩动着巨大的尾巴,在无尽的深海里游动,一副惊恐到了极点的模样:逃了这么久了,为什么影子怪物还跟着我!
黑龙,或者说小蚯蚓,百思不得其解,只一个劲儿地朝着北方逃窜。
它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它斜后,它身后西南方,一座海岛已经破浪而来!
在看见黑龙的那一刹那,见愁直接开口:“你我合力斩杀黑龙,龙筋对半,如何?”
“成交!”
如花公子这时候也抛开了因为海盘之上种种异状而产生的杂念,竟然直接一抖自己的袖袍,上头绣着的百十种花卉,在这一抖之下,仿佛是吸饱了水,瞬间鲜活起来。
于是,近百的鲜花竟然从他袖子上全数飞出,被如花公子一拉,成为一柄五颜六色的鲜花长刃!
然而,鲜花长刃之上的每一片花瓣,都给人一种凌厉之感。
在见愁驾驭着海岛靠近了黑龙的一瞬间,如花公子直接凌空飞出,一刀砍向黑龙!
无尽的鲜花,顿时在刀光之中闪现,无尽的花香,也在这一刀砍出之后弥漫而出。
整个空海的海面上,一时竟弥漫着一种玄奇至极的异香!
刀光席卷了巨浪,在黑龙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声势浩大地撞在了黑龙巨大的身体之上。
百丈巨龙,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竟然被如花公子这一刀拦腰斩断!
“吼——”
巨大的吼声震天撼地,透着一种吃痛的疯狂!
黑龙身体的前半截去势不减,依旧朝着远处冲去……
只是……
没有半点血迹!
那一把长刃砍断了黑龙的身体,一变而成了两截,可在伤口处竟然只有一片雪白的龙肉,看不见半点的血红。
没有脑袋只有尾巴的那一截龙身,砸进海水之中,像是还没死一样,还在挣扎,就连被切掉的伤口,也开始了出神入化的愈合……
龙尾没有任何的变化,可在愈合处的伤口,却似乎有新的形状开始生成,隐约之间,竟然像是一个新的龙头。
这一瞬间,见愁脑子里“嗡”地一声。
黑龙……
个鬼啊!
这所谓的“黑龙”,本质上不就是被扶道山人随手挖出来的一条蚯蚓吗?!
而蚯蚓……
一念及此,她顿时悚然,忍不住咬牙暗骂了一声:师父太坑了!
眼见着如花公子追着那剩下半截身子的黑龙而去,见愁毫不犹豫一声断喝:“道友住手!此局有诈!”
那一柄无数鲜花构成的短刃,已经腾起了凛凛的威势。
如花公子只想一鼓作气,三两下干掉了黑龙,免得多生事端。
哪里想到见愁凭空这么一声喊?
眉头一皱,他阴柔慵懒的眉眼底下浮出几许冷意,险之又险地将这一刀硬生生收回,回看见愁一眼:“见愁道友……”
“你看。”
见愁知道正常人都不会理解自己,干脆直接一指海面之上。
如花公子凌立于半空之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看清情况的同时,头皮一炸。
先前被他斩断的一头黑龙,前半截身子有脑袋,还在逃窜之中,剩下的半截眼见着就要掉进海里,还在挣扎不已,可在挣扎的同时,被斩断的伤口却还在不断愈合。
没一会儿,竟然有一个新的黑龙龙头从断口处生出来!
“这是……”
如花公子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言的震撼。
“是蚯蚓不死。”见愁叹气解释了一句,补充道,“这一头虽是黑龙,可原本却是由一只蚯蚓变成,所以可能保留了蚯蚓的某一种特质吧……”
至少现在看是这样。
天知道如花公子再来一刀,会不会出现第三头黑龙。
眼下这样的情况,简直让人悚然到了极致。
蚯蚓不死,他们也就不敢下刀,可谁知道蚯蚓的这种复生能力到底保持了多少?
万一只能进行一次完整的“复生”呢?
可是……
谁也赌不起。
至今这一头黑龙都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战斗力,可百丈的身躯已经让人有一种望而生畏之感。
猎龙猎龙,必定不会那么简单啊。
别到时候他们一刀一刀砍过去,没猎到龙,反倒被一群龙围攻,那才好笑了。
如花公子现在整个人已经面色阴沉,说不出话来。
见愁朝海里一看,已经重新生长出龙头的黑龙,因为兴奋腾空而起,整个龙身上挂着海水,一片片黑色的鳞甲,在天光海色之下,竟给人一种熠熠生辉的之感。
原本五十丈的身子在龙头重新生成之后,竟然在海水之中猛然一涨!
“吼——”
龙吟恐怖,海面生浪。
五十丈龙身一变而为百丈,绵延出去,在海面上凶恶地翻滚……
一双威风凛凛的龙目,在一片浪涛之中,定住了,直勾勾地看向半空之中的如花公子。
它甩着自己的尾巴,长长的身躯躬起来,一只龙爪按在水面上,紧绷极了,呈现出一种即将攻击的姿势。
这眼神里,分明带着无比的痛恨恐惧。
很明显,它记得之前对自己动手的乃是如花公子!
见愁见势不好,直接操控着脚下那一座海岛靠了上来,声音镇定:“下来吧。”
“下来?”
如花公子笑了一声,眯起眼睛来,眼底生出无数潋滟的光彩,竟有一种风华绝代之感。
一身艳丽的衣袍唯独右边的袖子没有半点花纹,素净极了,此刻迎风猎猎,纯粹到了极致。
他回看了见愁一眼:“见愁道友可知,不是什么东西都配当我的猎物的。”
猎物?
见愁不是很能听懂他说的话。
如花公子也懒得解释,只是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姿态,另一手将披散下来的长发一甩,顿有一种极致阴柔之感。
他盯紧了前面的黑龙,手中的刀刃刃口上,有一点一点的光华散开,变成一片一片四溢着芳香的花瓣。
在他盯紧黑龙的同时,黑龙也紧紧盯着他。
长达百丈的身身子,就蜷在身后,它转动着硕大的龙头,眼珠子转动,也对如花公子抱以完全的警惕,似乎就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扑上去,给如花公子致命一击。
但是……
这场面,落在见愁眼底,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头黑龙毕竟是蚯蚓变的,见愁竟然觉得它现在与如花公子对峙的姿态,半点没有传说中的巨龙威严,就连周承江的龙鳞道印开启之时,似乎也比它气势凛冽。
心念触动之下,见愁手中的鬼斧悄然握紧。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不断在海面上游动的巨龙竟然给人一种长蛇一般的感觉,呃,还是比较怂的那种。
这一种念头出现得很奇怪,甚至毫无来由。
连见愁都觉得自己这个错觉真是绝了,可偏偏……
下一瞬间,她与如花公子,便见证了这整个空海之上最神奇的一幕。
原本一人一龙正在紧张的对峙之中,仿佛只要下一刻对方露出破绽,他们就要相互撕咬上去,却没想到,那一头黑龙在不断地晃动脑袋之中,一个低眼,竟然看见了海面上一片堪称“巍峨”的黑影。
嗷!
这是什么鬼!
那一瞬间,整条黑龙狠狠打了个寒战,接着开始了剧烈的颤抖。
如花公子手握着那一柄无数香花汇成的短刃,险险就要动手。
可下一刻,那一头黑龙竟然像是吓傻了一样,在剧烈颤抖之后,一甩龙头,“吼”地发出了一声惊恐的龙吟,随后竟然一甩长长的龙尾,砰然拍击在海面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响,接着竟然一转头,疯狂逃窜!
怪物,有怪物啊!
好大一条怪物在水底下啊,嘤嘤嘤不要追我!
哗啦啦啦……
一条黑影甩开了见愁与如花公子两人,尾巴晃动之间拉出了无限的浪花,在海面上延伸出了一条雪白的长线,简直像是一个被吓傻的小孩子。
没一会儿,两人的视野之中已经没有了那一条黑影。
如花公子近乎僵硬地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海盘:原本代表一条黑龙的长线,已经化为了两条,一前一后,齐齐向着西北方向而去,像是……
逃命。
为什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纵使如花公子觉得自己是见多识广,这一会儿也实在是有些思考不过来。
先前见愁说蚯蚓不死,他才想起典籍之上介绍的有关蚯蚓的一些细节,说是蚯蚓被斩断之后依旧不死,身体的其他部位依旧可以变成新的蚯蚓。
可现在呢?
好好的一头黑龙,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而疯狂逃窜……
之前第一次看见黑龙逃窜的时候,他觉得是那个地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可现在呢?
难道那可怕的东西还跟着他们?
如花公子手中由鲜花汇聚而成的一柄兵刃,忽地散开,重新化作无数的花朵,飞回了他袖口上,转而凝结成一朵又一朵精致的花纹。
于是,他那素净的白色袖袍,立刻又恢复了先前俗艳的模样。
只是见愁是再也不敢小看这一件衣裳了。
如花公子疑惑道:“这一头黑龙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看向见愁,见愁思索了片刻,却露出了笑容来,道:“我心里倒是有了一个想法,却不知对还是不对。”
“愿闻其详。”
“公子见多识广,可曾设想过,若有一日,蚂蚁变成了大象,当会如何?”
蚂蚁变成了大象?
如花公子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看向了见愁,却见见愁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似乎已经窥破了一切的真谛。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中的这一只猎物很厉害。
中域向来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更何况是崖山?更何况是崖山的大师姐?
略略一思索,如花公子也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它怕的是它自己?”
“不敢确定,不过差不离。”
见愁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如花公子的猜测。
看一眼海盘,那一头黑龙早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见愁开口道:“我们方才在此处打斗,动静也有些大。如今除却那一个能瞬移的和一个能隐匿的,其余人到底是什么本事还不知道,为保险起见,只怕我们不能在此多作停留。现在是朝哪边去,公子可有什么意见?”
意见?
他还能有什么意见。
如花公子忽然觉得: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名女修,身上带有一种天生的领袖的气质。
这一番心思,堪称考虑周全,看似是让自己选择,实际上她已经定下了大的基调:他们之前的动静太大,不能在此多作停留,以免被人发现。可偏偏,她问自己的是“朝哪边去”,也就是说必须得走。
好一个“可有什么意见”。
按理说他应该为此不爽并且生气的,毕竟不管在哪里,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一般都是由他做主,无人敢为自己拿主意,见愁还是头一个。
偏偏……
他竟然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尽管已经为自己做了决定,却让人不讨厌,甚至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这一年小会,崖山到底出了个怎样的人啊?
如花公子内心有一种难言的感慨,他看了见愁半晌,最终还是扬起了自己的嘴角,勾出一缕明媚而慵懒的笑意来:“有龙初便有风云,不管猎龙不猎龙,总归寻龙而去,不会错。”
“有道理。”
见愁露出一个赞同的表情来,好像如花公子说了什么好了不得的真理一样。
接下来,她心念一动,整座海岛顿时由静而动,再次破开了深海,荡起了重重的浪涛,朝着西北方向追去。
如花公子也直接从半空之中落了下来,站到了见愁的身边。
在腾起的无尽浪花之中,他忍不住侧头看了看见愁: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没有普通女子的娇弱,只眉目之间还有一股动人的秀雅,站在深黑色的礁石上,面对着迎上来的无数巨浪,眼神明亮,只有一种难言的端丽。
少有人给他这样的感觉,站在这巨浪之前,却给人一种巍巍乎如高山之感。
睿智,机警,却还保有善念……
在这十九洲,何等难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襟之上繁花无数,忽然无奈地长叹一声:“见愁道友啊,真不知与你同路而行,同台而战,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见愁并未回头,迎面来的浪花溅起了无尽的水雾,她的目光却在高远的苍穹上。
脸上同样有些微的笑意,不过并不明显。
“于见愁而言,能与诸位英豪同路而行、同台而战,幸事也。”
幸事也。
这声音很快被海上腾起的狂风吹散了,却深深地镌刻在了如花公子的心中,也深深地镌刻在了昆吾山脚下无数听见这一句话的人心中。
海底无数的游鱼被忽然来的海岛惊动,吓得四散逃开。
在见愁驾驭着海岛经行而去的路线上,也是一片的波澜壮阔。
就在她与如花公子离开之后不久,这一片海面上忽然凭空出现了一道身影。
身穿兽皮短褂的小金看着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平静的海面,困惑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奇怪,刚才明明感觉到这边有动静来着……”
说着,他像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停下来,朝着自己的南面抬起头去。
一片灿烂的枫叶红,静静地立在这一片海面上。
通灵阁姜问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小金。
“有、有人……”
居然有人!
小金抱着怀里的大西瓜,赤脚踩在海面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还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喂,你好啊!我叫小金!你刚才有看见黑龙过去吗?”
姜问潮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略略一思索,便凌空朝着小金走了过去。
诶?
为什么不回答?
小金有些奇怪,可在姜问潮迈出第三步的时候,他忽然醒悟了过来,连忙一搂自己的大西瓜,怪叫了一声:“娘呀!我没想跟你动手啊!不要打我!”
说完,他毫不犹豫,像是生怕姜问潮冲过来打他一样,拔腿就跑!
砰砰砰!
浪花溅起!
一脚接着一脚,他赤脚在海面上跑,竟然也如履平地。
更可怕的是……
他一脚离开之后,他所在的海面便会瞬间炸开,腾起一座一座被冻结的冰山,眨眼之间阻拦了姜问潮的去路。
“这是……”
姜问潮不由得诧异了一下。
可接下来,他就明白了:之前只听闻小金会一招制敌,再也不会什么别的招数,可如今他脚下却出现了实实在在的的异术。
是……
空海赋予他的新本事?
倒是有点意思。
不过……
姜问潮霎时苦笑了起来:他长得有那么凶吗?
“小金道友,还请不要误会,我并无动手之意,不过觉得你我二人恰好结伴而行……”
还在奔跑之中的小金听见这一句话,顿时傻眼:“诶?不是要打我吗?”
“……不是。”
姜问潮第一次对自己的人格魅力产生了怀疑。
小金拍了拍自己怀里的西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大大咧咧笑了起来,露出白白的八颗牙齿,灿烂极了:“你也不早说。不打我不抢西瓜就好,那咱们一起走吧!”
说完,他竟然半点也没怀疑,直接走向了姜问潮。
姜问潮一时无言。
这孩子,好单纯。
同一时间。
空海北。
得了“深海之缚”的魏临,原地没有找见黑龙,思索一下便向着南边而去。
眼见着就要到前面一座海岛上,魏临思考着:这大海茫无际涯,这么久了也没碰见一个人,更没有看见黑龙的影子,难道是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想要降落在海岛上,好好分析一下。
可没想到,就在他即将落下的一瞬间,眼前不远处的半空之中忽然起了一阵波动。
空气如同水面一样,荡起一阵波纹。
一道身影忽然从这波纹的中心出现,毫无征兆!
魏临吓了一跳,可仅仅是一愣,下一刻他就毫不犹豫一拍自己腰间那一串千机铁符。
丁零当啷,一阵响动。
只一瞬间,三枚铁符就已经被他攥在了掌中。
可已经没有机会了……
出现在那一片涟漪正中的,正是此前悍然击败了周承江的唐不夜!
在看见魏临的第一眼,他眼底似乎也露出几分惊讶来。
毕竟他只是随意地朝着一个方向瞬移,可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里看见另外一个人,不过也好!
在空海便是对手!
能遇到,就是“缘分”。
所以,在魏临出手的同时,他也直接欺身上前来,身形一晃竟然已经凭空消失,再出现,却在魏临的背后!
何等鬼魅之事?
魏临真是一万个没想到!
只在这一瞬间,一身冷厉黑袍的唐不夜,面部轮廓带着一种来自异域的深刻,抬手便是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掌,可澎湃的掌力已经从掌心之中传出,下一刻便印到了魏临的背上!
霎时间,魏临只觉身子剧震,体内经脉竟然有一种冰寒之感,寸寸炸裂。
手竟然已经攥不稳那三枚千机铁符。
魏临头脑之中一阵模糊,便朝着下方无尽海水之中倒栽下去,“砰”地一声,浪花溅起。
唐不夜收回了手掌,站在海面之上,只看见魏临的身影如同被海水吞没了一般,转瞬消失不见,只细细一思量,便知道自己这一掌已经送了魏临出局。
三十里范围的水空遁,已堪比瞬移。
在赶路方面,这一种遁法可能显得太费力,可在战斗的时候,却往往有旁人意想不到的奇效。
这样一想,唐不夜唇边便露出一丝笑容来,竟给人一种高旷之感。
他一个转身便想要离开,像是自己什么也没做一样。
可就在即将转身的一刹那,一道幽幽的白光竟然从海水之中浮起来。
一下止住了脚步,唐不夜盯着这一道白光,只觉得有些眼熟。
这跟之前钻入他眉心之中的白光,不是一模一样吗?
它像是一条细细的虫子,慢慢地浮上了海面,然后飞起来,贴在了唐不夜的眉心之上,如雪花坠入沸水之中一样,霎时消失不见。
唐不夜脑海之中再次炸开了一团柔和的光芒。
海风拂动着他的衣袍,海浪就在他脚下荡过去。
过了好久,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唇边那一缕笑意,顿时加深,眸子里明亮的一片:“原来如此……”
“轰!”
一抬手,唐不夜一个指诀打出去,竟然便有一道银色的光环飞旋而出,立刻坠落在宽阔的海面上,将一块方圆百丈的海面圈了起来。
随后无尽的银光漫散开去,交织而起,竟然形成了一张巨网!
在它形成的瞬间,在这个范围之内的鱼虾海物,不管大小,竟无一例外,全数被这一张巨网捞起!
“哈哈哈哈!”
唐不夜见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忽然之间开始期待遇到其他人了啊……”
空海之中原来还有隐藏的规则——
干掉一个对手,让对方出局,便能得到对方在空海之中拥有的能力!
那么,其他人又各自拥有什么样的本事呢?
唐不夜微微眯眼,直接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原地!
白色的海鸥张开了翅膀,从无尽深蓝的海面上一掠而过,在那一瞬间,朝着海面一探脑袋,便衔起了一条小鱼。
它振动着翅膀,很快又飞远了,成为天边一个白色的小点,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见愁远远望着那一只衔鱼而去的鸟儿,终于又低下头来看了一眼海盘。
代表着她与如花公子的两个光点始终并在一起,而前方那两条代表黑龙的黑线此刻已经交缠到了一起,大约是已经在前面聚首,撞在一起,成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
“你说,这空海之中会不会还有什么隐藏的规则,没有被我们察觉?”
见愁忽然开口问道。
如花公子正在心里计算他们跟那两头黑龙之间的距离,骤然听见见愁这一句话,他愣了一下,随后随意在自己衣袖上一摸,竟然摸出一朵浅蓝色的小花来,随手一弹,那一朵小花竟然就直接落到了见愁的鬓边。
见愁顿时看了过来。
如花公子一摊手:“只觉得你打扮也实在是太素了一点,总归要跟本公子一样艳丽,才有那么几分意思。”
说着,他竟然又在自己衣袖上一摘,摘出一朵艳丽的牡丹来,往自己头上一放……
“……”
见愁忽然不是很想说话。
她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当方才与如花公子之间的一番对话没有发生过,将话题拉上了正轨:“空海之中最变幻莫测的便是规则了,可有什么探测规则的方法?”
“我得到的本事是探测空海,可不包括规则。照我说,担心规则,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干掉那一头黑龙。”
想想也是悲哀。
如花公子干脆懒懒地横躺在了见愁的脚边,无数的香花,在他躺下的瞬间便铺在了礁石上,铺在了他的身下。
“你说我们到底是有多惨,怎么也算是中域新一辈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吧?现在居然一群人追着一条蚯蚓,还要发愁怎么杀掉它……”
“……”
话是这么说……
好吧,好像的确不怎么光彩。
真不知道这一届小会的细节若是传扬到别的地方,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见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不再去想这个话题,开口道:“我们距离那两头黑龙已经很近,不过御岛过去的动静太大,会不会惊动他们,要不还是……”
“御岛只能在海里跑,不能在天上飞吗?”
如花公子忽然很困惑地问了一句。
这一瞬间,见愁愣住了,她眼底顿时迸射出一片灵光来,看向如花公子的目光,也顿时充满了一种盎然的意趣:“公子不提,我还不曾试过。”
是了,御器尚可在天上飞行,怎么御岛就不能了?
不过是她先前以为在海中,从未去想过罢了。
心念一动,见愁回忆着御器时候的口诀,一个手诀打出来,那一瞬间,连接着见愁与海岛的那一条丝线,陡然全数变成了灿灿的金色!
轰!
整个海岛都颤动了一下。
懒懒躺在礁石上的如花公子,也一下站了起来。
随后,震撼的画面便出现了。
原本不断在深海之中前行的海岛,竟然在这一条金线出现的刹那,从海中拔起!
哗啦啦!
无尽的海水从礁石之上落下。
在海岛飞离海面的瞬间,整个海岛周围竟然都挂下了无数的瀑布,雪白的一片挂在深墨绿的海岛上,一时之间竟然如同海上仙山!
见愁眼前的视野,一下宽阔了起来。
脚下的海面,也距离她越来越远,头顶上一层一层漂浮的白云,则越来越近。
从海边礁石上挂下去的瀑布很快消失了,这一座海岛,在见愁的驾驭之下,脱离了海面,朝着高处飞升而去,转眼之间就冲入了层云之中。
如花公子站在见愁身边,欣赏着眼前终于换了颜色的美景,想到不用再看那一片深蓝色的海面,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果真还是本公子要机智一些……”
他手中端着海盘,上面一点又一点的虚影不断地被勾勒出来,如花公子随手点着,正想将现在那两头黑龙的方向告知见愁,可目光在扫过某一个点的时候,却忽然一顿。
“见愁道友……”
见愁心神还未完全歇下来。
她站在这一座海岛的最前方,竟然直接想起了当时驾驭着整个灵照顶飞去昆吾的扶道山人。
那是何等令人心驰神往的景象?
驾驭着一座海岛已经这般,却不知站在拔剑台上驾驭灵照顶,又会是何等的感受?
乍一听见如花公子叫她,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回头看去:“可有何事?”
“我们前面不远处,有两个人。”
如花公子的目光直直落在海盘之上,伸手一指:在代表着见愁与他的两个点前方,很近很近的地方,几乎就要重叠到一起的位置,竟然还有两枚不断追逐着移动的光点!
近乎重叠?
在看见这另外两枚光点的瞬间,见愁头脑之中的念头已经开始了飞速的碰撞。
因为之前他们原本在海面之上飞行,后来因为如花公子一句话,见愁御岛飞到空中,此刻看这两枚光点竟然跟他们重叠,不用说,只有一个可能了。
“在下面。”
几乎就在如花公子话音落地的一瞬间,见愁已经断然开口。
下一刻,一道炽烈的紫金色光芒已经穿破云层,将一切被云层阻挡的一切展现在了见愁与如花公子的眼前。
“刷!”
一蓬紫金色的光芒斩出,撞向了半空之中直飞而来的那一身暗红的影子。
夏侯赦!
在紫金光芒到了眼前的瞬间,他脚下顿时浮现出一枚道印,一面青铜盾牌的虚影霎时出现,他头也不回,直接伸手一握,在他手指接触到虚影的一瞬间,那青铜虚影竟然瞬间凝实,变成了一面货真价实的盾牌!
夏侯赦扯着盾牌,往身前一举!
“砰!”
难得凌厉的紫金光芒撞到盾牌之上,竟然没有能对盾牌产生任何伤害,霎时间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手指一转,夏侯赦身上那暗红色的长袍顿时给人一种鲜艳欲滴的感觉,衬着他满面冷酷的杀意,更有一种邪肆之感。
只是他一双眼睛里,始终覆盖着淡淡的一层薄冰,就像是他的手指抚摸过的无数没有温度的法器,表面或许有温润的光泽,可触手的时候才能知道,它们都是一个模样。
再有灵,也不会给人一种有生命的感觉。
夏侯赦,更像是一柄杀人的利器。
他这毫无感情的目光,在紫金色光芒消散之后,便淡淡地落到了他前方。
白月谷,药女陆香冷。
一身白袍已经染上了鲜血,点点凄冷,带着一种雪地初绽红梅之感。
她手中那一团紫金色的光芒已经隐约有暗淡的感觉,似乎随时会熄灭。
他们是在一刻之前遇到的,按理说即便药女陆香冷修为尽复,也不该在他手底下撑了这么久。
夏侯赦的目光落在了她身周那三张泛着淡淡白光的区域上——
“看来,空海给了你不错的本事。”
三张无敌领域!
能跟他打斗这么久,靠的就是这个。
陆香冷胸口起伏,纵使已经吞下了好几枚疗伤的丹药,身体之中的经脉也还是疼痛的一片。
太可怕了……
只有与夏侯赦交手,才能明白眼前这个人的战力到底达到了多恐怖的地步。
她身体之中的灵力已经近乎枯竭,即便是通过吞吃丹药来补充也已经无济于事:经脉受损,可储存的灵力也会受到影响,现在她的身体只像是一只破了的碗,再也容纳不了更多了。
眼见着夏侯赦一步一步逼近,她心底苦笑了一声。
终究还是她技不如人。
不过……
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不正是她所期待的吗?
药女?
药女又如何?
没有人说过她不可以举起屠刀!
伸手,那一道紫金色的光芒开始渐渐灿烂,陆香冷眼底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一道紫黑色的纹路,隐约从她手臂之上盘出,慢慢延伸到了她手腕之上,露出来一个卷起来的隐约尖。
像是……
什么东西的尾巴。
一步,两步。
夏侯赦随手转着那青铜盾牌,已经来到了陆香冷的面前,在她目光注视之下,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宣告道:“无敌领域,也得你有能力撑起。所谓的无敌根本不存在……”
刷。
青铜盾牌消失。
脚下道印再次一闪,一柄紫黑色的三叉戟竟然出现在他手边,每一股叉的顶端都盘旋着一道深紫色的雷电,并不显眼。
可在夏侯赦一把握住它的时候,三道雷电图纹竟然霎时变得闪亮!
噼啪!
三道淡紫色的电光交织而出,顿时让持着这一柄三叉戟的夏侯赦有如掌握雷电的神祇!
“荒雷戟。”
在淡淡报出这一柄法器名字的同时,夏侯赦已经踏步而出。
噼啪!
三枚雷电印记顿时再亮,竟然同时投射出三道电光来,汇聚到了一起,形成一股紫黑色的雷电,向着陆香冷而去,而此刻,那一片三丈无敌领域,已摇摇欲坠!
夏侯赦根本不担心自己会失手。
可以说,因为陆香冷的无敌领域,此刻的他,已经展露了自参加左三千小会以来的最强战力,虽然还不是全部,不过已然骇人。
还有谁,能阻挡?
他荒雷长戟挥出,已有一种一往无前之势!
刷!
有破风的声音。
夏侯赦忽然一愣,这不是荒雷长戟发出的声音!
一股鬼魅般森冷的感觉,伴随着这一声炸响,忽然从身侧传来!
几乎就在同时,危险到了极点的感觉袭上心头,他明明已经挥向了陆香冷的荒雷戟,竟然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撤回,朝着自己左侧狠命一挡!
可惜,迟了。
“轰!”
一股巨力在荒雷长戟堪堪赶到之时,已经汹涌撞来!
无尽的恶鬼虚影忽然在夏侯赦眼前闪现,它们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择人欲噬。
这场面,顿时唤醒了他沉睡在心底很久很久的记忆。
那一双暗红色的瞳孔,顿时如同被鲜血染了一样,变得亮了起来,也恐怖了起来!
深黑色的斧影,终于出现。
它来得如此迅疾,如此鬼魅,又如此地——
浩荡!
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狂猛又霸道地砸到了夏侯赦的荒雷戟上。
“噗嗤!”
那一道由三股电光凝聚而成的紫黑色雷电,在斧影到来的瞬间,便轰然破碎,化作无数细小的电蛇消失不见。
“当!”
一声轻响,黝黑的斧身撞在荒雷戟上,顿时一阵火星四溅。
夏侯赦手中剧震,虎口崩裂,鲜血一下涌了出来,沾满他整个手掌。
荒雷戟一时再也不能握稳,从他手中飞出,顺着他脖颈旁边划过,掉进了下方无尽的深海之中消失不见。
一道血红色的深痕,顿时出现在了夏侯赦脖子左侧。
鲜血淋漓而下,只差一点便会将他整个头颅割下!
然而,夏侯赦不为所动,发红的双眼只死死地盯着那一道斧影。
斧影在撞飞了荒雷戟之后,竟然直接在半空之中划过了一道弧线,转了个大弯,朝着来处飞去。
淡淡的金光弥漫在斧身之上,顿时在鬼气森然之中,添了一点叫人为之仰视的圣意。
白皙的手掌一伸,五根纤细却有力的手指收拢,已经持住了这一柄巨斧的斧柄,紧紧握住,而后轻轻一转,斧刃朝下,斧背朝下,斜斜指着下方的海面。
庞大的海岛缓缓从云端之中降落,投落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那一只手的主人,也终于渐渐露出了全貌。
月白色的衣袍,要比天空和海水的颜色都要浅淡很多,分明不耀眼,却夺走了一切的目光。
见愁持斧站在前方最高处的礁石上,身边便是一脸“好戏来了”表情的如花公子。
此时此刻,夏侯赦站在中间,半边脖子已经被染红,身上暗红色的衣袍也被染了一半,他一动不动,握紧了手指。
虎口处的疼痛,早已经麻木。
他左边是同样诧异的陆香冷,右边却是刚刚出现,一斧头砸落了自己攻击的女修——
崖山见愁!
“的确是一把漂亮的斧头……”
见愁没有搭理这一句看夸赞的话,只感觉到了从夏侯赦身上溢出的浓烈危险,握着鬼斧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她看了一眼那边的陆香冷,心下更是皱眉。
想必是陆香冷运气不好,竟然在空海之上遇到了夏侯赦,因此有一场恶战。
如今粗粗一看,便知道陆香冷此刻情况并不好。
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么一想,见愁便看着夏侯赦开了口:“第二试为空海猎龙,只有抽得龙筋才能算是过关,如今浪费力气与人交战,殊为不智,还请夏侯道友高抬贵手,我等有黑龙踪迹,不如一同寻觅。”
这一瞬间,站在见愁身后的如花公子嘴角一抽,心里大叹:原来是个大骗子!
亏他先前以为崖山大师姐高风亮节,没想到现在竟然欺负起人家夏侯赦一个单纯少年。
我等有黑龙踪迹,一同寻觅?
屁!
那黑龙根本就是个不死的怪物,你找人跟你一同寻觅,居心何在?居心何在!
臭不要脸的!
当然,如花公子也就是在心里面感叹鄙夷一番,脸上却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配合地亮出了自己的海盘。
可没想到的是,夏侯赦的目光竟然没有在海盘上多停留一秒,只一掠而过,便重新放回了见愁的身上。
“你既觉得与人交战是浪费力气,又为何浪费力气与我交战?”
见愁一怔,有些没想到夏侯赦竟然会问这个问题。
不过……
却不是什么难以解答的问题。
见愁一笑:“我与香冷道友有知交之谊,杯酒之情,性情所至,两肋插刀又何妨?”
那一瞬间,如花公子怔住了,完全没想到见愁竟然说出了这样随性的一句话来。
他不由得看向了那边的陆香冷。
那一位白衣的药女,向来是众人眼中高不可攀如孤月一般的存在,如今也带了几分怔然站在那边,眼底浮出一点点带着潮湿之意的亮光来。
知交之谊,杯酒之情。
性情所至,便可两肋插刀。
这……
是她陆香冷的朋友。
那一瞬间,原本已经暗淡下去的紫金色光芒,闪烁了一下,又闪烁了一下,竟然又渐渐重新亮了起来。
陆香冷攥紧了手指,手腕之上那一个“尾巴尖”一样的图案,隐约之间动了一下。
她看向了站在三人包围之间的夏侯赦,重新沉下了心来。
腹背受敌,说的便是夏侯赦此刻的状态。
他伤口上的鲜血还在不断流淌,随意地抬手,苍白的手指按在脖子上的伤口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惨烈与阴沉。
缓缓抽手回来,放到眼前,满眼的红。
夏侯赦只将手指凑到唇边,轻轻一舔,血腥味在唇齿之间化开的瞬间,他扯开了一个难以言喻的明艳微笑——
“我曾说,你的斧头很漂亮,我也有一把不错的。”
这一个微笑,驱散了他满身的阴郁,竟然给人一种很好看的感觉。
就连见愁,都忍不住为之一怔,心生惊叹之感。
下一刻,夏侯赦已经化作了一道血红的残影!
呵。
两肋插刀?
“你想,我便成全你!”
眉尖一蹙,见愁顿时感觉到了那种凛冽的煞气,可她又有何惧?
鬼斧一抖,她也笑了一声。
想插她两肋刀?
“且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