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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镂空以花枝为纹的木门缓缓开启,小太监轻甩拂尘,悄无声息退开。

    宁缺看着身前高高的门槛,怔了怔后整理仪容肃然而入,看着那些久违的珍贵笔砚,嗅着其实一直藏在记忆深处的泥墨气息,想起去年今日此门中发生的事情,不禁有些恫然。

    书架前站着一位中年男子,背对着御书房正门。男子身上穿着件素色的薄棉衫,腰间系着黑全线夹织的腰带,略显清瘦,虽看不见容颜,但宁缺很容易精到对方的身份。

    没有太监指点,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是双膝跪拜,还是应该双手一揖长身而躬,按道理论应该是前者,只是没有几个唐人愿意让膝头沾惹尘埃,一时间便有些犹豫和旭耻。

    中年男子在这时候忽然开口说话,淡而温和的语调与话语内容,及时地解除了宁缺心头的旭枪与犹豫:“又不是祭天礼,不要动不动就想着下跪。”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宁缺便对这中年男子生出了极强烈的好感,在他的想像中,雄霸天下的大唐君王的形桑,向来是和威严冷漠肃厉这些词联系在一起,却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温和。

    。听说你是我的暗侍卫?”中年男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旧书……面观看一面随意问道。

    宁缺长揖一礼,应道:。是。”

    。这暗侍卫未免也太暗了些,居然连我本人都不知道。”中年男子笑了笑,从书架边缘抽出一根书签,夹在那册旧书里以为记号,忽然开口问道:“去年你是怎么进了这个房间?”

    宁缺这时候正在思考应该怎样自称,在卑职草民学生和下官之间游移片刻,理所当然地把下官先行排除,听着这个问题后下意识回答道:。学生进宫领差事,板带到这里等候。”

    中年男子轻嗯一声似乎对某些事情有些疑惑不解,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是领差事,怎么进了我的御书房?当时有没有人看见你进来?”

    对话进行到此时,宁缺心中的紧张梢微舒缓了一些,疑底却更多了些。在进宫的路途上他曾经设想过见到皇帝陛下后的画面,在想像中他本以为皇帝陛下看到自己之后,一定会龙颜大悦长声而笑,连抢几步假做不悦牵着自己的双手阻止自己下跪,然后松手轻将胡须看着自己这张清新可爱的脸连连点头面上满是费叹之色,强抑激动说道宁卿家,你可让联找死了,联要赏你良田万顷美稗无数,至于朝中官职任你挑办……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事实证明宁缺他虽然生的不若隆庆皇子那般美丽但患得患失的激动兴奋境况中,依然会把很多事情想的太美。

    正有些轻微的失落和疑贰,便听着皇帝陛下最后这句问题,宁缺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去年是那位叫禄吉的小太监安排自乙来到御书房,既然皇帝陛下寻找自己半年时间,那幅花开彼岸天在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那名叫禄吉的小太监以及徐崇山统领,没道理不把这件事情与自己联系起来。皇帝陛下一直没有找到自己,那只说明了一件事情一一无论是徐崇山统领,还是那名叫禄吉的小太监,都没有把自己曾经进入御书房的这件事情票报皇帝陛下。

    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票报,可能有很多原因比如忘了比如白痴了比如担心这件事情会带来怎样的麻烦,宁缺此时不清楚原因,但他清楚如果自己这时候的回答与徐统领及小太监的回答对不上,那么极有可能会给对方带去很大的麻烦,甚至也有可能为自己带来麻烦。

    所以他定着眉尖,柞认真状思考片刻后摇头线恳说道:“应该没有人知道。”

    皇帝陛下听着身后传来的回答声大声笑起来。他把手中那本旧书塞回书架里,转身看着御书房门口的年轻学生感慨说道:“人品果然不错,难怪朝老二看得起你。”

    宁缺望向书架前,发现对方不过是个眉眼清秀、冀现花白的普通中年男子,并不是想像中那般威严不可方物、气势比朱雀绘像还要可怕的怪物,而且看对方神情和笑意,知道自己的回答应该算是赔对了,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对在何处。

    皇帝陛下看着宁缺,忽然招了招手,笑眯眯说道:“你过来。”

    看着皇帝陛下脸上笑容,宁缺心头微紧,强行压抑着紧张走了过去。

    皇帝陛下指着桌案上摊开的那幅字,笑着问道:。这幅字是你写的?”

    宁缺用余光瞥了一眼,看着黄芽纸上笔墨淋漓的五个大字,瞬间回忆起去年某日自己写完之后的得意骄傲与爽快愉悦,轻声应道:。确是学生当日荒唐之柞。”

    。一点都不荒唐。”

    皇帝冉下微笑看着他说道:。我很喜欢你的字。”

    终于开始表扬赞赏的流程,宁缺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样应对,大概是皇帝陛下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过于自然随意,只有平静的欣赏,而没有外露的激动,就像是在说皇后娘娘昨夜录的大葱很干净烙的大饼很香甜,这该如何谢恩如何动容?

    皇帝陛下明显也不指望宁缺会敢自己的一句话感动的涕泪横下,轻将颌下长须,看着桌案上花开彼岸天五字,赏玩片刻后感慨说道:。联找你找的好辛苦啊。”

    前面皇帝陛下一直是在用我自称,这时候陡然换成联,御书房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而且这句话里隐着的浓郁意味,较诸先煎那句喜欢不知道强烈了多少倍,由极疏淡清雅转为极浓烈欣赏,宁缺对前者不适应,听着后者同样还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皇帝陛下笑眯眯望着他,忽然开口说道:“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你只写了后一句,总觉得有些缺憾,今日既然我到了你,那为何不把两句补完?联替你磨墨如何?”

    让大唐天子替自己磨墨散笔铺纸盖印对于世间嗜好书道的人们来说,毫无疑问是最高级的待遇,事实上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持遇,和这种待遇比起来,哪怕你把红袖招里所有当红姑娘全部塞进书房里添香磨墨,也完全不值一提。

    听着这话,宁缺大感震惊,诚恳婉拒道:“这如何使-< 书海阁 >-首发得,至于鱼跃此时海两联,本是陛下妙手偶得学生只是个抄录手段,今日再写……陛下珠玉在前,学生哪敢拙劣代笔?”

    他自幼生活颠沛流离,在大唐帝国最底层里挣扎求生着实没有太多与贵人们相处交往的经验,在从草原归来的旅途中与大唐公主李渔能够厮混在一处,那是因为当时的李渔是一个清秀的小绰女他虽然知道李渔的身份,但为了让自己能够更轻松些,也一直坚持把李渔当成小绰女看待。而此时他所面对的是天底下权力最大的男人,又该如何相处?

    换成别的未经世事的年轻人,今日在御书房中大概会慌乱的一塌糊涂。可宁缺终究还是宁缺,他还是个孩童时便能在险恶世间生存下来除了腰间的柴刀和杀人时的勇气之外,比蜂蜜还要甜的嘴巴,比月、狗还要可爱的摇尾乞怜本事,自也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关于讨上峰欢心、柏贵人马屁这种事情,只要他愿意做,他便可以做的比任何人都好。在渭城时他一个外来少年军户,能够得到满城军民喜爱,能够让渭城前后数任将军都疼若子侄,可以想见其本事,此时把这本事用来柏皇帝陛下马屁,自然是随手拈来毫无滞碍。

    听着妙手偶得珠玉在前这些词皇帝陛下微微一愣,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宁缺的脸失笑i斥道:。你这马屁柏的未免也太生硬了些,全天下人都知道联的字写的非常糟糕,哪里担得起珠玉二字?更何况是在你这个家伙面前。”

    宁缺呵呵一笑。他的脸皮极厚,浑然不以这句i斥为念,他曾经亲眼见过皇帝陛下写的字,那确实是相当的……不咋哨,然而那又如何?再生硬的马屁终究还是马屁,陛下你哪怕心知肚明自己写的字很糟糕,可被人费一声还是会觉得高兴,更何况是我赞的?

    看着宁缺脸上不以为意的神情,皇帝鞋下果然觉得有几分高兴,心想联看中的书家虽然年纪比想像中要年轻了太多,但眼光着实犀利独到,这番评价十有八七是在柏联马屁,但看他说的如此自然诚恳,或许剩下的那两三分说明联的书法确实进步不少,还是颇有可观之处?

    。闲话少叙,既然联终于逮着你,你今夜便得好好写几幅字出来,让联好好看看。”

    。陛下,学生昨夜在书院精神消耗过大,身体也有些虚弱,实在是写不出什么好字。并非学生敢违圣意,只是书之一道讲究精神饱足……”

    皇帝陛下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想着这话确实也有道理,他很清楚书院二层楼是怎样的难进,而且想着身前这小乎居然能战胜隆庆进入书院二层楼,日后必将是帝国栋梁,只怕心志也极高远,若自己一味以书家词臣看待对方,只怕对方会觉得有些羞辱。

    宁缺一面为难说着,一而偷偷看着皇帝陛下的脸色,忽然间他像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掏出几幅书卷,恭恭敬敬地放到了书案上。

    。陛下,这是学生近年来习书行墨所柞,挑了一些还能入眼的,请陛下指点。”

    皇帝陛下听着这话,看着书案上的那几幅书卷,眼睛骤然一亮,快速低腰伸手把书卷摊平,然后看着书卷上那些或行或草的墨迹,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声喜悦的赞叹终于打破了御书房里的安静。

    皇帝陛下摇头晃脑,惊喜赞叹道:。好字!真真好字!”

    他回过头来,看着宁缺眼睛放光说道:“宁卿,听闻你在长安东城开了一家铺乎,想必这些年来所柞绝非这廖真数幅,且速速取来,让联好好欣赏一番。”

    宁缺悍然,迎着皇帝陛下求书若渴的目光,纳纳然旭杭回答道:。陛下,学生写的书卷这个,那个,基本上……都是用来卖钱的。”

    巍巍皇城南门外不远处,有座隐在青树之间的幽静道观,正是吴天道南门所在。

    南门观最深处的殿宇里,先前在书院豪气干云,意欲与二师兄一争高下的神符师颜瑟,此时仿佛变成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他盘膝坐在深色木地扳上,领下的胡须似被焚烧过一般焦枯目光不再褪琐一味无辜盯着身前的地扳,根本不敢望向对面,然而虽然不敢望向对面,但脸上那些像山川般密集淌过的皱纹要已经满是负疚和讨好神色。

    大唐国师李青山看着身前的师兄目光幽幽有若深宫里的怨妇,平日里对师兄的尊敬早已全然化柞了失望和恼怒。

    。宁缺不能进入吴天道南门,这就意味着虽然他是你的掌生,但你死之后,我吴天道南门便再也没有一位自己的神符师,这也就意味着你我死后,便再也没有人能撑着南门。”

    颜瑟大师抬起头来,呵呵傻笑望着师弟安慰说道:。也不至于这般严重,宁缺既然是我的学生,日后他若成了神符师,总不可能眼看着南门出事而不管。另外我虽然人老将死,但师弟你年岁尚浅,也许你死的时候宁缺早就死了,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用?”

    李青山面无表情看着师兄,沉默很长时间后叹息一声,摇头说道:。师兄莫非你真不知道两者之间的区别?如果宁缺进了南门,日后我再把南门之主让给他做他便是我大唐国师这南门便是想衰弱也难,可若他只是你的学生日后最多成为我南门客卿,可这客卿又有何用?南晋柳白还是西陵神殿的客卿,可你什么时候见过柳白为神殿出生入死?”

    颜瑟同意书院二师兄的要求,以个人名义收宁缺为符道学生,却完全断绝了宁缺进入灵天道南门的可能,他的心中本自羞愧,回来面对李青山已然觉得有些无颜,此时听着李青山的话语越来越沉重,更是难堪到了极点,最后竟是不敢再看对方幽怨目光,狼狈掩面而走。

    一路过树穿廊,灵天道南门弟子道幢道姑恭谨行礼避让,颜瑟大师今日却是全无表现自己和蔼好色一面的想法,面色铁青匆匆前行,舍了正门直奔侧门而去,待推开侧门走入偏巷,伸手掸去肩头青叶,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上总算回复了几分正常。

    虽说对不起师门,但终穷是找到了传人,颜瑟惭愧之余,其实难抑心头喜悦,先前在南门观中,在国师李青山身前,那些喜悦敢羞愧掩盖,此时入了侧巷终于开始展露。

    一辆马车堵在巷口,看着车辕上的某侯府徽记,他微微一怔。

    一名管事模样的男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上下打量了颜瑟大师两眼,似乎有些疑惑这名老道士的长相,半天后才把自家主人的殷切嘱咐记了起来,谦卑一笑线恳说道:“小人给颜瑟大师请安了,小人是安乐侯府大管事,今日奉侯爷之命特来寻您,听闻大师手中有张字帖……

    颜瑟大师冷冷盯着这名管事的脸,根本懒得想对方的来意,直接寒声说道:“滚。”

    说完这个字,他直接推开那名管事,抬步傲然向巷口走去。

    那名侯府管事在他身后脸色极其难看,然而想着颜瑟高高在上的神符师身份,却哪里敢有半点怨言,只是不停跟着他的脚步,带着哭音喊道:。大师,您听小人把话说完。”

    巷口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颜瑟大师是何等样身份的人?你又是何等样身份的人?安乐侯不拘有何事询问颜瑟大师,或庄仪请入侯府,或肃容前来相见,均须执晚辈之礼,居然就让你一个管事出面,侯爷这事儿做的未免孟浪了些。”

    侯府管事不敢惹一位神符师,但却不代表在长安城里他不敢惹的人很多,听着这番看似劝戒,实际上是毫不掩饰挑拔的话,他怒从心头起,走出巷口,看着那名白发苍苍站在一架绿竹轿椅旁的老人,挥手i斥道:。我是什么样身伽……”

    忽然间他身体僵硬,声音颤抖起来,紧忙单膝跪地行礼,说道:。哪里值得大学士您费神关心”小人实在是糊涂到了极点,这便回去将大学士的话传给侯爷。”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淡淡看着跪在身前的侯府管事,挥手说道:。没想到你应变本事倒还不错,做个侯府管事,倒算是称职。”

    老人姓王名侍臣,乃大唐文渊阁大学士,历三朝而不衰,深得陛下器重尊敬,即便是亲王李沛言看着这老人也要让道问安,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安乐侯。

    侯府管事虽不知这位王大学士为何出现在南门观偏巷外,但哪里还敢多话,向着两位老人连连行礼,然后带着自家马车风一般逃走。

    颜瑟大师黛眉望着王大学士,拱手一礼问道:“老学士,今日乃休沫之期,不用上朝,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出宫顺道可不是什么好理由。”

    。前些日乎我和老祭酒吵了一架,这个理由充不充分?”王大学士咳了两声,回答道。

    颜瑟想了想,拂袖恼火道:“你们吵架那是去年冬天的事情,哪是前些天?”

    。反正那幅花开彼岸天的双钩摹本,是在那个老家伙府上。那个老家伙非但不让我看,还经常拿这件事情来气我。”王大学士难掩心中激荡,抚须怒道:“双钩摹本过于拘泥线条原意,徒有原柞其形,却无其意,哪里有陛下赐我那副摹本好?”

    。你这话说的就不讲理了。”颜瑟深知这段公案,摇头做公论道:“方家皆知,若要摹原柞之本义本迹,双钩法当然是最好的方法。”

    颜瑟是吴天南门硕果仅存的神符师,王侍臣乃是历经三朝的元老,数十年来二人也算熟识,并且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世间书坛大家,此时说起临摹之法,自然不会相让。

    。就算双钩摹本最佳。”王侍臣微微一笑,傲然说道:。那又如何?待我今日拿了那幅鸡汤帖回去,不挂书房,却挂在中堂之上,气不死那个老匹夫。”

    。且慢。”颜瑟异道:。鸡汤帖是什么东西?”

    。就是你在红袖招里拿走的那张帐簿纸。”

    王大学士看着他神情凝重说道:“现如今风声已经传开,东城老笔斋曾经卖出去的那些书帖,都已经被人牧走。我觉得那些书帖并无特殊意味,但这鸡汤帖却是大不相同,你凭这鸡汤帖断定宁缺有神符师潜质,意义非凡。若能让老大把此帖收入宅中,岂不是大妙?”

    颜瑟感慨说道:。这风言风语果然传播的比符书还要迅疾。”

    王大学士盯着他说道:。闲话少叙,安乐侯蠢到极点,居然派个管事就来找你讨要。我可是三朝大学士,亲自来巷口堵你,而且要的是你学生的书帖,这面乎给的已经够大了,你可千万不要说不给我面子,不然我们两个人都会变得很没面子。”

    。我从你这番话里只听出老流氓的气息,根本没觉得你准备要面子。”颜瑟恼火说道:。你我相识数十年,真想不到你这个堂堂三朝大学士,居然也会为这种小事情乱了本心!”

    王大学士大怒说道:。若是别的事情倒也罢了,花开一帖这一年在长安城里闹得太凶,那个老匹夫欺我太成,若不能把这面子找回来,我三朝大学士还怎样在朝堂上立足?”

    颜瑟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一万。”

    王大学士脸上的怒容顿时敛去,呵呵一笑说道:。四干。”

    颜瑟从袖中取出那张薄薄的帐簿纸,递了过去,说道:“成交。”

    听着这话,曹佑宁表情骤变。

    搬着一张桌子回家,虽说无论如何包装送到大学士府上,都会显得有些怪异,但毕竟是天底下独一份的东西,可拓本这种事物……只要有墨有纸可以拓出几百几千张来,若真拿张拓本回去,自己该怎么向姐夫交待?

    他看着那个不清自入的小侍女微黑的脸,深黑着脸说道:“你又是何人?”

    水珠儿姑娘瞥了他一眼,便知道他想做些什么,无奈一笑介绍道:“你要买的这桌子,虽说是那仙……颜瑟大师所写,却是宁缺的原作。这位姑娘是宁缺的贴身侍女,实话说只怕能当宁缺大半个家,若你真想要拿些什么回府,最好还是客气一些。”

    曹佑宁闻言一惊,迅速从善入流,极客气地向桑桑揖手一礼,诚恳道出自己的来意:“小姑娘,虽说拓本日后自然也会珍贵,但我想买的却是独一无二的东西。”

    桑桑心想这算是少爷成名之后的第一位客人,总要有些优待,思付片刻后平静应道:“我给你加印,如果还不行,我家少爷请颜瑟大师给这份拓本亲自签名。”

    说完这句话,她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方印章来。

    曹佑宁双眼放光看着她手中的印章,问道:“这是……宁大家的私印?”

    桑桑极不习惯少爷被人称作宁大家,总觉得这和简大家之类的称呼太相似,微微蹙眉。

    曹佑宁沉默片刻后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你能保证只给我的拓本加印?”

    桑桑点了点头。

    曹佑宁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请开价。”

    桑桑说道:“三百两。”

    曹佑宁用三张银票换了一张纸和一方鲜红的印,有些喜悦又有些失望地离开了小院。水珠儿和桑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收回了目光,望向彼此。

    小草笑嘻嘻抱着水珠儿丰润的胳膊,一面摇晃一面说道:“水珠儿姐姐,随便涂些墨水,用棉布包锤两下,便能换三百两银票,你这下可是发大财了。”

    水珠儿笑着应了声:“也就是第一张,而且加了宁缺的私印才值这个价钱。”

    “可是能随便印啊。”小草扳着手指头算道:“这买卖可比跳舞唱曲来的划算多了。”

    水珠儿笑了笑,没有再回答什么,捡起桌上茶杯轻轻啜了口,然后继续望向桑桑。

    在这段时间里,桑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安安静静看着水珠儿。

    房间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水珠儿缓缓放下茶杯,抬头看着桑桑笑着说道:“七三,你七我三。”

    桑桑今天急着赶来红柚招,是因为宁缺特意交待她一定要找到那张鸡汤帖,只是没想到她终究还是来晚了很多步,且不说原帖已经被那位颜瑟大师带走,即便是这张桌上留下的笔迹,也已经开始被水珠儿当作了生财之道。

    先前她一直静静看着水珠儿姑娘,就是想看对方打算如何处理此事,此时听着你七我三四字,桑桑觉得很满意,笑着向对方点了点头。

    水珠儿抬袖掩唇嫣然而笑,轻声说道:“凭着一张旧桌子,我便能轻轻松松超过陆雪,你啥时候把宁缺带过来,我拼着被简大家责罚,也好好让他快活快活。”

    桑桑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走到桌边好奇地望了过去。

    先前进院之后,她只是粗略看了看,此时居然才是她第一次看到鸡汤帖的原文,只见这句让少爷被神符师看中、已然名动京都的话是这样写的。

    “桑桑少爷我今天喝醉了就不回来睡了你记得把锅上墩的剩鸡汤喝掉。”

    看着桌面潦草字迹最头前那两个字,那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桑桑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笑了起来,微黑的脸颊是满是骄傲和开心的神采。

    待桑桑在小草的陪伴下离开小院之后,水珠儿的贴身婢女走了进来,眼珠骨碌一转,低声说道:“姑娘,虽说那便笺确实是宁缺写的,那桌子可是咱们的,而且颜瑟大师也是在您这儿过夜时动的雅兴。给他主仆二人些分红应当,可七三的比例实在有些吃亏。”

    水珠儿笑了笑,轻轻一戳忠心婢女的眉心,说道:“你呀,看事情总是这般浅,且不说这二十九个字头两个便是桑桑的名字,只说若我占了大头,日后朝中哪位高官瞧中了想索了去,我该如何拒绝?现如今大头归了宁缺主仆,我便不过是个代管之人,若真有谁敢来强索这方小桌,便不会冲着我来,他们首先得过了宁缺那关。”

    婢女微微一怔后听明白了姑娘话里的意思,轻轻咬着下唇,说道:“可是姑娘,您和宁缺少爷关系不是挺好?私下里偶尔还姐弟相称,这般把他推上台面,是不是有些……”

    看着欲言又止的婢女,水珠儿格格一笑,嗔道:“觉得姑娘我行事不厚道?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我的婢女,还是宁缺的婢女,他都好几个月没来了,居然还这般念着他。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宁缺他如今既得陛下赏识,又成了神符师的传人,不说可以在长安城里随便欺负人去,但至少没有谁敢随便欺负他了。”

    红袖招二楼雅间临窗畔的桌上,摇着几样清爽小食和两壶果酒。

    一位姑娘坐在窗畔,看着被小草送出楼去的桑桑,对身旁那名中年客人笑着说道:“瞧见那小姑娘没有?那就是宁缺少爷的小侍女,我们楼里的姑娘都觉着她日后肯定会是宁缺少爷房里的人,若不是有这么个身份,简大家的贴身婢女怎会与她这般相好?”

    中年客人眉毛微白,肤色如铁,看上去颇有沧桑之意。他顺着姑娘的指点向窗外望去,沉默片刻后好奇问道:“这个叫宁缺的年轻人,真可谓是一日动长安,只是有些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叫他宁缺少爷叫的这般顺。?前些时日他可没有今天这般大的名气。”

    那位姑娘掩袖一笑,轻声解释道:“宁缺少爷可不是普通人……虽然楼里的姑娘们以前并不知道他有什么不普通之处,但能让水珠儿姑娘心疼的一声弟弟一声弟弟叫唤的人能让陆雪姑娘休沐假期也要专程来舞一曲胡旋的人,想必总是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中年桑人眉梢微微挑起,讶道:“这又是为何?”

    那位姑娘想了半晌,发现楼里的姑娘确实都挺喜欢宁缺但若真要总结宁缺有何值得喜欢之处,却是十分困难,只好摇摇头笑着说道:“从他第一次进楼,简大家便对他另眼相看别的好处或许水珠儿知道些?但仅凭简大家的态度,便值得我们尊称他一声少爷了。”

    中年客人笑了笑,不再谈论此事,与姑娘饮了些果酒,说了些闲话,便告辞而去。

    出了红袖招,中年人坐进一辆马车,指示车夫在长安城里随意行走绕了几个弯,最终在北城某处停下。他交付车钱下车之后又穿过两条小巷,来到一片青树环绕气氛肃严的建筑群后方,敲响后门走了进去。

    长安府后书房内。

    上官扬羽看着身前那名中年男人,面无表情问道:“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把嫌疑对象缩小到七个人。宁缺在这七个名字里排在最后,你为什么会怀疑他?可有什么证据?”

    那名中年男人姓铁名英,乃是长安府的刑名班头,曾经在刑部办过十几年差对查案之事极有经验,此时听着上司问话,犹豫片刻后说道:“张贻绮死时,宁缺正在红柚招内。”

    上官扬羽面色骤寒,痛斥道:“当时红袖招里有上百人,难道都有嫌疑!”

    铁英低首抱拳,沉声说道:“但属下感觉这个人有问题。”

    上官扬羽微微皱眉,不悦说道:“查案办差怎能凭感觉行事?”

    “张贻绮死在红袖招侧门外,当时并未以命案处理,所以现场未作查验,当时在楼里的人也没有留置盘问,要找证据实在有难度。”

    铁英继续快速说道:“但如果您相信我对案子的直觉,请让我继续查下去,下属这辈子都在和命案打交道,这棒案子就算光凭鼻子嗅也能嗅出些问题。”

    上官扬羽似乎很感兴趣,捉须问道:“你嗅到了些什么问题?”

    “宁缺以前手头并不宽裕,甚至可以说有些拮据,这样的少年怎么会进红袖招快活?简大家为什么会赏识他?姑娘们为什么会喜欢他?他进红袖招究竟想做什么?我觉得问题便在于,他和红袖招之间不应该有任何关系,但偏偏有了关系。”

    铁英看着府尹大人不以为然的神色,神情凝重起来,开始陈述自己调查到的另一件事情:“就在御史张贻绮死后不久,汇源通钱庄兑了几张银票,数量巨大足有两千两白银。”

    “兑票之人签押的姓名是桑桑,正是宁缺的小侍女。他那时候名声不显,书帖卖的极贱,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这些银子是谁给他的?那些人给他这么多银子是要他做什么事?”

    听着这段情报,上官扬羽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别的先不要动,先查银票的事情,如果确实有问题,才能继续查下去。”

    幕色照进长安府。

    站在庭院青树下,本应被夕阳耀出满脸红光的上官扬羽大人,面上却全是与周遭环境不协调的铁青色,他像看着杀父仇人一般看着身前的铁英,冰冷的声音从齿缝里渗了出来,显得又犀利了几分:“银票是鱼龙帮存进汇源通,也就是说,那两千两银子是朝小树给的宁缺,至于说为什么,如果你没有忘记某天夜晚倒在春风亭旁的满街尸身,或许能猜到一点。”

    “本官不会忘记那个夜晚。”上官扬羽阴冷说道:“因为正是因为那个夜晚,朝廷里倒了无数大佬,我才能坐上长安府尹这个位置。至于朝小树的身份,我想应该不需要我再提醒你。宁缺拿了两千两银子,等于是在替宫里做事,莫非你还要坚持查下去?”

    铁英强行压抑住心头的震惊,抱拳说道:“大人,此事当中疑点甚多,春风亭那夜朝小树身旁确实是个蒙面人但听说是一个来自月轮国的年轻高手,至于那两千两银票,究竟是酬春风亭之事,还是另有源头应仔细查验。”

    上官扬羽愤怒咆哮道:“还要怎么查?你知不知道宁缺是什么人?就算以前你不知道,但今日之后的长安城,还有谁会不知道那个名字!证据!如果你有证据,本官替陛下分忧替朝廷百姓做事,哪怕是舍了头上乌纱也要查下去,可如果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有那该死的直觉和像烂狗一样的嗅觉便要去查这个人,那就休怪本官先把你的官服给扒了!”

    铁英被大人这番披头盖脸的刮斥打击地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上官扬羽略微平静了一下心情,看着他淡淡问道:“这件事情,你有没有通知军部?”

    铁英抬起头来紧张分辩道:“大人既然吩咐此事应暗中调查,属下当然不敢外泄,我敢保证除了大人和属下,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长安府曾经怀疑过宁缺。”

    “那便好。”上官扬羽轻捉颌下疏须,说道:“把宁缺的名字抹掉,先查其余六人。”

    铁英领命而去。

    上官扬羽回到后宅之中,用完晚饭,便开始坐在油灯前发呆,忽然间他眉头皱了起来盯着书架前的油灯,不悦问道:“怎么又点了三盏!赶紧给我灭了。”

    府尹夫人正坐在书房那头咬绳纳鞋,忽听着自家老爷巾斥,疑惑抬起头来,问道:“老爷,现如今您也是朝中大员,何至于还如此,莫不是今日公事有什么不顺?”

    上官扬羽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性情也极为刁滑阴险卑劣,唯独在家事方面颇有可取之处。他于微时娶了一个同样其貌不扬的夫人,发迹后却是待待妻子疼爱如昨,从未动过纳妾的念头,相处融洽亲密,甚至连很多阴私事也不曾瞒过对方。

    把白天听到的那些事情讲于夫人知晓后,上官扬羽蹙着眉头―自言自语说道:“我当初在长安府里掌着刑名,第一个动作便是把铁英从刑部挖了过来,因为我知道这人经验丰富,甚至如他自己所说,对命案线索有天然的直觉,如果……宁缺真的和张贻骑之死有关,这件事情真不知该如何处理。”

    上官夫人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替老爷倒了杯热茶,和言细语说道:“老爷既然掌长安一城治安,领的是朝廷俸禄,该查的案子总还是要查下去。”

    “可是没有任何证据,而且……”

    上官扬羽看着自己的妻子,叹息伤感说道:“我是真的不敢查。陛下喜欢他,听说他已经进了书院二层楼,还成了神符师的传人,没有宫里的旨意,我哪里敢查这种人?”

    上官夫人怔了怔,困惑不解说道:“若是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牵涉到命案之中?”

    上官扬羽听着这话,那双难看的三角眼里忽然闪过两道亮光,轻拍书案沉声说道:“夫人说的在理,似这等人物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情?”

    “老爷断案,可不能听我们这些妇道人家瞎说。”

    上官夫人被他的反应唬了一跳,赶紧劝阻道:“万一真是他呢?”

    上官扬羽看着身前的热茶,神情坚定咬牙说道:“没有真是,必须不是,就算是……也不是。”

    金丝拌海草、四喜小分匣、卤汁淋香茹、花雕醉虾、药膳清汤鸡……听着太监报出来的菜名,看着盘中那引起摇放精致到极点的菜色,宁缺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殿上的雕花梁柱,眼睛被前方铜柱抬起的明亮宫灯晃了晃,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里,自己是在做什么。

    御书房内,皇帝陛下向他讨要书帖欣赏,被他一句要卖钱挡了回来。宁缺本以为这必然会令天子一怒自己倒霉。然而没有想到皇帝陛下怒意虽生,却并没有把他赶出宫去,而是带着他离了御书房,在花园里绕了几个弯,来到某处安静殿宇,直面丰盛的碗碟。

    留在宫中和大唐皇帝一起吃晚饭,这是怎样的待遇?先前那位温婉恬静的皇后娘娘甚至还亲手替自己盛了一碗汤,这又是怎样的待遇?即便是惯见生死、岷山崩于前可能都不会眨眼的宁缺,终于忍不住开始激动紧张起来。

    皇后娘娘夹了一根冰镇竹笋送入陛下唇中,嫣然笑道:“既是用膳,就莫老说自己看了多少遍花开彼岸天,不然宁缺这孩子又要谢恩又要惭傀,哪里还有时间安安生生吃几口菜?”

    皇帝陛下心情着实不错,就着皇后的箸尖咬着竹笋嚼将起来,含混笑道:“那便吃饭。”

    金口一出便是圣旨,宁缺捧着手中的描金红漆碗,开始吃饭。只是此时的他哪有时间去品尝食物滋味的好坏,脑中不停思考着看到的一切,今天他终于知道原来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感情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如胶似漆,然则对面空着的那个位置又是谁的?

    一阵环佩轻响,淡香远来,身着一身极盛裙装的大唐四公主李渣,在宫女瑭嫉的陪伴下翩然而至。宁缺怔了怔,目光下意识里落在她的脸上,注意到往常只觉得清秀的眉眼,今日在艳丽宫妆和华美裙裳的衬托下,竟显得非常美丽,不由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看到他出现在殿中的李渔则更是惊讶,忍不住以手掩唇,吃惊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从书院回到皇宫后,她整整睡了一天弥补精神,此时依然有些疲倦,暂时还不知道宫外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也不知道宁缺进了皇宫。

    皇帝陛下看着二人,疑惑问道:“小汪儿你认得他?”

    李渔快速恢复了平静,笑着解释道:“父皇,去年从草原回来便是宁缺一路护送,那时便相识了,昨夜我去书院观看二层楼开启仪式,看的就是他。”

    从草原归来的旅途发自金帐部落,路过渭城,杀过北山口,才艰难抵达了长安城,关于女儿曾经遭受过的艰难,皇帝陛下非常清楚,只是他并不知道在这趟旅途中,有个叫宁缺的边城军卒,曾经救过自己女儿的性命,直至今日。

    听李渔用最简短的语言讲述完去年的旅途,皇帝陛下看宁缺的眼神,便与先前又有所不同,不再是单纯的欣赏,而多了几分诚挚的喜爱之意。

    李渣笑着问道:“父皇今日为什么有兴致见宁缺?想来应该不是二层楼开启的缘故。”

    “我曾对你提过,御书房里多出一幅妙字。”

    皇帝陛下看着女儿,喜悦微笑说道:“你可知道,原来花开彼岸天这五字,就是宁缺所书。朝野均对你的观人之术极为欣赏,然而你既识得他,居然不知道他还有这等本事,看来那些话也做不得真。”

    “女儿只是不愿野有遗才,所以才替父皇和朝廷四处觅材,哪有什么真正的眼光。”

    李渣在宫女的服侍下轻掀裙摆,缓缓在案旁坐下。她似笑非笑望着对面的宁缺,说道:“至于宁缺字写的好我是知道的,却不知道竟是好到这种程度,不过说起来这个家伙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深藏不露,扮猪吃老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等无聊作派。”

    语语之间有深意,宁缺不知该如何回答,自然埋头吃菜装作没有听到。既然要扮猪,那么当然要扮一个称职的猪,只是听着皇帝皇后笑语晏晏,看着李渣不时飘来取笑目光,总觉得这御宴怎么竟没有点御宴的庄严模样,更像是普通人家的晚饭?更关键的是,这场御宴之上固然不可能真的出现大葱和烙饼,只是这些看似精致的菜哪怕对猪来说也不怎么可口。

    筷尖拔弄着清淡寡味的卤汁淋香茹,宁缺在怀疑了一番御厨拿的是不是新东方假证之后,便开始深情怀念临四十七巷老笔斋里的剩菜剩饭,甚至开始怀念那锅放酸了的鸡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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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朕不愿意住在皇城之中。”

    站在栏畔,大唐皇帝李仲易抬手遥指北方远处那道黑青色的城墙,感慨说道:“出城不过十余里地,便到了大明宫,那里青山密林滤风便凉,夏天若在那里要凉快许多,而且不用在朝堂上听着那些大臣们吵来吵去,没有人会天天烦你,也要轻松许多。”

    先前用罢晚膳,皇帝带着宁缺围着宫殿绕圈散步,美其名曰散食,实际上不过是闲聊。此时天刚刚黑,长安城里灯火早起,放眼望去还能看到很多景致。

    宁缺站在陛下身旁,看着他清蔓的侧脸,心想这等感慨怎么会说给自己听?难道真是天下雄主困居深宫想找个聊天的人也难?来不及仔细分析这种待遇里隐着怎样的问题,他想起去年长安城里的酷热,心头生出强烈同感,恭敬说道:“那陛下今年还是趁早搬出城为好。”

    皇帝双袖负在身后,望着皇城夜色,叹息说道:“早年前皇后她一说要搬去大明宫,大臣们便要痛哭流涕,不敢说朕荒废政事,也要拿祖宗的规矩出来说事,朕虽是大唐天子,可要挑个住的地方也往往身不由己,好不容易这些年没有人敢当面违逆朕的意思了,然则即便要搬也要待完全入暑之后,才能堵住那些老家伙的嘴。”

    宁缺听着陛下言语里难以掩饰的幽怨意味,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皇帝忽然转身,极有兴趣望着他说道:“今年朕与皇后搬去大明宫,不若你也跟着去住两天?小渔儿她总嫌城外清旷无趣,但实际上风景是极美的。”

    宁缺脸上的笑容敛去的极快,听着这话,总觉着有些别扭,不像是一位皇帝陛下邀请受宠臣子入宫暂歇,语气恬淡随意的仿似位乡野里老农,忽然看见县城来了今年轻亲戚,盛情邀请他去自家农舍吃些瓜果,自夸井水颇甜。

    皇帝陛下邀他入大明宫度暑,他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世间自有皇帝以来便有皇宫,自有皇宫以来便有宫廷词臣,这类天子近人身份清贵,颇受士民尊敬,虽不涉朝事却对朝事有莫大的影响力,虽俸禄浅薄但随便写些字卷诗词便能挣着无数银子。若放在以往,能做这样的清贵词臣,宁缺当然愿意,然而现在他已经不再是边城的少年军卒,眼里除了银子前程之外,更看到了那片玄妙的世界,自然不再愿意。

    “陛下厚爱,学生愧不敢当。能得陛下日夜指点书法之道,本是妙事……

    宁缺揖手恭谨行礼,偷看了一眼陛下脸色,说道:“学生老实讲,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谁不愿意?只是学生刚刚进入二层楼,还未曾见过院长,实在是不悔……”

    “朕只是随意说说,何需如此认真。”皇帝陛下微微一笑说道:“你这话里有诸多不实不尽之语,朕也懒怠说你,只走出人头地这种事情……朝小树为什么就不愿意?”

    宁解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

    皇帝忽然看着他问道:“朝老二现在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朝大哥去向,学生真是一无所知。”宁缺应道。

    皇帝走到栏前,修长的手掌轻抚微凉的石栏,望着夜色下的皇宫,沉默片刻后轻声感慨说道:“前人诗有宫怨诗一派,红叶宫墙老宫女如何云云,然而谁知这深宫重重,锁的不止是宫女妃嫔,还包括朕。如今回思起来,当年做太子时时常去长安城里玩耍,带着小陈他们直闯春风亭,和朝小树饮酒斗殴,真真是不可寻回的过往了。”

    听着陛下抚今追昔,宁缺嘴里一阵发苦,心想这等天家心思为何尽数进了自己耳朵?自己只不过是写了一幅书帖,今日是初见天颜,哪里有资格有力量承载这等信任?

    仿佛察觉到宁缺心头的疑惑,皇帝转过头来,望着他淡淡笑道:“朝小树是朕看中的人,你是朝小树看中的人。朕看中朝小树,才会有春风亭这名号,朝小树看中你,你才会随他去春风亭怒杀一夜,后来你才会被他送进暗侍卫,你才能进了朕的御书房。你在朕御书房里留下那幅字,朕才知道你这个人。这番话看似兜兜转转牵扯不清,其实只是说明了一件事情。”

    宁缺知道这时候不能再保持沉默,必须凑趣,于是赶紧凑趣问道:“说明了何事?”

    皇帝微笑说道:“说明朕与你之间,是有几分缘份的,就像当年朕与小树之间那样。”

    缘份这个词好,宁缺在心里喜悦想道——邮大唐天子认为与自己有君臣之缘,那么在红尘俗世之间,自己便多了一道护身符,甚至是免死牌,将来很多事情只怕都会顺利很多。

    皇帝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既然朕与你之间颇有缘份,你总不至于还这般小气,铺子里写好的书帖多拿些进宫给朕看看吧,就当是朕向你借的。

    缘份这个词不好,宁缺在牟里痛苦想道~~一正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自己那些银票一般的书帖若进了御书房,哪里还能有重见天日的那天?至于说道借,那就更加操蛋了,大唐天子向你借几样东西,难道你还有脸去向他讨还回来?

    此时此景,他已经无法拒绝陛下借书帖一观的请求。要知道身为大唐皇帝陛下,是有资格有实力对任何人都不讲道理的,然而今日皇帝陛下请你吃了饭,和你谈了心,不止和你讲了半天道理,甚至最后都开始讲起了情份和缘份,你还能不借?

    宁缺抬起头来,毅然决然说道:“明日我便把这些年的习作送入宫来请陛下指点。”

    皇帝满怀安慰,轻捋颌下长须,看着身前的年轻人微微点头,暗想你还没有白痴到极点。

    宁缺脸上的坚毅在下一刻迅速变成心头滴血的难过与黯然,他看着皇帝苦涩说道:“原来陛下竟是在这里等着学生。”

    “大唐首重律法,即便朕乃天子,也总不能向子民强索强取。”

    皇帝得意地笑了起来,看着他脸上肉痛神情,安慰说道:“自然朕也不会白-< 书海阁 >-首发拿你的东西。……

    宁缺闻言精神一振,心想哪怕是成本价友情价君臣缘份价,想来皇帝出手总不会太小气。

    皇帝思忖说道:“与你那手淋漓潇洒墨字相较,若还赠些金银之物不免太俗。”

    在宁缺看来这世间最高雅最美妙的物事便是银子,至于金子那已然能够归类到神圣之中,此时听着陛下嫌金银之物太俗,不由大感失落,然则此时他总不可能开口急道不俗不俗,只好捺着性子往下听,暗自想着若不给现银,赐些御用珍宝绸缎或是妆粉的物事也不错,自己虽用不着,但桑桑定然喜欢,若有剩的还可以拿到红袖招里去送那些姑娘。

    皇帝自然想不到这小子此时脑子里打的不良主意,竟是准备把御赐的东西送给青楼姑娘当缠头之资,思忖片刻后忽然想到一事,眼睛微亮说道:“颜瑟大师已经收你为徒,说你有神符师的潜质,那宫中刚好有一物正好适合你。”

    宁缺好奇问道:“陛下,那是何物?”

    “那物事现在不能给你看,你便是看了也看不懂。”皇帝看着他微笑说道:“什么时候颜瑟大师禀报朕你真正入了符书之道,朕便把那物事赏给你。”

    宁缺微微皱眉,心想那是什么物事,居然还要与自身修为相关?只是陛下既然不肯开口,他也只好行平咐恩谢过那份还没有到手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赏赐。

    看着天色已晚,他想起入宫之前想好的那件事情,恭谨禀报道:“陛下,学生现如今既然已经入了书院二层楼,是不是应该辞了暗侍卫的差事?”

    皇帝微微一怔后,不容置疑地摇头表示反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朕看过军部呈上的卷宗,你在边塞荒原表现的极佳,甚至超出了朕的想像。你对帝国忠心耿耿,对同袍照拂有加,擅决断能杀人,朕就是需要你这样的暗侍卫。”

    “但在书院里,学生实在是不知道该查些什么。”

    宁缺看似很随意的问了一句,实际上却是想从皇帝陛下的回答中寻找到他已经疑惑了一年的答案,朝廷究竟有没有对书院起忌惮疑心,自己究竟是不是宫中安插在书院里的隐牌。

    皇帝望着他,不悦斥道:“白痴!书院乃是我大唐帝国之根基,朕难道会糊涂到自撼江山根基?谁让你去查书院了?朕让你留心的是那些修行人!”

    宁缺做白痴忠臣状赶紧应下,事实上却依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如果在书院里读书,接触的修行人都是书院里的学生,又能去哪里监视别的修行人?至于被皇帝陛下刮斥为白痴,他更是心头悻悻,暗想这辈子都是自己骂别人白痴的……看在你是皇帝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皇帝脸色稍霉,说道:“日后你在书院二层楼里跟随夫子学习,那是天大的机缘……定要把握住,用心刻苦,与学业相较,朕交付给你的这些事情可以往后放。”

    略一停顿后,皇帝看着他神情凝重说道:“大唐的将来终究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你曾经是一名光荣的大唐边军,现在是朕最信任的暗侍卫,又是夫子的学生,大唐不会埋没你,而你也不能让大唐丢脸,明白没有?”

    宁缺听出皇帝这句话里的信任与器重,心头微微一凛,应道:“学生明白。”

    皇帝回头望向栏外的宫里如星灯烛,淡然说道:“短时间内,朝廷明面上的官职地位,朕不会给你,因为如今整今天下都知道朕欣赏你的书帖。”

    宁缺有些不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逻辑关系。

    “朕若提拔你,虽看中的是你别的能力,但在朝臣眼中,终究是以书帖厚人。那些家伙可以跟着朕一起热闹,但涉及朝事,还是会认为书法之道乃是末道。朕虽不在乎朝臣百姓如何看,但朕在乎史家会怎样写。所以朕不会给你高官厚爵,朕也无法长居最喜爱的大明宫。”

    皇帝转头看着他说道:“因为朕不想在史书上变成一个昏君。

    宁缺拱手一揖,诚恳说道:“陛下乃干古明君。”

    皇帝笑了笑,打趣道:“此乃千古马屁。”

    宁缺呵呵一笑,浑然不觉尴尬。

    绕着宫殿散步一周,皇帝陛下该讲的话该抒发的感慨该抢的书帖都已经料理完毕,便到了分别的时刻,陛下特意嘱咐自己最宠爱的女儿把宁缺送到殿外,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宫灯光辉照着两个长长的影子在石板上依在一处,落后一步的宁缺看着影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李渔听到他的笑声,微异望去,看着他的神情,又看着地上的影子,猜到他在笑些什么,忍不住蹙起了眉尖,沉声说道:“这是在宫里,可不是在北山道口,注意些形象。”

    面对着李渔,宁缺根本没有任何心理上的压力,笑着说道:“殿下这又是在说什么?”

    走到殿外,站在石阶之上,一行人停下脚步。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一百六十四章宫门宅的夜话(修正版)(3171343)。请记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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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用罢晚膳,皇帝带着宁缺围着宫殿绕圈散步,美其名曰散食,实际上不过是闲聊。此时天刚刚黑,长安城里灯火早起,放眼望去还能看到很多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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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缺听着陛下言语里难以掩饰的幽怨意味,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皇帝忽然转身,极有兴趣望着他说道:“今年朕与皇后搬去大明宫,不若你也跟着去住两天?小渔儿她总嫌城外清旷无趣,但实际上风景是极美的。”

    宁缺脸上的笑容敛去的极快,听着这话,总觉着有些别扭,不像是一位皇帝陛下邀请受宠臣子入宫暂歇,语气恬淡随意的仿似位乡野里老农,忽然看见县城来了今年轻亲戚,盛情邀请他去自家农舍吃些瓜果,自夸井水颇甜。

    皇帝陛下邀他入大明宫度暑,他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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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缺微微皱眉,心想那是什么物事,居然还要与自身修为相关?只是陛下既然不肯开口,他也只好行平咐恩谢过那份还没有到手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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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缺听出皇帝这句话里的信任与器重,心头微微一凛,应道:“学生明白。”

    皇帝回头望向栏外的宫里如星灯烛,淡然说道:“短时间内,朝廷明面上的官职地位,朕不会给你,因为如今整今天下都知道朕欣赏你的书帖。”

    宁缺有些不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逻辑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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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转头看着他说道:“因为朕不想在史书上变成一个昏君。

    宁缺拱手一揖,诚恳说道:“陛下乃干古明君。”

    皇帝笑了笑,打趣道:“此乃千古马屁。”

    宁缺呵呵一笑,浑然不觉尴尬。

    绕着宫殿散步一周,皇帝陛下该讲的话该抒发的感慨该抢的书帖都已经料理完毕,便到了分别的时刻,陛下特意嘱咐自己最宠爱的女儿把宁缺送到殿外,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宫灯光辉照着两个长长的影子在石板上依在一处,落后一步的宁缺看着影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李渔听到他的笑声,微异望去,看着他的神情,又看着地上的影子,猜到他在笑些什么,忍不住蹙起了眉尖,沉声说道:“这是在宫里,可不是在北山道口,注意些形象。”

    面对着李渔,宁缺根本没有任何心理上的压力,笑着说道:“殿下这又是在说什么?”

    走到殿外,站在石阶之上,一行人停下脚步。

    李渔似笑非笑望着他,秀丽的容颜在宫灯的照耀下愈显艳丽。

    “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本宫。”

    “应该还有很多。”宁缺微笑望着她说道:“你想知道哪些?”

    李渔若有所思道:“我全部都想知道。”

    宁缺险些脱口而出说你生的真美,看着身周的宫女嫉嫉们,及时的反应过来,强行咽回那句嘲讽的话语,恭敬说道:“那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估计殿下没有那么长的时间。”

    宁缺表面功夫做的恭谨,实际上话语腔调依然寻常随意,而这种寻常随意对着大唐公主殿下,便等于是轻佻无礼。石阶上那些宫女瑭姣们久居宫中,察言观色听闻的本领何其老练,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脸上神情顿时变得极不自然起来。

    若放在平时,那几位嬷嬷定然会上前训斥一番,只是今日众人都看到了陛下待宁缺的态度,而且注意到公主殿下根本不以为忤,不免便想的有些偏差,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去,与殿下拉开了些距离,不去听二人之间的对话,更是用冷冷的目光逼近的那些宫女低下头来。

    李渔走下石所,凑近宁缺微笑说道:“说到时间,过几日你若有时间,来我府上坐坐,这一年里老听桑桑说起你的故事,倒很想听听你自只说出来的故事又是怎样。

    宁缺知道桑桑与这位公主殿下之间有种超越阶层年龄的奇怪情意,但他坚信桑桑绝对不会对外人说起自己的任务秘密,李渔这句话不过是在试探撩拔罢了,温和一笑应道:“殿下应该清楚我此后应该会很忙碌,还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有时间。”

    李渔眉尖微皱说道:“本宫都有时间,你却没时间?”

    宁缺静静看着她,忽然轻声问道:“殿下是不是想再次招揽我?”

    李渔被他说中心事,表情却是平静如常,微笑说道:“这不是自然之事吗?”

    听她应的如此自然,宁缺反而怔住了,沉默片刻后说道:“现在价码又不一样了。”

    李渔微笑摇头说道:“上次很遗憾没能看清楚你的真实潜力,也低估了你的自信,但这次我想应该不一样,也许我会开出一个你无法拒绝的价码出来。”

    宁缺看着她秀丽的面容,说道:“世间无法拒绝的事情不多,但公主您确实令人无法拒绝。”

    李渔微微一怔,眼眸里隐现怒色,颊畔却渗出极淡的一抹羞红,只是宁缺一语双关,可以说是轻薄无耻,也可以说是恭敬逢迎,她羞恼之余竟是不知该如何整治对方。

    片刻后,她看着宁缺淡淡嘲讽一笑说道:“你长的真的很美。”

    宁缺悻悻然转身离去,暗自后悔自己先前没用,结果反而让她偷去用了。

    在殿外候着准备带宁缺出宫的小太监是禄吉。

    沿着御花园走了很长时间,终于看到了夜色之中的皇城门,摇晃的宫灯已经远离了各座殿宇里穿行的太监宫女,一直低着头在前带路的禄吉放缓了脚步,压低声音说了声多谢。

    宁缺知道他谢的是何事,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在皇城门外负责值夜的是宫廷侍卫副统领徐崇山。

    经过一番严苛甚至有些变态的漫长检查之后宁缺终于被带到了皇城门洞旁的值班房里,重新穿鞋系腰带,穿戴完毕后,他看着窗畔的徐副统领苦笑说道:“何至于如此?”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徐崇山脸上满是无奈神情,看着他认真拱手一礼,感激说道:“我今日担心了整整一天,如今既然阵疾尽去,总还是要对你道一声谢。”

    宁缺看着他,摇头说道:“禄吉带我出宫您在这里值夜,陛下肯定知道这件事情,我甚至在想,陛下是不是专程给我们留些时间好让我们把口供对好。”

    徐崇山带着深深悔意说道:“事已至此,就算陛下猜到了些什么,我还不是只能死不开口。”

    宁缺看着这位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安慰说道:“猜到和知道终究是两回事。”

    徐崇山挪着两条粗短腿走了过来,看着他认真说道:“若这次俺真失了圣眷,那从今往后,我可就要抱您大腿了,我腿短跑不快,您可得悠着点儿跑。”

    才在李渔那儿说了句双关便在皇城门听到一句双关,宫廷侍卫副统领这是何等样的人物,这是何等样的表态,直接把宁缺唬了一大跳,连连摆手说道:“大人,干万别这样说属下的腰腿虽好,但真没多粗啊。”

    徐崇山假瘦作不悦说道:“汝腰虽细,大腿必肥,这就不要客气了。”

    听着带着浓重河北道口音,不文不白令人嗝应的话,宁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转了话题压低声音问道:“大人,咱们暗侍卫的身份是不是太容易曝光了些?今日入宫之前林公公便点明了我的身份。”

    徐崇山解释道:“林公公是陛下的身边人,当然知道暗侍卫的名单。除了宫中廖廖数人,朝堂之上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你的身份,包括皇后娘娘在内。”

    宁缺想着先前当着皇后娘娘面时,陛下确实没有和自己谈及暗侍卫的事情,方才放下心来。

    忽然间他想到一件事情,认真问道:“那……公主殿下?”

    徐崇山表情有些尴尬,讷讷说道:“猜到不见得是知道,先前你不是说过这话?”

    “臣弟拜见皇己”

    “坐吧。”

    皇帝很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亲王李沛言坐下,放下手中的奏章,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问道:“上次我让宫里送到王府的两桶双蒸喝了没有?喜不喜欢?”

    李沛言皱了皱眉头,老实说道:“那酒太烈了。”

    皇帝没好气说道:“酒不烈还有什么喝头?我说你啊,就是自小身体差,被母亲疼的厉害,结果养成了这么个娇弱身子。”

    李沛言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反正有皇兄遮风挡雨,我弱些就弱些。”

    说完这句话,他面色一肃,从椅中站了起来,开始进入君臣奏对的时间段,禀告道:“西陵使团准备启程返回,隆庆亦要离开长安,臣请陛下降旨,将此人留在京中。”

    皇帝随意说道:“当时的协议是让那今年轻人进二层楼,既然他没本事,进不了,也不能怪我。不过如此一来协议等若作废,他要离开便让他离开好了。”

    李沛言听着这话有些愕然,情急说道:“皇兄,这可是燕国的人质,怎能让他离开?”

    “大唐威震天下,靠的是铁骑勇士和不言败之精神,不是靠长安里的这几今天天流连勾栏青楼的人质。”皇帝微嘲说道:“当年燕皇遣太子入长安城为质,不是为了安朕的心,而是要安他自己的心,若朕不收他的儿子,他岂不是每夜都要担心朕的铁骑随时会攻破成京,杀进他的寝宫?为了让那个老家伙能睡的好些,能多活几天,朕只好勉为其难应了”

    “你要明白一点,是燕皇南晋国君这些人非要哭着喊着把人质送到长安城来而不是朕想要这个人质,什么狗屁太子皇子,难道大唐养他们不用花银子,不用浪费粮食?”

    皇帝挥挥手,说道:“隆庆皇子想走便让他走,长安城不养废人。”

    在临四十七巷巷口便下了马车,悄悄溜到院后那条窄巷,隔着墙对了几声暗号,老笔斋后门吱呀推门宁缺用最快姆楚渡闪身而入。

    接过滚烫的热毛巾洗了脸,把双脚放入温度正好的热水盆里,宁缺舒服地发出一声呻呤,觉得从昨日至今夜累积起来的疲惫倦乏一扫而光绷紧了很久的精神也终于舒缓了下来。

    一天一夜之间,他登上了书院后山,战胜了隆庆皇子得到了进入二层楼的资格,从一个被人遗忘的书院学生,变成被书院和昊天道南门争抢的天才,紧接着被发现是花开帖的主人,进入皇宫,被陛下留膳与陛下一家子闲聊——

    震惊连着震惊,一波跟着一波,接踵而至,纷沓踏来,这等遭遇实在是难以想像,日后可能也极难有人能够复制放在旁观人眼中已然是目不暇接,更何况是他这个当事人?直至此时终于躺到熟悉的床上,宁缺依然有些神情恍惚,觉得极不真实。

    桑桑往他脚下的洗脚盆里加了半瓢热水,蹲在地上仰起小脸,看着他好奇问道:“少爷皇帝老爷子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胡子又长又白?”

    “又长又白的是圣诞老爷子可不是皇帝老爷子。”

    宁缺斜躺在被褥上,用手指指自己发酸的大腿示意桑桑捶几下,说道:“皇帝陛下啊,其实年龄并不是太大,要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还真说不清楚。”

    这是一句很诚实的话。对于大唐皇帝陛下,这些年来宁缺的感受向来有些复杂,从那场天灾到渭城兵寨的很多细节,他能感觉到如今这位天子便是传说中的那种明君,然而每每想起将军府里的血案,想起那些依旧安坐朝堂之上的凶手,明君二字在他心里便要打上问号。

    从边塞回到长安城,他开始追杀当年参与将军府血案的凶手,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这些年里,那位皇帝陛下没有明查此事,暗中还是做了很多事情,该谪的谪该贬的贬该边缘的边缘化,虽然宁缺理所当然认为这些惩戒远远不足,但他必须承认,对一件被世人遗忘已久而且没有任何翻案证据和必要的案件来说,皇帝陛下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至于将军府血案的罪魁祸首,亲王李沛言和夏侯大将军……个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一个是帝国倚为砥柱的大将,现如今依然风光,他也能明白其中道理。

    宁缺在心中默默说道:“陛下,你对自己的亲弟弟下不了手,那就交给学生我来做吧。”

    桑桑坐到床边,挥动着小拳头极有节奏地敲打着他的大腿,看着他的脸,难以压抑心头的好奇,问道:“皇后娘娘生的好看吗?公主殿下好像不喜欢她,但上次在红袖招里,我听小草说过,皇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所以陛下这么多年才会就喜欢她一个人。”

    感受着小拳头的敲击,宁缺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说道:“我说你就应该少和小草她来往,跟她学不着什么本事,也就学着像长舌妇人一样议论宫闱。”

    桑桑说道:“我就是好奇。”

    宁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睁开双眼,叹气说道:“皇后娘娘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皇帝陛下也不好总结,但至少有一点我知道,如果他去做生意肯定是个好手。”

    主仆二人盯着床上的银匣子,更准确地说是盯着匣子里的那些纸张,脸上心疼的神情如出一辄。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桑桑抬起头来,有些不甘心问道:“全部都要送进宫里?”

    宁缺声音微微沙哑说道:“当然不,最多三分之二,来……顶多一半。”

    桑桑开始从匣子里面挑选书帖出来,她的动作很迟缓很不舍,脸上的表情很心疼。宁缺也很心疼,带着悔意感慨说道:“若当年便知道将来某日我随意写一张字纸便能当银票使,我又怎么会随意扔了那么多烧了那么多?就算写的差些,墨团涂的多了些,但当半张银票使总没问题吧?这般算来,你说这些年我们扔了多少张银票走了?”

    听着这话,桑桑忽然眼睛一亮,异常迅速跳下床去,挥手粗暴地把宁缺扯下床来,掀起床板伸手进去掏摸半天,掏出了一个小盒子。

    她把盒子拿到桌上打开,取出里面的纸张,兴奋说道:“少爷,以前你扔的很多张纸,后来都被我拣了回来,你看看这些能不能换钱?”

    宁缺微微一怔,下意识里拿起最上方的那张纸看了一眼,发现竟是卓尔死的那夜自己临摹的丧乱帖,震惊问道:“这帖我早已经扔了,你什么时候又拣了回来?”

    桑桑微笑不语。

    宁缺震惊无语,过了很长时间才醒过神来,伸出双手捧着桑桑微黑的小脸,深情感慨道:“桑桑,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活下去啊?”

    正在这时,他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

    宁缺收回双手揉了揉肚子,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说道:“离天亮还久吧?”

    “是啊,少爷。”桑桑好奇问道:“怎么了?”

    宁缺正色说道:“这时候我十分想念酸辣面片汤。”

    桑桑疑崭不解问道:“听说皇宫里的宴席最少都有一百多盘菜,难道少爷你没有吃饱?”

    宁缺嘲讽一笑,说道:“那些没见识的人,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御宴上各色佳肴清雅味美,但讲究的是精致,哪里能山海一般搬上来?少爷我现在也是吃过御宴的人了,日后你不要在外面说这种话,免得被人听见后耻笑我们眼界不宽。”

    桑桑嗯了一声,继续平静追问道:“御宴肯定很好,但少爷你到底有没有吃饱?”

    宁缺脸上神情微僵,沉默片刻后老实说道:“确实没吃饱。”

    桑桑微笑说道:“我去煮面。”

    (你们不可能给我煮面,给我点推荐票和月票好不好?今天说堵着了堵着了,还是写了八千字咧,最近我勤奋老实的连天都愤怒了,另外没力气修改了,先糙着吧,明天我再修。

    清晨起床,桑桑替宁缺梳好头,打好热水后,便出了铺子买了两碗酸辣面汤片回来,还特意加了两勺牛肉臊子。洗脸刷牙结束,宁缺坡着件单衣开始吃早饭,桑桑则开箱取衣服鞋袜做搭配。昨天夜里书院春服已经被熨的极挺贴,鞋袜也全部都是新的,这些年来这般认真庄重处理宁缺的衣着,只有去年春天书院开学那日。

    在桑桑的服侍下宁缺开始穿衣。他双手挽着那根崭新的密织细花腰带,用力拉了拉。桑桑从床头捧起一大堆牌子,往他的腰带里面塞,竟是塞了半天还没有塞完。

    宁缺从她手里接过那面古朴小巧的木牌,指尖缓缓摩过其间光滑的纹路,暗自想着陛下昨夜给自己这块天枢处的腰牌不知道有何用意,而且这牌子感觉应该被很多人用过。

    腰牌本来应该是系在腰带上,而不是塞进衣服里,只是宁缺现在手里的腰牌数量实在太多暗侍卫的腰牌,学院的腰牌,学院二层楼的腰牌,鱼龙帮去年给的一块客卿腰牌,再加上昨天新鲜到手的天枢处腰牌,如果全部挂在腰上,他完全可以去跳土风舞了。

    宁缺摸了摸腰间鼓鼓囊囊的突起,眉头皱了皱,在桑桑面前扭了扭腰,笑着说道:“来长安城一年,银子挣了不少,这牌子也捞了不少,只是你家少爷我腰还不够粗,日后牌子若再多些,只怕会挂不住。”

    桑桑仰着小脸,看着他笑道:“少爷,你不要这么得意行不行?”

    宁缺得意说道:“在外面要宇静致远装温和在家里凭什么不能得意几下?”

    出了老笔斋正门,熹微晨光之下,车夫老段和马车早已经安安静静停巷口等候,只是今日老段没有在车上等,而是老老实实站在铺门外模样显得异常恭敬。

    车夫老段并不知道书院二层楼,也不知道什么花开彼岸天。他昨夜被车马行老板叫去好生叮嘱了一番老板说他走了好运今后一定要把宁缺服侍好,于是他便老老实实拿出了在家里侍候婆娘的劲儿,大半夜便起了床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破天荒拿杨枝蘸着金贵药刷了回牙,把马车刷的干干净净黑亮无比,然后提前来到临四十七巷候着。

    看着干干净净的车夫与马车,宁缺不禁有些讶异,略问了几句便猜到大概是车马行的老板知道了一些什么事,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便是不得意也难啊。

    车轮碾压着巷内的青石板道逐渐远离驶离东城驶入朱雀大道,然后出了长安城南门上了帝国官道,向着远方晨光下如同仙境一般的书院而去。

    宁缺看着窗外道旁的青树野花田畦脸色平静如常,这段道路上的和春明景看了太多次,已经无法引发他更多的思绪,看了片刻后便把窗帘放了下来。

    坐在微微摇晃的车厢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数日来的疲惫与紧张早已离开了身躯,然而这竟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冷静回忆这些天的经历。

    窗外的晨光透过眼帘,变成极黯淡的光线,与那片黑夜即将来临的荒原光线强度极为相近,他的思绪瞬间飘回到那些奇怪的梦,以及登山过程当中所看到的那些奇怪幻境中。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宁缺睁开双眼摇了摇头。

    在先前的时间里,他再次重温了一遍那些光明与黑暗的交织,那些来自天地最远处及内心最深处的召唤,然后发现这些和自己实在是没有半点干系,如果最后那步选择是书院的考验,为什么书院的大修行者会弄出如此玄妙的幻境,而自己为什么会正确?

    书院后山登顶前的选择考验过于形而上,过于庄严肃穆,而宁缺只不过是个刚刚进入不惑境界的弱小的修行者,让他来回答这个问题,就如同海德堡大学的哲学教授逮着一名刚刚进入小学的孩子: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那孩子绝对不会痛苦地抱着脑袋作思考者状冥思苦想半个世纪直至后变成一座雕像却还是无法回答,肯定会声音嘹亮回答道:我叫某某维奇,来自法兰克福,要去内卡河里钓鱼。

    也许海德堡大学的哲学教授也教神学,也许这名教授骨子里和古代中国那些禅宗大师差不多,就爱玩那种反璞归真牛屎牛黄的套路,听着这回答便瘦躯猛震,觉着小孩子的回答看似简单实际上绝不简单直指本心便觅到了终极道路便觉得小孩子是不世出的天才。

    即将正式进入书院二层楼学习,但说实话直至此时依然不知道为什么书院、为什么那条漫漫山道和设置幻境选择的大人物们会选中自己,宁缺思索很久之后,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夫子因为太高深所以高深糊涂了,而我就是那个小孩子。”

    长安城西南向的阔直官道上……由数辆马车和数十名骑士组成的队伍正在沉默前进,这些马车外饰以黑金二色为主,透着股难以形容的华贵与肃杀之意,数十位骑士虽未穿着盔甲,但整齐的黑色战袍与脸上的坚毅神情,依然散发出冲天战意。

    这些骑士正是西陵神国威震天下的护教军,号称最精锐的骑兵,有资格被他们居中保护的那几辆马车,毫无疑问都是神殿的大人物。此时天色尚早,车队便出现在长安南方的官道上,说明他们是在城门开启后的第一时间便离开了长安城。

    由神殿大人物和护教军组成的队伍,如果是行走在世间别的国度,一定会引来无数人的围观喝彩,甚至相信道旁会有不少信徒愚妇叩首不止,但现在他们是在大唐帝国境内,天色尚早官道两旁没有人投以注视的目光,更没有人献上虔诚的眼泪,队伍只是沉默而又快速的前行,给人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尽快离开的威觉。

    隆庆皇子坐在正中间那辆奢华却又肃杀的黑金色马车内,平静的目光透过窗口望向唐人的民宅与田间如金色毛毯般的油菜花,听着四同急促的马蹄声和骑士们的呼吸声感受着那股压抑的气氛和怪异的沉默忽然微笑开口说道:

    “来时整座长安城欢腾,夹道欢迎,瓜果鲜花向着马车乱掷去时却是如此沉默安静,甚至要特意选择城门开时偷偷离开,是不是很像丧家之犬?”

    坐在对面的天谕院副院长莫离神官脸色微变,不明白为什么隆庆皇子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强行压抑心头的怒意,说道:“大人何必如此自辱?”

    隆庆皇子脸上浮现淡淡嘲讽神色,说道:“护教神军无论在世间何地都身着金色盔甲光芒四射有如天神,然而进入唐人境内便必须卸甲交枪,不然唐人便不准进入这才是羞辱。”

    不待莫离开口,他继续微笑说道:“副院长,你可知道为何在长安城里我要住在桃花巷‘中。

    莫离神官心头微凛,不知道隆庆皇子这番发问是不是想试探自己什么,然而看着对方的微笑容颜,不知为何他心头愈来愈寒,犹豫片刻后诚实回答道:“因为皇子本命物便是桃花。”

    “不错,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桃花为本命物?”隆庆皇子问道。

    莫离神官摇了摇头,关于这一点西陵人私下诗论了很长时间,却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因为夫子当年入西陵,一面饮酒一面斩落神山上所有桃花,而当时没有一个人敢出来阻止他。”隆庆皇子望向窗外面无表情说道:“这是我西陵神殿百年来遭受到的最大羞辱,我选择桃花为本命物,便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份羞辱。”

    隆庆皇子淡然道:“今番我自降身份,想进书院二层楼,便是想要跟随夫子一道学习,以期日后能替神殿把这番羞辱讨回来,然而没有想到,居然被宁缺又羞辱了一番。”

    莫离神官想要安慰他几句,但发现着实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语。

    “你刚才说我那番话是自辱……其实不对,羞辱这种事情与谁发起没有任何关系,只在乎实力,若我比人强,那么那番话便是调侃,若我比人弱,那番话才变成自辱。”

    “唐人能让我护教神军解甲,夫子能斩尽满山桃花,宁缺能逼得我像条狗般逃离长安,都不是他们有意在羞辱我,而是因为在某些方面,他们更加强大。”

    “不过我很谢谢这番羞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或许我已经踏出了那一步,现在我只希望宁缺能真正的迅速强大起来,好让我有讨回这番羞辱的机会。”

    莫离神官闻言一惊,旋即狂喜,心想若隆庆皇子能在旅途中晋入知命境界,那么神殿或许会看在这件事情上,饶过自己此番出使给神殿所带来的羞辱。

    在连声恭喜之后,他已经暗自下了决心,日后一定要把皇子的大腿抱的更紧一些,忽然间他想到一件事情,低声问道:“崇明太子已经回了燕国,皇子晋入知命境界的好消息,是不是尽快让人通知燕皇?”

    隆庆皇子微微自嘲一笑说道:“让父皇知道这件事情又有何意义?争夺皇位?莫非区区一个燕国的皇位会比昊天大道更吸引人?”

    莫离神官诚挚建议道:“但那皇位本来就应该是皇子您的。”

    “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隆庆皇子回想着在书院后山上看到的那些幻境,尤其是最后悬畔那几步里所看到的大光明大恐惧,面色微显苍白,旋即坚毅说道:“任何想要抢走我东西的人,都会是死人。”

    他的手从窗外收了回来,不知何时指间已经多了一朵粉嫩欲滴的桃花

    他把桃花随意插在自己的衣襟之上,不知那充满生命气息的花瓣之下可有一个透明的空洞?

    隆庆皇子面无情看着窗外的民宅炊烟田间的油菜花,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开口缓声说道:“再过些年,我要把这些难看的唐人民居全部推倒,把田间的油菜花全部铲除,然后一把火全部烧掉,烧掉那些罪恶与脏脏,烧出一个圣洁光明的天地。”

    马车如同往日一样停在书院外的草甸旁,宁缺走下车来,然后发现今天书院的气氛变得与往日非常不一样,依然有很多学生站在远处看着自己议论,但他们的目光里已经不再像往日那般充满鄙夷而厌恶,换作了震惊与羡慕。

    就在这些目光的注视下,宁缺走进了书院,和石阶旁的常证明微微点头致意,便看到了一个小书童正站在晨光中向自己挥手,不由微微一怔。

    那小书童生的眉清目秀,小脸极为水嫩,仿佛粉妆玉琢一般。他看着宁缺向自己行来,极恭谨地行了一礼,说道:“小先生,我是我家少爷的书童,奉命带您上山。”

    小小书童却偏生要摆出老夫子的作派,宁缺忍不住笑了笑,问道:“问题是你家少爷是谁?而且为什么要叫我小先生?”

    小书童呵呵一笑,摸了摸脑袋,解释道:“我家少爷行二,称呼是少爷给我定的规矩,您是后山最小的那位,所以我就要叫您小先生。”

    宁缺极感兴趣问道:“那……陈皮皮是几先生?”

    小书童稚声应道:“以往他是小先生,现在既然您是小先生,所以他就是十二先生。……

    宁缺怔了怔,摇头笑着说道:“那大胖子和小先生……听着总觉得有些不搭啊。”

    小书童认真说道:“其实……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今日宁缺进入书院后山的道路,当然不可能是那条折腾掉他半条命的山道,小书童带着他走了一条僻巷,从旧书楼旁一条石径斜插了上去,然后在满山浓雾前停下了脚步。

    “小先生,旧书楼二层楼里也有条路,不过少爷说了,今天您是第一天来,所以请走这边。……

    宁缺看着身前的云雾,下意识里想起前天那条漫漫山道上的雾气,身体微微僵硬,沉默片刻后,看着小书童温和问道:“雾里……没有什么古怪吧?”

    小书童呵呵一笑,说道:“当然没有,我都经常走的。

    这片山雾确实没有什么古怪……比如变成飞剑的竹叶、变成瀑布的山泉、变成大海的小池。

    这片山雾非常古怪,宁缺只不过走出十数多,居然便走到了书院后山的山腰间。

    他挥袖拂去身前最后几缕雾气,看着眼前在晨光下宛若仙境的山腰景致,不由呆住了。

    从书院方向望去陡峭无比的大山,在迎着东面的方向,竟然有这样一大片平坦的崖坪。

    崖坪之上有镜子般的小湖,有怒放的野花,有恬静的青草,有参天的古树。

    花有千种万种,其中也有桃花,住夹在其间毫不显眼。

    参天古树下,有十余间样式简单的房屋,炊烟袅袅正在升起。

    房屋背后的山崖间有道银线正在倾泻而下,竟是极远处的一道瀑布。

    一群黑色的鸟儿在崖壁与瀑布间欢鸣飞翔。

    晨光之中,如斯美景撞入眼帘,宁缺怔怔不知该如何言语。

    感受着后山间清幽的天地元气和生命味道,一个念头不知何时强烈地涌进他的脑海。

    ~~无论是谁想要毁灭这样的美丽,我一定会灭了你。

    未完待续)

    ‘我第一次来时,也像你一样,被这里的美丽震的无法言语。"

    不知何时,陈皮皮站到了宁缺的身边。

    宁缺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比你原来住的那个地方还要美丽?”

    陈皮皮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到了自己的来历,沉默片刻后说道:“庄严、肃穆或者神圣,其实都不是美丽。”

    他微笑继续说道:“欢迎来到真正的书院。”

    宁缺笑着回答道:“看来你是我今天的导游。”

    陈皮皮没有听说过导游这个词,但猜到大概是什么意思,笑了笑,领着他向崖坪间走去。一路走过青青田野与草甸,踩着微湿的田垄,走上一道木桥,便来到了平静如镜的湖面上。

    湖间的白色水鸟时浮时沉,在水中捕食小鱼,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它们同样骄傲地仰着头颅,或咽鱼下腹,或甩干羽毛上的水珠。木桥上的脚步声引得水鸟注目而望,但它们明显并不怎么怕人,反而像是在好奇,显得极富灵性。

    木桥中段有一方亭榭,湖光水色之间好不清幽,一位穿着淡黄色书院春服的女子,正在亭间专心致志地拈架绣花。

    陈皮皮带着宁缺走到那女子身前,恭谨行礼说道:“七师姐。”

    那淡黄衣衫女子抬起头来,看了他身旁的宁缺一眼,笑着说道:“带小师弟好好逛一逛。”

    宁缺揖手行礼,恭敬说道:“见过七师姐。”

    七师姐似笑非笑看了陈皮皮一眼,忽然开口说道:“从今往后你可以偷懒了。

    陈皮皮尴尬笑了笑。

    宁缺不解何意,茫然看着二人。

    七师姐没有再说什么,继续低头绣花。

    走出湖间亭榭,顺着木桥穿湖入岸,陈皮皮回身望去,对宁缺介绍道:“七师姐姓木名柚,精研阵法先前你上山时穿过的雾气,是书院前贤设置的阵法,现在阵法维护全部由七师姐一手负责,至于绣说……两年前七师姐阵法研修遇着瓶颈,无论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都寻不到好的法子,最后老师决定让她绣花,这一绣便是两年,也不知道那段瓶颈究竟过了没有。”

    宁缺心中的震撼一直在持续,只是表面上他极好地保持住了平静这是他第一次进入书院二层楼,对于很多事情根本没有任何概念,比如绣花与阵法有什么关系?但正因为完全没有任何概念,他知道自己就算问也便白问于是沉默。

    陈皮皮带着他走过那棵极高大的古树,走到西面那片密林前,听着林子里悠扬的琴萧之声说道:“吹萧的是九师兄北宫未央,弄琴的是十师兄西门不惑,他们两个人来自极南海岛之上,精通音律,至于修行的是什么法门,只怕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

    宁缺诧异问道:“这又是说法?哪有修行者连自己修行法门都不知道的?”

    陈皮皮摇头解释说道:“老师从来不给他们布置功课只是让他们由着性子鼓捣这些没用玩意儿,我进书院多少年,便听他们吹弹了多少年,哪见过他们做别的。”

    春林里琴萧之声骤歇,簌簌摩擦声起,二名男子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两名男子面容英俊神情平静,身上穿着的学院春服为白色,明显经过改造,袍袖及下摆非常宽大,被春风一拂飘然若仙,哪里像是学生更像是仙风道骨的隐士。

    拿着洞箫的九师兄看着陈皮皮没好气说道:“什么叫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陈皮皮笑着说道:“那你说说你们在书院这么多年究竟修了些什么玩意儿?”

    九师兄拿起箫管老实不客气狠狠敲了陈皮皮脑袋一下。

    陈皮皮捂着脑袋,恼火嚷道:“九师兄怎么说不过人就打人?你讲究的风仪到哪里去了?”

    抱着古琴一直沉默在旁的男子,忽然开口说道:“打的好。”

    陈皮皮看着那男子说道:“十师兄,你可向来不是这样的人啊。”

    十师兄西门不惑微微一笑,拢在身前的双手轻抱着古琴,指尖微颤,拔了一个碎音,看着宁缺说道:“小师弟,我与北宫师兄修的乃是音律大道,像皮皮这样只知道用天地元气打架的俗人根本无法体会音律之美,希望你不是这样的俗人。”

    九师胤兄北宫未央将洞箫插胤入腰间,看着宁缺极感兴趣说道:“小师胤弟,当日观你登山颇有洒然之意,颜瑟大师又说你有神符师潜质,而且听闻你是长安城里最近出名的书家,既然如此,想必你对艺术颇有造诣,日后你找要好生切磋切磋才是。”

    宁缺赶紧恭谨行礼,心里却苦涩想着,自己哪里懂音律这些东西,至于俗或不悔……能感知天地元气那当然应该用来提升自身境界,然后学习打架的本事,这二位师胤兄竟是把全部的修为与生命都投入到了音律之中,雅固雅矣,只是太过暴珍天物了-< 书海阁 >-首发"禀告二位师己,我对音律之道完全一窍不通。”他赶紧应道。

    九师胤兄北宫未央极不以为然,挥袖说道:“音律书画均乃天地间优美事物,艺术二字讲究的便是触类旁通,你以往没有机会,如今遇着我与你十师胤兄,哪里还会一窍不通?”

    宁缺见对方热情,哪里好意思拒绝,于是便应承下来,日后在书院学习的空闲时刻,一定前来向二位师胤兄恭敬请教音律之道,即便不能有所增益,当一听众也是好的。

    二位师胤兄听着这话面露喜悦之色,同声赞道:“果然不是皮皮这样的俗人。”

    向大树下的崖坪房屋走去途中,陈皮皮看了宁缺一眼,认真问道:“你真的喜欢听箫琴之音?

    宁缺看他一眼,说道:“完全不感兴命……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这是我第一天进书院二层楼,二位师胤兄如此热情,我怎么能当面拒绝?”

    陈皮皮痛胤心胤疾胤首说道:“你这个蠢货,这种事情当然应该坚决地拒绝。”

    宁缺不解何意,问道:“日后若师胤兄们要吹笨给我听,我躲开便是了,又有什么问题?”

    “这些年来,没有一位师胤兄师胤姐愿意安安静静听他们的演奏,他们只能天天面对面吹胤箫弄琴,一个人道洋洋哉,一个人道巍巍乎,互为知音互拍马屁,早已无聊到了极点,差的便是一个听众,你既然答应了他们,那今后在后山便等着天天被拉去当听众吧。

    宁缺疑惑问道:“难道二位师胤兄音律之道水准极差?”

    “二位师胤兄若在世间绝对是第一流的音律大家。”

    陈皮皮正色说道,旋即眉梢苦楚地垂了下来,继续说道:“可再了不起的音律大家,若翻来覆去连续弹奏一首曲子上千遍让你听,你就会知道其中的痛苦了。”

    如果让自己连着吃一千碗酸辣面片汤会不会腻?如果让桑桑连着吃一千碟醋泡青菜头会不会腻?如果自己带着桑桑去松鹤楼连吃一干天席面会不会腻?当然会腻,那么连续听一干遍同样的曲子肯定也会腻,而且会非常痛苦。

    宁缺声弃发胤颤问道:“世间爱音律之人数不尽数,想来二位师胤兄总不至于非要让我一个人听。”

    “世间爱音律之人甚众,但在两位师胤兄看来,有资格听他们演奏乐曲的人却极少,能进入书院后山成为他们同窗的人,都经过了夫子的考验,当然有资格,别的人却免了。”

    宁缺沉默很长时间后,毅胤然胤决胤然说道:“我躲。”

    “我曾经躲过。”陈皮皮同情地看着他,叹息说道:“书院后止,不小,但要找个人还是能找的。”

    宁缺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发现石径旁的花树一阵摇晃,一个看不清楚头脸的人忽然冲了出来,吓了他一跳,定睛望去,才发现是那日在山顶上见过的一位年轻师胤兄,只是今日这位师胤兄发间衫上全部落着各式各样的花胤瓣,看着十分滑稽又有些惊悚。

    陈皮皮把他拉到身旁,极严肃认真地介绍道:“这是十一师胤兄王持。”

    宁缺赶紧整理衣衫,长揖行礼道:“宁缺见过十一师胤兄。”

    十一师胤兄瞪着眼睛看着他,没有回礼,而是拾起肩头一片花胤瓣,怔怔问道:“我来问你,若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可夫子进入后山之前,这花在山中自行开落千万年,与你找之心又有什么关系?若无人入后山,若无人观此花,此花便不存在?”

    宁缺哑然无语,沉默很长时间后转头无辜地看了陈皮皮一眼。

    陈皮皮的目光比他还要无辜,意思是说你若答不清楚,便不好离开。

    十一师胤兄王持目光温柔看着他,等待了很久没有等到答胤案,脸上却也没有什么不悦神色,自行温和解释道:“依我看来,在你找见到这花之前,花与你找之心各自寂静,你找来看这花时,花在心头显现绽放,此花存在于否,便在于显现之刻。”

    宁缺微微张唇,依旧哑然无语,神情非常无辜。

    陈皮皮被这厮无辜的神情弄得有些内疚,咳了两声后说道:“十一师胤兄,小师胤弟第一天进后山,我还要带他去拜见其余的师胤兄,花胤心之瓣可否容日后再论?”

    王持温和望着宁缺,说道:“小师胤弟,日后若有余暇,可否来助愚兄思瓣求得?”

    宁缺听着话里意思,松了口气,赶紧连连应下,然后跟着陈皮皮像逃一般离了花树,向崖坪古树下的那些房屋跑去,浑没注意到陈皮皮脸上又露胤出了同情的神色。

    状态还没回来,一边写一边想吐,看来是缺少压力啊……这样好了,自我加压,明天保底六千字。)

    屋内有火炉,屋外有水车,屋内外都弥漫着白色的蒸气。水落红铁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锤落红铁发出砰砰啪啪的声音,宁缺和陈皮皮二人老老实实站在门槛外,看着那名浑身的壮汉,像对待心爱情人般细腻却又粗暴地把玩着炉火与铁块。

    过了很长时间,屋内的嘈杂的声音终于停止,壮汉解下身上的皮围裙,拿起毛巾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走到门口,憨厚一笑说道:“我是你六师兄。”[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陈皮皮对宁缺笑着说道:“六师兄打造的盔甲兵器举世无双,许世将军现在身上穿的盔甲,便是由六师兄亲手打造。日后你如果有这方面的需求,可以直接来向师兄讨。师兄为人最是亲切和善,你别看他不怎么爱说话,但答应你的事情一定能做到。”

    先前那段时间,宁缺一直盯着六师兄挥锤打铁,隐约间从对方极富节奏感和力量感的动作感受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这时听着陈皮皮的介绍,想着藏在临四十七巷里的那三把刀还是那些羽箭,眼睛顿时一亮,赞叹道:“六师兄是符道大家?”

    “如果要分门,我应该算作修武,不过这辈子也没有时间去学怎么打架,光顾着学打铁了。”

    六师兄憨厚回答道:“小师弟,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打造出来的盔甲兵器上确实有符纹,不过那我和没有关系,是四师兄的手笔”

    “四师兄?”宁缺讶异问道。

    六师兄望向房屋阴暗角落,笑着说道:‘就是他。”

    宁缺这才注意到,在阴暗角落里有一张很小的沙盘,沙盘旁坐着位穿着青色学院春服的男子。房屋里温度极高,然而那男子身上竟是没有一滴汗水,连热的感觉都没有一丝,只是专注平静看着面前的小小沙盘。他的人就像是房屋里的一部分,极容易逃脱目光的捕捉如果闭上眼睛,更是根本感觉不到他就在那里坐着。

    “四师兄最近在修行浑光符。”

    陈皮皮向他解释道:“他想要把符纹和构成兵器的钢铁契合的更紧,直至最后融为一体。”

    坐在阴暗角落里的四师兄抬起头来,理都没有理宁缺陈皮皮二人,直接对壮汉说道:“三星纹用来加大正面抗冲击力自然没有问题,但是侧面的撕扯力怎么办?如果武者布天地元气于体肤之表,再想激发盔甲上的符纹,难度有些大。”

    六师兄向那边走了过去,宁缺陈皮皮二人跟在他的身后。

    沙盘上画着看上去极简单的三条线这些线条并不是完全平直,线条相交处被勾出了极光滑的几个半圆弧形,看上去就是一根线牵着几滴触在一处将要融合却还没有完全融合的水珠。

    听着两位师兄的议论声,宁缺知道他们是想要对盔甲上的符纹加以改造从而提升防御能力,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符道在现实中的运用,不由大感好奇。

    “我不懂符道也不知道这些纹饰有什么用,但我总觉得这些半圆太光滑,或者说……太完美。”六师兄挠了挠头,老实说道:“我就觉得太完美的东西肯定不禁打。”

    四师兄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你这辈子一直在打铁,对于力量这种东西比我熟悉的多,虽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我相信你的直觉,这几个半圆确实太完美了。”

    宁缺微感紧张,盯着由细白沙铺成的沙盘,想要看看这位四师兄准备进行怎样的改动。

    没有人拿木笔画图,只见沙盘上的细白沙粒极神奇地滚动起来,上面的线条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在沙盘间变化着形状,片刻之间便不知道进行了多少种组合。

    宁缺盯着沙盘上的线条,目光随着那些线条变化而闪动,思维逐渐跟不上那些繁复至极的组合变化,只觉得脑海里微感刺激痛,胸腹间一阵烦恶。

    走出屋外来到水车旁捧了把冰凉的清水洗了洗脸宁缺的精神才算好了些。他心有余悸望着陈皮皮说道:“真没想到,只是些片段符纹便这般难懂。”

    “正是因为是片段才容易引发精神波动更何况你不自量力想要看清楚那么多变化。”

    陈皮皮用竹管盛了管水喝尽腹中,擦了擦嘴,嘲笑说道:“更何况六师兄那屋子火炉常年不熄,用来炼制各类精钢材质,他不会打架,但武道修为极精深,所以一直呆在里面才会没事,像你这样的家伙,又怎么可能不被热浪董昏过去?”

    宁缺被他嘲笑,年也不以为忤,想着今日在书院后山看见的这些师兄师姐,这些看似有些疯癫却明显极为神奇的画面,心情非常兴奋。

    “五师兄八师兄下棋去了,他们两个人入山之前,一人是南晋国手……位是月轮国宫廷棋师,约战十余次都分不出输负,后来入山之后成了师兄弟,却也没忘了当年的那番恩怨情仇,只要没事儿便抱着棋行往山上那处松下一坐便是数日。”

    陈皮皮想着那两位师兄,没好气说道:“下棋下到连吃饭都经常忘记的人,怎么会记得今天是你入门的日子?这些年来如果不是我每次都满山遍野辛苦寻着他们送去饭吃,我真怀疑他们会不会吐血棋秤,然后冻饿而死,成了松下的两只雅鬼。”

    宁缺听着这番叙述,不由哑然无语,心想这书院后山果然全是奇人怪人,也不知道夫子收这些人做学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三师姐你熟。”

    陈皮皮继续说道:“她这时候应该还在旧书楼里抄小揩,你若要见她随便能见。你不要问我她为什么天天在东窗畔抄小揩,我只知道这是老师交给她的课业。”回忆那夜在崖顶看到的人数,宁缺默默算了算,对陈皮皮说道:“大师兄跟随夫子去国游历,那应该还有两位师兄没有见到。”

    “你还没有见到二师兄,至于剩下那位可不是师兄,那位老先生辈份有些奇怪,而且天天只知道抱着书本看和谁都不怎么说话,师兄师姐们都不怎么爱搭理他。”

    陈皮皮领着他向崖坪方后那条瀑布行去,警告道:“我这便去带你去见二师兄,你可得注意些礼仪举止。前面见着的师兄师姐虽说举止都有些奇怪,但人都是些极善良的人,二师兄严肃方正,持身正要求他人更正,你若有什么行差踏错之处,当心挨板子。”

    宁缺听得心头一凛紧张问道:“那我该用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二师兄?”

    陈皮皮回头看了他一眼,嘲弄说道:“你这家伙向来极会摆姿态,就像刚才面对师兄师姐们的姿态一样便好,真没想到宁缺你浓眉大眼的居然这么会卖乖。”

    宁缺反嘲说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不识时务者便是白痴。”

    陈皮皮看着他叹息一声,说道:“除了严肃方正二师兄最大的特点便是骄傲,而且最看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表现的比他还要骄傲,所以……请你节哀。”

    “以你平时臭屁骄傲的姿态,想来这些年里没有少被二师兄教刮。”宁缺看着他胖乎乎的脸,嘲笑说道:“至于我不用你担心,在二师兄面前我一定会是世界是最谦虚的那个人。”

    “晚了。”陈皮皮似笑非笑望着他,说道:“去年你给我出的那道数科题,最后害得二师兄闭了半个月的关,难道你以为骄傲如他,会忘记这件事情?”

    事实证明,陈皮皮的恐吓都是纸老虎——心走到离那道银流瀑布不远处的小院终于看到传说中的二师兄后,宁缺发现二师兄其人绝对不是那等白眼望天目无余子之辈,甚至感觉对方说话的口吻非常温和亲切,哪里有丝毫骄傲自负的味道?

    站在石阶之上,二师兄平静看着他们二人,淡然问道:“宁缺小师弟伽……抱歉现在不应该叫小师弟……十二他带你在后山逛了一遍,你有何感受?”

    “诸位师兄师姐潜心修行实乃我知……”宁缺恭谨应道。

    然而还没有等他把话说完,二师兄便极为强势抬手阻止,冷声说道:“那帮家伙天天就知道逗鸟喂鱼弹琴落棋,哪里是在潜心修行?老四明明在符道之上极有潜质,却不知道脑袋里少了哪根筋,居然被老六骗去当铁匠铺的伙计!老师仁爱不愿理会,若非如此,我早就要把他们好生整治几番,似这等人你若还要说是你的揩模,委实有些不智。”

    宁然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段话。

    二师兄忽然声音一沉问道:“你在看什么?

    在刚刚看到那道瀑布时,宁缺便为这场谈话定下了基调,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决意在二师兄面前一定扮娇羞鸠鸦,谈话时绝对不能抬起头来无礼直视对方的双眼,但二师兄头顶那根高高耸起像极了洗衣棒槌的古冠,实在是……太吸引目光了。

    对于二师兄头顶的古冠,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便很难再把目光移开。宁缺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对一根棒槌说话,这种古怪的感觉,即便是他也很难让脸上的神情一直保持平静。

    与这顶棒槌般的高高古冠相比,二师兄的面貌要显得正常很多,但同样也很有自己的特色。

    二师兄眉直鼻挺唇薄,谈不上英俊,却是挑不出半点毛病,黑发被梳的整整齐齐……丝不芶垂在身后,不向左倾一分,也不向右倾一分。至于他的两条眉毛一模一样对称,甚至给人一种感觉,两边眉毛的根数都完全一样,平静有神的眸子也是如此,挑不出来任何毛病,整个人给人一种无赞美却也无挑毛病的无奈感觉。

    这种无奈感觉大概所有看到二师兄的人都会有,宁缺正是因为这种感觉,心神有些轻微飘移,便忽然听到了这句问话,不由悚然而惊,面露微笑说道:“师兄,师弟在看你的冠帽。”

    二师兄静静看着他,说道:“为何要看?”

    宁缺脸上的神情极为自然,回答的极为理所当然:“因为很好看。”

    二师兄微微一怔。一直还在完美扮演鸩鸩的陈皮皮则是表情一僵在心中默默骂了无数声脏话,心想认识这厮一年,原来还没有完全看清楚此人竟是无耻卑劣到了这等境界。

    拍马屁拍的再自然,有时候也会让领受马屁的人感到有些羞,羞则易恼。更何况今天面对的对象是书院二师兄,值此重要时刻,宁缺绝对不会让对方有任何反应回味从而醒悟的机会。他从脑海里随意择了件事情,疑惑问道:“二师兄,我去年随公主李渔自草原回京途中曾经在岷山北山道口遇着一位洞玄境界的大剑师,有人说他是书院二层楼的弃鬼……

    “想入书院后山哪有这般容易,既然进来了,又怎么会轻易出去?”

    二师兄说道:“富在深山有远亲世间每多愚痴之辈,总想着与书院挂上一些关系重身份,每年不知道要涌出多少二层楼弃徒难道每出现一次,我书院便要昭告世间并无此人?”

    “就担心这些自高身份之人会坏了书院名声。”宁缺这句话说的倒是真实想。

    二师兄嘲讽说道:“知道的人自然知道,至于那些没资格知道的人,无论他们有什么想,又有什么资格能影响到我书院名声,似这等事情以后你莫要理会便是。”

    听着这句话宁缺在心中感慨想道,终于感受对于二师兄的骄傲,果然是很凛厉的骄傲啊

    心有所思,眸有所现,二师兄注意到他目光里的意味,以为这位新入门的小师弟,被今日所见所闻震撼的有些神智惘然,淡然宽慰说道:“书院后山,或者说二层楼,其实并没有世间传扬的那般玄虚。这里就是院长教学生的地方,就这么简单。”

    “是不是觉得很无奈?”

    “是”

    “是不是觉得二师兄这个人实在是很没有意思,做什么事情都一板一眼?”

    “是。”

    “是不是觉得他那顶冠帽很像一根棒槌?”

    “看的久了有时候会忽然觉得那顶冠帽又像纸折起来的玩具。”

    “不管像什么,是不是很有把它打断或是压扁的冲动?”

    “”

    离开小院,直至再也听不到瀑布从山崖坠落水潭的鸣声,确认二师兄应该不会偷听自己对话后,书院后山最小的两个家伙才开始说话。

    陈皮皮揉了揉因为先前保持严肃表情而有些发麻的脸颊,看着宁缺问道:“说啊。”

    宁缺沉默片刻后老实回答道:“确实有点这种感觉。”

    陈皮皮神情凝重看着他说道:“不止你有,我们所有人都有,六师兄甚至已经尝试过好几次。”

    宁缺微微张嘴,看着胖少年的脸,迟疑说道:。”……我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了。”

    陈皮皮摇头说道:“我不会愚蠢到诱骗你去砸二师兄的冠帽,事实上今天看了你的表现,我坚信以后极有可能是你想些阴损招术骗我去做这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宁缺笑了笑,忽然开口说道:“我觉得二师兄骄傲些挺好,至少这样才像一个人。”

    “我不会把你这句话当成要挟你的证据。”

    陈皮皮的表情和说的话明显是两个意思。他同情地拍了拍宁缺的肩膀,说道:“事实上关于这一点我们都很有同感,尤其是前年二师兄养了一只鹅以后。”

    宁缺诧异问道:“鹅?”

    陈皮皮笑着说道:“我们一直认为,二师兄之所以会养那只鹅,是因为那只鹅非常骄傲,他觉得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类,既然如此,当然要好好养着。”

    宁缺怔了怔后,连连摇头笑道:“太刻薄,太恶毒了些。”

    陈皮皮笑道:“你别不信,待会儿看到那只鹅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这样说。”

    说话间来到一处缓坡处,青青草甸里怒放着野花。二人在花间选了块干净地方坐了下来,斜坡下方是一道平缓流淌的溪水,看来势应该是于崖壁上那道瀑布,看去处大概流出崖坪后,又会形成一道新的瀑布,却不知会落向何处。

    春风与暖阳混在一起,轻轻吹拂着两今年轻人的脸,他们躺在草甸上野花间,双手枕在脑后,睁眼看着美丽的风景,显得极为惬意。

    宁缺看着坡下那道溪水,说道:“在书院里……我是说在下面书院里,我偶尔会抬头看山,但从来没有看到过瀑布,我也从来没有想过,雾里的大山深处竟然如此美丽。”

    陈皮皮眯着眼睛,看着高空的那些黑点,微笑说道:“这座山很大的,我都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听四师兄说,大山正对着长安城的那面是一片绝壁,你关心的瀑布可能就是从那里落下去的吧,我曾经去偷偷瞧过一眼,那片绝壁下方全部是云雾,根本不知道下面是什么。”

    “以后有机会你带我去看看。”

    “好。”

    宁缺视力极好,看着溪水下方那些游动争食的鱼儿,想着今日在后山里看到的那些师兄师姐,好奇问道:“师兄师姐们……现在都是什么境界?”

    “二师兄早已知天命,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在知命上境还是中境,究竟有没有看到那扇门。然后从三师姐一直到十一师兄,都是洞玄境界,上中下境不等。”

    这个回答着实有些出乎宁缺意料,他吃惊看着陈皮皮,说道:“你都是知命境界,怎么师兄师姐们还在洞玄?”

    陈皮皮看了他一眼,嘲讽说道:“学道有先后,入道何问期?我虽然入门最晚,但先入知命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所谓分境不过是些打架手段,后山里没谁真正在意此事,若真打起架来,从三师姐开始,一直到十一师兄,加起来都打不过我。”

    “你别忘了,我可是绝世的修行天才啊。”

    “师兄师姐们是怎么进书院的?”

    “当然是夫子招进来的。”

    陈皮皮浑没注意到,自己这些年受了二师兄太多影响,竟是习惯性地开始说废话。

    宁缺无奈说道:“我是问正经的。”

    “难道我的回答很不正经?”

    陈皮皮讷闷看着他,说道:“有谁比四师兄的线画的更直?有谁比七师姐的花绣的更好,陈布的更精妙?有谁比九师兄十师兄会弹琴吹箫?有谁比六师兄更会打铁?至于那两个酷好下棋的疯子,天底下你就找不出第三个能在棋秤之上战胜他们的人来。”

    “我们的师兄师姐们,都是世间某一方面最顶尖的人物。还是那句话,打起架来或许他们打不过别人,但如果比起别的方面,你找吃屎都赶不上。

    宁缺认真说道:“那不见得,论起书之道,我还是有些信心的。”

    陈皮皮哈哈笑了起来。

    宁缺也笑了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不解问道:“既然师兄师姐们入山之前,已经是世间某一方面最顶尖的人物,那老师召他们入书院又是什么意思?已然是举世无敌,再修行下去还是举世无敌,在他们的领域谁又能让他们更进四岁”

    陈皮皮看着他神情认真说道:“我前面说没有人能在师兄师姐们的领域内战胜他们,这句话其实有一个前提,必须排除掉一个人的存在。”

    “谁?”

    “大师兄。”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逐渐消化掉心头的震惊,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大师兄什么都懂,而且在任何领域都是最强的那个人?”

    陈皮皮悠悠叹息道:“我只知道,书院后山一直是由大师兄负责授课解惑。”

    宁缺怔然无语,良久后喃喃说道:“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等全才?”

    陈皮皮抬头望着碧天上的飞鸟,微笑说道:“是不是感觉很受打击?你很骄傲,我很骄傲,二师兄更骄傲,但即便是二师兄在大师兄面前也没有任何骄傲的资格,最有趣的事情在于,如果你看到大师兄就会发现他这个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骄傲。”

    宁缺有些失神望向天空,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原来世间除了……还真有生而知之的人物。”

    陈皮皮没有注意到他话语间的停顿,说道:“世间从来没有生而知之的人。”

    宁缺嘲讽说道:“如果不是生而知之,谁能教出大师兄这等人物?”

    陈皮皮反嘲说道:“白痴,大师兄是老师的学生,当然是被老师教出来的。”

    宁缺哑然无语,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大师兄的老师岂不也是自己的老师,此时他才想明白自己已经成为传说中夫子的学生,不禁心神一阵摇晃,激动不安。

    他忽然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大胖圆脸,问道:“我有一个问题。”

    陈皮皮疑惑应道:“什么问题?”

    宁缺认真说道:“我进书院二层楼,是为了修行学习,而不是为了来欣赏风光的,你今天带我逛了一大圈,但好像没有人告诉我我应该学些什么,怎么学。”

    “首先,你现在是不惑境界,能操控的天地元气少的可怜所以有很多东西你根本没办学。其次后山的学习基本上都是自修,按照老师给我们定的方向,我们自行感悟学习若有不通处便去请教大师兄。

    现加今老师和大师兄都没回来,你当然只能先自学。”

    “大师兄伽……现在是什么境界?”

    “除了夫子,谁也不知道,我甚至怀疑大师兄他自己都不知道。”

    “又来了,你又来了。”

    “我说的是真话……因为我们总觉得大师兄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境界这种东西。”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大师兄真的是无所不会在所有领域里都是绝顶风流人物,那为什么五师兄和八师兄不会缠着他下棋?根据我的认知,像下棋踢球这种最容易引发暴戾气息的游戏,可没有人在乎对方是不是师兄。”

    陈皮皮忽然笑了起来,想起某些事情,忍不住摇了摇头感叹说道:“那是因为大师兄这个人有两个最妙的特质,正是因为这两个特质,所以没有人会缠着他下棋或是做别的事情。”

    “什么特质?”宁缺好奇问道。

    “大师兄做事情很认真,非常认真。所以他的动作很慢,非常慢。”

    “有多慢?”

    “你想像不出的慢。”

    “就算要先等夫子回国,那我在后山里总得应该做些什么。”

    “以后你会有很多事情要做?”

    宁缺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事情不对犹豫问道:“比如?”

    陈皮皮同情看着他说道:“比如很多。”

    到了此时此刻,宁缺终于回想起来今日在书院里拜见师兄师姐们时,陈皮皮偶尔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怜悯神情,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沉声问道:

    “现如今我成了小师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生命从此迎来了崭新喜悦的新阶段?

    陈皮皮微笑看着他说道:“不错,以后我再也不用被逼着天天听那些雅曲,不用天天被四师兄逼着在沙盘上画线,不用天天被六师兄逼着去踩水车,不用天天被七师姐逼着去雾里面插旗画线,不用天天被十一师兄逼着讨论那些云里雾里的东西,不用天天被二师兄逼着算那些像山海一样的数字,而被打掌心却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那个人。”

    宁缺若有所思说道:“因为我现在是最小的那个。”

    陈皮皮拍了拍他的胸口,感激说道:“书院,胜在有小师弟。”

    宁缺笑了笑,把他的手打开,枕手望天,心想看来必须珍惜今天这闲适时光,懒得再理他。

    “我知道你是一个有大想,大野心的人。”

    陈皮皮忽然望天说道:“你光前关心师兄师姐们的境界,是因为你想超越他们,其实就我个人而言,并不是很赞同这种生活方,因为太累。”

    宁缺没有回头看他,盯着碧天之上越飞越低的那些鸟儿,看着它们黑色双翼平的白色柔软腹部,喃喃应道:“活着本来就是很累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小时候究竟经历过什么事情,但我想有时候还是需要把心胸放宽一些。”

    “你是说我是个小心眼的人?我那些蟹黄粥都喂猪吃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不用防范师兄师姐们,他们都是好人。”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四岁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好人,然后我发现那个好人想吃我。当然我并不认为师兄师姐们会是这样的人,只是我刚和他们认识,难免会有些防御心理,你不用太过担心我会精神变态,若要变态小时候早就已经变好了。”

    陈皮皮转头看着他的侧脸说道:“‘至少在这里,你真的不用大过警惕防御,你可以放松愉快的生活,书院后山是个好地方,你应该珍惜。”

    “明白,我会珍惜的。”

    宁缺认真说道:“你在后山呆了这么多年,会不会无聊?”

    “有时候当然还是会,不然我怎么会和你认识?”

    宁缺收回目光,看着他好奇问道:。你什么时候回西陵?”

    陈皮皮不知道日为这个问题朕想到什么不堪回忆的画面表情有些难看。

    宁缺盯着他的眼睛,诱惑问道:“是不是和女人有关?”

    陈皮皮艰难地咽了。唾沫,声音微哑说道:“这件事情和你无关。”

    宁缺哈哈笑了起来,撞了撞他肩头问道:“说起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成熟男人之间讨论女人往往讨论的是金钱和床上的事情,青年男子讨论女人才会讨论喜欢这么单纯的内容,但无论是哪种女人总是最能引发聊兴的谈论对象。

    听到这个问题,陈皮皮顿时来了兴趣,说道:“记得我第一封信里写的那些话吗?”

    宁缺点了点头。”

    把那些都忘了,那些只是我在骂人。”

    陈皮皮笑着说道:“我喜欢的女生一定要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身材小巧,眉眼气息干净当然要生的好看,如果能有红扑扑的小脸蛋儿,那就最好了。”

    宁缺讶异问道:“就这些?”

    陈皮皮思忖片刻后,神情凝重补充道:“独立自主强大一些,哪怕凶悍都无所谓,哪有女人能打得过我这种修道天才但枷……必须是个好人。”

    宁缺总觉得这白话里似乎隐藏着一些经年之痛,但想着陈皮皮逃离西陵来到书院时,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怎么也不可能惹上情债,不禁有些疑惑。

    正在这时,陈皮皮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坡下小溪说道:“快看那就是二师兄养的鹅。”

    一只肥硕的大白鹅摇着大走到小溪旁。它嘴里含着一个小竹筐,筐中不知道放的是些什么东西只见它把厚实的硬喙伸入竹筐中,再伸入平静流淌的溪水里。

    溪水里一片扰动之声,无数条鱼儿欢快地游了过来,聚集到大白鹅身前,不时啄食,偏生却显得极有秩序,进完食的鱼儿迅速退开,把位置让给身后的鱼。

    大白鹅从水中抬头,骄傲地仰着白颈对着天空嘎嘎叫了两声,再次把竹筐里的东西叼进溪水之中,然后不停重复这个动作,显得极有耐……s。

    宁缺被溪畔的画面直接震到无言语……这只大白鹅居然在喂鱼!

    “二师兄养的鹅,每天都会来喂鱼,仿佛它骄傲认为这是自己生命里的最重要的任务。这就像二师兄每天都会刮我们,骄傲认为这就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任务。”

    陈皮皮站在他身旁笑着说道。

    宁缺震惊无语,心想书院后山真是世界上最牛逼的地方。

    越过岷山一路向北,在比荒原更荒凉的极北野原上,有一道天然形成的隘口,在隘口南面的野原上,由数千名妇孺老弱组成的队伍,正在艰难地行走。今年黑夜的时间比往年要长很多,气温变得更加寒冷,以善耐严寒著称的北大荒部族也已经无忍受越来越恶劣的环境,被迫离开生活了千余年的家乡,踩着雪牟泥土混成的融浆向南迁移。

    由数十万人组成的北大荒部族远离中原的时间太长太长,长到很多人都忘记了世界上还有南方这片区域,长到他们早已经被那个繁荣富庶的世界所忘记。

    黑夜延长温度降低,忍受不住的除了这些可怜的部落民众,最先承受不住的原本生活在更寒冷地带的那些动物和野兽。

    听着隘口北向远处隐隐传来的一声厉过一声的凄厉鸣叫,迁移部族里的德高望重的老人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皱纹里充满了悲伤和无奈,至于那些穿着毛皮的妇人,眼睛里更是写满了绝望,以打猎为生的他们从鸣叫声中,清晰地判断出这一批自极寒区域南侵的兽群是怎样的规模,如果让这些凶残的野兽追上部落,那么部落便将迎来灭顶之灾。

    隘口处一片狼籍,雪地里满是污迹。

    一个用烂毛皮紧紧裹住全身的少女站在雪地里,脚上穿着一双黑糊糊的靴子,皮帽下乌黑秀丽的长发被编成了一根大辫子,在身后悬至膝盖处轻轻摆荡,领间那条兽尾没有遮住的眉眼清新可爱,小脸蛋被寒风吹的通红,看上去绝对不会超过十五岁。

    听着一声凄厉过一声的野兽鸣叫,双手紧紧握着刀柄,她盯着雪原远处的那道黑线,身体因为紧张而有些轻微的颤抖,依然清稚的眼眸却变得越来越明亮。

    蹄声逐渐清晰,雪狼幽幽的眼光像星星一般出现在荒原上,气氛压抑而恐怖。少女紧张看着那处,起然稚声大喊道:“唐小棠,你要成为天下最强的女人!当然不会这么早死!”

    话音落处,她把刀从雪地里拔了出来。

    刀是红色的,很弯很大,比她小巧的身子更长更宽,被她举在肩上,就像是一轮血色的弯月。

    她举着红月巨刀,像疯子一样呼喊着,向漫山遍野的雪原巨狼群冲了过去。

    (悄糙冉友连前辜一起作住己经足够很属,九千五百字,最后画面,我欣慰了。鹅喂鱼那个是真事儿,忘了是同济还是复旦里的一只鹅,这事儿我也觉得特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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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南下,与各处的野兽厮杀,与饥饿与寒冷对抗,雪原巨狼群身上皮毛被血水和污水粘连成一处,染遍污垢,早已看不出最初的雪白色。因为长时间的饥饿,它们的身躯极为瘦削,前腿上方的骨架高高突起,呼着热雾的血盆大口不时淌下散发腥臭的口水。

    然而无论怎样狼狈虚弱,雪原巨狼群依然是这个极寒世界的王者,数百头如山小一般大小的巨大狼身极具纪律感并排站列在荒原上就是无法逾越的连绵山……”。

    雪原巨狼群沉默涌到隘口前方,冷漠注视着那个向自己冲来的小女孩儿,就像注视着一块活动中的鲜肉,后方有几头年轻的公狼有些骚动不安,然而却不敢有任何妄动,只是喘息变得越来越剧烈,狼眼里的光芒显得越来越狰狞贪婪。

    狼群里响起一声低沉的吼叫,一头强壮的雪原巨狼单独冲出狼群,低着头张着嘴,喘息着像一座山般向隘口处的女孩儿冲了过去。

    一头雪原巨狼纵使四足着地,也比两个女孩儿加起来还要高,巨大狼身和小巧身躯的对比更是容易产生一种令人绝望的感觉,而那如雷的奔跑声,更是加剧了这种绝望感。

    雪原巨狼的跃距异常恐怕,看似笨拙的前冲,实际上速度非常迅捷,只不过是眨眼时间,这头雪原巨狼便冲出了数十丈地,冲到了女孩儿的身前。只见那头雪原巨狼强劲的后腿猛地一蹬地面,上背骤然下沉全身发力,双爪闪电般拍向女孩儿小小的身躯!

    巨大的阴影出现在荒原上,两只毛绒绒带着腥臭味的狼爪撕裂寒冷的空气,几乎与阴影同时遮住了唐小棠那张清新可爱的雅嫩脸庞,然而她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恐惧的神色,双腿微微一屈,身躯极其怪异地弹地而起,倏然避开这一扑,弹至十米高的高空中!

    弹至空中的唐小棠居高临下俯视着高大的雪原巨狼,双手紧握着巨大的弯刀用力斩下,一轮红月撕破寒空,精确无比地砍在狼头的正中间发出擦的一声脆响!

    这头强壮雪原巨狼的眼珠看上去似乎比人类头颅还要大,随着狼头上忽然多出了一道极细的血口,这两颗恐怖眼珠里的嗜血冷漠神情骤然变成了惘然绝望。

    啪的一声轻响,唐小棠脚下那双黑糊糊的皮靴重重踩在荒原地面上踩裂了刚刚冻凝的几片薄冰,她拖着沉重的夸张大弯刀,快速走出脚下的阴影。

    巨大的雪狼身躯像一座山般轰然倒塌,自然没能砸中唐小棠,她盯着狼群里某个方位,清新可爱的小脸上闪过一丝决然,拖着巨大的弯刀,在狼尸溅起的尘埃里骤然加速向着前方若连绵群山一般的巨狼群再次发起了冲刺。

    雪原巨狼群后方响起一声霸道至极的低吼,吼声里隐隐可以感觉到尊严被挑衅后的暴躁与愤怒,随着这声低吼整个狼群都吼叫了起来,被冰冻住的荒原地面一阵轻微颤抖,数百头草原雪狼迅速散开,开始对那个女孩儿的围杀。

    巨大沉重的红色弯刀在黑色的荒原地面上拖行,发出难听的刺耳摩擦声,不时还能看到几蓬微弱的火花,唐小棠似乎并不在乎自己手中这把形状夸张的巨型弯刀会被坚硬的地面磨损,只是咬着牙低着头继续前冲,只有当巨狼冲到自己身前时,才会艰难地举起巨刀斩下。

    沉重的巨大弯刀艰难抬起,缓慢斩向,就像是一轮红色的弯月在夜穹里随意移动,然而那些挟尘而至如风雷一般的雪原巨狼,却无法避过这样缓慢的一刀在这轮红色弯月之下怒嚎倒地,巨大的狼腿伴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四处乱飞。

    瞬息之间,便有三头雪原巨狼倒在了女孩儿的红色弯刀之下。

    两头雪原巨狼狂嚎着跃空扑下,带着腥臭味的烈风,打的唐小棠颈部围着的兽尾猎猎作响。她双腿一弯,再次弹向空中。然而雪原巨狼群极具猎杀智慧,围杀之际早已猜到了她的一多动作,侧面一道劲风扑来,一头雪原巨狼偷袭得手,直接把她斜斜撞飞!

    而就在唐小棠被撞飞的轨迹前端,已经有三头雪原巨狼咆哮着跃起,锋利的狼爪已经从溃烂的皮毛间探了出来,嗤嗤如刀准备撕裂她的娇小身躯。

    荒原上响起一道清雅愤怒的声音,唐小棠在空中强行扭转身躯,手中巨大的红色弯刀闪电般横直一切,刀锋之前劲气喷溅,极勉强地封住了狼群阴险的伏袭,避开了那六道恐怖的爪痕,险之又险地撞到了一头雪原巨狼的头颅上。

    唐小棠伸手抓住这头巨狼的毛,手腕一拧,刀锋画出一道怪异的弧线,直接刺进了巨狼的眼窝,伴着那道凄厉痛苦的嚎叫,她从狼身上跳了下来,双足落地复又拖着巨大的弯刀,喘息着向狼群正中央再次发起冲刺。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清亮的眸子里没有畏慎也没有兴奋,只是异常坚定,仿佛任何凶险与困难,哪怕是恐怖的死亡,都不能阻止她的脚步。

    小女孩儿与雪原巨狼群的战斗还在持续,已经至少有七头雪原巨狼,倒在那柄如同妖魅一般的红色巨型弯刀之下,而她的唇角也已经开始渗血,不知道是战斗中的那一瞬间受了伤。

    那把红色巨刀看上去沉重到了极点,在行进过程中,她往往只能拖着弯刀在地面行走,显得格外吃力艰难,给人一种感觉,她已经快连这把刀都抬不起来了。

    每次那把红色巨刀无力落回地面时,总觉得这肯定是最后一次,下一次她绝对没有力气再拿起来,然而奇怪的是,每每到了那一刻,她又能把这把沉重的巨刀举起来。

    每次那把红色巨刀缓慢斩破寒空时,总觉得这肯定是最后一次,下一次她绝对没有力气再斩出,然而奇怪的,每每到了那一刻,她一定能把这把沉重的巨刀挥出去。

    雪原巨狼的身躯和她小小的身躯相比,就像是一座座小山。她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把奇大的红色弯刀,和她的小小身躯相比,夸张的就像是一轮红色的月亮。

    山一般的巨狼冲击,并没能让她倒下,沉重的红色巨刀也不能延缓她的脚步。当雪原巨狼扑到她面前时,那把红色巨刀,一定会缓慢却绝对精准地挥斩而出,留下一座小山般的狼尸。

    女孩儿与狼群之间的战斗,沉默而肃杀,枯燥而令人心寒,没有彼此之间的叫嚣,没有休息和停顿,只有红色巨刀和雪原巨狼的一次次单调撞击。

    如果南方那个繁华世界里的人们,有机会亲眼目睹这样一场战斗,有机会看到这个浑身裹着破烂毛皮,小脸通红可爱的小女孩儿,与恐怖的群狼之间的每一次冲撞,相信那些人们才会亲身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战斗,什么样的态度叫做无畏。

    雪原巨狼围杀时的战斗智慧,绝对不容小觑,这些来自极北寒域的王者,今日虽然是在异乡作战,虽然久经饥寒不复全盛时的实力,但依然不是普通的人类可以抵挡。

    唐小棠身上的伤越来越重,脚步越来沉重,小手间紧紧握着的红色巨刀仿佛也变得越来越沉重,虽然狼群依然无法把她逼入绝境,然而她也始终无法冲入狼群深处。

    狼群深处那道沉默很长时间的低吼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显得格外严肃,不再愤怒反而有些欣赏的味道。

    然而唐小棠听着这道声音,明亮的眼眸里却闪过一抹不好的神色,猜到狼群想要做什么,手中的红色巨刀呼啸劈过,便准备撒回隘口,不料却被几头青壮的年轻巨狼堵住了回路。

    雪原巨狼群开始分兵,它们尊重这名雌性人类的实力,却不愿意放过隘口南方那些正在缓慢行走的部落民众,因为那些部落民众极有可能是它们这个月最后的粮食。

    十头青壮雪原巨狼围住了唐小棠,它们腥臭的口处淌着。水,身上的灰白毛皮狠狠刺起,用近乎拼命的方式,把唐小棠留在了荒原原地。

    更多的雪原巨狼沉默从它们身后走过,向隘口方向走去,没有哪头狼回头看这十头青壮同伴一眼,哪怕知道它们最后肯定有大部分要死在这名雌性人头的刀下。

    十头巨狼收到首领命令后眼眸里的绝望神情,此时早已化作了服从之后凶悍,它们盯着被围在正中间的人类女孩儿,探出毛皮的狼爪泛着钢铁般的光芒。

    唐小棠霍然回首向南方望去,身后乌黑的发辫随风荡起,皮帽下的发丝拂过染着血水的唇边,她看着正要通过隘口的狼群,想着隘口南方那些部族的妇孺老弱,明亮的眼眸黯淡下来。

    忽然……隘口处发生了很奇怪的事情。

    负贵开道的那头强壮雪原巨狼,被一股强大恐怖的力量直接震飞到空中,变成了一个缩小的黑影,在空中发出恐惧的哀鸣,看上去就像是一头乞恰的野狗。

    紧接着,第二头巨狼,第三头巨狼被震飞到空中。

    一名赤手空拳的男子出现隘口,他身上随意裹着件皮毛般的衣服,有很多地方都裸露在外,那些如同岩石钢铁般强壮的肌肉,似乎根本不畏惧寒冷。

    他根本无视身前愤怒低吼的狼群,直接盯着狼群最后方,说道:“退,或者死。”(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皮袍男子的这句话说的很冷很平静,很有力量n但不知道是没有听懂,还是饥饿始终比恐惧更可怕,雪原巨狼群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怒吼着向隘口再次冲去。数十头巨狼发起的集体冲锋,令将凝的荒原大地都颤抖起来,泥上覆着的薄冰被片片震碎,声势极其惊人。

    一只比钢铁还要坚硬的腿喘了出去,直接把冲在最前方的那头巨狼的爪尖蹬碎,紧接着第二脚踹中那头巨狼的肩肿骨,巨大的力量从脚掌与毛皮的接触面间迸发出来,撕绞起一蓬长而脏的狼毛,那头巨狼惨嚎一声,惨然横滚出去,在荒原上碾压出一道极深的痕迹,直到撞飞了后面扑过来的两头巨狼才停止滚动,却也再无力站起来。

    皮袍男子缓缓收回自己静止在空中的腿,面无表情看着越来越近的狼群,忽然间数蓬血一般浓烈的火苗,从他裸着的腿上迸发出来。一阵狂风无由而起,没有任何先兆,也没有看见他屈膝或是弯腿,他的身体猛然呼啸破空弹起,就像是颗被大地力量震飞的石头,直至十余丈高的天空之中,然后高速落下,将一头雪原巨狼狠狠砸倒在坚硬的地面上。

    轰的一声巨响,冰砾和黑色的泥土溅的极高,仿佛发生了一场爆炸。

    皮袍男子并没有就此停止出手,紧接着再次弹出,只不过这一次的方向不再是对着寒冷的天空,而是对着高速突袭的巨狼群,如一道闪电般冲进狼群之中,来得及挥拳便一拳击出,来不及挥拳便用身体发起冲撞,对那些锋利的狼爪根本不闪不避,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似乎他对自己的身体强度极为自信。

    雪原巨狼的体重终究要比他高出几个数量级,皮袍男子像石头一样的撞击,虽然成功击溃了狼群的阵列,延缓了对方的速度,但每一次撞击,他的身体也会被撞飞跌落地面,身上的皮袍会多出几道狼爪留下的凄惨破口,兽皮绽开似花。

    落到地面,皮袍男子漠然起身,再次向狼群发起撞击,身上的兽皮虽然已经撕裂成很多块悬在腰间,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情绪。巨大的冲击力量和锋利恐怖的狼爪,在他身上像钢铁般的表层皮肤画出了一道道白色的痕迹,却无法深入腑脏,极少数几条鲜微的血口更是不足一提,根本无法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

    虽然体形相差悬殊,然而力量与身体强度却扭转了过来,凶残强大的寒域王者狼群,面对看这样一个打不倒抓不伤撕不烂的铁人,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战斗刚刚开始,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随着这阵石雨般的撞击,隘口前方便空出了一个极大的圈子。

    一声低沉的吼声响起,发出了指令。

    雪原巨狼群沉重喘息着,沿着隘口形成一道半圆圈,暂时停止了冲锋,它们盯着隘口处那个半裸的雄性人类,惯常残忍冷漠的巨大眼眸里,终于流露出了恐惧的情绪。

    不知道什么时候,围攻唐小棠的十头青壮巨狼也停止攻击,乌血从白色的长毛间淌落,显得格外凄惨。它们盯着小女孩儿手中那柄红色巨刀,淌着腥臭口水的口里不时发出不愤怒的低哮,只是没有谁敢违逆领袖的命令,露着利牙不甘地让开了道路。

    唐小棠拖着沉重的红色巨刀,气喘吁吁向隘口方向走去,在途中她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那条兽尾,擦了把口鼻间渗出来的鲜血,然后随意插进腰带里。

    走到隘口处皮袍半裸男子的身旁,唐小棠转过身来,与他并肩。

    两个人并肩,面对隘口处这几百头已经快要被寒冷与饥饿逼疯的雪原巨狼。

    雪原巨狼群后方一阵轻微的骚动,然后自行分开一条道路,隐隐可以看到!头更加巨大的狼缓缓走了出来,只见这头雪原巨狼毛皮光滑柔顺雪白,加之体型巨大,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雪山般美丽高傲,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头巨大的雪原巨狼神态极为柔驯,眼眸里充满了宁静与服从,行走之时格外轻柔,似乎极为害怕会误踩到什么。

    唐小棠惊讶说道:“噫,这群巨狼的首领居然这么漂亮?”

    皮袍男子说道:“这是头母狼,她不是首领,是首领的妻子。”

    唐小棠闻言一怔,仔细望去,便看到了一幕令极为震惊的画面,身体微僵。

    只见那头漂亮巨大的雪原巨狼前方,有一个小小的身躯在缓慢的移动。但凡看到那个小小身躯的雪原巨狼,纷纷低下它们平日里高傲残暴的狼头,双足前伸俯地,表示绝对的尊敬与服从,甚至有几头青壮巨狼甚至发出了恐惧的呜咽声。

    那个小小的身躯也是一头狼。

    这头狼其实身躯很强壮,足有半个人高,行走的也并不缓慢,只不过行走在这些像小山一般的雪原巨狼群中,才会显得非常渺小,速度显得非常缓慢。

    这是一头极为普通的狼。

    但它拥有一头美丽的洁白的雪原巨狼为妻子,它能够号令这样一群恐怖的雪原巨狼。

    所以这头狼愈普通,便越不普通。

    雪原巨狼的首领居然是一头普通公狼,北荒部落里哪怕是最见多识广的猎人,也未曾具过这般荒唐可笑却又令人无来由毛骨悚然的画面,然而这却是真实的画面。

    那头普通公狼来到狼群之间,缓缓抬起头颅,看着隘口处的那对人类男子,眼眸里泛起一道暴躁却又警惕的神情,仿佛可以从中感知到某些奇异的智慧。

    沉默片刻后,这位雪原巨狼的领袖向前探出左爪,轻轻拍打了两下坚硬的荒集地面,然后发出一声尖锐而并不具有侵略性的狼嚎。

    皮袍男子向前走了一步,盯着十余丈外那头狼群领袖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那头普通公狼探出了右爪,两只狼爪扑在前方,整个身体缓缓弓了起来,腰部灰褐色的狼毛骤然一狠狠炸起,仿佛是钢针扎成的圈一般,只见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腰部的狼毛圈随着身体的波动而迅速向前,在脖颈处变成如狮王一般的冠冕,然后一声恐怖的厉吼喷涌而出!

    “嗷……嗷!”

    狼吼回荡在寂清的荒原之上,顿时惹得狂风剧作,夹杂在耐寒草枝与泥间的不多冰雪,被这声雷般的嘶哮震的满天飞舞,裹挟着大量的无形的锋利力量,像飓风刮向隘口处!

    普通公狼身后所有的雪原巨狼,听到这声吼后顿时恐惧地俯低‘化6四口‘~~人nq了身体,浑身颤抖,显得十分痛苦,似平恨不得把自只巨大的身体全部埋到荒原地底。

    那头体型最为巨大,雪毛光滑美丽的母狼,似乎是狼群里唯一不受影响对象,它站在那头普通公狼身后,用自己的身躯遮蔽着它的身躯,同时警惕地盯着狼群和隘口处,似乎只要有谁想在此时发起对自己丈夫的攻击,它便会瞬间将对方撕成碎片。

    狼嚎与飓风同至,唐小棠左脚向后退了一步,深深踩进坚硬的荒原地面里,双手端起那把沉重的红色巨刀遮在了自己眼前,小巧的身躯被风刮的不停颤抖,似乎随时便会被刮走,被吞噬,不时有冰砾碎枝像箭矢般击打在宽大的刀面之上……发出啪啪啪啪的脆响。

    这股来自风中的力量太过强大,纵使裹挟的只是些冰砾碎枝泥土,依然带着极可怕的威力,唐小棠双臂微微弯曲,埋着头咬着牙,显得极为吃力。

    皮袍男子却像先前一样,仍然不躲不避,就这样凛然站在狼嚎引发的飓风之前,站在唐小棠之前,替她挡下了大部分的侵袭,那些强劲的泥土碎枝还有那些无形的撕裂力量,击打在他赤裸的身躯上,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甚至溅起了无数白色的空气湍流!

    猛然间,皮袍男子深吸一口气,脸色如同燃烧一般红润起来,只见他向前再踏一步,右手自身体画了一道圆弧,再自腰下沉身而出,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就这样一拳打了过去!

    轰的一声,拳风引发的气浪撕裂狼嚎引发的飓风,狠狠击中那头雪原巨狼首领的头颅!

    那头普通公狼被这沉重隔空一拳击的狼首一偏,血从白色锋利的齿间流了下来,看它神态应该没有受多重的伤,然而狼嚎却被迫终止。

    皮袍男子再向前踏了一步,扯掉腰间悬着的那些破烂毛皮,对着近在咫尺的巨狼群发出一声充满野性狂傲的吼叫嗷!

    他的这声吼叫没有任何力量……却充满了一股强悍至极的味道,似乎是在向这些来自北方的狼群宣告,这片荒原是自己守护的土地,你们休想向前踏过一步!

    那头普通公狼沉默看着那个强大的雄性人类,沉默很长时间后,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随着它的吼叫,身后那些巨大的雪原狼带着不甘的神情沉默向后退了更远一段距离,而一直守护在它身旁的那头雪山般的母狼,沉默片刻后依命退到了狼群的最后方。

    唐小棠怔怔看着退后的狼群……下意识伸手抹了抹脸上的小血口子,好奇问道:“它们这是要退了?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雪原巨狼会听它的话。”

    “道理其实很简单。”皮袍男子回答道:“因为它最强。”

    雪原巨狼群极富纪律性地向后退了数十丈,而那头看上去极为普通的小公狼却没有离开,依旧半蹲在距离隘口不远处的地面上,沉默看着唐小棠和皮袍男子。

    “它要做什么?”唐小棠问道。

    皮袍男子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看着那边,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就此这时,那头美丽如雪山般的巨大母狼缓缓从狼群后方走了过来,它走到那头普通公狼身边,温顺地低下狼首,松嘴将一团很小的东西放在了公狼的身旁。

    那个小团毛耸耸的极为雪白,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雪团,偶尔动上一动。雪山般巨大的母狼用巨大的狼喙轻轻触了触那个小雪团,神态里充满了依恋和不舍。

    普通公狼微微转头看了母狼一眼,神态有些不悦和烦躁,但看着妻子眼中的哀伤,公狼终究没有做任何动作,偏头与妻子相对巨大的狼首轻轻摩擦了两下,似乎在表达安慰。

    唐小棠看着这幕画面,知道那头公狼想要做些什么,忍不住抬起手来掩住自己的嘴唇,眼眸里充满了震惊的情绪,然后抬头看了身旁的皮袍男子一眼。

    皮袍男子似乎也没有想到那头普通公狼竟然会这样做,沉默片刻后他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向隘口方向走去。

    那头普通公狼看着他的背影,发出一声凄厉的低吼。

    忽然间,一道阴影盖住了它的身体,它抬起狼首望去,只见不知何时,那个雌性人类来到了自己的身前,而且看她的神态动作,似乎完全忘了警惕自己的袭击。

    唐小棠像捧着珍宝一般,把雪团似的小狼棒了起来,浑没在意,如果那头看似普通的公狼一旦发难……她极有可能遇到生命危险。她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身前的公狼说道:“放心吧,他不敢不听我的,所以跟着我比跟着他更好。”

    普通公狼盯着她怀里的孩子,沉默片刻后转身离狼群方向离去。

    那头雪山般的巨大母狼依依不舍看了她怀中的孩子一眼。

    唐小棠仰头看着它说道:“我保证会好好地待它。”

    一声低沉而威严的狼嚎响起,数百头雪原巨狼组成的狼群,离向西边的莽莽荒原走去,隐约可以看到狼群正中间那头最高大的雪白母狼后背上,蹲着一头身躯瘦小的普通公狼。

    唐小棠看着逐渐走远的狼群,又看了一眼隘口前留下的几具巨狼尸身,忽然开口问道:“它们能不能赶在黑夜完全到来之前,找到新的针叶林?”

    皮袍男子看了一眼她怀中沉睡的雪白狼崽,说道:“它们是狼,我们是人。雪鹿啃针叶林的树皮,它们吃雪友的皮肉,而我们人类既可以啃树皮,也能吃鹿肉,必要时还能去杀狼。”

    “荒原之上生存不需要温情,我并不关心这一点,你也不应该关心这一点。”

    唐小棠理都不理他,把怀里的雪狼崽抱的更紧了一些,说道:“反正不用你养。”

    皮袍男子先前战斗中被狼爪划破的那些小血口子,此时早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白线,而开始那些白线更是早已消失无踪,粗糙如同钢铁般的肌肤上找不到半点痕迹,也不知道他修练的究竟是何等功法,恢复能力竟是如此的强悍霸道。

    风雪渐起,黑夜渐至,温度渐低,确认狼群已经走远,二人离开了这道天然形成的隘口,向荒原南方走去,脚步越来越快。

    在前方还有很多零星的北荒部落正在南迁,各部族的精壮男性提前集中到了南方,与那些草原上的蛮人战斗,剩下的老弱妇孺极容易受到兽群的侵袭,他们还要奔波很长一段时间。

    唐小棠抱着雪狼‘化6四口‘~~人削q憋跟在皮袍男子的身后,对干南方那个陌生的世界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们真的要去南边吗?我觉得在荒原里生活挺好的。”

    “唐,南边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你一直不肯告诉我。”

    “唐,你去过唐国?”

    “唐,既然唐国是我们的世敌,是那些人把我们赶到北荒,我们为什么要姓唐?”

    “是不是要让我们记住千年前的仇恨?”

    “可是那样真的很没有意思耶。”

    “我真的很不习惯去陌生的地方生活,不过听说南边有城市,不知道城市是什么样子。”

    叫唐的皮袍男子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他听到这句话。他停下脚步,沉默站在风雪交加的荒原上,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低着头逗弄雪狠崽的小女孩儿,这才想起来,自从她生下来后一直跟随自己在荒原生活,竟是没有看到城市的模样。

    “城市……很大,有很多建筑,很热闹,也很繁华。”

    皮袍男子回忆着少年时看到的那些中原城市,有些笨拙的讲解道。

    唐小棠好奇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建筑是什么?”

    皮袍男子沉默片刻后说道:“就是帐蓬一类的事物。”

    唐小棠可爱地笑了起来,稚声说道:“我知道了,城市就是一个大帐蓬。”

    皮袍男子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沉重,静静看着小姑娘,生出无限怜惜,沉声说道:“荒原生活太辛苦,你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唐小棠回答道:“哪里生活不辛苦呢?”

    “听说有个地方不错。”皮袍男子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唐国都城长安南边有间书院。”

    唐小棠抬起手臂,轻轻戳了戳他背后那道青色的纹符,笑着说道:“你不是说过,南边那些人都叫我们魔宗余孽?”

    “我要去找师傅,算时间快二十三年了。”

    皮袍男子看着她说道:“天底下谁也不知道他藏在哪里,要找到他可能要花很长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没有我保护你,我总要想办法把你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留在部落里不是很安全吗?”唐小棠问道。

    皮袍男子摇头说道:“既然南迁,先和草原上的蛮族战斗,最后肯定会惊动中原的那些人。”

    唐小棠想着陌生的中原世界,想着那个曾经听说过几次的长安书院,不禁有些惘然。

    看着她的神情,皮袍男子说道:“天地待人如此苛刻严厉无情,我们依然能活下来,这说明只有人本身才是世间最强有力量的存在,你不用害怕什么。

    “明白。”唐小棠抬头看着他问道:“不管能不能进书院,我都会好好活着。”

    皮袍男子说道:“在找师傅之前,我还要去杀一个人。”

    “谁。”

    “一个叫夏侯的唐国将军。”

    “他姓夏侯?”

    “不,他就叫夏侯。”

    “明白,就像你一样。”

    “是的,我不姓唐,我就叫唐。”

    唐小棠看着怀里的雪狼崽,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仰着清新可爱的小脸,睁着明亮的眼睛,问道:“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那头公狼和它妻子的体形差距那么大,怎么生得出来孩子?”

    皮袍男子表情微僵,片刻后回答道:“我是你哥哥,这个问题你应该以后问自己的相公。”

    风雪再起,荒原上很冷,兄妹二人间的对话更冷。

    长安城南郊,书院后山石径之上。

    “人的感情需求总是隐隐指向自己最缺憾的部分,所以你这个性情怯懦的大胖子想找一个清新可爱,身材小巧,性格强悍的小女生,是很可以理解的事情。”

    宁缺看了陈皮皮一眼,认真说道:“只是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减减肥,不然这两三百斤肥肉有哪家的小姑娘禁得住你压?体形相差太大,终究是个问题。”

    陈皮皮毫不理会他话语里的讥讽,伸手折下一根树枝,像孩子般挥舞着,说道:“所以我刚才有补充条件,那个小女生一定要有强大的实力。”

    “一个女人,千辛万苦修练出强大的实力,结果就是为了满足被你压这个条件?”

    宁缺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估计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到时候就是她被你压,而是你天天被她压在下面,一辈子都无法翻身。”

    陈皮皮傲然一笑说道:“强固强矣,但这世间哪有比我更强的女人?即便有,也就是那些藏在深山里的老太婆,我总不可能瞎了眼去找她们。”

    宁缺忽然笑着问道:“西陵那个女人呢?”

    “不要打脸啊!”陈皮皮揉了揉自己胖乎乎的脸颊,恼怒说道:“真打起来,那个疯女人怎么可能是我对手?我只不过是怕她哥尊敬她哥,所以才不好出手。”

    宁缺真诚说道:“我祝你以后喜欢上的姑娘都有一今天下最生猛的兄长。”

    陈皮皮嘲讽说道:“我是绝世修行天才,年轻一辈里暂时比我强些的不过是那几个人,两位师兄,西陵的师兄,再加上一个哑巴还有一个和哑巴差不多姓唐的。大师兄二师兄没有妹妹,难道你以为我会白痴到在茫茫人海之中,专门挑剩下那三个人的妹妹来喜欢?”

    宁缺诚恳提醒道:“话千万不要说的太满,不然真到了那天你怎么哭?”

    “别尽在这儿笑我,说起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桑桑那样儿的?”

    “桑桑是女人吗?”

    宁缺摇头笑着说道:“女人?还不如养条狗。”

    陈皮皮说道:“这句话我一定不会告诉七师姐。”

    宁缺正色说道:“一碗蟹黄粥。”

    陈皮皮收了威胁,想着先前那话题,摇头说道:“狗是用来吃,不是用来养的。”

    宁缺思绪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仿佛看到花坛里那条雪白的大狗,沉默很长时间后,摇头说道:“我这辈子就想养一头萨摩耶,然后给它取个名字……叫小白。”

    写的自然是用心的,这时候去修四章的错字别句,能看出俺用心辛苦和趣味的,请投出手里的免费的推荐票吧,这两天似乎太沉默了些,并不是好事,鞠躬感谢下台。)

    回忆终究只是回忆,更何况是早巳回不去的另一个世界里的回忆,宁缺只是片刻失神,便迅速回到现实的世界中来。他想起陈皮皮先前无意间说出的那句话,问道:“哑巴是谁?”

    陈皮皮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容拒绝推搪,迟疑片刻后回答道:“佛门天平行走。”

    宁缺眉头缓缓挑起,觉得天下行走这四字真是霸气到了极点,略一停顿后继续问道:“你那位西陵的师兄,想必就是昊天道天下行走,那么那个像哑巴一样的姓唐的又是谁?”

    “魔宗的天下行走。”陈皮皮看着他正色说道:“是个很神秘的家伙。”

    宁缺摇了摇头,想着这些世间无人知其姓名,却隐隐然站在最巅峰的人,联想起自身气海雪山只通了十窍差到极点的资质,不自禁生出些许挫败感觉,感慨说道:“我现在的境界还在不惑,连书院里很多法门都无法学习,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与那些人并肩。”

    “你不需要如此自卑。未满二十不惑,无论放在哪个宗派里,都是很出色的弟子。”

    “为什么我没有这种感觉?我总觉得遇见的修行者个个都比我生猛太多。”

    陈皮皮看着他同情说道:“进了长安城你便遇着朝小树,进书院你便遇着我,后山里一帮变态的天才,隆庆在世人眼中也是个天才。和我们这些真正的天才接触多了,确实很容易把自己看成一个蠢材。但你必须清醒认识到,你入修行之道不过半年,那个来自南晋的谢承运便已经被你甩到了身后,所以虽然你先天资质不足,但在感悟学习方面你也是个天才。”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称赞我。”

    宁缺说道。

    陈皮皮摇了摇头,微笑说道:“其实私下我称赞过你很多次,只不过不想让你知道罢了。”

    “但我雪山气海只通了十窍这终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宁缺眼中的神情很平静,并没有因为资质先天问题而自卑自贱,反而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向往与探索欲望。他看着陈皮皮认真问道:“我听说过魔宗的修练法门,那种修练法门似乎并不要求雪山气海通窍的数量,而是直接纳天地于身躯之内……”

    陈皮皮没有等他把话说完,直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阻止,神情前所未有的严峻凝重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难道你想去修魔宗的功法?”

    “以我雪山气海里通窍的数量,就算我的悟性再高,修行再刻苦,可如果这样按部就班的修行下去,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追上你们这些真正的天才。”

    宁缺看着他回答道:“你,还有那些天下行走已经晋入知命境界,在你们的面前,我只不过是个蚂蚁,事实上隆庆皇子如果要杀我,只需要动一根小指头,我便无法抗拒。这种感觉我非常不喜欢,我想尽快地追上你们,甚至超过你们。”

    “人力有时穷,天道自有定。”

    陈皮皮表情严肃看着他说道:“修行乃是昊天赐于人类的礼物,向来只有一条道路,这条道路总要坚持走下去,才能知道能不能走的通,如果你觉得前路漫漫,想要走一条捷径,那最后的结果,只可能是掉入万丈深渊。”

    宁缺还想说些什么。

    陈皮皮摇了摇头,胖乎乎的脸上显现出与他平时截然不同的严肃与慎重。他看着宁缺沉声说道:“你刚才的想法已然入魔,如果你不马上改变这种错误想法,你一定会五内俱焚,最终走火入魔而死,到那时你还想什么行走天下?只能迎来死亡。”

    宁缺想起去年旅途中吕清臣老人说的那番话,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知道修魔之人最终能活下来的百中无一,仙……终究还是有人能活下来,并且很强大,你刚才也说过,那位姓唐的魔宗传人,即便是你的西陵师兄也不敢言必胜。”

    “关键不在于能不能成功,关键在于这条道路正确与否。魔宗中人逆天而行,强纳天地于身躯之内,妄图以人身代替昊天掌规律之事。而他们为了让血肉身躯强大到足以容纲天地元气,试过无数种邪恶的手段,甚至有的魔宗流派以食人为生,似这等邪魔外道,其身其躯已然非人,其思其想更是非人,修魔修的便是非人道!”

    陈皮皮的神情全然没有平日里的随意自然,盯着他的眼睛寒声说道:“宁缺我必须警告你,如果让我知道你去接触魔道,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暴体而亡,我会直接灭了你。”

    魔宗流派食人为生还是以这种方法刺激精神?如果吃人就是入魔的话,那这世间岂不是充斥着修魔之人?宁缺想着那年北方大旱时看到的无数画面,想着自己在眠山脚下艰难前行时的很多不愿回忆的片段,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魔宗被正道打散之后潜入荒原,现在留在中原的流派已经极少,我相信也没有哪个流派还敢食人为生,也许有的流派所选择的炼躯方法比较正常?”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那些魔宗流派的修练方法既不伤害无辜,那为什么不能尝试?书院讲求开放宽容,为什么你还如此在乎魔道之分?”

    陈皮皮摇头,神情凝重说道:“就算那些魔道中人修练时不伤害无辜,但他们同样会伤害自身,以生命为赌注的修练方法,不是承接昊天赐予的礼物,而更像是想要抢夺昊天的光芒。就算魔道中人的修行方法没有问题,这种理念本身就是错的,只会把人变成非人。”

    宁缺若有所思问道:“怎么区别正确与错误?怎么区分人与非人?”

    陈皮皮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人活在世间,必须要懂得敬畏。”

    宁缺正式踏入修行道路,登山成功洋洋得意不足半日,便忽然发现远处竖着更高的几座山峰,那些山峰沉默站在云中,极高极崛,以他的资质似乎永远无法攀爬上去,难免心情有些黯然。

    心情黯然失落之余,甚至有些他不敢言诸口的绝望一雪山气海通了十窍,勉强能够修行,怎能与那些年纪轻轻便晋入知命境界,行走天下的各宗传人相提并论?如果以往不能修行倒也罢了,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然而如今他和那些真正的强者们身处同一个世界,这才更加真实更加清晰地认知到这种差距有多大。

    怎样能够最用短的时间拉近这种差距?怎样才能只通了十窍的雪山气海不再成为修行的阻碍?为了进入书院后山理直气壮找陈皮皮开后门的他,很自然地开始琢磨捷径或是偏门。

    他从没有遇到过魔道中人,北山口那个玩断指的大剑师不算。他也没有看过任何一本魔道修行手册,只是在旅途上听吕清臣老人介绍过一些,而也就是这些简短的介绍,让他隐约间发现了成功的可能性,只可惜吕清臣老人和陈皮皮严肃甚至是冷厉的态度让他清醒的认识到,如果不想变成被五岳剑派追杀的令狐冲,这条路还是不要尝试为好。

    如果真能成为令狐冲倒也不错,问题在于令狐冲有任盈盈这个魔教圣姑当老婆,有任我行这个魔教教主做岳父,以裙带关系修邪门神功那就一个不亦乐乎,可自己有什么?只有一个黑不溜秋的小侍女,最好的朋友还是正道之中的正道。

    在昊天神辉和书院正道之前,宁缺终于意识到,已然势微的魔宗在这个世界上真没有什么搞头,正邪之别像巴黎铁塔那样翻过来倒过去没有任何意义,魔域桃源这种戏剧桥段,最终只是悲剧,而他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不让自己的生命变成悲剧。

    魔宗现在就像走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宁缺相信如果让别人知道自己曾经对魔宗功法感兴起,自己必将迎来极凄惨的结局。但陈皮皮不至于出卖出自己,做为最好的朋友,那个死胖子总不可能像西陵神殿裁决司的执法队一样,听见一个魔字便下意识里搭火刑台,哪怕被捆上火刑台的人是个变魔法的可怜家伙,终究还是学术研讨嘛,何必这么认真呢?

    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宁缺下了后山,全然没有注意到书舍里那些曾经的同窗投来的异样的眼神,神思惘然走出了书院。

    在书院外的草甸旁,有两辆马车正在安静地等着他。

    其中一辆马车辕上坐着老段。另一辆马车也是黑色的,车厢不知是用何种木材制成,显得极为坚硬厚实,厢板上刻着各式各样繁复的纹饰,骏马在前低首轻摇,显得极为无聊。

    宁缺猜到这辆马车的主人是谁,和老段说了两句,让他带着马车先行回城,然后整理了一番衣着,走到这辆黑色马车之前,揖手一礼说道:“见过大师。”

    车窗帘被一只苍老的手拉起。

    颜瑟大师露出头来,打了一个呵欠,看着他恼火说道:“说好了下午跟着我,这都什么时辰了?书院再高,你小子就是个不惑境界,夫子又还没回来,你能学出朵花来?在里面熬这么长时间干嘛?难道你躺在草地上睡了一觉?”

    宁缺一惊,心想居然这也被你看出来了,莫非神符师还能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