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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房(嫡)

    ◎老祖宗:程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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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老太爷:程勋(妻:郭氏)

    ………………………………………

    1、大老爷:程泾(妻:袁氏)

    ①大小姐:程筝(夫:顾绪)

    ②二小姐:程箫(夫:袁鸣)

    ③大爷:程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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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二老爷:程渭(妻:邱氏)

    ①三小姐:程笙(夫:彭藻)

    ②二爷:程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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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四老爷:程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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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老太爷:程劭

    1、三老爷:程汾

    2、三爷:程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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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房(嫡)

    ◎老祖宗:程叙

    ………………………………………

    ※老太爷:程励(妻:唐氏)

    ………………………………………

    1、大老爷:程沂(妻:洪氏)

    ①大爷:程识(妻:郑氏;长子:程耕;次子:程耘)

    ②二爷: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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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房(庶)

    ◎老祖宗:程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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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老太爷:程劲(妻: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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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老爷:程泸(妻:姜氏)

    ①大爷:程证(妻:王氏)

    ②大小姐:程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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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姑奶奶:程贤(夫:潘直)

    ①长子:潘濯

    ②长女: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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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房(嫡)

    ◎老祖宗:程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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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老太爷:程劝(妻: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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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老爷:程沔(妻:何氏)

    ①大爷:程诰

    ②二爷:程诣

    ………………………………………

    ※大姑奶奶:程贺(夫:周镇)

    ①长女:周初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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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老爷:程沅(妻:甘氏)

    ①三爷: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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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房(庶)

    ◎老祖宗: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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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老太爷:程动(妻:孙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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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老爷:程汶(妻:田氏)

    ①大爷:程诺

    ※旁支:

    1、程裕:妻杨氏;子程举

    2、程柏:妻董氏;子程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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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家

    ※老爷:周镇

    发妻:程贺,生长女周初瑾

    续弦:庄良玉,生次女周少瑾

    续弦:李鸿雁,生三女周幼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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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家

    ※老爷:周岫

    发妻:尹氏

    ①大爷:吴泰成

    ②大小姐:吴宝璋

    续弦:庄氏

    ③二小姐:吴宝华

    ④三小姐:吴宝芝

    ⑤二爷:吴平成

    每到暮春,京城大昭寺后山的杜鹃便开得漫山遍野,如火如荼。

    周少瑾走在大昭寺后山的青石小道上,觉得自己的人生犹如这盛放的杜鹃花般,看似灿烂,实则不过几日的光景,再往后,就只有凋零后的寂寥了。

    她不由抬头朝山顶的凉亭望去。

    绿翠掩映间,红色的亭阁鲜艳夺目,高翘的檐角精致玲珑,身穿青色直裰的男子长身玉立,依栏远眺,被山顶风吹起的袍角翻飞如蝶,露出雪白的膝裤,仿佛要乘风而去,如那画中的人物,说不出来的俊逸洒脱。

    周少瑾眼角酸涩,紧紧地捏了捏衣袖。

    指尖传来冰冷的坚硬。

    她心神微定,缓缓朝山顶走去。

    “你来了!”凉亭里的人面露喜色,迎了出来。

    周少瑾却定定地站住了脚步,冷冷地道:“程辂,你手里根本就没有我父亲写给程家舅舅的亲笔信是不是?”

    被称作“程辂”的人讶然,皱了皱眉不悦地道:“少瑾,你又听谁胡说了些什么?我们一起长大,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当初要不是吴宝璋处心积虑地讨好我母亲,让我母亲误会,我母亲又怎会遣人去吴家提亲?你我又怎会生隙,让程许钻了空子……”

    听程辂提到“程许”二字,周少瑾的脸色顿时煞白,手脚止不住地有些轻颤。

    程辂惊觉失言,眼底闪过一丝懊悔,忙转移了话题,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惦记着你。听说程家被满门抄斩,我连夜从宁波往这里赶,就是怕你被你父亲连累……”

    周少瑾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见程辂还把自己当无知妇孺般的哄骗,她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讥讽道:“所以你要做那首告,告我父亲是程家的党羽,与程家勾结,是程家的共犯?”

    “你又冤枉我!”程辂闻言脸色变了又变,语气急切地道,“我要是有意揭告伯父,早就把信送去了巡抚衙门了,又何必等到此时!我这么说,不过是想让你出来见我一面而已!”

    周少瑾默然。

    他说得没错!

    如果不是担心父亲的安危,她一个内宅妇人,不管程辂说什么,她也是不会出来见他的。

    程辂见状不禁松了口气,道:“少瑾,令尊是程家的女婿,皇上有意要置程家于死地,但又顾忌着程家姻亲均是江南诗书传世的大家,怕引起江南的士林的动荡,这才快刀斩乱麻,罪只及程家宗族。可谁又敢保证皇上不会事后算账,清理程家的门生故旧呢?到时候令尊肯定会受牵连的。就是你姐夫廖绍棠,身为廖家的宗子,为了廖家的百年基业,也只能和周家划清界线了!

    “到时候你怎么办?

    “难道你这个时候还忍心拖累你姐姐不成?

    “如果你和林世晟相敬如宾也就罢了,偏偏林世晟是个宠妾灭妻的东西。你们成亲不过一年,他就以你‘无出’为由纳了房姨娘,等到你婆婆一死,他更是以‘养病’的名义把你丢到了田庄,让那位姨娘主持府里的中馈,还和那位姨娘先后生育了三个孩子。他眼里早就没有了你!一旦你没有了依靠,以他的心性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你想保住你正妻的位置,那是绝不可能的了。怕就怕他一不做二不休,悄悄地给你灌下汤药,对外称你‘病逝’了……你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不成?”

    他说着,上前几步走到了周少瑾的面前,放柔了声音道:“少瑾,你跟我走吧!我们再也不理会这世间的种种烦心事,一心一意只过我们自己神仙眷侣般的小日子好不好?我现在在宁波也算是小有成就,见到我的人谁敢不恭敬地称我一声‘程老爷’——我已不是当年那个无权无势,依附程家生活的程辂了!到时候,我给你盖个像畹香居那样的院子,也在门前种株玉兰花,在院子里架一株葡萄树,到了春天,你隔着窗户画画,我就在一旁看书。夏天的时候,你在葡萄树下晾头发,我就在一旁给你梳头,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好不好?”

    十年没见,她已不复少女时的娇柔羞涩。原本就纤细的身材更是瘦如清竹,吹弹欲破的肌肤也没有了从前的红润,苍白得像素缟,眉间则因长期的蹙颦留下了两道浅浅皱纹,神色间有难掩的愁郁,可就算是这样,她依旧美丽的惊人,甚至因为太瘦,比从前多了份弱不胜衣的清丽,让人看着心生怜爱,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被这山顶的风吹走了。

    这样的女子,就应该让人捧在手心里过活才是!

    念头一起,程辂竟然情不自禁地把周少瑾抱在了怀里,语气中流露着期盼和缱绻:“我会保护你的!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了!程家也好,周家也好,我们都统统地忘了,重新开始……”

    他的话戛然而止,神色惊骇地放开了周少瑾。

    周少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红了眼睛,盯着程辂的目光充满了恨意:“跟你走?那你又准备怎么安置你妻子呢?你可别忘了,在你最落魄的时候是你岳父收留了你,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是你岳父带着你做生意,支持你自立门户,你才成了今天的‘程大老爷’!还是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休妻另娶,不过是想拿了话哄我与你私奔?”

    向来温驯怯弱,连朵花都不忍心摘的周少瑾竟然会伤害他?

    程辂非常的震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腹部。

    黄灿灿的一把剪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腹部,鲜红的血液顺着剪刀流出来,慢慢浸透了他的衣衫,也染红了紧紧地握着剪刀的那双白皙透明的手……更刺痛了程辂的眼睛。

    “你疯了!”他不敢相信地望着周少瑾,猛地推开了她。

    瘦弱的周少瑾趔趄两步,跌落在地。手掌被磨破了,头发也乱了,身上沾满了尘土。可她立刻就爬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朝捂着腹部的程辂扑了过去:“时至今日,你竟然还想骗我!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周少瑾了。那天我看到你了,你就站在蔷薇花树下,穿着那双墨绿色掐云纹的福鞋。你看着我被程许那混蛋欺负,吭都不吭一声……现在还威胁我,说什么手里捏有我父亲和程家舅舅结党的证据,说什么我姐姐、姐夫会被周家连累。说什么林世晟会杀了我……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想让我委身于你……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你这卑鄙小人!”

    眼泪止不住地从她眼眶里涌出来。

    她想再刺程辂一刀,可满手的鲜血让她四肢发软,怎么也没办法将剪刀从程辂的身体里抽出来,但让她就这样放弃杀程辂的机会,她又不甘心,只好胡乱地绞弄着那剪刀。

    这样反而让程辂的伤势更重。

    他痛得直冒冷汗,回过神来。

    当年的事被揭穿,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的周少瑾竟然敢和他反目,这让程辂勃然大怒。

    他狠狠地扇了周少瑾一巴掌,骂道:“贱人!你不过是程许睡过后不要的一双破鞋,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林世晟不就因为这个原因从来不进你的屋吗?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周家二小姐……”

    周少瑾不躲不闪,任他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只是紧抿着嘴,死命地抓着剪刀不放。

    程辂这才觉察到周少瑾的意图。

    他推不开周少瑾,被刺得地方又痛得断肠,这让他害怕起来。

    难道自己会死在这里?

    他本能地掐住了周少瑾的脖子,慌乱地道:“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杀了我吗?你少做梦了!我不妨老实告诉你,程家被抄家的时候虽然程四老爷跑了,之后又劫法场救走了程许一个人,但官兵到处在追缉他们,上次他们在湖广的怀化被人发现,程许就被砍断了一条手臂!他是程家宗房嫡长孙又怎么样?他是十九岁的解元郎又怎样?现在还不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自顾不暇!你指望着他救你,还不如好好地陪林世晟睡一觉,说不定林世晟看在你是程许的心头肉的份上,会留你一条路活呢!”

    程许!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周少瑾有瞬间的愣神,哪里还有心去计较程辂的恶毒。

    她想起她刚到京城那几年,程许总会在腊月她的生日时跪在姐姐家门口。

    大雪落在他的身上,把他堆成了个雪人。

    后来程四老爷找来,让人把他架上了马车,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可现在,他就找来到,她也不怕了。

    她压根就没准备活着从大昭寺里走出去!

    或被程辂杀!

    或自尽!

    她也知道剪刀不足以让程辂毙命。

    可她找不到更好的东西能不动声色地刺杀程辂。

    而且父亲这个时候还高居庙堂,姐姐、姐夫还安然无恙,她和程辂见面的大昭寺又是她常年礼佛的地方。她如果这样死在了大昭寺的后山,程辂一个强逼良家妇人的罪名是逃不脱的!

    就算他想陷害周家也不成了!

    这就足够了!

    她这一生,因为喜欢上了程辂,让清正端方的父亲丢尽了脸,让温柔能干的姐姐操碎了心,让程家舅舅和宗房离心离德。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让父亲能少个敌人就少一个,让姐姐能少一份危险就少一份,自己在黄泉下见到了程家舅舅,还能掩着面给他老人家行个礼。

    至于她的名声,十年前已毁于一旦,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抬头,眼中是蔚蓝的天空。

    真漂亮!

    像她小时候躺在程家后花园时看见的一样。

    那时候,姐姐还没有出嫁,程笳还没有死,她也还没有被他们和程辂凑成堆。

    她们学着古人的样子摆流觞曲水宴,弹琴吹箫,扑蝶斗草,嬉戏玩闹……

    她好后悔!

    当初她怎么会喜欢上了程辂这个伪君子的。

    如果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她一定会睁大眼睛,看清楚人心,不再那么软弱,离程辂远远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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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少瑾满头大汗地从睡梦中惊醒,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她又梦见了程辂!

    狰狞的表情,明晃晃的剪刀,被鲜血染红的白皙双手,碧如水洗的天空,不能呼吸的痛苦……全都交织在一起,像张网,把她紧紧地网在其中。

    姐姐说,她是被不好的东西缠了身。

    可为什么梦中的一切又都那么真实呢?

    她甚至清楚地记得鲜血溅在手上的温度和被掐住脖子时的痛苦。

    若这不是梦,她又怎么会从程辂的手中逃脱,再次睁开眼睛,竟然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呢?

    周少瑾心中充满了困惑与不解,还有些许的不安。

    小小的填漆床悬着虫草鲛绡的帷帐,淡淡的晨光自糊着高丽纸的窗棂透进来,隐隐可见窗边雕红漆多宝阁上摆放的梅瓶花觚和玉石盆景。

    这是她的闺阁。

    住了十二年的闺阁。

    在她的记忆里,她之后还会在这里生活三年,直到十五岁……程辂和吴宝璋定了亲,她被程笳骗到后花园里,遇到喝醉酒的程许……

    周少瑾打了个寒颤,硬生生地掐断了记忆。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

    她想了想,掀被下床,去了旁边的耳房。

    那里放着她的箱笼,还有父亲前些日子托人给她和姐姐各带回来的一面半身西洋镜。

    镜子中的人眉目如画,体态纤妍,姿容清雅,仿佛精心养在温室里的一株素心兰,含苞欲放。

    这分明就是自己。

    但好像又不是!

    周少瑾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副面孔。

    青白的皮肤,紧锁的眉头,疲惫的神色,憔悴的面容……五官和镜子里的人有七八份相似,颜色却远远不及镜中人的三分之一……像镜中人受了磨难,褪了颜色的样子。

    那好像才是自己!

    念头闪过,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可这念头一起,就如那水漫金山,堵也堵不住了。

    她哪里是做了个噩梦,分明就是重活了一次!

    可姐姐是她生平最信任,最依赖的人,难道还会骗她不成?

    周少瑾咬了咬唇,想凑到镜子前再仔细端祥一番,门外却传来一阵响动,还有姐姐周初瑾那温柔舒缓却镇定人心的声音:“二小姐还没有起床吗?她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说胡话?”

    “没有。”答话的是周少瑾的乳娘樊刘氏,“还是您亲自配得安神香管用——二小姐一觉睡到了天亮,我和施香一直在床前守着,见天亮了才留下春晚回屋洗了把脸。”

    周少瑾慌慌张张地出了耳房,躺在了床上。

    只见帘子一晃动,周初瑾在大丫鬟持香的虚扶下走了进来。

    “辛苦你们了!”她道,“等会樊妈妈到账上去支五两银,算是我赏给大家买糖食的。”

    施香几个低声道谢。

    周初瑾走了过来。

    周少瑾闭上了眼睛装睡。

    周初瑾不疑有它,动作轻柔地俯身摸了摸周少瑾的额头,又给她掖了掖被子,然后舒了口气,低声吩咐樊刘氏:“既然这香有用,以后二小姐歇息,你们就点上。我已得了外祖母的应允,今天要去趟城南的惠济寺。听说那里的住持静方师太的符水能驱恶治病,十分的灵验。我去给二小姐做场法事,求道符回来。你们几个在家里在好生服侍二小姐,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我申正(下午四点)之前就会赶回来。如若有人问起怎么这两天没见到二小姐,你就说二小姐的伤风还没有好,不宜出门,知道吗?”话到最后,她语气骤然严厉起来。

    “是!”丫鬟妈妈们见她端了脸,个个小心翼翼地应着。

    周初瑾又摸了摸周少瑾的额头,这才出了内室。

    周少瑾眼角湿润。

    她父亲名周镇,字大成,是至德九年丙戌科二甲进士。年少时在赫赫有名的金陵程氏族学求学,因相貌出众,品德端方,天资聪慧,得到同在程氏族学求学的程家二房大老爷程沂的赏识,做媒将自己的堂妹,也就是程家四房的大小姐程贺嫁给了周镇。

    程氏进门有喜,生产时却遇到了血崩,留下嗷嗷待哺的女儿就撒手人寰。

    这个女孩就是周少瑾的姐姐周初瑾。

    一年后,周镇续娶了周少瑾的生母庄良玉。

    庄良玉出身落没的官宦之家,幼年丧母,跟着年迈的祖母长大。待到她出嫁的时候,已年过二十,庄父当了祖上传下来的一副字画才勉强给她凑了副二十四抬的嫁妆。

    周镇对这桩婚事极其满意。

    庄良玉不仅有倾城之姿,而且性格柔顺,精通音律,擅长书画,爱好金石,又因自身无恃,对周初瑾如同亲生般,细心照顾,用心教养,可谓是天冷了怕凉着,天热了怕晒着,没让她受过了一点点的委屈。每逢端午,中秋,春节更是会备了厚礼带周初瑾回程家探望其外祖母关老太太,陪着关老太太说说闲话,一解关老太太对外孙女的思念。关老太太对庄良玉的贤良大度既赞许不己,不免对庄良玉另眼相看,逢年过节都不忘厚赠庄良玉,程家上上下下见此情景,也跟着抬举庄良玉,对她十分的敬重。

    周镇既得了如花美眷,又有了红颜知己,还持家有道,治家有方,把个庄良玉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读书起来更加用功,只盼着考了功名给庄良玉挣副凤冠霞帔,让庄良玉能在人前显贵。

    只可惜好景不长,庄良玉生周少瑾的时候难产。虽有程家送来的百年老参救急,但到底没能撑过半年,还是香消玉殒了。

    周镇倍受打击,决定为庄良玉守孝三年。

    周家原籍山东日照,周少瑾的祖父曾任过金华知府,见了江南的繁华,不愿再回原籍,想办法在金陵定居,和老家早就没有了音信。而庄良玉的外祖母和父亲均已相继故去,家中只有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出了五服的舅舅。周镇又是独生子,连个兄弟姊妹都没有,他不续弦,周初瑾和襁褓中的周少瑾谁来照顾?特别是周初瑾,已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谁来给她启蒙?

    关老太太想了又想,商量周镇后,把周初瑾和周少瑾接到程家,养在了自己的屋里。

    周少瑾什么也不懂,七岁的周初瑾却懵懵懂懂地感觉到,程家再好,也不是自己家,外祖母再好,也不是自己的父母。她的行为举止慢慢就有些模仿庄良玉,像个小大人似的。程家的人对此一无所察,反而觉得周初瑾举止大方得体,有大家风范,庄良玉将她教养得很好。

    周初瑾越发的约束自己。对上恭敬,对下温和,表兄妹之间亦谦逊礼让,程家没有一个不对她交口称赞的,就连周少瑾也因此得到了程家人的喜欢,人人尊称她一声“二小姐”。

    周镇见女儿有人管教,把心思全放在了举业上。

    庄良玉去世的第二年,他金榜提名,中了进士,补了福建蒲城县令。

    一时间,给周镇说亲的人如过江之鲫。

    周镇却谨守诚诺,不管如何显贵人家的姑娘,全都婉言谢绝。

    关老太太却想着那福建穷山恶水,两个孩子尚在年幼,如何经得起山高水长?逐请了程沂出面找周镇说项,想把两个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周镇也正为此事苦恼。关老太太的话正中他下怀。他当下应允,留了自己的乳兄马富山夫妇打理周家的庶务,顺便帮着照看一下周氏姐妹,自己则带着两个老仆和程家推荐的师爷去了任上。

    至德十四年,周镇已累官至江西南昌知府。

    他再次续弦。

    写信回金陵要接了两个女儿去南昌。

    七年的光景,就是养只小猫小狗都有了感情,何况是每日承欢膝下、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关老太太想起就像被剜了心似的痛切心腑,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把周少瑾姐妹送走,还道:“初瑾是要嫁到廖家去做宗妇的,那新太太出身商贾,只怕大字都不识几个,又怎能指导初瑾和少瑾?还是让她们两姐妹跟着我好了!这样以后少瑾说亲也容易些。”

    此时十四岁的周初瑾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宛若出水芙蓉般清雅端庄,由程家长房的大老爷程泾做媒,许配给同为江南官宦世家的镇江廖氏宗子廖绍棠为妻,翻过年来就要行及笄礼了。

    周镇为着两个女儿的嫁事,只得妥协。

    周少瑾和姐姐这么一住,就又在程家住了四年。

    等到周少瑾从假山上失足跌落醒来,睁眼却发现自己不仅回到了小时候居住的畹香居,自己也变回了十二岁的模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白着脸找姐姐。待见到姐姐,姐也由个雍容端庄的三旬少妇变成了个十七、八岁的青涩少女,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屋子还是那个屋子,自己还是那个自己,姐姐和乳娘挤在床边,一个满脸焦灼,一个哭红了双眼,施香和持香更是急得团团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怎么从程辂手中逃脱的?

    为什么她不是转世投胎,而是回到了十二岁的时候?

    周少瑾不明白,瑟瑟发着抖。

    周初瑾只当周少瑾做了个噩梦被吓着了,抱着她不停地细声安慰。

    温暖的怀抱,轻柔的语言,熟悉的气息,还有对姐姐信赖,让周少瑾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遣了屋里服侍的,哽咽着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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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想起这些事,周少瑾就胸口闷闷透不过气来,半晌才平静下来。

    吴夫人和外祖母攀上关系之后,常在程家四房走动,这个时候只要派人去外祖母那边打听一下,就应该能知道自己和姐姐到底有没有出面见客。

    她问施香:“马富山家的今天进府了吗?”

    马富山夫妻和儿子马升住在周家老宅,但马富山家的每天都会进府一趟,看周氏姊妹有没有什么吩咐,也好传话给马富山让他去办。

    施香笑道:“马大娘跟着大小姐去了庙里,说是要申正(下午四点)才回来。”

    周少瑾闻言不由皱眉,怏怏地靠在了床头。

    马富山家的灵活机敏,这么多年在程家进进出出,和程家各房的人都有几分交情,派她去打听人外祖母院里的事,最妥当不过了。

    没想到她竟然跟着姐姐去了庙里。

    等姐姐回来,她再指使马富山家的跑腿,特别是去打探外祖母院里的事,姐姐肯定会心生疑窦,问她原委的。

    看来得另想办法!

    找谁去打听呢?

    周少瑾思索着。

    施香见她神色不定,暗自担心,小心翼翼地上前柔声道:“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这就就去请大夫过府给您瞧瞧?”

    “不用了。”周少瑾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了施香身上。

    让施香去打探吴宝璋的事?

    周少瑾轻轻摇头。

    畹香居的事向来是姐姐身边的大丫鬟持香出面,施香贸贸然地跑到外祖母院里去,说不定还会惊动外祖母,以为自己这边出了什么事,弄巧成拙。

    派春晚去?

    可能更不妥当!

    姐姐总说春晚冒冒失失的,行事不够稳重,嘴里也不怎么藏得住话,到如今还拿着小丫鬟的月例呢?

    派谁去好呢?

    周少瑾在心里琢磨着。

    施香却看着惊心肉跳。

    畹香居虽然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可二小姐有些不对劲的事却瞒不了她们这些在大小姐和二小姐身边服侍的人。如今大小姐不在家,二小姐可千万别这个时候出什么事啊!

    她急急地喊了声“二小姐”,高声道:“那什锦豆腐捞凉了就不好吃了,我这就吩咐小丫鬟给您端进来。”说着,转身去开了高柜:“您今天穿什么衣服?前几天新做的那件白色的挑线裙子怎样?这天气慢慢地热起来,穿白色的看着清爽……”

    “你别管了。”周少瑾却有些心不在焉,懒洋洋地道着,“我现在还不想起床,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施香哪里敢多问,胆战心惊地退了下去,拔腿就往樊刘氏屋里跑……

    周少瑾心情浮燥。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适合,难道还让自己亲自去打探消息不成?

    念头闪过,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她可从来没干过这种事。

    万一要是露了马脚,岂不丢脸丢到外祖母面前去了!

    那她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周少瑾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

    那……还有谁能帮她呢?

    她思来想去,也没个合适的人选。

    周少瑾正心烦意乱,施香神色紧张地走了进来,道:“二小姐,沔大太太过来了。”

    程家四房的老太爷程劝是独子,三十年前病逝了。他有三个子女。长子程沔,长女程贺,次子程沅。沔大太太是程沔的发妻何氏,程贺则是周初瑾的生母。

    周少瑾忙吩咐施香迎了沔大太太到西厢书房奉茶,让春晚进来服侍自己梳洗。

    谁知道她刚刚漱了口洗了脸,施香折了回来,道:“大太太说,二小姐正病着,千万别因为长辈要来探病就折腾着伤了精神,让我进来跟您说一声,在床上躺着就行,她看您一眼就走。”说话间,屋外已有了动静。

    周少瑾听命行事,但也不至于真的躺在床上——她站在屋里等着。

    施香去请了沔大太太进来。

    沔大太太今年二月初二刚做的四十寿辰,是个身材丰腴,面如满月的妇人。她穿了件蜜合色四蒂纹的褙子,梳了个圆髻,只在发间并插了三枚镶南珠的金钗,简单大方又不失华美。

    周少瑾上前行礼。

    沔大太太没等周少瑾屈膝就快步上前把她携起,道:“你外祖母就是怕你折腾,一直惦记着你的病情也不敢来看你,我见你外祖母实在是担心,这才硬着头皮亲自过来的。你若还是这样不听长辈的吩咐,我也不敢再过来了。”

    她在这里装病,却让长辈们担心,周少瑾赧然,喃喃地道:“劳烦外祖母和大舅母挂念,我已经好多了。周娘子说吃了这剂药就没事了。姐姐是怕我把病气过给了外祖母和您,这才把我拘在屋里,让我多休养几天了再出门。”

    程家人看病都是请“周氏医馆”的周大夫问诊。周大夫太太娘家是开药铺的,她嫁到周家后,又跟着周大夫学会了把脉问诊的本事,金陵大户人家的女眷病了都会请她进府瞧瞧,一来二去,“周娘子”的名头比她丈夫周大夫的还响。

    “那就好!”沔大太太牵周少瑾在屋子中间雕红漆彭牙圆桌旁的绣墩上坐下,仔细地端祥了她好一会,见她气色还好,长吁了口气,接过施香捧的茶呷了一口,问起周少瑾是不是还吃着前几日的药方,睡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不能出门的时候都在家里做些什么……林林总总的,琐碎又具体。

    周少瑾恭敬地答着话,只是这几天都没有睡好,时间一长,不免露出几分倦色来。

    沔大太太见了叮嘱了她几句“安心养病”之类的话,就起身告辞。

    周少瑾送了沔大太太到门口。

    有小丫鬟在门外等着,见到沔大太太出来,上前行礼,笑道:“老太太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过两天家里有客来,让您从二小姐这边出来了就过去一趟。”

    周少瑾顿时心里像被猫抓。

    外祖母孀居,等闲不见客,但凡见客,不是亲眷就是贵宾。

    是谁要来呢?

    要不要派个人去打听打听?

    一想到这个,周少瑾又泄了气。

    她现在哪有什么人可用?

    不像从前,有什么事只要她吩咐一声,服侍她的郑妈妈做不到,林世晟也会帮她达成。哪像现在这样……

    周少瑾想着,就有些发呆。

    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她却时时被记忆中的事所影响。再这样下去,她只怕会分不清楚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了!

    周少瑾情绪低落,把自己卷在被子里,一会儿醒,一会儿睡,脑海里一会儿出现姐姐红肿的双眼,一会儿出现程辂狰狞的面孔……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等到施香推醒她时,她这才发现天色已晚,屋子里已经暗了下来。

    “二小姐,”和樊刘氏在门外守了她一天的施香难掩激动,“大小姐回来了。”

    周少瑾一愣,施香已快手快脚地帮她梳头换衣。

    周初瑾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显然不虚此行。

    她们姐妹俩都长得像周镇,有着精致柔美的五官,白皙细腻的玉肌,熠熠生辉的眼眸,纤细苗条的身段,不同的是周初瑾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的是柔韧,而周少瑾却更多的是柔顺,加之她们之间相差七岁,周初瑾已经长开了,周少瑾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周初瑾温柔持重,周少瑾娇柔怯弱,见过她们俩姐妹的人并不觉得她们相似。

    周初瑾乌黑的青丝简单地挽了个纂儿,只有耳朵上坠了对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耳环,雪青色拱碧兰花的褙子衣袖和下摆处都皱巴巴的,一看就直接从马车上下来屋都没回就来看她了。

    “少瑾,你怎么样了?”她坐在床边,拉了妹妹的手,道,“眼看着父亲的生辰就要到了,我去了庙里,给父亲和我们都上了炷香。”她眉宇间难掩喜色,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绣着昙花的香囊,“还给我们都求了个平安符。”她将香囊递给周少瑾,“这个是你的。你收好了,挂在腰间,可保佑你今年都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是专门为她求的吧?

    父亲的生辰在六月,还有快三个月呢!

    周少瑾默默地接过了香囊,喃喃地向姐姐道谢。

    “和姐姐不用这么生分。”周初瑾笑盈盈地摸了摸她的头,问她,“你今天都吃了些什么?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我明天让小厨房给你做。”

    施香神色微紧。

    二小姐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可她们实在是不敢强迫二小姐……

    周少瑾此时才觉得饿。

    她道:“我想吃几块水晶糕。”

    施香忙道:“厨房里还蒸着呢,我这就去端了来。”

    “还是重新做吧!”周初瑾微微不悦,道,“让厨房再加个桂花鸭,一个松鼠鱼。”

    这两道菜都是周少瑾爱吃的。

    施香屈膝退了下去。

    周初瑾也站了起来,笑道:“我去换件衣服。等给外祖母请了安,再陪你一起用晚膳。”

    周少瑾送了姐姐出门,梳洗打扮了一番,坐在桌边等着姐姐回来用晚膳。可直到程家内院的大红灯笼次第亮了起来,周初瑾才从关老太太那里回来。

    “等急了吧?”周初瑾一面笑着由持香服侍着净手,一面吩咐她的小丫鬟冬晚摆膳。

    或许是心里藏了事,或许是这几天饮食不定,周少瑾吃了两块水晶糕,几筷子松鼠鱼就饱了。

    周初瑾很是意外,但也没有勉强她,而是朝着持香使了个眼色。

    持香微微颔首,立刻端了碗汤进来。

    “这是我特意让人给你炖的,”周初瑾含糊其词地道,“你趁热喝了吧!滋补气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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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少瑾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碗所谓的“汤”实际上是符水。

    她望着姐姐。

    周初瑾脸上满是殷殷的期盼,可那期盼落在周少瑾的眼里,却让她突然间有些心酸。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端起了汤碗,一饮而尽。

    周初瑾看着,笑容绽放。

    周少瑾微愕。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姐姐笑得如此明媚。

    如果这样就能让姐姐高兴,她又何乐而不为?

    周少瑾笑着把碗递给了持香。

    周初瑾拉了妹妹的手,有些殷勤地道:“今天我们一起睡吧?”

    自从周少瑾“生病”以来,她几乎每天晚上都陪着周少瑾。后来周少瑾对自己的处境起了疑心,找了个借口,两姐妹这才各睡各的。

    周少瑾微笑着点头。

    她们梳洗了一番,上了床。

    周少瑾规规矩矩地将被子拉到了肩膀,周初瑾却倚在床头的大迎枕上和她说着话:“听说你今天睡了一天?这可不好,怎么也得吃点东西,时间长了,小心饿出病来。你身体本来就弱,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又道,“要不要让马富山家的给买几本书来解解闷?我听说马解元出了新诗集,江南的人都争相购买,想来应该还不错。”

    “不用了。”周少瑾原本就安静少言,喜静不喜动,有时候在屋里一呆一整天都不出门,她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我在屋里睡会觉,和施香他们说说话,一天就过去了。”

    周初瑾却不这么想。

    妹妹单纯直率,什么事都喜欢一股脑地告诉自己,包括程辂派了小厮悄悄送东西给她的事被她说了几次之后,每次程辂送东西给她,她还是都告诉自己,何况自己这几日又是让她“生病”,又是在她院子里烧黄表,又是让她喝符水,她又不傻,不可能没有察觉,更不可能心里没有一丝的芥蒂,可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这还是从未曾有过的事。

    周初瑾不由坐直了身子,盯着周少瑾的眼睛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少瑾可以说从小是由姐姐带大的,她最怕惹姐姐伤心,其次怕姐姐板着脸。现在虽然不像从前,但一想到姐姐曾经对自己的好,被姐姐这样盯着,她还是会感觉有些不自在。

    “没有。”她简短地道,“我没什么事瞒着姐姐。”

    可她越是这样,周初瑾越是怀疑。

    她不由眼神一黯,低声道:“少瑾,母亲不在了,父亲又不在我们身边,我们姐妹更应该相互扶持才是。你有事可不能瞒着我。”想了想,又道,“你看你上次不小心把武师傅的琴给摔坏了,你一回来就告诉了姐姐,姐姐提早想办法,不仅找了张和武师傅那张琴差不多的琴赔给了武师傅,还在武师傅没有发现的情景下带着你主动去给武师傅赔不是,武师傅不仅没有责怪你,还赞扬你磊落大方,有君子之风,对你另眼相看,时时单独指点你的琴艺,你现在的琴比笳表妹弹得还要好了……你忘了吗?”

    周少瑾怎么会忘记。

    为了这件事,程笳的母亲姜氏还曾私底下抱怨教她们弹琴的武师傅偏心。

    而在这件事之后,她不仅得到了武师傅的赞扬,还得到了外祖母和大舅母、大舅舅、表哥们的赞扬,外祖母还因此赐了她一块通体无暇的羊脂玉玉佩,大舅母赐了一对珠花给她,大舅舅,表哥们则送来了笔墨纸砚。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得到那么多的赞扬,也是她第一次赢过了程笳。

    可她要做的事真心不能对姐姐说!

    这可怎么办啊!

    周少瑾不由急起来,喊了声“姐姐”,道:“我真的没什么事瞒着你。”

    “真的?!”周初瑾不信,瞪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周少瑾。

    周少瑾想到姐姐那看似温柔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顿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嘴角翕翕合合了半晌,只好掐头去尾,捡那不要紧的道:“我是听说外祖母那边这两天有客人过来,想知道是谁来拜访外祖母?我如今病着,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姐姐也跟着不能去见客了?”

    周初瑾不禁“扑哧”地笑,道:“你就为这个担心啊?”她说着,忍不住摸了摸周少瑾的头,“能想着来见外祖母的,十之八九都是有求于长房和二房的,不见也罢。我正好落个清闲,在家里陪你。”

    这倒是真的。

    外祖母自尊自强,守寡拉扯大了三个子女,又育儿有功,长子是举人,次子是同进士,程家二房老祖宗,长房的大老爷都对她很是尊敬,有些人求长房,二房办事不得入门,就改求到外祖母这里来。好在外祖母是个明白人,等闲不搭这茬。

    周少瑾也不禁“扑哧”一声笑。

    两姐妹之间的气氛就像那坚冰消融,有了几分暖意。

    周初瑾就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你也不要着急。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外祖母有意让我们见见,定会提前告诉我们的,如果觉得不适合,自然不会让我们出面见客。我们听外祖母的就是了。”

    姐姐的话如当头棒喝,让周少瑾醍醐灌顶。

    她这几日心绪不宁,焦虑不安,正是如姐姐所说,是因为失去了平常心的缘故。

    就算她是真的重活了一世,离程家被抄家灭族还有十三年,她根本不用这么急切地去求证。如果她只是做了个噩梦,梦醒了,自然也就好了,就更不用这么着急上火了。

    她不由紧紧地抱住了姐姐的手臂,道:“谢谢姐姐!我知道了。”

    那声音,真诚得如同在自我救赎,让周初瑾心中隐隐不安,还想细问,周少瑾已道:“我听说知府吴大人家的大小姐眉间有粒朱砂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老祖宗八十大寿,那吴知府应该也会来拜寿吧?不知道吴夫人会不会带吴家大小姐来拜寿?”

    周初瑾毕竟只有十八岁,养在深闺宅院,还没有后世的精明锐利。闻言只当是妹妹静极生动,笑道:“我到时候问问大舅母。如果吴夫人带了吴家大小姐来拜寿,我一定指给你看。”

    周少瑾点头。

    在她的记忆里,到了拜寿那天正席,吴宝璋被安排和姐姐坐在一起……

    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来,她如释重负,又和姐姐闲聊了几句,就睡眼惺忪,支撑不住了。

    “睡吧!”周初瑾笑着,转身吹熄了蜡烛。

    周少瑾很快进入了梦乡。

    半夜,她突然醒过来,手一伸,旁边却没有人。

    周少瑾惊了一身冷汗。

    她见旁边耳房的帘子下透着光,想了想,趿着鞋走了过去。

    周初瑾跪在庄良玉的画像前,正喃喃和继母说着话:“……母亲,我好害怕……您可要保佑少瑾……平平安安的……我愿意折寿十年……”

    周少瑾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她轻手轻脚地折了回去,把被子拉过头顶,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艳阳高照。

    周少瑾醒过来的时候,周初瑾已经去给外祖母请安了。

    施香道:“大小姐留话说,她会服侍老太太用早膳,让您别等她。”

    周少瑾“咦”了一声。

    外祖母并不是那种喜欢让晚辈立规矩的人,儿子儿媳妇也好,孙子外孙女也好,都是在各自屋里用膳的。所以她们各院有各院的小厨房,家里的开销却并不比其他房头的多。

    也许是姐姐有什么话对外祖母说吧?

    周少瑾对镜梳妆,挑了件艾青色西番莲暗纹的褙子,白色杭绸挑线裙子换上,就着刚上市的春笋、水芹等小菜用了半碗粥,两块米糕,这才放下筷子净手。

    施香看着十分欢喜。一面指使着小丫鬟们收拾桌子,一边殷情地道:“二小姐,听说集市上已经有梅子和杏子卖了,要不要买些回来尝尝新?”

    周少瑾知道自己这一“病”,她们这些身边服侍的日子也不好过,她这是想着法子哄自己吃东西,逐笑着指了指放在床头的黑底八宝镙钿小匣子,道:“自己去拿二两银子。”

    施香笑吟吟地屈膝,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二小姐,辂少爷身边的松清过来了,说是辂少爷听说您受了风寒,特意让他给您送了防风通圣丸过来。”

    程辂?

    周少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对她的好,她已经不记得了,但他那狰狞的面孔,她却永远也忘不了。

    她沉默良久,道:“把东西拿进来吧。”

    施香笑容全敛,低声应“是”,接了东西进来。

    除了装药丸的匣子,还有个七彩的蝴蝶风筝。

    周少瑾轻轻地抚着那蝴蝶风筝的翅膀,道:“施香,你让松清帮我给辂少爷带句话。说我谢谢他的东西,这次就收下了,让他以后别再送过来了。我病好了之后除了要跟着沈大娘继续读《女诫》、《烈女传》之外,还要跟着岺娘子学女红,怕是没有空闲玩耍了。”

    也就是说,二小姐要和辂少爷划清界线了!

    施香讶然,却也松了口气。

    老爷已经是正四品的知府了,大家都说,以后老爷还会高升,二小姐年纪还小,又不急着嫁人,何必非那辂少爷不可。像大小姐,就嫁给了廖家的宗子,以后就是廖家的宗妇了。二小姐虽然没有大小姐出身显赫,可也未必就不能挑个比辂少爷更好的人家啊!

    她高高兴兴地应“是”,出去传话了。

    周少瑾看着却是一愣。

    她没有想到施香她们并不看好程辂……她还以为人人都会欣然看到她能和程辂走到一起……原来只有她在把程辂当宝……

    周少瑾苦笑,心情突然变得低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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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香送走了松清折回来,见周少瑾的脸色有些不对,心里顿时有些忐忑。

    二小姐平时说话待人和气又宽厚,可若是拧巴起来,就是大小姐也要忍让。

    万一二小姐是说了要和辂少爷划清界线转念间又后悔起来……那可就是使小性子,打情骂俏有失体统了!

    她不由轻声地喊着“二小姐”,道:“您在想什么呢?”

    周少瑾回过神来,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失笑,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我还等着你买了梅子,杏子回来让我尝尝新呢!”

    “是,是,是。”施香闻言喜笑颜开,连声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周少瑾摇头,看着她出了门,心里却有些感慨。

    也不怪施香不相信她。

    其实她一直以来都过得挺糊涂的,家里的事全听姐姐的,外面的事有父亲和大舅舅,她只顾在大树下乘凉。田庄里收多少粮食,妈妈们家里出了什么事,丫鬟们为什么口角,统统都不关她的事,从来不过问。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又怎么指望着她帮她们出头呢?家里的管事小厮们又怎么指望着她能帮他们拿个主意呢?以至于大家虽然尊敬她,却也不过是因为她是周家二小姐,甚至是因为她是周初瑾的妹妹,不像对姐姐,除了尊敬,还多了份全然信任的心悦诚服。

    想到这些,周少瑾不禁尴尬地笑了笑,起身去了西厢的书房,准备找本书打发时间。

    书房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三间的敞厅被两座六扇的沉香木透雕花卉屏风隔成了三间,东边是姐姐的书房,西边是她的书房,都是临窗放了张琴桌,靠墙是多宝阁书架,书案在东西间的中间,粉彩花卉的大缸,姐姐书房里插着画轴,她的书房却冬天养着一缸金鱼,夏天养着一缸睡莲。

    如今正值初夏,只有巴掌大小的几片莲叶浮在水面,几尾黑金相间的金鱼在叶底摇曳。

    她熟门熟路地在书案旁的抽屉里找出包鱼食,低了头喂鱼。

    鱼儿涌过来,荡起一层层的水波。

    周少瑾莞尔。

    突然一颗石子落在缸里,水花四溅,打湿了周少瑾的衣襟。

    她转过身,就看见一个穿着青布直裰,插着青竹簪子的白净少年正趴在书房的窗台上朝着她嘻嘻地笑。

    “诣表哥!”周少瑾失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沔大舅舅只有两个儿子,长子程诰,次子程诣。这个趴在她窗台上的少年正是程家四房的二爷、十五岁的程诣。

    他笑着翻身跳进了周少瑾的书房,道:“你真的病了吗?我怎么瞧着你好好的。你不会是不想跟着沈大娘读书,所以装病吧?”

    周少瑾脑海里却浮现他那年因为科举不利躲到她在大兴的田庄大醉一场的苦涩模样。

    那是她对他最后的印象。

    也是那次,她知道四房和长房翻了脸,四房科举上没有了人指点,仕途上没有了人提拔,沅二舅舅在一直七品的位置上没有挪地方,诰表哥的路走也走得很艰难,直到二十七岁才金榜题名;程许酗酒,笔都拿不稳,眼看着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二房的程识想接管族谱;长房想推出程渭的儿子程让,程许的母亲袁氏却不答应;三房的程证两面三刀,左右逢源,搅得家里不得安宁;五房没有了长房的约束,开始悄悄变卖祖产,四房知道了说不上话,三房知道了却不说,只瞒着长房和二房……这个家迟迟早早是要散的!

    可诰表哥考中了庶吉士的时候来探望她时却什么也没有提……

    周少瑾望着那张青春少艾,神采飞扬的面孔,心里柔软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她轻笑道:“你为什么好好的大门不走要从窗户里跳进来?你是不是又逃课了?小心我告诉外祖母。”

    程诣嘿嘿笑,大马金刀往她屋里的太师椅上一坐,道:“守二门的姜婆子眼睛贼亮贼亮的,我进来一趟不容易。”又道,“你还去沈大娘那里上课吗?”

    这件事周少瑾还没有决定,但程诣显然不是个能商量的人,她也没准备和程诣讨论这件事,索性避而不答,道:“你又从五房那边的小花园里溜进来的?”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她觉得说的就是程家五房。

    程家是典型的江南耕读之家,有“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祖训。五房的大老爷程汶有个儿子程诺,他不纳妾,就在外面包戏子养外室眠花宿柳,汶大太太开始是捻酸吃醋,后来是心痛银子,每日里就盯着程汶的动向,哪有心情再管家里的事?家里的中馈全交给了她信任的管事婆子,自己整天躺在床上装病,家里乌烟瘅气的,主不主仆不仆,没有个规矩。

    程诣几个就钻了这个空子,常借了五房内院的小花园悄悄带着朋友进来斗诗赛画,饮酒作乐。这件事程家的长辈们都不知道,是她出事后,袁氏查抄九如巷,这才发现五房的二门已形同虚设。好在是二房只有程诺一个独子,没有女儿,没有闹出什么事来。但丫鬟小厮管事之间不清不楚的事层出不穷,把袁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背过气去,当着程家众人的面和服侍的丫鬟婆子口不择言地把汶大奶奶骂了个狗血淋头。

    此时的周少瑾应该是不知道的。

    程诣被吓了一身冷汗,猛地坐直了身子,满脸警惕地望着她,紧张地道:“你怎么知道的?”说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嚷道,“我知道了,肯定是程辂告诉你的!”他愤愤然地骂着程辂:“这个叛徒!说好了要保密的!他的嘴怎么这么碎,以后出去玩再也不约他了。”

    程辂竟然也和他们在一起混?

    周少瑾讶然。

    记忆中当时袁氏查出了二房程语,四房程诣,五房的程诺和程家的旁支程举,还有最后被他们拉下水的程许……却没有程辂。

    现在想来,定是他们讲朋友义气,隐瞒了程辂。

    不过二房的程语和二房的大爷程识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房的大老爷程沂不怎么管家里的事,沂大太太又是个念阿弥陀佛的,程语和程识相差十岁,不管是学业功课还是吃穿用度都是程识管着,程语和程诣他们这样疯玩,程识不应该不知道才是!

    周少瑾越想越觉得迷茫,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记忆中的事虽然有一件符合了,却和她知道的出现了一点点的偏差。

    她盯着问程诣:“这么说来,你们真的带着朋友在五房的小花园里饮酒作乐喽?程辂真的和你们在一起?那你们为什么替程辂隐瞒这件事?”

    程诣闻言一跳三尺高,道:“什么叫我们替程辂隐瞒,我们当初可是说好了的,不管是谁犯了事,就事论事,不许牵涉到旁人的。”他嘀咕道,“没想到程辂说话不算数。”说完,他觉得自己在周少瑾面前有点怂,又忍不住昂首挺胸地高声辩解道,“我们那不是**作乐,那是狂放不羁,率真洒脱,名士之风好不好?”

    此时的程诣和曾经的周少瑾一样,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厉害,他说得理直气壮,周少瑾却不禁地反驳道:“狂放不羁就得饮酒,率直洒脱就得要衣冠不整?我看那是任意妄为,放浪形骸才是!怎么不见二房的识表哥这样?怎么不见三房的证表哥这样?独独你们几个……”

    “哎呀,哎呀!”程诣有些不自在地打断了周少瑾的话,道,“爷们的事你一个女孩子懂什么?你好好地跟着沈大娘学你的《女诫》、《烈女传》就是了。”然后威胁她,“这件事你不准告诉别人!要不然我就把程辂交出来。”接着又问,“你到底还去不去沈大娘那里上课了?”

    周少瑾为之气结。

    没想到在大家的眼里,她是如此的紧张程辂。

    她不禁道:“我的事你别管,你以后别去五房的小花园里饮酒作乐就是了。不然我肯定是要告诉外祖母的!”

    程诣睁大了眼睛,道:“你就不怕我把程辂扯出来?”

    “程辂是程辂,我是我,他与我有什么关系!”周少瑾连忙澄清,“你不要总把我们两个一起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他有什么呢!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吗?”

    程诣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道:“那程辂还让我来问你去不去沈大娘那里上课了。”

    周少瑾立刻明白过来。

    九如巷住的全是程家的人,程氏族学在九如巷巷尾,是由程家一个偏僻的小院扩建起来的,和五房隔着一条小巷。程家的男子都在程氏族学里上学,女孩子就后宅花园的竹林旁设个了书房曰“静安斋”,在那里跟着女先生读书习字。五房内宅的小花园和程家内宅的花园隔水相望,中间有座石板九曲栏桥相通。如果她去“静安斋”上课,程辂在五房的水榭边隐隐可以看见静安斋的动静。虽然不能说话,但可以让五房的丫鬟带着问声好。

    他这是想私会自己!

    周少瑾冷笑。

    她从前都不曾私下和他会过面,更不遑如今了。

    周少瑾看着程诣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道:“我是不是前世和你结了仇,你要这样的害我?我说的话你一句也不信,程辂说什么你却是一点也不怀疑。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的帮他跑腿?你再这样,我真的要去外祖母那里告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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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树堂位于四房的东边,是四房的上房。关老太太是孀居之人,老太爷病逝之后,按礼她应该移到西边的静性阁去,但那时候孩子们都还小,家里也没有长辈,也就没讲究这些。等到程沔成亲的时候,关老太太想把上房腾出来给应该支应门庭的长子,程沔却不愿意了——静性阁在四房的西边,正挨着五房,五房那边整天不安宁,他既怕吵着母亲,更怕母亲听到了动静添堵。

    他和程沅、岳家商量之后,把新房安置在了嘉树堂后面的涵秋馆。

    这是他第一次拿主意。关老太太不好驳了儿子的话,也有心避开五房的那些糟心事,也就继续住下了。

    周少瑾走进嘉树堂的时候,清晨的薄雾已散去,一旁绿柳轻垂,桂树成荫,紫薇、月季、迎春、夹竹桃竞相绽放,草木香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让人闻了不由得精神一振。

    来迎他们的是关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似儿。

    她穿了件茜红色夏布比甲,圆圆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远远的就屈膝给周少瑾她们问安,道着“二小姐,老太太正等着您呢”。

    周少瑾笑着和她颔首,进了正厅。

    关老太太坐在正厅的雕红漆镶灵山石靠背的矮榻上,拉着站在榻前的周初瑾的手说着话。

    她今年五十有六,头发花白,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大个五、六岁的样子,穿了件宝蓝色云纹团花褙子。

    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来。

    温和的目光中带着善意的笑意,慈爱又亲切。

    周少瑾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忙低下头,屈膝行礼,喊着“外祖母”,声音里却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哽咽。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道:“被关了几天,受了委屈吧?来,到外祖母这里来。”

    周少瑾上前几步。

    丫鬟们忙端了两个绣墩进来放在了矮榻前。

    关老太太从榻桌的攒盒里抓了把窝丝糖给她,道:“这是你诰表哥特意让同窗从京城带回来孝敬我的,可甜了,你也尝尝。”

    老人家喜欢孩子,身边总带些糖食,遇见小孩子就抓几颗送人,府里的孩子不管是少爷小姐还是丫鬟小厮都喜欢她老人家。

    被人这样的当孩子的看待,周少瑾心里的紧张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反而有种被宠溺的感觉,眼泪忍不住又涌了上来。

    “你这孩子,好生生的,哭什么哭?”关老太太拿了帕子给她,道,“有话得好好说!哭就能好起来?快别哭了!”

    老太太生离死别经得多了,最不喜欢别人哭哭泣泣的。

    周少瑾忙擦了擦眼角,笑道:“几天没见着外祖母,想外祖母的好东西吃呢!”

    关老太太见她虽然在笑,可眼角犹带几分湿意,仿若那雨打梨花,带着几分纤弱娇楚之姿,不由得心生怜爱,柔声道:“那也不能总这样哭!姑娘家偶尔掉两滴眼泪,那是金豆豆,总是哭,那就是水了,可没什么稀罕的了。”

    周少瑾微愣。

    在她的记忆中,外祖母还是第一次这样告诉她做人做事的道理。

    一直以来,她对外祖母的感情都很微妙。既想让外祖母喜欢重视她,又觉得自己不过是外祖母名义上的外孙女,自己再乖巧懂事,体贴温顺也没办法比得上和外祖母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而外祖母在对待她和姐姐也是有区别的。

    对她一直很宽和。

    对姐姐却很严厉

    小时候懵懵懂懂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大些了,知道有时候严厉也是一种爱,甚至是一种比宽和更深的爱的时候,知道了她和程家的关系之后,她就开始变得不自在起来,开始能不见外祖母就尽量地不来见外祖母,能呆在屋里就尽量地呆在屋里……

    外祖母今天这是怎么了?

    周少瑾不禁笑道:“多谢外祖母教导,我记住了。”

    外祖母笑着点头,很是欣慰的样子,对屋里的人道:“这孩子果真是要长才行。你们看少瑾,还是第一次这么利落地和我说话。”

    众人都笑了起来。

    周少瑾却想着自己从前在外祖母面前唯唯喏喏的样子,若有所思。

    关老太太指着绣墩让她们坐下,丫鬟们端了茶点上来。

    周少瑾和周初瑾落了座,王嬷嬷却坐了半边身子。

    关老太太笑着摇头,也懒得和她计较,对周少瑾道:“我听你姐姐说你已经大好了。明天金陵知府吴大人的夫人带了家里的孩了过来给我请安,你到时候和你姐姐一起也见见吧!”

    周少瑾又惊又喜,道:“我,我吗?”

    “是啊!”周少瑾的样子取悦了关老太太,关老太太打趣她,“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周少瑾不成?”

    “是,是,是。”一直惦记在心头的事徒然间梦想成了真的,那种喜悦是无法言表的,周少瑾忙道,“我到时候一定和姐姐一起帮着待客。”语音未落,心里已有些奇怪,她还病着,怎么外祖母会突然让她见客,她不禁朝姐姐望去。

    姐姐正笑着朝她眨眼睛。

    周少瑾明白过来——定是姐姐在外祖母面前说为她说了什么。

    她有种被巨大的幸福撞倒的眩晕感。

    “姐姐,”她情不自禁地道,“多谢你!”

    周初瑾抿了嘴笑。

    关老太太看着,脸上笑开了花:“这才对!两姐妹,就应该亲亲热热,客客气气的。”又对周初瑾:“这下你满意了吧!你们俩姐妹明天一起随我去见客!”

    “多谢外祖母!”姐妹俩不约而同地起身,给关老太太行了个福礼。

    “去吧!去吧!”关老太太佯皱着眉头,做出一副不胜烦恼的样子,道,“吵得我头都疼了,快让我消停消停!”

    周初瑾嘻嘻地笑,拉着周少瑾退了下去。

    “这孩子!”关老太太笑意未尽,对王嬷嬷道,“做什么事都想着自己的妹妹。”说完,笑容慢慢就变成了落寞,叹道,“不过,这也是庄氏种的因,得了这善果,也不知道是该跟这孩子庆幸还是心痛这孩子辛苦。”

    屋里服侍的见关老太太和王嬷嬷说起来体己话,都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王嬷嬷劝道:“一饮一啄,原是天定。您也不用太担心。我看着大小姐是个有福气的,要不然怎么就遇到了庄氏呢?如果姑老爷娶的不是庄氏,大小姐也不能在您膝下长大。”

    “这倒是。”关老太太向来心宽,不然也不会健健康康活到现在,她闻言立刻高兴起来,笑道,“廖家的十三老爷受了他们家大老爷所托专程过来了一趟,想把初瑾和廖家姑爷的婚期先定下来,老爷已经同意了,给姑老爷的信也在路上了,想必是那边的孝期一满就能成亲了。等到再给少瑾找门好亲事,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说完,颇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王嬷嬷听着却微微地笑,道:“说起二小姐来,我倒觉得以二小姐的性子不适合做宗妇或是长媳,最好是谁家的次子或是幼子。”

    关老太太很是赞同,道:“我也这么想——她遇事总喜欢藏在心里,又敏感多虑,动不动就黯然神伤。在家还好,若是嫁了人,只怕是经不起婆婆的冷眼。这次子上面有长子,通常都不受重视,那性格刚强的婆婆自会磋磨长媳,轮不到她立规矩;那幼子通常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十之八九性子都有些娇纵,少瑾性子温驯,遇事忍让,夫妻俩定能相敬如宾,婆婆看在小儿子的份上,不会有意为难她,说不定分家的时候,还有体己的悄悄贴给他们。我看,不仅要找次子或是小儿子,最好还是家里简单些的,人事多了,她也应付不来。”说着,老太太自顾自地笑起来,道:“我们在这里给她担心,说不定是白操了心。你看她那模样儿,只怕是个男的都要把她捧在手心里,这做母亲的有几个是拧得过儿子的?我们到时候只要给她找个看重子女的人家就行了。”

    王嬷嬷也跟着笑起来,道:“我也活了这把年纪了,除了庄氏,二小姐就是我见过长得最漂亮的丫头了,所以我常说大小姐性情敦厚,要是别人,就算是姐妹又怎样?只怕是一样容不下!三房的大小姐为何总要和二小姐一较高低,只怕也出在这副模样上了。”

    关老太太忍俊不禁。

    王嬷嬷就道:“你看二少爷怎样?”

    “诣儿?!”关老太太愕然。

    “是啊!”王嬷嬷话里有话地道,“我去给二小姐传话的时候,二小姐是从书房里出来的,我好像看到诣二爷躲到了竹林里……不过,我老眼昏花了,兴许是看错了也不一定……”

    关老太太的面色沉了下来。

    周少瑾十二了,程诣十五了,虽说是表兄妹,住在一个宅子里,平日里走得亲,可也到了要避嫌的时候。

    “你也别给我打这马虎眼!”她直言不讳地道,“我知道你是看见了。你可查出来是怎么一回事没有?”

    “以老奴的看来,您不如顺其自然。”王嬷嬷含蓄地道,“二小姐是我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别的不说,最是受教不过,细细地教,就算不能像大小姐一样事事都有主意,可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却是一定的,总比那盲婚哑嫁过来,不知道根底的好。也可以趁着这机会给诰大爷说门好亲事!”

    关老太太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她惶然地道:“你是说,诰儿他?”

    王嬷嬷笑了笑,道:“我是看自二小姐病后,大爷每天都要问一遍二小姐的病情……”

    关老太太没有作声,皱着眉,细细地抚着那青花茶碗的碗口。

    王嬷嬷则悠然地喝了口茶。

    该说的她都说了,至于有什么样的结局,就看老太太怎么决定了。

    ※

    姐妹们,看文之余别忘了给金陵春投票。

    谢谢大家了!

    ※

    周少瑾姐妹自然不知道上房发生了些什么事。

    她们俩高高兴兴地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翻箱倒柜地给妹妹找衣饰。

    周少瑾不以为然,道:“不过是见个客人罢了,姐姐也不必像如临大敌似的吧?”

    “我妹妹这么漂亮,不好好地打扮打扮怎么行?”周初瑾依旧兴致勃勃。

    在周少瑾看来,姐姐“秋水为韵梅为骨”,才是真正的漂亮。她脸色一红,推搡着姐姐,道:“姐姐也要好好捯饬倒饬才是。”

    “倒饬?”周初瑾不解。

    倒饬是北方话。

    “哦,就是打扮的意思。”周少瑾惊觉自己失语,掩饰般地随手拿起了根簪子,忙笑道,“这根簪子好看吗?”

    周初瑾见那金钗三寸来长,簪头叠堆着三朵紫丁香,花蕊镶着米粒大小的红宝石,虽不十分的名贵,却做工精巧,颇为可爱。

    “这是谁送给你的?”她奇怪道,“我怎么没见过?”

    周少瑾一愣,低头仔细一看,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

    她要是没记错,这支金簪是去年她生辰的时候程辂送给她的。

    自己拿什么不好,竟然拿这支金簪。

    她顿时神色有些尴尬起来。

    周初瑾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道:“你年纪还小,戴这金簪还早了点,还是换个首饰戴的好!”

    周少瑾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我听姐姐的。”然后立刻叫了施香进来,道,“你把这金簪另外放着,看哪天要应酬送礼的时候记得帮我找出来。”

    施香不明所以,恭顺地点头称“是”,拿着金簪退了下去。

    周初瑾脸色大霁,笑着给周少瑾挑了对牙雕的茉莉花发箍,一件海棠红芙蓉山茶栀子花暗纹褙子,竹青底绣墨绿色忍冬纹裙边的湘裙。

    春晚将衣裳拿下去熨烫,施香将首饰收了起来。

    周初瑾和周少瑾闲聊了几句,这才回屋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周少瑾梳了个三丫髻,换上了姐姐为她挑选的衣裳首饰。

    施香望着镜中周少瑾清澈的目光,粉嫩的面颊,不由赞道:“大小姐好眼光!二小姐这么一打扮,不仅好看,还精神,老太太看了必定欢喜。”

    周少瑾想着自己从前不是不知道老人家都喜欢喜庆的颜色,但总觉着大红大绿的太俗气,宁愿装着不知道,一味的只穿那淡柳,白色,湖绿的衣服,有几次因为要见外客还惹得外祖母说叨,她就觉得脸上发热,起身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姐姐收拾得怎样了。”

    畹香居从前是四房老太爷的书房,因紧邻着嘉树堂,程诰几个渐渐长大,周氏姐妹要和表哥表弟避嫌的时候,关老太太就把她们姊妹安置在了这里。小院是典型的江南建筑,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草木扶苏,花团锦簇。周初瑾把位置最好的南边三间厢房让给了周少瑾,自己则选了东边的三间厢房。

    绕过一片银杏树林,抬眼就能看见两株齐屋檐高的茶树,那里就是周初瑾住的东厢房了。

    周少瑾脚步轻快地走了进去。

    周初瑾正在用早膳,见她笑道:“这么早就过来了?你用过早膳了没有?要不要在我这里加点?”然后又吩咐冬晚,“让厨房给二小姐加几个菜!”

    周少瑾因病免了晨昏定省,周初瑾这些日子就没有和妹妹一起用早膳。

    冬晚笑着出了厅堂,周少瑾却看见桌上只有碗白米粥和寻常的小菜,想到出现在自己桌上刚上市水芹和薹菜,不由地沉默了片刻。

    家里的境况向来不错,父亲也心疼她们姐妹俩,除了日常的开销,每年都会私下补贴她们姐妹二、三百两银子的水粉钱,她从来不曾注意到这些……就算是她后来出了事,父亲不再管她,姐夫才帮她做媒,订下了林家这门亲事。

    姐姐出嫁有生母十里红妆抬进来的陪嫁、外祖母、大舅母等人的添箱,她却什么也没有。姐姐和姐夫成亲之后,姐姐把自己的陪嫁分了一半给她,姐夫虽是廖家的宗子,钱财却是公中的,自己不过靠着不多的公中月例和俸禄过日子,没有多少体己,还是向同年借了一千两银子才凑了三千两银子,全给她做了压箱钱……虽然后来林世晟拉着姐夫做了桩买卖,把这钱给补上了,可自己到底是欠了姐姐、姐夫天大的人情……

    她眼圈湿湿的,叫住了冬晚:“不用了,你给我盛半碗粥来就行了。”

    冬晚进退两难。

    周初瑾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很是敏感,知道她又多想了,不由笑着问周少瑾道:“你又在想些什么呢?我那是因为外祖母桌上还没有这样的新鲜菜,这才避讳的。你却不同——你正病着,没有胃口,吃些新鲜的素菜养养身子,并不为过!”

    周少瑾已经不相信了。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姐姐,表情非常的认真,道:“我的病已经好了。姐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周初瑾还想劝她两句,但转念想着妹妹过两年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在家里自然没人挑她什么,可嫁出去对这些小节注意些,别人挑不到刺,总归是好些。逐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吩咐冬晚:“让厨房给二小姐做碗什锦豆腐捞。”

    冬晚笑着出了厅堂。

    周少瑾笑吟吟地向姐姐道了谢,在圆桌前坐下。

    用过早膳,等周初瑾梳洗打扮好了,她像往常一样,牵了周少瑾的手准备一起去关老太太那里。

    周少瑾心里有几分异样。

    她已经习惯雍容矜贵的周初瑾,望着姐姐还只有十八岁,略带几分稚嫩的面孔,她实在是没办法生出敬畏、诚服之心来。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伸出手去握住了姐姐的手,和周初瑾肩并着肩去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只要天气尚好,早上起床后会在院子里走几步。

    她们到的时候关老太太刚走步回来,在沐浴更衣,似儿在厅堂里和几个小丫鬟在摆早膳。

    周初瑾上前帮忙。

    周少瑾迟疑了一会。

    她好像从来没有给谁摆过箸……这念头一闪而过,她乖巧地跟了过去,有样学样地帮外祖母摆着碗碟。

    老太太从内室出来,看见她们姐妹很高兴,问了和周少瑾一样的话:“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用过早膳没有?”又问周少瑾,“看你这气色,病应该好了很多?”

    “多谢外祖母挂念。”周少瑾笑着上前虚扶了外祖母,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想着来给外祖母问安,和姐姐来得早了点,已经用过早膳了。”

    关老太太笑着颔首,进了一旁布置成小佛堂的耳房。

    周少瑾动作娴熟地上前帮外祖母捏了香。

    关老太太很是意外,笑道:“没想到我们少瑾还会这些!”

    周少瑾也有点出神。

    在她的印象里,她每天早上起来也是要给佛神敬三炷香的……那些习惯好像已经刻在她的骨子里,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就像她看到程诣就会想起他成年后抑郁寡欢的样子,看到姐姐总会想到她人到中年的威严模样……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念头抛到脑后,待关老太太磕了头,扶了关老太太起身,帮她插了香烛。

    关老太太携了周少瑾出了小佛堂。

    早膳已经摆好了,周少瑾和周初瑾陪着关老太太吃了一块米糕。

    大家移到宴息室坐下。

    关老太太对周少瑾道:“过些日子就是浴佛节了,你就帮我抄几页经书捧给菩萨吧!”

    老人家虽然是官宦人家出身,但出身江北的荆州府,认识的字不多,看看内宅的账本还行,其他的就有些勉强了。沔大太太虽能书擅画,但主持府里的中馈,琐事太多,还要管孩子,不可能抽得出时间来。抄经这样的事通常都落在周初瑾的身上。不过,这还是老太太第一次要周少瑾帮着抄经。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很是惊讶。

    关老太太笑道:“家里事多,初瑾你要帮你舅母多担待些,抄经的事,就交给少瑾好了。”

    周少瑾恍然大悟。

    四月初八的浴佛节过后紧接着就是二房老祖宗程叙的寿辰,然后就要开始准备端午节的节礼了。周初瑾是待嫁的姑娘,正是学管家的好机会,自然没有空闲的时间。

    周初瑾也明白过来。

    她脸色一红,垂了眼睑。

    周少瑾咯咯地笑,高声应着“好”。

    屋里服侍的人都望着周初瑾,露出善意的微笑。

    沔大太太来了。她和关老太太说起招待吴夫人的事。刚说了几句话,程诰和程诣兄弟过来给老太太问安。

    关老太太想了想,对周氏姐妹笑道:“你们去内室等我。”

    周少瑾和周初瑾以为关老太太有什么话要私底下和沔大太太母子说,笑着去了内室。

    很快,宴息室内传来轻微的笑声,隐隐还能听见“表妹”、“表姐”之类的话。

    周初瑾笑着叮嘱周少瑾:“诰表弟问了你几次,若是有机会遇到诰表弟,你记得要跟他道声谢。”

    周少瑾应了。

    大约一刻钟后,关老太太在似儿等人的簇拥下回了内室。

    ※

    有读者朋友问我程家嫡庶的问题,我在这里解释一下。

    经过几代的繁洐,程家五房现在都是嫡出,但在几代之前,长房,二房,三房是同一个父亲,其中三房是庶出;四房,五房是一个父亲,五房是庶出。

    之后的剧情会用以这些,所以特意在《人物表》里注明,请大家不要误会。

    另:长房也应该会大长房和小长房,也就是程勋,程劭两兄弟应该会开,但这本书人物众多,怕大家看着糊涂,就把这长房在一起排序。

    ※

    周氏姐妹自然没有怀疑什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抄经的事上。

    关老太太让似儿拿了本《法华经》给周少瑾,问:“你可认得全?”

    何止是认得全,简直是倒背如流。

    周少瑾点了点头。

    关老太太松了口气,笑道:“那你就帮我抄第二卷吧!我上九日供的是第一卷。”

    上九日,是指的正月初九,那天是观世音菩萨的生辰。

    程家的女眷通常去甘泉寺上香,甘泉寺是观世间菩萨的道场。

    周少瑾笑着应“是”,问关老太太有没有从前抄废了经文:“我看看是怎样抄的?也好照着一样的抄。”

    行事有着不同寻常的稳重。

    关老太太对周少瑾又放心了几分,让似儿去找抄废了的经文。经文找来,又说了会抄经书的事,小丫鬟来禀:“吴夫人带着三位小姐一起过来了。”

    三位小姐?

    是吴宝璋同父异母的妹妹吴宝华和吴宝芝吗?

    周少瑾有些晃神。

    记忆中,她和吴宝璋熟了些后,吴宝璋曾经陆陆续续地和她说过吴家的事。

    据说,吴宝璋和她一样,都是半岁的时候逝了母亲。不同的是她父亲在她七岁的时候才续弦,吴宝璋的父亲吴岫却在吴宝璋生母去世不到百日就续娶了自己同僚的妹妹关氏。而关氏看着贤良淑德,实则面甜心苦,尖酸刻薄,心胸窄狭,小气吝啬,因不满吴宝璋的生母尹氏占了发妻的位置,更不愿意抚养吴宝璋和其胞兄吴泰成,处处刁难他们兄妹,吴岫没有办法,只好一直让他们兄妹跟着远在四川绵阳老家的祖母生活。直到吴宝璋的祖母去世,他们兄妹无人可依,关氏膝下又只有两个女儿,回乡守制的关氏既怕被乡邻议论,背上“不贤”的名声,又怕吴泰成继承家业,不善待她和两个女儿,没有了办法,这才只好带着吴宝璋兄妹来了金陵。

    可就算是这样,吴宝璋的继母待吴泰成也是捧杀,以至于吴泰成养成了很多不好的习惯。

    吴宝璋边说边流泪,道:“我毕竟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平日里遇到哥哥一面都不容易,更何况是劝他好生读书,仕途有望的,为自己,也为我挣个前程……”

    正是因为这些原由,她对吴宝璋心生怜悯,后来虽然觉察到吴宝璋这个人不简单,说出来的话未必就能全信,却也总为吴宝璋找借口,觉得吴泰成趋炎附势,不是个能成大气的人,吴宝璋是个没有依靠的人,只能自己为自己搏个前程,手段下乘也是人之常情。她和吴宝璋虽好,却也没到情同手足的地步,不用和吴宝璋计较那么多……就算吴宝璋和程辂订了亲,她想到吴宝璋一个女孩子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吴宝璋还能说个“不”字不成?也没有觉得吴宝璋有错,只是一心气那程辂,七尺男儿却没有担当,背信弃义不说,还优柔寡断在她的事上含糊不清,让吴宝璋忐忑不安,让她饱受非议……

    周少瑾高一脚低一脚地跟在姐姐身后。

    走在前面的关老太太没有注意,周初瑾却很快就发现了妹妹的异样。

    她牵了周少瑾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周少瑾回过神来。

    周初瑾朝着她使眼色,示意她有什么事先忍着,把眼前的事应付完了回到畹香居再说。

    周少瑾赧然地朝着姐姐微笑。

    四房女眷会客的花厅——什锦轩到了。

    周少瑾忙收敛了情绪,低头顺目地随着关老太太走了进去。

    此时正值三月暮春,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什锦轩春花盛开,姹紫嫣红,花厅四周的红漆冰裂纹的窗户全都支开了,花香扑鼻,暖风习习,让人不饮自醉。

    周少瑾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吴夫人身后的少女。

    和记忆中的人一样,她浓密的青丝绾了双螺髻,戴丁香花金簪,穿了件茜红底折枝花的杭绸褙子,莲子米大小的珍珠垂在耳边,眉间米粒大小的朱砂痣鲜艳欲滴,让人过目难忘。

    真的是她!

    吴宝璋。

    在相隔十年之后,她们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再次相遇!

    周少瑾只觉得锥心的痛。

    那些逝去的时光仿佛都扑面而来,那些曾经的痛苦都再次鲜活起来。

    她捂着胸口,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外祖母和吴夫人嘴角一翕一合的,提线木偶似地随着姐姐屈膝行礼,静坐在了一旁,直到周初瑾拉了拉她的衣袖,外祖母和吴夫人的说话声才嗡嗡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您知道,我们江北不比江南,没有这么多讲究。这又是我们老爷遇到的第一桩寿筵,不知道送什么好——贵重了,怕别人说我们阿谀奉承;寒酸了,怕别人说我们眼界小,没见过世面。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愁得我们家老爷一夜没合眼,爬起来就催我到您老人家这里来讨个主意,也免得寿筵上出了丑。”

    原来吴夫人是为了二房老祖宗的寿辰过来的。

    前世,吴夫人口口声声称外祖母为“姑母”,十分的亲热。今天称外祖母却是一口一声“您老人家”,原来这个时候关氏还没有攀上外祖母啊……

    周少瑾木然地想着,脚被人狠狠地踢了一下。

    她悚然侧头,看见了姐姐担忧的目光。

    周少瑾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不由暗暗着急。

    这个时候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气才行。不然姐姐岂不是要急疯了?还有外祖母,好心带她出面见客,让她增长见识,她却失礼于人,让外祖母的脸往哪里搁?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急急地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就听见外祖母不急不燥,略带着几分笑意地对吴夫人道:“外面的事我不知道。但照着程家的旧例,各房都会以各房头的名义送份寿礼,散生要随意些,整生要重视些。然后各人再送各人的,这就更简单的,不过是些针头线脑的东西,还有孩子亲笔画的画,亲手写的对联,也都算是份寿礼……”

    吴夫人听了十分感慨地赞道:“程家不愧是诗书传世的百年望族!家中如此的显赫,这日子过得却如此的低调,难怪金陵城里提起九如巷的程家都要翘起大拇指来夸一声‘好’,也难怪别人看我们吴家都觉得格局太小。这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她中等的个子,身材圆润,相貌看上去很平常,倒是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仿佛要看到你的心里头似的,非常的锐利。但此刻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温和有礼,隐隐带着几分笑意,犹如春风扑面,让人听了非常的舒服。

    仔细听来,吴宝璋说话的语气语调都和吴夫人非常的相似。

    想起这个人,周少瑾心里如那烧开了的沸水似的翻滚不已,半晌才平静下来。

    而吴夫人和关老太太的话已告一段落,吴夫人正提议去看看关老太太屋里养的那株三色牡丹:“听说是程大老爷送的。大老爷可真是孝顺!这么稀罕的东西,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谋来的。不过,这也是您的福气。像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见过一棵树上开出三种颜色的花来。”

    听到别人赞扬自己的长子,关老太太再也没办法像对待其他怀着目的来拜访她的客人一般,摆出副客气却始终带着几分疏离的态度来。

    她呵呵地笑,由周初瑾虚抚着,带着吴夫人往摆放三色牡丹的水榭去。

    吴宝璋见状,上前去扶吴夫人。

    吴夫人却快步向前,和关老太太站在了一起,把吴宝璋丢在了身后。而吴夫人的亲生女儿吴宝华则看也没看吴宝璋一眼,不紧不慢地上前扶了母亲的手臂,和周初瑾一左一右地跟在吴夫人和关老太太身边。

    吴夫人仿佛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些什么似的,笑盈盈地和关老太太说着金陵城新来的戏班子惠兰班。

    吴宝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飞快地睃了周少瑾一眼。

    只见周少瑾面色苍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些什么事。

    她不由得长舒了口气,心中微定,抬眼却看见吴宝芝正满脸好奇地望着周少瑾。

    吴宝璋心中一动。

    来前她曾打听过。程家四房虽然有两位小爷,两位小姐,可那两位小姐却是姓周的,不过是程家的表小姐,特别是那位周家二小姐,是四房姑爷续弦所生,与程家并无血缘关系。

    她只是没想到周家二小姐会长得这么漂亮。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更是透着股娇娇柔柔的气质,好似那白山樱,绻缱地开在枝头,一不留神,她就会随风飘走了似的,让人对着她忍不住呼吸都会放轻些。

    别说是养在深闺里的吴宝芝了,就是她,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女孩子,那模样儿那身段,不管怎么看,没有一处不精致,没有一处不美好的,也难怪吴宝芝会对周二小姐感兴趣了!

    吴宝璋想着,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她脚步顿了顿,就和周少瑾肩并着了肩。

    “二小姐,”吴宝璋露出了个温柔娴静的笑容,轻声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看你脸白得厉害,要不要我在老太太面前知会一声,找个借口让你歇一歇?”

    周少瑾看着她就觉得恶心,根本不想和她多说话。

    虽然这样做有些失礼,可她只要一想到前世自己循规蹈矩了一辈子,最后还落得那样一个下场时,这样的随心所欲就有种肆恣意妄为的痛快,让她觉得心情愉悦。

    ※

    看来我还是不能别出心裁——想分个前言正文出来,结果文章的顺序就全都乱了,还好大家及时的告诉了我,把文删了重新更新一遍,终于正常了。

    因为搬了新家,离单位比较远,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又没有了外网,没有从前那样方便了,更新的时候只能定在了每晚的二十点,如果有特殊情况,我会及时通知大家的。

    O(∩_∩)O~

    今天就到这里,我们明天二十点见!

    ※

    “怎么了?怎么了?”周初瑾慌慌张张地起身,紧紧地抱住了周少瑾,高声地喊着丫鬟,“持香,施香,快点灯!”

    屋子里亮起来。

    周少瑾看着了手上的鲜血,面露惊骇,人崩溃般地凄厉尖叫起来:“血,血,血……”

    “少瑾,少瑾。”周初瑾吓得声音都变了,“别怕,别怕,姐姐在这里呢!姐姐在这里!”她说着,也看见了周少瑾手上的血,她忙掀了被子,见周少瑾身下洇开了一块,周初瑾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好了,好了,没事,没事,是你的癸水来了!”

    真是这样吗?

    周少瑾惶恐不安地望着周初瑾。

    周初瑾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笑道:“姐姐还能骗你不成?你看你这个样子……”她笑着摇头,道,“我们家少瑾也长大了!”话说到最后,已是十分的感慨。

    周少瑾不明白。

    听到动静披着衣服趿着鞋跑进来的樊刘氏却知道。

    “二小姐还是第一次呢!”她笑眯眯地吩咐施香,“你这就去给二小姐煮红糖水去!”自己却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周初瑾则抱着妹妹在她耳边向她低声地解释着一些注意的事项。

    但周少瑾恍恍惚惚的。

    也就是说,刚才她只是做了个梦。

    并不是回到了从前。

    可那个梦,却道尽了她这十年来深藏在心底,不敢触及的秘密。

    当年,程辂和吴宝璋定亲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非常的猝然。那时候,姐姐已出嫁,外祖母和大舅母正暗中帮她准备出阁的事宜,不要说是四房,就是程笳的母亲姜氏也感到非常的意外,还曾急急地过来打探真伪。

    外祖母那么刚强的人,一下子就病倒了。

    沔大舅舅气得直骂,程诣撸了袖子要去找程辂算账,还是程诰拦住了程诣:“事已至此,难道还能让程辂和吴家退亲不成?就算他想和吴家退亲再娶少瑾也别想我们会答应。”他冷笑道,“怪只怪我们识人不清,把白眼狼当成了君子。少瑾以后还要嫁人的,你这么一闹,于程辂来说,不过是桩**韵事,却能要了少瑾的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且看着,我要是不收拾他,我就不姓‘程’。”

    大舅母也拦着程诣:“这件事不过是我们两家口头上的约定,又没交接个信物,原是我们做得不对,你千万不要闹腾,要是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吃亏的只能是少瑾。”又劝她,“我们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的,以后大舅母再给你找个比程辂更好的人家,和和美美的,让那程辂后悔去。”

    她不甘心。

    又不是她巴着程辂不放,现在程辂背信弃义,反倒成了她的错,不仅如此,还连累着外祖母、大舅母、舅舅表哥们都跟着她没脸。

    所以父亲写信过来,说继母会来接她到任上的时候,她不愿意跟着继母去保定,道:“我的事,自有外祖母为我做主。”

    继母不敢做主,写了信给父亲,就暂时住在了程家。

    程辂没来,吴宝璋却来了。

    吴宝璋跪在她面前,满脸的羞愧:“这桩婚事是我继母做的主,等我知道的时候两家已经下了定……如果我事先知道,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吴宝璋怎么想,她根本就不在意。

    诰表哥说得对,再怎样,他们两家也不可能退亲。就算是退了亲,自己也不会嫁给程辂了。她只要个说法!

    程笳约了她去花园里散步,说是有话对她说。

    她们走到了水榭旁由太湖石堆砌而成小山洞里,程笳神秘地朝着她眨眼睛,道:“你在这里等等,我有好东西给你。”

    她在山洞里等着程笳回来。

    却等来了醉酒的程许。

    周少瑾颤抖起来。

    像筛糠似的,不能控制,牙齿相碰,“咯咯”作响。

    “少瑾,少瑾。”周初瑾吓得快要哭出来,再次把把妹妹搂在了怀里,冲着樊刘氏直嚷,“快去请了大舅母过来,你快去请大舅母过来。”

    “我没事,我没事。”周少瑾紧紧地抱着姐姐,像个濒临死亡的人抱着救命的稻草,贪婪地汲取着周初瑾身上的温暖,“我就是冷,姐姐你抱着我,你抱着我……不要去喊大舅母,太丢人了……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不许去喊大舅母……”

    “好,好,好。我不喊大舅母。”周初瑾的眼泪籁籁地落下,“我抱着你,我抱着你。”

    周少瑾不依,非要周初瑾喊了樊刘氏回来。

    周初瑾点头,朝着樊刘氏使眼色。

    樊刘氏就站在了门口。

    周初瑾用力地抱着周少瑾。

    周少瑾伏在姐姐肩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好像听到了程笳的尖叫和那不可置信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不如的事来!我要告诉我娘,不,我要告诉大伯母……”

    然后,很多人赶了过来。

    有人扶起来她,把她送回了她的卧房,为她清理身体,给她换衣服,把她塞到了被子里……

    她混混沌沌的,不知道白天黑夜。

    之后,她被人扶去了厅堂。

    大舅母和袁氏在那里争吵,袁氏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淫、荡。

    再后来,父亲赶了回来,站在她床前默默地流着眼泪。

    大舅舅扶着外祖母走进来,曲膝欲跪,要给父亲陪不是。

    父亲一言不发地扶起了外祖母,然后走了出去。

    她就和程许订了亲。

    袁氏要亲自教导她。

    外祖母和大舅母不同意。

    袁氏下巴扬得高高的,冷讽地道:“她可是我们程家的宗妇,你们连个养在深闺的姑娘都看管不往,何况是主持中馈的长孙媳妇?”

    外祖母和大舅母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

    “我去!”她站了起来。

    大舅母抹着眼泪,无奈地帮她梳妆打扮。

    程许在她去长房的路上偷看她。

    袁氏在上房的耳房里羞辱她。

    还当着她的面吩咐陪房的妈妈相看几个模样、性子都要伶俐些的丫鬟,以后给程许做通房。

    她麻木跪在耳房里背着《女诫》,随他们折腾。

    可有一天,她不经意地抬头,那些丫鬟婆子看她时流露出来的鄙夷和不屑却像针般刺伤了她的心。

    她猛地清醒过来。

    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悠长悠长的梦。

    她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

    她又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程许可以不受任何的惩罚一身轻松,她却要被千夫所指在这里受苦?

    姐姐去了那里?

    她要去找姐姐!

    如果姐姐知道她过的是这种日子,一定会帮她的!

    她把箱笼里的金银锞子全都揣在了怀里,在一个风高月黑夜和乳娘樊刘氏离开了程家,离开了金陵。

    樊刘氏找了条去京城的大货船,两人躲在舱底,她一路吐到了京城,却在通州的时候遇到了大风雪,被困在了驿站里。樊刘氏当了樊家祖传的金手镯,她们才能找到廖家在京城的老宅子。

    她不知道自己出走的消息有没有传到京都,廖家人知道不知道金陵发生了些什么事。她怕姐姐会因自己被人看轻,在廖宅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小院子落脚。

    北方的风雪像刀子似的刮在人身上,刺骨的冷。

    樊刘氏蹲在姐姐住的胡同口等人,她蜷缩在没有地龙,四面透风,只在屋子里烧了个火盆房间里取暖,直到第九天,冻得脸色发青的樊刘氏才拢着衣袖带着满身是雪,用风帽掩脸的姐姐出现在她面前。

    “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姐姐错愕地失声惊呼。

    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或者是难堪,她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好姐姐什么都没有问,脱下身上的皮袄就紧紧地把她裹在了怀里,扭头对樊刘氏道:“这里怎么能住人?你收拾收拾,等会就陪着二小姐一起搬到我陪嫁的小田庄去。”

    那关心的话语,犹带着姐姐体温和香味的温暖,让惊恐不安却一直强忍的周少瑾如溃决的河堤般呜呜大哭了起来。

    姐姐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

    樊刘氏欲言又止。

    “没事!”姐姐沉声道,“我已经让马赐过去了——那边当差的都会打发到我在廊坊的田庄去,服侍你们的丫鬟婆子也会从山东那边买过来。等二小姐养几天,脸色没这么难看了,那些丫鬟婆子也用顺手了,你们就搬到我那里去。若廖家的人问起来,就说是少瑾想我,特意来京城探望我就是了。”她说着,脸色骤然一冷,“她的儿子是宝,我们周家的女儿难道是草不成?你们只管在我这里住着,我看谁敢说你们一句不是。等过些日子,我再为少瑾相门好亲事,免得她以为除了程家,少瑾就嫁不出去了似的!”

    她这样还能嫁人吗?

    姐姐到底知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事?

    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不敢去看姐姐,朝樊刘氏望去。

    樊刘氏眼中含泪地点了点头。

    她心中一轻。

    那样耻辱的事让她亲口对自己最在乎、最亲近的姐姐再说一遍,她宁愿去跳莫愁湖。

    “姐姐!”她想阻止姐姐,又喃喃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姐姐强忍着忿忿地道,“你只管安心在我的小田庄里把身体养好就是了!”

    是啊,有姐姐护着她,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放下心来,安心在小田庄里调理着身体。

    谁知道晴天霹雳——她却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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