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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糟糕的矛盾循环txt下载

    每次在亚隙间被外星人说性格孤僻,都会让我产生一种怪异的亲切感,就好像我依然生活由自以为性格健全的普通人所挤满的地球上。

    第一个说我性格孤僻的人是我的幼儿园老师,她在我入院的第三天,对来接我回家的外婆说出了这个词。

    外婆当天晚上就急急忙忙地打电话跟我妈汇报。

    “那不是很好嘛。”

    据说我妈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上了小学之后,性格孤僻的特征在我身上日益明显,班主任甚至在家长会上特意找我外婆谈话。

    即使是当年,性格孤僻也可以通过仪器矫正。手术只要一小时,微创,术后保证性格变成纯度百分之一百的活泼开朗,有效期起码能维持十到十五年,仅有01的患者会在术后一个月出现24小时全天傻笑的副作用。当然,也可以选择药物治疗,疗程三个月,药物治疗的副作用是人容易变成话唠。为了推广这项治疗,平均每10个新生家长里有8个会听到“您的孩子性格孤僻,有患自闭症或是抑郁症倾向”之类的评价。现在想来,这项手术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性格和情商差异对人际关系的影响,同时也助长了整容业更飞速的发展——因为相貌平平的人在性格上的优势变得越来越小。

    但是,当年老师向我外婆提出的,针对我的治疗建议,并不算是危言耸听,也不是为了收那几十块钱的回扣,因为我上课时拒绝回答老师的问题,很少与人交谈,也从来不愿意和其它小朋友一起做游戏,这样的我,的确是一个急需治疗的典型孤僻儿童。彼时我倒没有神通到可以预见十几年乃至二十几年后人类性格乃至相貌趋同化的未来,仅仅是自我意识觉醒的比同龄人早一些,把装深沉的时间提前了十年,并且装得过于逼真。我的性格一点儿也不孤僻,这一点我妈清楚得很。当然,即使我真的性格孤僻,我妈也一样不会管,说不定她还会觉得大家都流行装孤僻,难得有个真家伙,很酷,建议我保持。

    我人生开头的十几年都活在一种自认为是天之骄子的优越感之中,三岁的时候,我已经开始看不起比自己大五、六岁小学生。之所以在幼儿园对谁都爱搭不理,也是因为我自认为这些人都不配和我说话,包括我的幼儿园老师。这个你看一百次也记不住长什么样的女人在我读中班的时候向我外婆表示“你孙子有智力障碍”,然而这个人生里只有减肥、男人以及名牌包的女人,在我眼里还不如隔壁班那个总喜欢用鼻屎弹人的小胖子智商高。

    在我的童年时期,唯一称得上玩伴的,是个住在我家隔壁一幢浮夸别墅里的男孩,我叫他豪猪,因为他姓郝,他叫我河豚,因为我姓和。这个混蛋比我大五岁,也热衷于表现自己的智力超群,总觉得同龄人的智力还不如他表姐家养的哈士奇。他和我一样性格孤僻,天天沉浸在一种独孤求败的境界里,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急于互相攀比自己思想境界的高深,于是讨论起了死亡的问题,那是他第一次跟我提起想要自杀的念头,为了不输给他,我立马接话表示好巧啊我也是。他说在这样的世界里活着是种痛苦,那年他十岁,和我说已经看见了自己的未来。他说他会读书,但读得好不好都没关系,因为家人会安排他出国留学,然后回国继承家业,事业稳定后,他会为了家族利益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就像他的父母那样,再生一个自己不关心的孩子,就像他那样。他说自己找不到什么活着的意义,所以要去死。

    我说,那死亡就比活着更有意义了吗?

    他说,未知永远比已知有意义。

    我说,不存在已知,只存在你以为的已知。

    那天他为了这一点跟我辩了很久,最后也没争出输赢来,不过这之后我们就熟络了起来。

    豪猪和我一样没什么朋友,我们虽然总是互相讽刺,倒也建立了一种微妙的友谊。春去秋来,我们讨论了七八年死亡,直到现在他也没自杀。他当然不是真想死,把死挂在嘴边是他用来展示对抗姿态的一种方式,就好像我用装孤僻来体现与众不同。之所以我也至今没死,是因为我虽然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但也找不到死亡的意义。

    我和豪猪就采取何种死亡方式做过多次深入讨论,并且约定,如果哪天决定了要去死,一定要通知对方自己死亡的地点和方式,让后者做见证。某种意义上,我们可能算得上是生死之交。

    虽然,自从豪猪去出国读高中后我们的联系就渐渐少了,但在面临死亡以及与它相关的一切时,我总会想起他。遗憾的是,如今我恐怕已经无法兑现诺言,因为我不仅陷入了随时会消失的境地,也没有办法将这里的情况告诉豪猪。

    现在之于我,不仅未来不可知,连过去也已成为未知。

    “带你飞月,在天上,过神仙一样的日子!”

    这是今年暑假里我第三次被这个广告吵醒,光听声音都能想象到画面里必然有某个一派成功人士打扮的男人,用嗑药过量似的兴奋嗓音声嘶力竭地劝说着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离开地球,感受宇宙,登月不是梦!”。

    不得不说登月旅行这件事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极具煽动性,即使是外公外婆这样依旧保留着传统生活方式的人,也会每天早上守着电视收看最新一期的登月观光介绍。要知道,当大家开着浮空车在窗外“咻咻”而过的时候,我的外公一度曾因无法接受出租车不在地上行驶而拒绝出远门。

    第一个月球旅游度假村的建立,当时在国际上造成了巨大反响,大概有长达两天的时间大家都在各个社交软件上讨论此事——这是非常难得的,现在已经很少有新闻的热度能坚持半天以上了,而且这个新闻发布8小时后就传出了某国际巨星的艳照外泄事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分散得很厉害。

    广告结束后某个访谈类电视节目的开场音乐悠然响起,这个暑假我早已经通过耳朵把早上11点到下午2点的电视节目表全背下来了。

    “大家好,欢迎收看本期的《相遇浮萍》,本期我们的嘉宾是,和宁宁。”

    天哪,怎么又是她。

    我弹坐起来,下床走到客厅想叫外公外婆换台,却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买菜了,电视似乎是忘了关。

    “大家好,我是和宁宁,很高兴今天能来这里和大家分享我的新计划。”

    呵,她什么时候又烫卷发了?仔细算来,我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她了,心中倒不觉得怀念,毕竟自己早过了对着电视想妈妈的年纪。更何况,这位一把年纪了依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母亲,从来也没发挥过什么传统母亲的作用,有时候我还得反过来时不时帮她烧饭洗衣服。大部分情况下,其实我更乐意对着塞西姐叫“妈”。塞西姐是母亲的工作伙伴,漂亮到能让所有第一次看见她的人都倒吸一口气,可母亲却敢腆着脸到处跟别人说这个比她高两个头白一个号的绝世美女是她姐姐,还成天厚着脸皮让她照顾我们一家。

    我正这么想着,电视中那个主持人倒真提起了塞西姐。

    “最近有传言说你的姐姐也将参与下一部电影的拍摄,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这是哪来的传言?并没有这回事呀。”那个女人瞪大眼睛故作惊讶状。

    “可是大家似乎都对你的姐姐非常感兴趣?”主持人不放弃地追问道。

    的确,塞西姐作为和母亲这种公众人物形影不离的神秘美女,会引起人们的兴趣也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就连我都不知道她的国籍和年龄。

    “她性格很低调,不太喜欢抛头露面啦,你们不要打她的主意啦。”母亲“呵呵呵”地假笑了起来。

    “有传言说你们不是亲姐妹?”主持人依然坚持不懈。

    “看脸就知道不是啦,毕竟她比我漂亮这么多,不过对我来说她就是家人。”

    “还真好意思说。”我默默对电视翻了个白眼。

    从我记事起,塞西姐就已经和母亲住在一起,我一直很佩服她竟然能坚持这个错误的决定这么多年,因为大部分时候她的工作好像就只是给我们家当保姆而已。在我上高中以前,只要塞西姐没有出差,必然会来接送我读书,我们母子的日常起居也基本由她照顾,可我毕竟不能像母亲那样不要脸的照单全收,多少还是会帮忙做点家务。所以,只有住在外公外婆家里时,我才能短暂、且堂而皇之地享受作为一个“孩子”应有的待遇。万幸,纵使时代发展如此飞速,“孙辈应该好好宠爱”这样的“传统”目前依然是国内老人间少数能达成的共识之一。

    等我妈这样的人当上了祖母辈,这传统是否还会被保留就不好说了。

    此时话题被母亲从塞西姐身上转移到了她的新电影上,我没有兴趣看她在电视上假模假样的高谈阔论,直接关了电视,准备回床上再睡一觉。

    刚这么想着,门铃突然不识趣地用快走音的调子嚷了起来。

    “找哪位?”我隔着门问。外公外婆家这个时候一般很少有访客。

    “请问,这是和宁宁家吗?”

    我没有回答,而是警惕地先打开屋里面的木门,透过防盗门往外看。外公外婆家的防盗门已经几十年没换了,看上去根本起不了什么“防盗”作用,透过破烂的纱网我隐约看见一个奇怪的陌生男人,他穿着一套夸张的亮西装,手里举着一大束玫瑰花,像是刚从什么灯红酒绿的mv片场走出来的舞男。我完全不记得母亲认识的人里有谁是能找到我外公外婆家来的,那个女人对自己父母的**非常重视。

    我不由得捏紧了木门的把手,随时准备关门。

    “你好,请问这里是和宁宁家吗?”男人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

    趁这机会,我才得以近距离观察这个男人。他有一头亮到不真实的海长发,即使在光线不太好的走廊也能呈现洗发水广告里经过特效处理后的柔韧光泽。一丝不乱的头发下是一张毫无血的苍白面孔,那五官像是经过精心打磨,轮廓圆滑、棱角分明,无可挑剔。说不清眼前这到底是张欧洲人的面孔还是亚洲人的面孔,它呈现着一种模棱两可的气质——这张脸的特征不属于白种人、黄种人和黑种人,亦不属于混血儿或是那些靠后天加工的人造面孔,从这张脸上也把握不到年龄这种东西的存在。

    从外形判断的话,此人或许是个模特或者演员,考虑到母亲最近正在制作电影,会和这类人打交道也不奇怪。

    “你是哪一位?”

    我尽量放慢语速,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比较客气。

    “我?我是她的……唔,男朋友?”他对我扬了扬手里捧着的花。

    这一瞬间,我感觉有人在我耳边拉了个响炮。

    “请问你是?”他对着防盗门微微俯身。

    “我是她的儿子。”我毫不掩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门外的他身体明显抖了一下,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我说的话,并且也没有要求我再重复一遍。

    过了大约半分钟,他才终于蹦出一句话:“这不,合理。她,怎么可能……有儿子……”或许是因为实在不想面对这个令他痛苦的事实,他在讲这句话时有着怪异的停顿。

    但是,真正感到不合理的是我。如果他真如自己所言,是我母亲的“男朋友”,姑且不论我是否应该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起码他一定知道我的存在。毕竟那个女人有一个儿子这件事众所周知,顶多会有人不知道我的具体年龄。可他的反应,倒像是完全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当然,也有他是骗子的可能性,但我觉得,一个骗子,穿得这么招摇,还激情洋溢地捧着一大束直径比门还宽的花来拜访,那他即使是个骗子也是个脑子不太好的骗子。

    又或者,这是什么整人节目?

    “你找她到底有什么事?”我又问了一遍,心里犹豫要不要直接关掉木门。

    令我意外的是,此时此刻他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请问现在是哪一年,几月几日几点?”

    “2035年8月5日9点53分……怎么了?”

    他瞪大了眼睛,用亲眼目睹了凶杀现场般的惊恐表情望着我,然后立刻转身带着花飞快地奔下楼梯。

    “哈?”

    这位蓝玫瑰先生的动作如此迅速,以至于地上还洒了几片玫瑰花瓣。

    不过,这场莫名其妙的插曲很快被我抛在了脑后,当我回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甚至不确定它究竟是梦境的一部分,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我去门口看了一眼,地上的玫瑰花还在。

    不过即使是真的也没什么。母亲同时从事着多个职业,没有人说得清她的主业究竟是什么,就连我也一样。总之不知怎么的,她就成了个“名人”,又写书,又拍广告,又出唱片,又演戏。在她周围鱼龙混杂地聚集了多个圈子的人,里面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家伙不在少数,所以与她相关的一切我早习惯了不做深究。只能说今天出现的这个家伙手段不赖,竟然能找到这里。

    然而,事情不仅没有就此结束,反而才刚刚开始。

    隔天上午,同一时间,我又一次被外公开着的电视里登月度假的广告声吵醒。外婆留了张字条说他们出门散步去了,早饭在锅里,让我自己加热。

    今天的阳光比昨天要好上一些,但却不闷热,透过这直射入客厅的明媚光线,都能看见空气里活泼的微尘肆意地上下起舞。这的确是适合散步的好天气,可对我来说,这样的天气就该切片柠檬,泡上一杯蜂蜜茶,搭配冰镇的西瓜半球,然后躺在沙发里用调羹边挖边吃,如果再打开一部好电影,那简直就是身处世界之巅。

    当然,在实现这个画面之前,我还是得先睡个回笼觉。

    我关了电视往房间里走,这个时候,那要命的、喘不上气的门铃又响了。

    我抱着昨天那个男人再度登门的准备打开木门,这次防盗门外站着的却是两个和我年纪相仿,长得一模一样,都穿着灰袍子的陌生少女。

    初看之下,她们像是准备去漫展之类的地方却跑错了路——左边的那个有着一头桃的中长发,发尾在肩膀处毫无章法地里里外外地乱翘着,右边那个头发长度一样,发则像是用水粉调出来的淡紫,发型也整齐的多,有种自然的垂坠感。时至今日,外面那些年轻人早就不流行在日常生活里给头发染这样夸张的颜了,而且她们的发质和昨天来的那个奇怪男人一样,闪亮到不像真发,长相也是同样漂亮到没有人类的感觉。

    “r5来了吗?”

    没有任何开场白或是问候语,桃发少女开门见山地问道,就如同我和她、以及她提及的“r5”已经是老相识了。

    这类奇奇怪怪的访客是什么新的流行趋势吗?

    “你是不是敲错门了?”

    “不可能错。”少女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响亮地回答道。

    我又仔细地确认了一下这二人的相貌,更加确定我们之前没有见过。毕竟有了塞西姐的“榜样”在前,一般的所谓“美女”很少能让我产生类似“漂亮”、“可爱”之类的感叹,所以如果我见过她们,哪怕只见过一面,也不可能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还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相貌能和塞西姐媲美的女性。

    “我觉得你还是再确认一下地址比较好……”

    “我说了……”她的声音扬高了几度,根据我对学校里女同学的观察,这一般是要发脾气吵架的前兆,“你——”

    “——很抱歉,还请让我代为解答。”旁边的紫发少女忽然伸手拦住桃发少女,往前走了一步。“你好,冒昧打扰非常抱歉,希望你可以耐心听我们的解释。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这一位是m6,r5的妹妹,我是m6的性格矫正程序,你可以称呼我为m62。”

    “性格矫正程序?”我机械地复述了一遍,重新细致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怎么看都是活物却在自称“程序”的“生物”。现在的机器人技术已经发展得这么好了?

    “你是和宁宁的儿子和绫礼,今年17岁,假如这些信息无误,相信你也会同意我们没有搞错地方。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m6的哥哥r5,啊,对了,r5是长这个样子的。”

    m62退后一步,朝空无一物的楼道挥了一下手,像变魔术一样招出了一个等身大的全息影像。这个影像,正是昨天那个捧着花的男人。

    不过,比较令我惊讶的是,m62看上去并没有使用什么设备,这个影像看上去完全是凭空出现的,况且我并没有配戴任何承载智能芯片的物品,为什么也能读取出信息,这难道又是什么新科技吗?

    “他昨天来过,不过很快就走了。”我努力装作处变不惊地样子

    “昨天?”两个少女异口同声。

    “对,差不多也是昨天这个时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问了一下时间,然后就走了,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唔,所以没有其它事情的话,我就先关门了。”

    我想尽量迅速地结束这场对话,我完全没兴趣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也无意在上面花时间。

    “对不起,请稍等一下。”

    紫发少女再一挥手,全息投影变成了一个悬浮框,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一堆我看不懂的图形。

    “是误差。”性格矫正程序对m6说。

    “一天的误差。”m6喃喃着,一脸挫败地用手捂住了眼睛。

    “记录显示已经不在此线,我们又没有赶上。”

    “嗯……那我先关门了,你们走好。”我说着,准备带上里面的木门。

    “等等,”m6大喊了一声,“这件事必须得由你来解决,现在起,你要——”

    我没有理会她,还是关上了门。

    少惹麻烦是我这短暂人生积累下来的重要经验。

    “喂!别傻了!你没有选择权!”门外m6依然没有放弃。

    接着是m62冷静而克制的声音,但说的话同样荒谬:“很遗憾,这是必须事项,你无从选择。”

    我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走,我并不想让这种不相干的人破坏我睡回笼觉的心情。

    “你已经被牵扯进来了!懂吗?”

    “要解释原理的话很复杂,但是现实的情况是,如果拒绝我们的要求,你这个人就会消失。”

    她们依然在坚持不懈地试图和我对话。

    “r5现在一定已经回到过去了,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必须在他带走你母亲之前找到你的亲生父亲。具体情况等会我们会再跟你详细解释,总之,你一定要清楚,

    如果你不跟我们合作,你的母亲就不会生下你,你将变成这个世界的冗余数据被排除在主轴时间线之外,也就是说,你将不曾在这个世界存在。”

    真可怜,长得倒挺漂亮,可惜是两个神经病。我一边这么感叹着一边打开房门。

    “你逃不掉的。”

    这一次,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她们两个就站在里面。

    “我都说了,你没有选择权。”

    “距离矫正完成还有5秒。”

    “人类单位的?”

    “人类单位的,哦……稍等……嗯,好的,完成了。”

    朦胧间,我似乎听见了一些声音……确切的说,是一阵波动从左耳穿入我的大脑,又从右耳蹿出来。在停留于我脑袋里的那段短暂时间中,它被我的意识及时捕捉成了一些有意义的信息——即使我此时此刻甚至无法感知到我的“脑袋”、“耳朵”或是身体的其它位置究竟在何处。

    “请检查一下有没有其它漏掉的东西,需要避免像上次那样留下了五十年后才会存在的物体。”

    “检查完毕。出发前要把他弄醒吗?”

    “我觉得可行。”

    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在某个我的意识刚才不占统治权的地方,传来一阵钝痛,我“嗳”得叫出声来,身体其他位置的触感才终于沿着血管的脉络徐徐舒张开来。

    时间过去了五分钟或者更久以后,我才终于能确切地判断出身体的每个位置在哪里,并操控它们。

    这感觉简直像是我的灵魂刚刚被人提取了出来,现在又重新塞进了身体。

    我的眼皮挣扎了好几下才勉强稍稍完成睁开的任务,让一道光走进来。

    我似乎正躺在某块陌生的、冰冷的、质感类似大理石但没有任何纹理的地板上,面前是一双一尘不染的白色尖头靴,靴子的质感看上去和地板如出一辙。我想它就是刚才那阵疼痛的元凶。

    “醒过来了吗?”不远处另一个声音问。

    “醒过来了。”

    白色的靴子后退了几步,另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我的视力范围内,接着是小腿、膝盖、藏在膝盖后面的大腿……以及一条短小紧身但足以起关键遮挡作用的黑色裙子。再然后,是一双细长的手,几乎看不见任何纹理的光滑手指,和一缕垂下的淡紫色头发。

    “哼,精神倒挺好。”白色靴子的主人转身离开,又高又细的鞋跟迅速消失在了我的视野范围内。

    “抱歉?请问你现在身上有不舒服的地方吗?”M6-2问。

    “唔……呃……”

    我试着将脑袋转到一个尽量仰面朝天的角度,却发现这样不得不将整个身体的姿势都调整一遍。

    对方会错意以为我要坐起来,于是伸手扶住我的肩膀。

    好吧,本来还想再躺会儿,这么一来我不得不坐起来了。

    我一手捂着仍有些发晕的脑袋,另一只手撑住地面,再加上那双手的帮助,我终于换成了一个坐在地上的姿势,大致意义上实现了和对方的“平起平坐”。

    “啊,你是那个……M6-2?”

    “你还记得?那很不错。”

    M6-2惊讶地扬起了眉毛,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

    她和站在稍远处、不知道在忙什么的M6都已经脱掉了刚才的灰袍,现在穿得活像两个赛车模特。但在我有余力关注她们的衣物之前,先被周围的环境绕晕了——我此时身处的这个空间似乎没有“封顶”,确切的说,这里唯一的“界限”就是刚才我趴着,现在我坐着、她们站着的这一块白色“地面”,其余方位都只有无垠的星空,仿若没有尽头的宇宙,这宇宙甚至还在以我肉眼可以识别的速度缓慢运动着,就好像我们三个正站在一块白板上漂流于星际之间。

    这个环境,毫无疑问,根本不是我家。

    一阵头晕翻江倒海地袭击过来,背后没有墙面之类可依靠的东西,我只能靠手撑在地上维持平衡。此时的我像是被挂在挪威那个“巨人之舌”的边沿,前无进路后无退路,可能还是继续趴着更合适。

    “真弱。”M6在边上啧了啧嘴。

    “M6,是不是氧气供给量太低了?”

    “不可能,含量和地球上是一样的。”

    “那是不是你刚才对他下手太重了?”

    “怎……怎么可能,我可是好好计算过力度的。”

    “那么是晕‘空间’了?”

    “人类真是够麻烦的。”

    M6皱了下眉头,周围的环境忽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像切换频道那样迅速,并且没有任何效果过渡。现在看来我正位于某座飞船内部,左边是一个巨大的环状落地窗,刚才看到的星空被罩在了窗户外面,窗前有一排仪表控制台,右边也有几个阶级分配明确的座位,上面坐满了和M6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们都在安静地操控着飞船。

    我长舒一口气,无论如何,这里起码是变成了一个让我稍微有点安全感的地方了。只是稍微。

    “M6,你做得很好,他看上去感觉好多了。”M6-2对M6肯定道。

    “你看,我就说过,人类对宇宙飞船的认识仅限于此,不造成这个样子的,他们就认不出是飞船。”M6摊了摊手。

    “现在你感觉好些了吗?”M6-2又对着我确认了一次。

    “好惹。”

    我张开嘴讲话,可发出声音时才发现舌头还没有完全恢复灵活。

    “看来没什么问题,习惯就好了。”眼前的性格矫正程序对我露出了一个非常人性化的微笑。

    “M6-2,别跟他啰嗦这些了,长话短说吧。”坐在操控台正中央位置上的那个M6对着M6-2探出脑袋。

    M6-2朝她点点头,把我拉到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球型椅子上。

    “和绫礼,我现在简单交代一下情况。我们刚才已经采用非常手段把你从家里转移到了飞船上,现在时间紧迫,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所以希望你能够选择体谅我们这种冒昧的行动。”

    “选‘体谅’的话能把我送回去吗?”

    “不能。”M6硬邦邦地替M6-2回答,“你在完成这件事之前肯定是回不去了,想回去的话就认真听M6-2接下来说的话,你越早完成任务,就越早……”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烦躁地对我甩了甩手,转过椅子继续忙她的去了。

    “嗯,接下来,希望你可以冷静地听我要说的话,相信你作为‘那个人’的儿子,一定能迅速进入状态。”

    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反正看这架势我已经被这两个疯女人“绑架”了,而且我现在浑身上下除了睡觉时穿着的T恤和短裤以外什么都没有,事到如今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见机行事。可真正让我觉得烦恼的是,身上这件T恤是当初母亲大人专门给我买的,上面印了一个巨大的二次元美少女,似乎是母亲非常喜爱的动画角色,我一直嫌丢脸不肯穿出去,只在睡觉的时候穿,现在却偏偏是在穿着这件衣服的时候出了这事,若是之后横尸荒野,尸体的照片拍出来一定会被人笑话吧。

    “我先告诉你一些必要信息。我和M6、R5都不是来自地球的人,所谓M6、R5也只是我们为了方便在地球上行动而给自己加的代号。我们的母星是一颗叫做梵锡星的星球。当然,严格来说我不能算梵锡星人,我是M6的性格矫正程序,存在意义是为了帮助M6更顺利的完成任务。梵锡星人本没有感情,但是M6很不幸地被人类传染了感情这种疾病,你可以将我理解成是一种梵锡星人针对该疾病的治疗手段,一种治疗程序。在M6因为情绪问题无法继续工作时,我会替她完成一些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这还真是个方便的“治疗手段”啊,我不禁感叹。

    “构成梵锡星人的是一种名为卬子的物质,这种物质本身地球人无法用肉眼识别,但却可以构成任何能被你们辨识出的生物,甚至分裂出多个生物。我是一个拥有封存情感以及优化性格功能的程序,现在你所看见的我,是M6这个‘存在’经过我‘过滤’和‘优化’的成果,它被判断是最适合和人类接触的人格。这种构成模式可能你很难理解,但我和M6本质上是同一生物个体。”

    “你们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这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里来?”

    “我们需要你和我们一起回到过去,阻止R5改变历史。”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要改变的是你母亲的人生。如果我们失败了,你的母亲将不会和你父亲在一起,你将不会出生,那么现在的你就会因为‘矛盾’而消失。”

    “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那不是已经证明了他不会成功吗?”我不明白她的逻辑。

    “梵锡星人在宇宙中属于高阶生物,整个种族都拥有在低知能生物的‘时间轴’上来回穿梭的能力,所以被梵锡星人干预的‘因果关系’,并不单纯以线性形式表现。”

    “低知能……”我很好奇一贯认为自己种族智力超群的一般人听到自己被外星人形容为“低智能生物”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幸好我从来不觉得人类伟大。

    “低知能生物的时间轴,对梵锡星人来说就如同一个自动计算公式,当想要不同的运算结果时,我们能任意修改公式中任何位置的任何符号和数字。我们就像是‘导演’和‘编剧’,而低知能生物的发展轨迹是我们编排的戏剧。

    这个宇宙中,每一秒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存在无数种可能性,最后那个确定哪件事发生,哪件事不发生的‘观测者’,决定一切的‘意识’,是梵锡星人。一般为了避免混乱,一个文明只会由一位梵锡星人来观测,R5正是地球的观测者。对你们人类这样的低知能群体来说,R5无疑就相当于主宰一切的‘神’了吧。可是‘神’的修改是有规则的,必须满足条件,修改才能成立。”

    “满足什么条件,集齐七颗龙珠之类的吗?”

    M6-2摇摇头,似乎没听出我在嘲讽,“我们的条件是,在对某一个时间点的事件进行修改后,需要在那里停留66分钟,变动才会生效。”

    “为什么是66分钟?”

    “稍等,我需要检索一下,寻找一种你可以理解的阐述方式。”M6-2的一切动作瞬间停住,紫色的眼球慢慢失去了色彩,皮肤从原先的白里透红变成了无机质的白色,像一台刚刚遭遇停电的机器人。

    我不知所措地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的M6,但等我转过头来时,M6-2已经恢复了原状。

    “一对情侣的关系遭到各自父母反对,双方家庭都为各自另外介绍了相亲对象,”她没头没尾地说道,“男方挽留女方,要求最后再见一次面,一起私奔。”

    “你……是不是出了故障?”我小心地问。

    “女方心中也渴望复合,所以同意了。”M6-2没有理会我,依旧一字一顿地像在念书,“约定私奔的当天,男方迟迟没有出现,女方站在原地想,再给他五分钟,如果五分钟后他没有出现,她就会离开并且嫁给相亲认识的男人。”

    “呃……”

    “所以,五分钟后这个男性有没有出现,将对两人的关系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嗯……那么?”

    “为什么女方选择的是等待五分钟,而不是六分钟或者七分钟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

    M6-2耸耸肩,“这就是系统经过分析转化后得出的,关于‘为什么是66分钟’这个问题,可以让你们人类理解的解释。这个回答解决你的问题了吗?”

    “没有。”

    “那我只能说,这66分钟是经过换算后的地球时间。”

    “好了好了,我只是随口问一句而已,这种事情无所谓了。”

    “那么我们回到之前的话题。关于你现在还没消失的原因,是因为R5还没触发绝对能让你母亲选择他的‘关键条件’,所以我们只要赶在那之前,触发让你母亲绝对会选择你父亲的‘关键条件’,并且让R5在那个时间点停留66分钟以上,我们的计划就能成功。”

    “关键条件是什么?”

    “当梵锡星人修改的事件牵扯到生死,会需要找到一个带有必然性的‘关键条件’,只要达成了这个条件并在那个时间点停留66分钟以上,其他条件无论如何变化,都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否则就会存在变数。至于这个‘关键条件’是什么,梵锡星人只能通过不断修改变量,然后跳跃到后一个时间点看结果,才能判断。当然,也有一些‘关键条件’是很容易判断的,比如你。当R5看见你,并在这个时间点停留超过66分钟以上,那么你的出生将成为已经被他观测到的必然事实,他就无法再回到过去阻止你的诞生了。所以他问完时间立刻就走了。”

    “这些东西,光是听都觉得很麻烦。”

    “梵锡星人对这种行为的喜爱,相当于人类对于游戏的喜爱,据我所知,那些制作精良的高难度游戏人类从不会觉得麻烦。”

    “好吧。”这一点倒是事实,把高难度游戏玩得好,可是一件炫耀起来很有面子的事情。

    “人类似乎很容易爱上游戏或是动画中的角色吧,会称之为‘老公’、‘老婆’什么的。”

    “的确如此。”虽然我不会这么做。

    “但理论上,梵锡星人身上是不会发生这种现象的。如我所言,健康的梵锡星人是没有‘情感’这种东西的。‘情感’对于你们地球人而言是生命体验的一环,可对于我们是毒素。R5因为观测地球的时间太久的缘故,对于‘情感’这种毒素摄入太深,刚好遇上和宁宁、也就是你的母亲,竟然可以观测到R5这个观测者,所以他们毫无悬念地相恋了。”

    我不禁哑然,感觉整件事编得越来越离谱了。

    “梵锡星人本身不能存在于人类的历史中,所以当梵锡星人从某个时间点离开超过一个月,与他有过接触的人类都会失去相关的记忆。R5为了与和宁宁长相厮守,决定冒险回梵锡星请求我们的父亲A1同意让和宁宁卬子化,并与之繁衍后代。可以想见,整个梵锡星对这件事的意见是非常大的,但鉴于我们的社会构成和身体构造方式等等都和你们地球人不同,所以你能想到的地球人对这类事情的处理方式我们大多无法使用。最后,A1采用的方法是修改了R5的一点生物状态,并派出M6阻止R5达成目的,那一点生物状态的修改足够使R5无法回到与你母亲约定的时间点,也为我们争取了成功的可能性。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我们直接找到R5,强迫他在你已经出生的这个时间点停留超过66分钟,让你母亲没有和他在一起这件事成为必然事实。但我们基于一些不可抗力,还是来晚了一步。所以现在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等一下,你们自己在那个’时间轴‘上'跳'来'跳'去不就可以解决问题了?为什么要扯上我?”

    “M6是尚未完全成熟的梵锡星人,能力有限,并且地球的观测者只有R5一人,其它梵锡星人对地球的历史是无法干涉的。我们很被动,一切时间跳跃行为都只能通过追踪R5的卬子痕迹实现,相当于踏着R5的‘脚印’前进。现在你所在的就是我们的交通工具,我们叫它‘梭’,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你们地球人称作宇宙飞船的东西,它会自动追踪到R5跳跃回的那个时间点。到了那里之后,我们要以最快速度找到你的母亲,阻止她和R5在一起,再找出你的父亲,撮合你的父母,确保先达成让你父母在一起的‘关键条件’。这是关系到你自身存亡的问题,相信你可以理解事态的严重性。”

    我干笑了两声。如果这其实是某个整蛊节目,到底什么时候摄制组的成员能举着“你被耍了”的牌子笑着登场结束这一切?我艰难地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真恨不得自己一个字也没听过。

    “那么,所谓的能确保我父母在一起的‘关键条件’是什么?”

    “这与你无关,”刚才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M6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你只需要完成任务就可以了。”

    “你们根本不知道那个条件是什么吧,毕竟你们又不是地球什么乱七八糟的‘观测者’。”

    “闭嘴。”她严厉地打断我。

    当然我没有闭嘴的意思,“我不管你们到底是什么电视节目,或是什么狗仔队派来的,如果你们想通过这个办法知道我生父的名字,那很遗憾,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没见过他的照片,不知道他的名字,你们非把我抓过来有什么意义呢?我能做得事情不比你们多。”

    网络上关于我父亲的身份向来众说纷纭,可如果光是为了调查这个就演这么一出大戏未免也太过奇怪。从小,全家上下对于父亲都是绝口不提的态度,我所知道关于的父亲唯一消息,是他在和母亲离婚后移民到了荷兰。

    “等梭降落了,你就会知道我们究竟是不是在骗你了。”M6-2解释道,“当然,你不认识自己父亲这件事,我们也是清楚的。”

    “那么……”

    “你以为我愿意吗?”M6忽然揪住我的衣领,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但这种行为没让我感觉到丝毫的威慑力,或许是因为那双逼近我的蓝眼睛,既憔悴又疲惫。

    “M6,你需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的人格矫正程序立刻上前拉开了她。

    “就算你们说的是真的,反正我父母最后也是会离婚,或许最开始在一起就是一场错误,甚至很有可能我妈根本就没爱过那个人。”

    “你的意思难道是,愿意牺牲自己,成全母亲的爱情?”

    “我可没有那么伟大,”我和那个女人的感情可没有好到那个地步。“只不过,我认为自己帮不上忙,这件事情也毫无意义,仅此而已。”

    “有些事情,即使知道毫无意义也还是要去做,这不是你们人类的特点吗?”M6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但我依然觉得她的情绪很不稳定。

    “放心,你会派上用处的,”她靠近我,伸出温热的双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然后手指一路下来在我的额头、睫毛、脸颊、嘴唇上一一游历,最后这双手停留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感到自己浑身僵硬,动弹不得,“那么,现在回答我吧,你的态度究竟是什么?如果你想要放弃,甘愿消失,那还不如就现在通过我的手,把你……”

    她手上的力道真的开始慢慢加重。如果眼前这个女人不是外星人的话,一定是个病得相当严重的精神病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M6收回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房间,留下M6-2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我已经受够了整件事,无论她们说的是真是假,现在我只想从这里逃出去。假如我只是被两个疯女人软禁在某个带有致幻效果的房间里,那一定有办法找到出路。

    然而,如果不是的话呢?

    自己真的要踏上这样荒唐的旅程吗?

    我恐惧地发现,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其实并没有做好面对未知的准备。

    在我确定了“假意配合、按兵不动”的作战策略后,这个两个女人看上去完全发松了对我的警惕。我被允许在梭内自由行动,怎么乱碰乱摸这艘被她们成为“梭”的东西,都没谁会阻拦。这显然是寻找线索逃离此处的机会,只是她们毫不在意的态度反倒令我有所顾忌,就好像在她们看来,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找到出口一样。

    她们的自信倒也并非毫无来由。这里的活动范围非常有限,整艘梭一共只有两个房间,除了这个看起来像主操作舱一样的地方以外,另有一间空无一物、和衣橱空间差不多的小房间,这个房间只有M6会偶尔走进去。我趁她回操作舱时也曾尝试装作不经意地溜过去,可里面除了墙壁以外什么都没有,没有暗门,没有机关,没有按钮,也没有摄像头。至于主操作舱,更是无聊到了极致。控台应该摆放触屏操控面板的地方空无一物,就像几张被拼在一起的白色桌子,而十几个M6的分身就坐在几排桌子前装模作样地敲敲打打,就像是被编入程序重复机械动作的老式机器人。至于M6自己,大部分时候都坐在最高的椅子上闭目养神。M6-2则像她的影子,始终站在她旁边一动不动。

    整艘梭内部非常安静,完全没有交谈声,就连M6那些不断用手指敲击桌面的分身那儿也没有任何声响传出。如果有一个不知情的人闭着眼睛走进来,可能会觉得这里其实是个空房间。梭里的所有生物——在场的每一位M6都视我如无物,只有M6-2偶尔会在和我目光交汇时对我露出一个营业员式的笑容。她们对待我的态度就像是普通人对待杯子的态度——想到要喝水时才会拿起来。

    百无聊赖的我只能绕着操作台正对面那个圆形落地窗打转,转腻了,就坐下来,朝窗外的星空发呆。窗外的宇宙有种能吞食一切的绝对寂静感,看久了会让人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不得不说,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个玩笑,特效做得倒是非常逼真,完全捉不出破绽。

    终于,我受不了这样过于冷清的气氛,忍不住开了口。

    “现在几点?”

    “梵锡星人没有时间的概念,而且,现在我们正在返回过去,所以无法回答你的这个问题。”M6-2回答我。

    “没有时间,你们计算事情不会很麻烦吗?”

    “对梵锡星人来说,时间是由一个个点构成的,片刻即永恒,至于永恒,对于我们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说来微妙,现在时间反而成了我在汪洋中寻找安全感的方式。或许,时间其实本来就是一种人们通过它触摸“未知”、建立“已知”,继而在一片混沌中确立方向的工具。哪怕有时候它只会把你拉入深渊,也总比让“不确定”一步步消磨心智要好。

    “那么,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理论上应该很快就能到了,请耐心等待。”M6-2看起来就像是一位专业的空乘。

    “不不不,我觉得你们概念里的‘很快’也许和我这个人类认知范围里的‘很快’是两回事,可能人类世界的几十年对你们来说也是‘很快’,这样我要一直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你们这里看上去食物也没有,水也没有,虽然我现在并不觉得饿或者渴,但……”既然找不到出去的办法,我只能先顺着她们的“设定”往下说。

    “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M6-2耐心地安抚道,“从你进入梭里起,你的肉体时间已经停在地球时间2035年8月6日早上10点03分23秒了,就算我们真的漂流几百个地球年,你也始终是十七岁。当然,我们不可能漂流几百年,刚才我们说的‘很快’,是基于地球概念的‘快’,不用担忧。”

    “那我到了‘过去’之后,会呆多久?”

    “根据我们的计算,我们最多停留半年到一年就能解决这件事,快的话甚至只需要一个月。如果我们成功阻止了R5,理论上你的身体就会自动回到2035年8月6日早上10点03分23秒。当然,如果R5抢先触发了‘关键事件’,现在的你就会立刻消失,包括这十七年里关于你的一切……”

    说完,M6-2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控制台中央的M6。从我被绑架到梭上一直到现在,M6和M6-2只偶尔开口交谈,内容也都是和我有关、或是被她们认为我应该知道的事情。其他时候,她们就会像现在这样直接用目光长时间对视的方式交流。

    就在此时,脚下地板突然自己移动了起来,我下意识地拉住旁边的椅子,却发现椅子也在跟着晃,就连落地窗外的整个“宇宙”竟同样正剧烈“震动”着。随着震动越来越强烈,我的眼睛开始变得看不清东西,身体更是连站稳都很难做到。

    “请留在原地不要移动,我们正在排查原因。”背后传来M6-2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得像是山谷里的回声。

    我扶住椅子蹲在地上,感觉整艘梭一会像是某个衣衫褴褛的人在雪地里打着颤,一会儿又像是一叶在雷雨交加的大海上漂浮的扁舟,再这样下去,内脏都要被折腾出来了。一般情况下,电影里类似的场景应该都会伴随着机器“嘟嘟嘟”的故障声,系统失灵后的电光四溅以及人们此起彼伏的匆忙喊叫吧,可此时,梭里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一闭上眼睛,我就感觉像是独自一人呆在一个正在抽风的操作舱里,所以我只能勉强让自己的眼睛保持着睁开的状态。梭那白色飞船的外形开始像被拆掉的积木一样一块块往下掉,外面的星空显现出来,发了疯一样的剧烈旋转,唯一相对稳定的只有我脚下所在的这一小块地面——梭恢复成了我刚醒来时的样子,但变得更加令人心悸。

    “这是快到了吗?”我回头大声问M6-2,她和所有M6的分身现在都呈烟雾状漂浮在半空中,摆弄着一些我根本看不见的东西。

    “抱歉,请再支撑一会儿!”M6-2回答,声音里没有一丝慌乱,“这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我们似乎偏离了航线。”

    “偏离航线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跑到别的年代去了?”

    “不可能,梭没有那个能力,它只能追踪R5时间跳跃后卬子生成的轨迹,再自动驶入跳转因子浓度最高的那个时间点,所以,那必然是R5降落的时间点,但……”空中数个M6此时此刻重新合为一体,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惊慌,随即又被一种呆滞的、被凝固住的茫然神情所取代。

    “喂,到底怎么回事啊?”

    梭忽然开始自由落体,窗外星空的旋转速度却反过来放慢了,接着,像掉进墨水里的纸巾一般,一个陌生而萧瑟的景象慢慢渗透了出来。

    贫瘠的土地上树立着一幢幢破败的灰色大楼,每一幢楼里碎裂的窗户都黑得像一双双绝望的眼睛,梭在这些目光的注视中飞速掠过,几乎要朝着地面直直撞过去。在我以为自己就要粉身碎骨的时候,梭忽然稳稳地定在了半空中。M6深深呼出一口气,瘫软地坐倒在椅子上。

    “但愿这里还是地球。”她说。

    但愿不是。我想。

    “m6,你做得很不错。”m62称赞道,m6则筋疲力尽地弯了弯嘴角。

    “怎么样,你没事?”m62走过来把我扶到椅子上。我的双腿因为刚才受到的惊吓,似乎暂时脱离了身体,完全站不起来,只能被她像拉着一大袋垃圾那样拖拽着移动。

    “这里是哪里?”透过梭的“窗户”往外看,这个令人不愉快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不,不要说人了,可能就连一只小飞虫都看不见。废弃的大楼之间广告牌已经烂的烂碎的碎,我只能艰难地辨认出一些零碎的字母。靠近马路中央的位置掉了一些不知是木板还是玻璃的东西,上面的灰厚得可以画画。

    这是掉进了某个灾难片的片场了吗?

    我看向另一个方向,马路中央停了两辆车,车子的驾驶座有个厚鼓鼓的白物体,看上去像是有人恶作剧地往那放了一床灰白的被子。

    “是茧。”m62似乎也发现了那东西,很显然她能看得比我更清楚,“可是这地方为什么会有茧呢?”

    “这么大的茧?”我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事到如今我已经彻底没了去分辨整件事情真伪的兴致,完全是听天由命的状态。

    m6走近梭的边沿,闭上眼睛,将双手交叠放在额头上,瞬时以她为圆心,空中浮现出数个一模一样的分身,每一个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就这样笔直地飞出了梭。不一会儿,分身们就陆陆续续回到了m6的身体,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咬紧了嘴唇。

    “从反馈来的信息来看,这片区域没有处于活动状态的人类,所有人类都呈被某种生物包裹的状态,但生命体征还没有消失。”观察的是m6,但向我进行说明的却是m62,“这难道是强制冬眠?不过,倒是还有其它处于活动状态的生物信号……”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m6用手锤着梭的落地窗,看上去非常沮丧。

    “和绫礼,你还是继续坐在那里,不要轻举妄动。”m62对我说。

    我点点头。这对我来说不难,虽然我的大脑还能勉强正常运行,但身体已经彻底向这种诡异的环境举了白旗,现在我更乐意坐着。

    “现在的这个地球我们很陌生,我们必须先分析一下……”m62将手举到眼前,像观察某种新奇生物一样仔细端详着她自己的手,“梭发生故障,已经无法启动,没有检测到r5……等等,有什么生物正在靠近这里。”

    虽然我没有数据可看,但也能听到有什么庞然大物正朝这里走来的声音,那东西的步子非常沉重,每走一步,街道地面的垃圾都会跟着抖一下。

    “这……是?”

    循着m6的声音,我朝右边望去,那里的街道尽头出现了一个足有五层楼高的“东西”。说它是“东西”,因为我根本看不清它的样子,只觉得好像是一大团缠绕着云雾、正在移动的“轮廓”。

    “天哪,真恶心。”m6感叹道。

    恶心?她为什么会觉得恶心?我又努力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它的样子模模糊糊的。

    “别看了,”m6对我说,“它身上带着的东西是地球上不存在的物质,你们人类的肉眼是识别不出来的。”

    “库曲当默嗤星人怎么会出现在地球上?”m62似乎也陷入了疑惑。

    “不知道,但如果它要攻击我们的话,就只能干掉它了……我记得库曲当默嗤星人是上过宇宙黑名单的种族,不是已经被关起来了吗?到底是谁带过来的?”

    “库曲当什么星人?”我问。

    “用地球的近义词翻译的话,就是破坏狂,虐杀爱好者,毁灭过六个星球文明的宇宙通缉犯种族。它们的危险系数很高,但智力非常低下……”

    “——等等,它的前面……还有一个东西在动!”也许正是因为看不清这个庞然大物的样子,它面前那个正在奔跑的身影对我来说格外显眼。

    “有东西在动?”m62疑惑地望着我。

    “好像是个人……”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我看出那是个像士兵一样全副武装的男人,他正抱着一把枪朝我们的方向狼狈地跑着,似乎是在躲避后面那个库什么什么星人。那个大家伙的移动速度虽然不快,但走一步就抵得上他跑好几步的距离。

    “救他吗?”我问m6。m6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然后从梭中凭空消失了。

    “m6呢?”

    “她已经出去了,”m62解释,“因为她现在是卬子状态,所以你看不见她。”

    她朝我指了指库曲当默嗤星人的方向,那个人类还在继续奔跑,但库曲当默嗤星人却停在原地不动了。接着,库曲当默嗤星人所在的那团云雾顶端,迸裂出一些黑的碎末,它们被风带走,像几十年前化工厂烟囱里冒出的黑烟。随着黑烟越飘越远,颜越来越浓,库曲当默嗤星人所在的那团云雾也变得越来越稀薄。最后,它彻底消失了。

    “太恶心了。”m6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梭里。

    “你对它做了什么?”

    “碾碎了。”她轻描淡写地说,“这真是个鬼地方。”

    “对了,还有那个人呢?在前面的那个人,要不要把他……呃,带进来?”

    “人?刚才它前面只有一个铁块啊。”m6和m62困惑地对视了一眼。

    “不是,就在那里……”我转身想指出那个人的位置,却发现他已经不在了。

    “m6,有未知来源的通讯请求。”m62打断我。

    “接进来。”

    在“嘀”一声之后,一个怪异的、听不出性别、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出现在梭的内部。

    “检测到梵锡星生命体两个、地球人类一名,请迅速交代你们来此的目的和立场。”

    因为此时的梭里没有控制台,我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在哪里,只觉得它无处不在。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说得并不是中文,但我却完全没有理解障碍。

    “我们没有责任和义务告知你们这些,你们应该先明示自己的身份。”m6生硬地回应,用的同样是来自地球之外、但我却能理解其含义的语言。

    “我是蒲玛星人,我的称呼按照地球的通用唤法是清少都,刚才已经将我的身份标识发送过去。”

    落地窗的位置出现了一排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的数据,m6和m62都看得聚精会神。而我,当然是看不懂的。

    “地球遭遇了全面入侵,暂时由我们代为管理和保护。当然,我们并不是入侵者。入侵者是多种遭到离耿尖散弗星系联盟通缉的生物。

    “离耿什么什么星系联盟是什么?”我小声问m62。

    “是宇宙一些比较高知能的生命体系组成的一个联盟。我们关于宇宙的划分方式和你们地球人的不同,命名方式也不同,这个专属名词转换成通语后,可能在人类听来会比较奇怪,类似你们地球上不同语言互相翻译时会出现的音译情况。”

    “通语又是什么?”

    “就理解成是通用语言,是宇宙里比较常用的,所有具备一定知能的生物都可以理解的沟通方式。”

    “我的陈述已经完毕,请你们回答我的问题。”清少都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们来此处并非自愿,是在进行时空跳跃期间因为一些不明原因偏离了原定轨道,坠落到了这里。请问你们是否可以提供帮助?”

    “你们需要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如果是飞行工具维修的话,恐怕我们两种生命体的技术结构不同,是无法完成这样的帮助的。”

    “这里真的是地球?人,我是说人类都去哪里了?”我忍不住插嘴道。

    “是的,这里是地球,全体人类如你所见,都已经茧化。”

    “所有?一个不剩?”

    “如果你说的是还留在地球上的人的话,是这样的。”

    “可是我刚才明明看到了一个人。”我可不想突然回到十几年前却发现自己成了“最后的地球人”。

    “你看到的,是我们转移到亚隙间的难民。因为条件限制,我们只转移了一小部分人类到亚隙间暂居。我们蒲玛星人的身体结构不适合在地球活动,所以我们会为亚隙间的地球难民提供技术支持,帮助他们回地球,寻找拯救地球的线索。”

    “你们是怎么知道地球沦陷的?又为什么要帮助地球呢?”m62问。

    “我们当时是追踪其它离耿尖散弗星系通缉犯的足迹才到了这里,之后发现这里集合了目前我们已知的、宇宙间众多的高危险级别族群,其中有一大部分甚至是应该早已被关押的罪犯。造成这样的情况是我们的失误,我们认为自己应该承担起这个责任。这里是地球现状的详细资料。”

    一个黑的,半透明毛线团一样的东西凭空出现,进入了m6和m62的脑部,它在我周围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了原地。

    看来是系统不支持。

    “我想两位梵锡星的生命体已经可以根据提供的资料全面把握局势了,但人类要理解这些可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之后就劳烦两位转告。”

    我扭头看看m6和m62,毕竟我在梭上完全做不了主。她们没有理会我。

    “我们现在暂时没有维修梭的办法,需要联系到其它梵锡星人才有办法离开。请问在这期间是否能够将我们也一起收留到亚隙间?我们愿意协助你们寻找让地球复原的办法。”

    清少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可是我们亚隙间暂时没有为梵锡星人开设的生活空间,你们将只能和人类共处于同一生活区,或许会对生活造成一些不便”

    “没有关系,我们不介意。”

    “好的,那么就感谢你们的协助。请打开你们飞船对灵星体通道的准入许可。”

    “许可已开启。”

    “好的,通道已打开,请做好准备。”

    清少都的声音暂时消失了,周围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灵星体通道又是什么?还有刚才它说的那个亚隙间?都是什么东西?”我是个不喜欢问一堆问题的人,那样会显得我很蠢,可是现在显然不是好面子的时候了。

    “蒲玛星人的母星很早就不存在了,它们常年都分散漂浮在宇宙的各个角落。亚隙间严格来说是它们的文明里类似宇宙飞船的东西,但亚隙间的存在形式相当于一个小型空间,比一般的飞船可以容纳更多东西。空间叠加和制造是蒲玛星人的专长,这在整个联盟都很有名。至于灵星体通道,是其它种族的人进入亚隙间时必定要经过的一条通道,不过正如我们不知道它们是采用怎样的技术完成了亚隙间,灵星体通道的构成我们也完全不了解。”

    “和绫礼,做好心理准备,蒲玛星的灵星体通道是著名的信息量大,可能会造成你的大脑信息量超载。”m62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说得语重心长。

    之前这一路状况百出,可她从未边叫我的名字边给我打预防针,现在这样,反倒让我有些不安。

    “大脑信息量超载会发生什么?”

    “轻微症状是头晕呕吐,重一点是神经紊乱,再重一点就是失忆、大脑受损,当然也有人会直接脑死亡,之前偶尔也有地球人误入其它星球不同形式的小型空间,最后全部都疯了。”

    “你们现在能把我送回我原来在的地方吗?这事我不想干了。”虽然不指望她们能讲理,我依然试探性地提出请求,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们自己也找不到回去的办法了。当务之急还是确定这里的情况,等稳定下来,再和母星联系,从长计议。”

    “既然r5铁了心要抢到你妈,那你一开始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情况了,别磨磨唧唧了。”m6很不友善地推了我一把。

    “m6,现在还是不要吓唬他了,”m62好声好气地劝道,“绫礼,既然是蒲玛星人主动邀请,它们应该会减少通道的信息量,你可能会觉得难受一些,但我想不会发生太严重的问题。”

    “你可有个能和外星人谈恋爱的妈,要是这么普通就能被搞废掉,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m6尖声尖气地,用一种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声音“安慰”我。

    “你们好,灵星体通道即将打开,请准备。”这一次从空中响起的声音似乎属于另一个人,听起来轻快一些。

    我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说不定这就是我最后保留神志清醒的一点时间了。

    “距离灵星体通道打开还有10秒。”

    “9。”

    “8。”

    “7。”

    “6。”

    “别数了,要开快开!”m6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真遗憾,人类那套倒计时我一直很想尝试一下的。”

    那声音发出了像是叹息的声音,接着像是算好了被打断的时间,继续数了起来。

    “2。”

    “1。”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梭的上方突然传出剧烈的爆炸声,我以为传送装置出了故障,试图转身向m62询问,却看见m6和m62的身体正分离成一团团微粒,像海底的鱼风暴一样缠绕旋转着上升。我自己的后颈也被一股不明力量吸住,整个人渐渐脱离了地面。这股力量顺着我的脊椎往下走,让我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放进碎纸机的一张纸,正在周围空间的挤压分割中慢慢变成碎片。

    我弄丢了自己眼睛和鼻子的位置,似乎连呼吸都已经中止,但意识倒还在坚持观看周围景象的加速旋转。这种高速运动找不到一处稳定的点,因为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所有器官,所以连恶心反胃的感觉都不会有了,当然,也无法通过闭上眼睛来回避这些翻动着的巨大信息量。

    我能辨认出这些闪着不同光彩的粒子全都是某种信息流,尽管我也说不清到底什么是信息流,但就是莫名地认定,这些东西就是信息流。它们有的会组成闪电朝我直直地射来,有的会像云彩一样融入我身体的碎片之中,有的像一团雾,迷幻地弥漫过来,有的则星星点点闪得令人心烦意乱……它们的变化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我完全来不及辨识“里面”有什么,大部分内容本身也超出了我的认识范围,所以呈现的结果对我来说,仅仅是星云一般的图案,和一种不明就里的莫名威慑力罢了。

    我的五感都混在了一起,我似乎看见了只能“闻”的东西,看见了只能“听”的东西,看到了只能“尝”的东西,看见了“触感”,还看见了和我一样飘零的,无法辨识的东西。

    就这样,我被“拖入”了灵星体通道。

    很快我就失去了思考能力。这些信息量就像是集合了世界上所有的机关枪同时对我发动攻击,而我站在中间,逃无可逃,麻木地接受这种单方面的袭击。

    网格、直线、曲线、波动、放射,这些是尚可辨识的形状,更多的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当我专注于辨认一个具体轮廓的时候,这些粒子状的物体又忽地变得诡异起来。我似乎感知到一些令我恐惧的东西,它让我已经不再“完整”的“身体”不寒而栗,那可能是比无尽的黑暗更深邃的某种物质带给我的仲裁。如果我有嘴,现在一定在哭嚎,如果我有眼睛,现在一定在流泪,但我没有,这种强烈的情绪压迫在我这不知何处何状的身体里,几乎快要将我已成碎片的身体拉扯成粉末。

    想要活下去。

    想要存在。

    不想消失。

    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

    有个人在耳边对我大声地念叨着咒语,可我听到的却是自己的声音。

    接着这声音扭曲成千千万万种声音,汇总在一起,十几亿人在我的耳边同时大声说话。

    简直就是地狱。

    我又成了上亿团被一群不明生物叼着打转的毛线团中的一个,浑身布满了大大小小,清理不开的死结,再也无法还原。

    一切都晚了,我根本找不到自己的线头在哪里,也根本不可能抽身而出了。

    结束了。

    是的,我会和你们融为一体。

    我会变成你们的一部分。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刚开始可能会有一点痛苦,我会习惯的。

    不要吗?为什么要拒绝我?

    在绝对的沉寂中,信息流在前方汇总成一束电流,终于展现出类似通道的形状。身后似乎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力道在拉扯我,我无法向那里前进分毫。

    接着我“看”见了——

    一段毫无意义的音节;

    一股浓郁的气味;

    一种温暖的触感;

    一个模糊的身体;

    一缕轻薄的空气;

    我将意识移动到我“看”见的那个方向,往右,那里竟有个****的少女漂浮在混沌之中。

    是你在呼唤我吗?

    是你救了我吗?

    我在寻找的人,是你吗?

    我为什么要寻找你呢?

    你愿意为我留下吗?

    不,你本来就在这里。

    那群不明生物停止了嬉闹,厌倦地离开了这里,我从团团死结的正中央,找到了自己最初的线头。

    少女有着比身高更长的头发,一直向下延伸,坠入我的意识覆盖不到的地方。她头发的颜始终在不断随着周围的信息流改变,或许它本来的颜就是透明的。她的皮肤一样呈半透明状,面部和身体都有些许“消失”或者说“破碎”了的部分。即使这样,她还是夺走了我的心魄,我不愿挪开自己的视线。

    我无法跟她对话,只能试图将自己的意识靠近她,她似乎感知到了我,对我伸出双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她的眼睛本是一对黑洞,望不见底,但在我靠近后,它们微微泛出半透明的光,变成了类似人类的眼珠。

    她周身的那一点点温度,就像是冰天雪地里一小根蜡烛的火苗,轻轻地颤抖着,又坚强又脆弱。

    我靠近她,努力地靠近她,想要分享她的温暖,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她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我一路前行,寻到她的唇边,她嘴唇上那道通透的淡粉成了这个空间里唯一让我感到亲切的彩。那唇瓣微张,似乎是想对我传达些什么。

    “……我。”

    紧接着,我就被亚隙间以强大的吸力拽了回去。

    “嘀————————————————————你已成功脱离。”

    轻微的爆炸声之后,我的双脚重新踩在了切实存在的物质上,五脏六腑和肢体似乎也已经同步复原,归为一体。我的眼睛一时半会儿拒绝睁开,即便如此也依旧觉得天旋地转,耳朵耳鸣个不停,脑子则像是一周没睡觉一样昏沉,我的身体在原地晃了一会儿后,终于放弃挣扎,倒在了地上,一起罢工的,还有我困顿不堪的意识。

    “你好,你能听见我讲话吗?如果听得见就动一下,动你身体的任何部分都可以,根据我对地球资料的研究,地球的影视作品里往往都会选择用眼球、睫毛、手指等部位来表示自己已经从昏迷中醒来,嘴巴也行,你可以试着用它说句话,不发声音,我看看能不能认出你在说什么…反正哪里都好,我一直想亲眼见识一下,只要很细微的、小小的动作就……哦……天哪,他竟然直接把眼睛睁开了。”

    是的,我的确一下就把眼睛睁开了,一半是出于对这个神神叨叨的声音无来由的厌烦,另一半是想让它的期望落空。

    但这个行为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大的好处,因为睁开眼后周围过于强烈的光线让我不得不赶紧闭上它。

    “哦,光线太刺眼了吗?来,调暗点,暗点,就调成黑好了,人类说那是最经典的颜,我认为那只是光秃秃的宇宙底。恩,这样应该差不多了,来,试着慢慢睁开,这次应该没问题。”

    我没有理会那个声音,而是用刚刚恢复知觉的两只手盖在眼睛上轻轻地揉着。此时此刻,我似乎正仰面躺在一张床上,周围的空气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快味道。

    “可怜的地球人,你的眼睛不会因为刚才的强光被刺激瞎了?哦不,地球好像的确有过这样的案例,是哪里来着?说是呆在没有光线的地方太久,一下子看到太阳光就会——”

    这段话让我有些听不下去了,为了检查自己是不是真瞎了,我放弃了闭目养神。

    “嘶……”

    周围全黑的环境一瞬间真的让我产生了失明的错觉,直到我看见此时此刻面前某“摊”半透明的东西。

    这团看起来像是结构松散的巨型荔枝果冻的东西,对着我蠕动了一下。

    “噢噢噢,能看见我吗?”

    我用食指指向它,试探性地对它扬起眉毛,希望能在尽量不伤害到它自尊心的前提下做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啊,对,对,我目前是这个外形的,我还没想好究竟以什么造型出现,真是抱歉。”

    它又蠕动了一下,带着点犹豫,接着这果冻慢慢拉长,显出一个半透明的人形来。

    看着有些眼熟。

    “彼得奥图尔,28岁的版本,怎么样?”

    “即使你这么问我……”

    一天之内突然辗转了好几个超越常识的地方,接着好不容易一切恢复平静了之后,还要看一团来自外星球的“果冻”给我表演易容术,我觉得没有几个人能在这种情况下顺利发表自己的意见。

    “当然我还可以这样,艾曼纽贝阿,22岁的泳装版本。”

    我点点头,这个必须赞赏,的确惟妙惟肖。

    “如果你想看见某个非人类的人物,我也可以办到,动画、漫画、插画,只要你给我看一眼,都没问题。”

    说着它变成了某个舔蜘蛛的漫画家。

    “唔……这功能的确很奇妙,但你不觉得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交代吗?”

    “呼……的确。”果冻重新恢复了原状,只是看上去比刚才塌了一些,也许我那不够正面的反应挫败了它的积极性。

    “从哪里开始呢,唔,每次我都得这么想一下,因为大家的情况都不一样。”

    “刚才那个少女呢?”

    “少女?”

    “我在灵星体通道里看见了一个女孩……她……”我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去描述她。

    “是幻觉,你们人类在灵星体通道里常常能看见幻觉。来,问点其他的,更的问题,我已经跃跃欲试了!”

    我张开嘴试图提问,但又闭上了嘴。我并不觉得那个少女是幻觉,可如果要问其他的事情,又实在不知道从何问起……

    “先交代一下情况,就我和你们地球人交流的经验来看,先说这个比较有效。不过对漂擦星人来说,你必须把一切东西水平放置,这样它们才有余裕听你讲话,否则就会不停哇啦哇啦的乱叫……

    唔唔唔,说正经的。总之,这里是蒲玛星的亚隙间,所谓亚隙间,唔,是和你刚才呆着的空间同时存在,但规模要小得多的空间,你可以理解为人类乘坐宇宙飞船去太空的其它地方,而我们蒲玛星人就是依靠亚隙间做中转站来传送和移动。

    宇宙,必须要谈宇宙。宇宙的生命形式多到超乎你我可以想象,智慧形式也多种多样,但蒲玛星人是个热爱冒险的种族,我们总是喜欢去寻找各种可能性,并且建立和其它相似文明间的联系,当然,你要知道,宇宙间的文明种类实在太多了,有的种族我们肉眼看不到,可能是因为实在太小,也可能因为它不存在实体。有的地方,星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一个星系自成一套单元,有自己的一套规则,有的地方,你不确定,它到底是不是个地方。要我说,宇宙实在太大了,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也许在哪个角落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蒲玛星,一模一样的我存在。

    和人类不同,我们自身没有繁殖能力,相对的,因为我们的空间穿梭机制,我们拥有无限的时间去发现宇宙,发现其它高级文明,并去探访它们。

    我们发现过许许多多文明,但大家生活在各自的地盘上,其实并没有互相联系的必要,所以我们在满足了好奇心之后都会很快告别。

    有时候我们也会碰到危险的文明,有侵占想法的文明,想拓宽自己繁殖面的文明。对此我们会记录在案,并自己担任起追查的工作。怎么说呢,反正我们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跟随这足迹,我们追查到了地球。不过如你所见,我们来晚了。

    现在地球上有不止一种的外星生物,我们也在调查这种现象形成的原因,总而言之,因为目前地球上在我们通缉名单上的星球生物如此之多,地球已经成为我们的重点观察对象了。“

    我盯着这摊果冻几秒,因为它类似果冻的形状,我无法在它身上寻找到任何类似于眼睛的、可以和我对视的器官。

    “我来概括一下,你的意思是,地球现在被一群外星人占领了,而你们在追查这群外星人,所以你们在地球边上停了下来,呆在亚隙间里,对地球的现状进行研究?”

    “唔,可以这么说。”

    “刚才我听说你们收留了一批难民?”

    “是的。严格来说,现在地球上的大部分人都活着,只不过和其它所有生物一样,都处于一种冷冻状态,我们称之为茧。茧内部的生物状态非常稳定,但长此以往会发生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所以我们先行在人类中取样做了保护,选出了其中平均值比较高的一部分人类在亚隙间生活,并协助我们改变地球目前的这种情况。”

    “平均值?”

    “这个要解释就很复杂啦,就是各方面数据比较好的。按照你们人类的标准,外形、适应力、智力、各方面的天赋之类的数据,还有遗传基因之类的东西,当然一部分人是在这方面比较平均,一部分人是在那方面比较平均。总之就是各方面打分比较高、对事态的把握和接受能力迅速、受茧的侵蚀程度比较轻、易于我们培养合作等等。一个非常遗憾的事实是,我们的身体构造导致我们很难在地球上生存或者行动,我们需要人类的帮助。唔……当然也是有保护这批人类防止种族灭绝的因素在啦。”

    “就是精英阶层吗?”

    “对我们而言是精英阶层,但在你们人类社会倒不一定……”

    我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一些诸如“人权”、“平等”之类的词,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还有什么疑问吗?”虽然眼前是一块布丁状生物,但我恍惚间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乐意效劳”式的巴结笑容。

    “和我一起来的那两个……她们不在这里?”

    “她们比你来得早,已经被带走了,应该正在和清少都交谈。”

    “你不是清少都?”

    “不是。我的地球名字叫小明小红。精心挑选的名字,是不是很棒?”布丁伸缩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小……明小红?”

    “这是我按照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里大家最熟悉的名字作取样调查分析后得出的结果,因为我们蒲玛星人没有性别,所以我很有创新意识地把最具代表性的男性名字以及最具代表性的女性名字合在了一起。这可是教科书和练习题里最经常出现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有分量的名字。小明小红,啊,棒极了的名字,独一无二。”

    或许你还可以叫小明小红汤姆玛丽。我心里暗想。

    正在这个时候,周围黑暗的环境忽然闪了一下,像是有人误把灯打开后又迅速关上了。

    “啊,可能我耽搁得太久了,我们走。”

    “走?去哪里?”

    “去找你的母亲。”

    “母亲?”这个词把我吓了一跳,以至于蹦出来的声音尖到自己一下没认出。

    “对啊,妈妈,娘,母上,令堂……”

    “等等,我妈怎么会在这儿?”

    “不,这个问题我们要反过来想,因为在我们这儿,是你妈先来你后来,所以应该这样问,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我……这个先不管,你的意思是,我妈也是被你们选中带到亚隙间来的人类之一?”

    “嗯,是的,可以这么说。”

    “那么你们是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我妈是谁的?不对,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是她儿子的?”

    “一个专有名词,我不知道该怎么翻译成你能听懂的话,总之就是我在你醒来之前对你做了基因分析,毕竟,你懂的,不能随随便便就放人进来,我们亚隙间也是有亚隙间的规矩,万一你是什么危险人物,对不对?所以,要了解一下。基因能确定你的人种,也能告诉我们你是不是适合在这里生活。”

    “就是你们用来筛选人类的的那套规则?”

    “啊,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你的数据还算不错,虽然在不错的数据里是偏低的,但还是进入了不错的范畴,你妈的初始数据和你差不多,但成长度很高,嗯,我们很看好她。可惜的是,哎,我们选进亚隙间的人都多多少少有点性格问题,这是我最近才发现的,不是我发现的晚,是因为你要和这么多人接触,还要确立这个观点,这都不是一下子能得出结论的。不过我最近的结论就是,嗯,性格问题。当然,有轻有重。”

    “我妈属于性格问题严重的那种?”

    “啊不,比较轻。只是,唔,也不能说很轻。恶劣,嗯,恶劣。即使在亚隙间这样平和的环境下,她还是坚持喜欢把事情分成有意义和无意义两类,对于无意义的事情,哎,太消极。对了,最不好的地方是讲话太伤人了,总是叫我垃圾布丁,布丁就算了,为什么是垃圾布丁,对不对?总之,不是讨人喜欢的地球人。绝不是我对她有偏见,她明明处于人类繁殖后代的年龄段,而且已经快要过了最佳繁殖年龄了,却连个可以交配的对象都没找到过,这一定是有问题的,你说对不对?繁殖可是你们地球生物最大的优势,你说,她是不是丢你们地球的脸,我就经常这么嘲笑她,可这个攻击对别的人类还有效,对她,一点用都没有。怎么回事的,我不明白。我拿这个来攻击地球男人,我说,闭嘴,你这个处男,人家马上就痛苦地把脸扭到一边,不吭声了。但一说你妈,就跟我做鬼脸,不就追她的人多吗,了不起啊,还不是没人交配到现在吗?本来我就提议,把地球人救助到亚隙间来,就是要让他们努力繁殖,人数上盖过了,地球不就抢回来了吗,你说是不是?结果,哎,用你们人类的话叫什么来着,方案未通过,惨,悲剧。”

    “好了好了,我头昏。”我简直快要分不清眼前这块布丁到底是外星人还是中年大妈。

    “哎哟,是不是在这待太久了?按道理来说不会啊,明明——”

    “你刚才不是说要带我找我妈吗?”我趁它再次开始滔滔不绝前赶紧打断了它,“现在就去。”

    “好好好,我懂,你们人类,亲情嘛。哎,这下我不能再嘲笑你妈了,她还真冒出来个儿子了,说明她还真找到交配对象了,那以后怎么样才能攻击到她呢?哎呀哎呀。”

    那块布丁,不,小明小红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旋转着变成了人的形态,但这次倒没有仔细地变出具体的五官来,看上去像个石膏模特。它没有给我一个准备的机会,直接抓着我的手就带我“飞”出了这个地方。

    “你现在不能跳跃所以只能瞬移,跳跃以后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它说。

    “跳跃?那又是什么?”

    “就是从一个地点直接跳到另一个地点,哎呀呀,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反正这之后你就会知道的。”

    我没有继续追问,因为不一会儿我就变得无暇在这些问题上分心了。这场“飞行”的体验虽然不如灵星体通道那么光怪陆离,但也令人窒息。周围的环境一直在黑白交错地极速变换,前一秒亮到刺眼,后一秒又会黑到什么都看不见,即使闭上眼睛也依然能感觉到眼皮以外剧烈的光影变幻。外面这么黑一下白一下的交错了一阵子后,终于稳定了下来,我睁开眼,看见周围沉静的漆黑中央,出现了一个光点,随着我们和它的距离越来越近,这个点缓缓扩大成一扇“门”,“门”上填充着地球外形样式的花纹,这花纹和地球一样正在“门”上徐徐转动。

    “就是这里?”我问小明小红。

    “嗯,是的,对,没错。”

    我无法推测自己离这扇浮在半空中的门有多远,只是每次以为已经到了,一伸手就能打开这扇门了,可它仍在无限扩大。“门”上的花纹变得越来越清晰,我甚至慢慢可以分辨出海洋、山川和盆地,又过了一会儿,就连屋子、公路都可以被分辨出来了,就像是自己在无限放大一张地图上的某个点。这种感觉很古怪,一方面,自己就像是从外太空直接跳进了地球,另一方面,我又感觉不到任何气流,周围也没有温度变化。

    “这里就是你们人类居住的区域了,怎么样,还原的不错吗?”小明小红朝我骄傲地挺起那根本看不出性别特征的胸膛。它这次变成人形时不光懒得变脸,连性别也没做决定。

    我粗略地扫了一眼,如果不去细究的话,这些外星人对地球的特征把握的确做得不错。这里有盘旋上升的道路,有实在或者看起来实在的建筑,有重力虽然只是一点,有用两条腿走路或是正在离地不远的位置飘着移动的人类,在我目光可及的区域里,“城镇”的规模也差不多有几百人了。

    即使是一向自诩想象力丰富的我,也很难去具体描述一个外星人搭建的地球难民收容所应该是什么样子,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阳光明媚,青草芬芳,美好的像是我妈那个年代小学五年级生作文里的郊游场景。

    “啊对了,那两个梵锡星人呢?她们到了吗?”虽然我并不怎么想知道她们的下落,但为了让自己对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有个心理准备,这个问题还是得问一下。

    “她们还在和清少都办理一些外交上的手续,放心,很快就能来和你汇合。”

    “我倒是一点也不想和她们汇合。”

    “啊,不好,忘记她住在哪里了。接下来应该是往这里?那里?啊呀,太久没来这里了,看来我也过于依赖跳跃功能了,现在竟然找不到路了,哎呀呀,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路盲,对不对?路盲,好词。”

    “你迷路了?”

    “别担心,别担心,我们有的是时间。”

    小明小红带着我在各个地区之间穿行了一阵子之后,才终于在某个布置得非常胡来的区域放慢了速度。

    “应该是这里了,大概,也许。”

    这个区域看上去像个凌乱的大杂烩,中式欧式日式的建筑全都混在一起,还有各种风格的教堂,建筑的位置毫无章法可言,每条路都歪歪扭扭,就像是一个人抓了一大把飞镖一起往地图上扔,戳到哪就在哪盖楼,如果有城市规划专家看到这里的样子,估计会当场昏死过去。

    一想到等一下就会看见完全是陌生人的母亲,我竟感到有些慌张,赶紧随便找了个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里的建筑都是你们造的?”

    “不,都是人类自己自主挑选的,不同区域会有不同的特点。像我就比较喜欢这里,清晰。有个区域的人类都是摩天大楼爱好者,亚隙间提供的最高的居住用建筑高度也就100层,然后那儿的人都选了住100层楼,每个人100层,只住楼顶。还有些喜欢玩蹦极的也住那儿去了,时不时推开窗户跳个楼玩个蹦极什么的。哎呀,我倒也不是要干涉他们的兴趣,只是去那找路太麻烦了,不方便,这儿比较好。”

    “那个区域的死亡率岂不是很高?”

    “啊不不不,忘了告诉你,人类在亚隙间不会有生老病死,留在亚隙间多久,你就会维持现在的状态多久,而且不会受到任何外部伤害,呃,那个词怎么说的,刀枪不入。因为你看,我们完全不知道地球什么时候能修复,你们人类的寿命太短了,不把你们保护起来,那就只不过是换个地方看你们死掉。如果让你们自由繁殖,可能数量又会超载,所以我们讨论以后,一致做了现在的决定,你看,是不是很好,大家都生活得很快乐,没有烦恼。不止一个人类和我说,这里简直是天堂。”

    “这……”我想要说“这怎么可能”,但这是外星人的地盘,问这种问题毫无意义,简直就像编不下去的三流小说,解释不了的谜题都扔给外星人就好了。不老不死,青春永驻,这完全是把人变成了“神”,虽然蒲玛星人想要通过这个方式来让人类自己解决地球的问题,可一旦有了机会成“神”,谁还会想回地球呢?

    “找到了找到了,你看,这里高个子的建筑少,一眼就能找到。”

    正如小明小红所言,这里基本没什么摩天高楼,最高的房子也就三层楼,附近最高的建筑是一座雕刻精美,但看上去随时会飞出蝙蝠的哥特式城堡,一到城堡附近,天就暗了下来,月光下的城堡闪烁着幽幽的蓝光。

    “好啦,到了。”小明拉着我降落在城堡的大门口,欢快地宣布。

    “她住这里?”

    “去敲门。”

    他从后面推了我一把。

    我知道,在这扇门背后的人,将终结我至今为止的一切侥幸。

    “来,快敲门,快,快。”

    小明小红把手背在后面迫不及待地催促我,它用那没有五官的脑袋以一种能让脖子脱臼的速度对我大力点着头,令人毛骨悚然。

    眼前城堡的大门上满是凸起的繁复花纹,雕刻了一堆辨认不出面目的东西。作为一扇看起来年代久远的门,它完全找不到一处能够下手敲的地方,我摸索了一阵子,才在右方隐蔽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像是门铃的圆形金属按钮。

    “啊,亲情,感动的重逢,多么美丽的场面!只有人类才能这样。嗯嗯。你们是整个亚隙间的第一对亲人!这真是历史性的一刻!而我竟然是见证者,我就说,虽然守门这活在你们人类看来吃力不讨好,但它还是充满了各种收获的,比如现在……”

    如果小明小红没有骗我,那现在屋子里这个未婚未育的女人显然不可能认识我,我非常确定自己还没做好去见“过去的母亲”的准备,但也不想再听眼前这个外星人继续喋喋不休,于是我故作果断地按下了门铃。下一刻,响起的既不是传统的“叮咚”,也不是一般会被当成门铃的乐曲声,而是一首摇滚歌曲,电吉他惊天动地的开场solo出现得太过突然,把我吓得原地跳了起来。

    等到吉他solo结束,歌手刚开口把第一句歌词唱了一半的时候,音乐忽然停了,门打开了一条缝。我紧张了咽了口唾沫。

    “请问……”

    “自己进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她一贯傲慢又懒散的调子,透过门缝传出来。我和这个女人的关系并不亲密,可这一瞬间竟觉得有些安心。

    “进去进去。”

    我忍住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妈”,吸了吸鼻子,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小明小红又变回了布丁的形状,跟在我后面扭了进来。

    虽然从外面看这座城堡的规模很大,可进去以后里面的空间意外的小,而且风格大变。从入口进来的大厅被装扮得像个大仓库,宽敞的空间里没什么正经的家具,四壁挂着一堆电影和动画的海报,角落里则放置着各式各样的等身大人偶——全是母亲喜欢的角。大厅左边有几扇关着的门,右边是座看上去价值不菲的暗红楼梯,布局设计看不出任何逻辑。楼梯后面的位置是个欧式壁炉,旁边摆放着三款从形状、大小、配甚至柔软程度全都天差地别的沙发,而那个将来会成为我母亲的人,正穿着一件印有动画台词的宽松的t恤,披头散发地窝在中央的懒人沙发上打游戏,她的怀里是一只正在睡觉的小花猫——和她未来的习惯一模一样。

    “哟,宁08。”小明小红拉长了身体朝她移动过去。

    “宁08是什么?”我小声问。

    “是你母亲在亚隙间的代号。”

    “哟,布丁,有何贵干?”被称呼为“宁08”的她放下手柄,轻轻倚靠在袋装的沙发边沿,歪着头,声音拖得老长。真正见到年轻时的她,我才能充分理解为什么母亲被媒体当作妖精看待,过去和未来的她,相貌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始终是一脸大学新生的稚气。也或许,正因现在我是以一种对待陌生人的目光去看她,才有机会理解为什么这些年来沉迷于她的男人如此之多——即使是这样完全没有任何打扮修饰的状态,她也有着有别于常人的独特气质。

    “不要叫我布丁!”这边小明小红的身体变成了红,可能正处于一种恼羞状态。

    她对小明小红的抗议不以为然,甩甩手转移了话题。

    “有事禀报无事退朝。”

    “刚才有一个地球人和两个梵锡星人进入地球的消息你收到了?”

    听到这句话,她这才终于看了我一眼,但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绝对没有超过一秒。

    “然后?”

    “他就是那个地球人,我们经过对基因的分析调查后,发现他是你的儿子,但鉴于你没有生育史,所以他应该是你未来的儿子。”

    “我未来的儿子?”她皱起眉头,又仔细地看了我一会儿。“哦,好,那接下来要干吗,握手吗?不用了。然后呢?”

    她如此迅速地接纳了一切,反倒让我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干巴巴地像个木桩子一样直直地杵在原地。

    “因为把他继续放在地球上会有危险,处于人道主义精神我们会暂时把他也收留在亚隙间,和他同行的那两个梵锡星人正在和清少都交流,我想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在这之前,他也没有别的去处,为了防止他的精神状态不稳定,聪慧的我觉得先带他来见见地球人会是很好的解决方案,你是不是也这么想呢?这绝对是最佳的解决方案,不会有更棒的了,但是我却真的想到了更棒的解决方案,那就是带他来见母亲,也就是你!怎么样,简直是绝妙!母亲是最令人安心的存在,带他来见母亲,那绝对会一直维持着很稳定的精神状态,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我知道对你们人类来说妈妈是非常重要的,啊,母亲!伟大的母亲!真不敢相信宁08你竟然也有担任这种伟大角的一天!难道你未来会发生什么变化吗,我不这么认为。可是眼下他的确是你的儿子,必须得由你来照顾,我可以想到你应该会拒绝我的建议,可是没有别的人选了,想想宁08,除了你以外还有更合适的人吗?他必须待在你这里,等到那两个梵锡星人和我们商议出结果,我们需要摸清他们的动机,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对这里对我们对你们会有什么影响,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至于在搞清这个问题之后要怎么做就得看我的见机行事了,你应该相信,我——”

    “——好了好了,”宁08打断它,“你知不知道清少都和梵锡星人的讨论多久后能出结果?”

    “不知道,快的话也许一会儿就好,慢的话也许要几天。”

    “这么点事儿也能说几天?”我忍不住插嘴。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要从蒲玛星人和梵锡星人的第一次会面说起……”

    “——总之就是外星人的沟通方式和人类不一样而且可能还有其他的旧仇新恨未来发展现在合作等等的事情要讨论,所以要几天。”宁08概括。这话虽然是说给我听的,但她的眼睛并没有看我。可能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实际上和我一样尴尬。

    “那么问题已经圆满解决啦!”小明小红活泼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像只刚被挤出来的蒟蒻果冻,“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交给宁08你了,把他当成亚隙间的新居民带他融入大家的生活!从梵锡星人那艘梭的损坏程度来看,他还是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的。哦,对了,宁08的儿子哟,我还需要把这个交给你。”

    小明小红转向我,身子忽然自己一切为二,从中间的断层里,有一个闪着白光晕的圆环状物体被缓缓推送出来。

    “接着它。”

    我踌躇着朝那断层伸出手,那圆环迅速地吸附到了我的右手腕上,然后一路朝着手臂前进,我试图阻止它,可完全赶不上它的速度,便只能由它去了。

    “喂,这是什么东西?”

    “你的芯片,有了这个东西你就可以随时查看别人的资料和场地资料了,很多东西我也不用跟你一一解释,操作很简单,你只要在心里对着芯片默念,操作说明。”

    芯片停了下来,自动调整到了吻合我手臂大小的尺寸,我尝试着转它推它,发现无法移动丝毫。

    “……哦,我必须得走了,通道又有新客人了。哎。我都说了现在负担已经很重不要再随便招星体进来了,我需要跟它们好好谈谈,嗯,找一张桌子我们需要好好谈谈那样的好好谈谈。还有什么不懂的你就问你的母亲宁08去。我不相信她能照顾好你,但你现在也没有别的指望了。”

    说完,小明小红毫无征兆地就不见了。安静的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宁08面面相觑,比刚才多了几倍的尴尬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呃,坐。”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一些,我熟悉的那个母亲,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才会用这样的“防卫式”语调讲话。

    我按照她的“指示”往她对面的沙发走去,正要坐下时,我的眼前忽然蹦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对话框:

    “请输入你的姓名。”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我条件反射地往后退,被绊倒在了沙发上。

    “怎么了?”

    “有个提示让我输入名字……”

    “啊,对,你还不会用芯片,”宁08稍微坐直了身体,“一切对芯片的指令都是直接通过大脑进行的,想要输入内容时你直接在脑子里想着输入,接着默念你要输入的字就可以输入了,操作就跟你语音操作别的东西一样,区别只在于这里可以通过你的想法直接操作,不用你的肢体完成什么动作。当然,你也可以在设置面板里修改成需要肢体配合动作的操作方式。等你选完名字后,整个界面的一切都可以自己重新布置,包括对话框的花纹,样式。亚隙间为了解决重名情况下不好辨别的问题,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姓名代号,这个代号的命名逻辑就是名字里的一个字再加数字。就像注册邮箱名一样,你可以自己选择字和编号,如果系统查询出这个名字未被占用,你就可以用它做自己的名字了。”

    照着宁08所说,我试着去想“输入he字”,眼前的输入框里立刻出现了一个类似输入法选择框的东西,“和”的位置是第三个,当我的视线移动到第三个“和”字上的时候,这个字已经输入完毕了。

    “你给自己取了什么名字?”

    “绫17……”反正我一时想不到要起什么数字,所以就只是在名字里选了一个字加上自己的年龄,系统刚好显示“该姓名未被使用”。那就这么办。

    “那你的全名是?”

    “和绫礼。”

    “和绫礼……”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我取的名字吗?”

    “……不知道。”

    “好……哦,你以后直接叫我宁08就好了,如果喊我妈的话感觉会很奇怪。”

    “嗯。”

    “确定了名字,芯片的激活就会自动完成,然后就可以使用了。刚才我已经把联系方式传送给你了,你可以保存一下,以后有问题随时可以找我,当然,这一串的指令也是直接通过大脑直接下令就好了。你对这里有任何疑问,只要默念问题,芯片就会自动告诉你答案。如果你在路上看到有人的眼珠突然变成白,也不要害怕,那说明这个人正在使用芯片。”

    “那么芯片怎么区分我是在思考问题,还是在向它提问?”

    “它能自动辨认,包括你对它下达指令时,它对是否执行指令的判断也是采用了相同的区分方法。芯片和大脑神经的联系非常密切,所以很多人怀疑它的安全性。但忧虑归忧虑,我们并没有解决办法,况且的确它的存在能让人类在亚隙间的生活更方便。”

    “这样的话,岂不是你们在想什么芯片都知道了吗?就算用芯片操纵你们,你们也发现不了?”

    “是的,所以亚隙间有个叫反手环协会的组织,他们为了能让人类不使用手环就享受相同质量的生活正在努力进行技术研究,同时还在编制《亚隙间百科全书》。不过这个协会的宣传做得不够好,导致会员不多。大部分人不是没想到关于威胁的问题,只是怕麻烦所以不愿意接受。亚隙间是别人的地盘,我们只能用蒲玛星人没那么无聊来安慰自己,不爽就回地球去咯,但没人会这么做。”

    的确,即使芯片存在安全隐患,光凭人类现在的技术能力也没有办法解决问题,更何况地球上的情况又如此混乱。

    “学会变通,是你在这里的第一课。”宁08对我露出了一个并无笑意的笑容。“接下来说说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个问题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我不确定这事能不能说,现在该不该说,因为一般情况下,这些事情是该瞒着当事人做的。

    “要喝水吗?还是其他饮料?”宁08递来一杯热水,自己手里则拿着一瓶胡萝卜汁。这些饮料似乎都是凭空变出来的,因为刚才茶几上还没有东西。

    “嗯,谢谢,白开水就可以。”

    我接过杯子,水里有着淡淡的柠檬香气。

    “我倒是不勉强你,不过如果是需要我帮助的事情,我觉得还是早点说比较好。毕竟……现在地球的那个情况你也看见了。”

    她说得没错。虽然按照常理来说这类行动都该隐藏自己的目的,才不会打草惊蛇,可现在我都不知道草在哪,蛇在哪,提前打预防针,或许还能让我不至于太被动。

    “这么说……”我思考了一会儿怎样才能让这件事显得不那么愚蠢,“某天我在家里呆着的时候突然有两批外星人来拜访我,都是梵锡星人。第一批来的那个梵锡星人叫r5,自称是你的……呃,男朋友,他要回到过去,重新把你追到手。第二批来的是m6和m62,就是这次和我同行的这两个,她们说如果r5成功了,你就不会和我父亲在一起,我也就不会出生,然后我就会因为矛盾而消失。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m6和m62说要带着我回到过去阻止r5,结果中途不知道为什么偏离了航线,就跑到这里来了……用他们的话来说,似乎是跑错了时间线?”

    “r5?我不认识叫r5的人……”她扬起眉毛,轻轻松松地像是在听别人的八卦。

    “这样问可能不太礼貌……”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她说话要这么客气,“你现在还没谈过恋爱?”

    “是的。”

    “你是真的没谈过恋爱?从小到大都没有?”虽然以前母亲曾说过同学小孩都会打酱油了的时候自己还没谈过恋爱,最后结婚对象是自己的初恋,但我和大部分人一样,一直认为那只是她为了塑造公众形象编造的谎言。

    “虽然说出去也没人相信,还总会被认为是心机深假装清纯,但很遗憾事实就是这样。所以我也很好奇,自己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呃,对了,你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小心翼翼地缩紧身体。

    “其实……我不知道爸爸是谁。”

    “噢……”听得出,这个答案让她多多少少有些泄气,“难道我是单亲妈妈?未婚生子?这个发展听着好像不妙……”

    “不是啦,你还是结了婚的,只不过你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父亲离婚了。”

    “哦……是他甩我还是我甩他?”

    “不……不知道……”虽然我一直觉得似乎是父亲甩了她,但我不好意思继续打击她了。

    “这样子哦。”她神情黯然地晃着手里的胡萝卜汁,“算了,关于未来的事情我还是不问了,未来只有在未知的状态时才是最好的,起码这样还能有希望。”

    “你不会怀疑我吗?万一刚才我说的那些都是基于自己的目的编出来骗你的呢?”

    “原来是骗我的吗?”她嘟着嘴问。

    “……是实话……可是你都不多问一些别的就直接相信……这也……”

    “到了这里以后我早就失去追根刨底的兴致了。而且我相信蒲玛星人的技术,它们既然说你是我儿子,那一定就是事实,至于其他的问题,无关痛痒啦。”

    “即使我可能未来会勉强你和并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别傻了,你以为我是为什么一直没有恋爱?”她探过身子伸出手,用和未来一样的方式揉了揉我的头发,虽然胡乱又随意,但却很温柔,“你能出生,就证明我一定很喜欢你父亲。”

    当你和我一样,有机会二十四小时戴着传说中全世界最顶级的发烧友耳机听trphop而不用担心耳朵不适脖子难受,想喝椰汁的时候吸管会自己伸到嘴边,吃多少帝王蟹都不会撑还不用自己剥壳,连续几十小时不间断地玩游戏也依旧神采奕奕,那你的心灵在这片怪异的土地上也一定能获得难得的平静。当然,你可能还会想追求其他的乐趣,可于我而言,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令人心满意足。

    严格来说,我还没能尽情地享受这种生活,毕竟我从小就是暑假最后一天即使作业做完了也没心思出去玩的类型。我没想到梵锡星人和蒲玛星人的会议持续三天,所以一直担心那两个女人会突然出现,打断我小小的幸福。不过,除了m62曾往我的芯片传送过一次消息让我暂时在亚隙间单独行动以外,我再没有收到任何联络。于是,这段时间我就一直寄宿在宁08那座城堡外形的家中,得到了宝贵的**机会。

    尽管这个时间线的宁08还没有成为母亲,可她却比未来的自己负责任的多,即使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各忙各的,但不管我遇到什么问题,她都会第一时间过来帮我解决。

    这个“版本”的母亲不会对我发小孩脾气,不会嫌我麻烦,对我有求必应,在她的帮助下,我很快适应了亚隙间的生活。但我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享受到这种待遇,是因为,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带有“儿子”身份的陌生人,她的本性现在百分之九十五的部分都藏着。

    除去我之后不得不面对的复杂问题不谈,在亚隙间的这头三天可能是我经历过最爽的三天假期,彻头彻尾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要对芯片下个命令,我可以随时随地免费地获得一切我想要的东西。但就在我刚刚开始投入享受亚隙间生活的时候,那两位煞风景的梵锡星人又出现了。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突然,正在房间里打游戏的我听见那首吵闹的摇滚歌曲门铃声后,推开房门就看见那两个梵锡星人已经站在了大厅里。出于能拖一秒是一秒的鸵鸟心态,我趁她们还没发现我,赶紧就把门关上了,不过门外她们交谈的声音还是能听个七七八八。

    “所以你们现在是来带走他吗?”

    “和绫礼的母亲您好,”m62回答的声音就像在读登机通知般字正腔圆,“我们诊断不出梭被迫降这里的原因,也缺乏维修梭的经验和手段,所以可能不得不在亚隙间逗留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如果您希望的话,和绫礼依然可以居住在您家,或是自己另外建造一套住宅。但他现在身上还背负着其他任务,我们需要和他商量一下之后的计划。”

    “啊,不用不用向我鞠躬……直接叫我宁08就行。他就在那边的房间里,我去叫他。”

    “好的,非常感谢。”

    “不用叫了,我来了。”我从房间里走出去,不用照镜子我都能想象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是多么心不甘情不愿。

    “那么,我们先离开了。”m62向宁08鞠了一躬,然后和m6上前一左一右地押着我往门口走。

    “啊,哦……嗯。”宁08抬起弯着手指的手掌,小幅地在半空中对我晃了晃,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该道别,脸上满是茫然。

    大门吱呀地在身后关上,室外的天空就和我的心情一样阴沉。

    “你现在会使用跳跃吗?”m6问。

    “就是人们在亚隙间里的一种移动方式。”m62解释。

    “不会。”事实上这三天我就没出过门,一方面是打游戏对我来说比参观这种莫名其妙的异世界来的愉快,另一方面最开始我没料到自己会在这待这么久。

    m6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她向m62使了个眼,接着一个半透明的地图框猛地在我眼前弹出,上面是一行小字:

    m62传送了一个地址给你,要保存这个地址吗?

    是否

    我往后退了几步。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芯片的提示框,但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猛地冒出个窗口的运作方式还是令我很不适应。

    “这是什么地址?要保存吗?”

    “随你喜欢,这只是我们临时选为会面的地址,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等等,我调整下弹出框……”待在室内的时候收到弹框的影响倒是不大,可是在外面的时候,这种弹窗太影响行动了。

    保存

    我在脑海里试着对芯片下令,地图立刻就消失了,眼前恢复了不显示任何菜单及命令的状态。

    让我看看系统帮助

    需要查看哪一部分的系统帮助?

    如何让弹出框不遮挡视线,不影响正常行走及生活?

    请默念移动位置,然后想象着对话框出现在你希望的位置,选定后请默念移动位置完毕。你还可以使用相同的方法调整对话框的透明度,提示音,弹出方式。推荐的配置方式:可将对话框放置在斜上、斜下、左侧或右侧的位置,这样在收到通知时可以通过转动头部来获取信息。

    那就使用推荐的配置方式……就左上方好了,框的透明度尽可能低一点,不要影响我看其它东西……对了,最好出来通知的时候就弹出个小框,我想看它的时候它再放大……如果能办到的话……

    已使用推荐配置方式。

    这一次的弹出框变成了一个很小的红方块,位置刚好是我稍稍仰头就能看见的地方,上面淡淡地变换着一行字。

    是否还需要进一步配置?

    “好了没有?”m6不耐烦地催促。

    “好了。”

    虽然我并未有意识地去下令“关闭窗口”,但左上角那个红框在识别到内容已读后就自动消失了。宁08说得对,这芯片和大脑的连接实在是过于紧密了。

    “这就是那个手环?”m6伸手摸了摸我胳臂上凸起的那个白金属装置。

    “你们没有装?”

    “我们不需要装。”

    “也是……”果然是外星人和外星人之间的玩法是不一样的。

    视野左上角的方块又亮了起来,这次弹出的是一个通讯提示。

    “我刚才把我们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了,想要找我们的时候就在脑海里直接下令就可以联系我们,你们常用的芯片联系方式是找不到我们的。”

    我茫然地点点头,保存了那个通讯地址。“实际上怎么用芯片联系别人我也不知道。”

    “方法是一样的,默念要联系的人就可以,但我们不在你们的芯片通讯列表里,所以不和你交换联系方式的话,你的命令会是无效命令。”

    “哦……那么接下来?”

    “先简单地向你解释一下情况。进入亚隙间后,我们一直试图和梵锡星的秘密频道建立联系,但地球上各星球生物所发射的干扰电波太多,我们发出的信号也一起被屏蔽了。梭的问题我们也需要时间去解决。综上,我们应该会在亚隙间内逗留一段时间。蒲玛星人告诉我们,你的父亲不在亚隙间内,而我们也感知不到r5的存在。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现在很难推断你存在的计算方式。”

    “存在的计算方式?那是什么?”

    “举个例子。你回到了过去,可你的母亲和你父亲以外的男人结婚生子了,那理论上你应该就不存在了。这种情况下,宇宙自身的法则会为了消除矛盾,让你消失。假设你出生的时间线是时间线,现在这条线是β时间线,你本该抵达的是线的过去,现在却到了β线上,那么你就同时受到线和β线的法则制约,也就是说,为了不β线消失,你必须阻止β线的矛盾出现,但我们不知道是否你阻止成功后就能立刻返回到线里属于你的那个时间点上。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决定采取相同的策略——你想办法找到你父亲,让他和你母亲在一起,确保即使这条时间线上的你不会消失,假设成功后你回到了正常生活中,那么一切就结束了。假设结束后你没有自动返回,那等我们把梭修好了,还可以再重新回到目标的时间点,按照原计划执行任务。”

    “呵呵……”光是想想都觉得可能我还是现在自杀来得更轻松。

    “你现在既然没有因为矛盾消失,就说明你的父亲可能还在地球上,并且活着。那么,下一步,你知道该做什么了?”

    m6双手抱胸等着我回答。这让我有些忐忑,就像是碰到没人会解的题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又因为不确定答案正确与否而紧张不已。

    “去地球找他?”我试探着问。

    “是的,等一下你移动到刚才我们传给你的地址,那里会有个人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们不去?”

    “一会儿有宇宙商队要来,我们要过去看看它们会不会路过梵锡星,如果有机会的话也许能帮我们做一做传讯。”

    “本来我觉得这些事情直接留言给你让你自己过去就好,但m62不放心,一定要当面过来和你说。如果没有问题的话,现在就过去,三天时间给你休息,应该够了。”

    “好好好,是是是……我现在过去。”

    我尝试在脑内对芯片下达命令。

    移动到刚才m62发送的地址。

    倏地,像有人关了电视又打开,身旁夜晚的景和两个梵锡星人一起消失于黑暗中,然后一座森林的样子慢慢出现在四周,正前方是一座看起来刚建成不久的小木屋。

    我朝这间屋子走近了一些,发现它其实是个简易小餐馆,里面还坐着不少人。这餐馆似乎是针对原生态爱好者而建,没有任何装饰,从门口往里面看,餐馆内摆放的桌子椅子也都是些木墩子,正中央的台干脆就是由一块巨大的木头横劈出来的。屋子外面有个正在自动运转的烤肉架,上面挂着只烤**猪,芯片提示这个烤肉架可以自己人工操作。

    我走进屋子,发现里面几乎已经坐满了,只剩下一张双人座的空桌子。

    m6:到了以后先坐下,他会来找你的。

    芯片及时弹出了“提示信息”。我于是走到了那唯一的空位上坐下。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但芯片会自动弹出这里的菜单。我随便点了一盘烤肉,肉几乎是立刻就出现了,出乎意料的是,这里烤肉的泽和香味都做得很逼真,还冒着热气,可惜我现在并没有吃饭的胃口,只能勉强拿起刀叉通过切肉来打发时间。

    “砰。”

    伴着一声闷响,忽然一只大碗被端放在烤肉盘子的对面,那碗面里油腻腻的汤汁直接溅到了我的手上。看这碗面像是刚刚被捞上来,但我被溅到汤的手倒一点也不觉得烫,而且在闻到汤的味道之前,我先闻到了一股浓到熏人的男士香水味。

    我抬头,撞见一排漂成了荧光白的牙齿。

    “哟!你好啊。”

    这是个笑得一脸轻浮的男人,带着纵欲过度的中年男人所特有的油腻气质,他的发长及肩,已经很久没染,下半截是暗沉的金,上半截则是本来的黑,身上一套竖条纹的西装皱得像十几年没洗过,里面半透明的衬衣很风骚地只在接近肚脐的地方扣了一粒扣子,胸口的位置是一条爱心形状的金项链——他浑身上下的打扮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视野左上角的方块弹出了一行提示。

    纪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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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毫不掩饰自己皱起的眉头,m6要让我见的就是这个人吗?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哟,小哥,怎么如此沉默?正处于最有活力的年龄呢不是吗?”他说话的音调此起彼伏,就像在唱饶舌。

    “她们要我见的人就是你?”

    “她们?啊,对对对!那两个梵锡星妞儿长得真不错,是不是?嚯!正妹呀!好好好!”

    “呃……”我一向不太擅长和这样自来熟的家伙交谈,但我怎么想并不重要,因为这个类型的人往往会自顾自地把话接下去。

    “这里的烤肉口感还是模拟得不错的,我常来吃。你是第一次来?嗯哼?”

    “嗯……”

    “不错?以后可以常来。这里人比西餐厅少些,偶尔我也会去快餐店逛逛,反正现在吃再多垃圾食品也影响不到所谓的健康了,但最重要的是,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耶耶耶!”

    他在我的眼前晃了晃双手,十个手指上全带着粗大的戒指,想要并拢手指应该不可能了。

    “嗯……”

    尽管我的应对非常消极,但他高亢的情绪倒是完全不受影响,果然是标准的自来熟。

    “哎呀,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纪87,单身,职业是爱的猎手。”

    “我叫绫17。”处于礼貌,我还是说了自己的名字。

    “嗯,好好好,怎么样,先来聊聊那两个外星姑娘,她们和普通的人类姑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比如,这样,那样的地方,你懂的。”他做着些不明所以的手势,对我故作魅惑状地挤了挤眼。

    “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

    说实在,那两个外星人至今都没有让我产生“她们是外星人”的实感,毕竟就算可以分解成复数个体,她们给我的冲击也远远小于亚隙间里的这些“布丁人”。

    “怎么会?既然是外星人,一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你难道还没见过她们。”

    他对我晃了晃手环。

    “这两位外星美少女自己没有手环,却不知道为什么有权限直接通过手环呼叫任何人。而且理论上,进行过通话后,我应该可以通过手环里的自动添加呼叫功能保存她们的联系方式,现在却连回拨都做不到。怎么样,你有办法吗?”

    “没有。”有也不会告诉你。

    “可恶,能和外星美少女自由来往!羡慕死我了!可恶!”他咬牙切齿地跺着脚。

    我倒很乐意和他换一下身份,让他体会一下跌宕起伏动荡不安、不知道自己哪一秒就会突然消失的刺激生活。

    “所以,她们让你来找我是为了?”

    “为了让你加入探测组。”

    我预感到,眼前这个男人代表的是又一个新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