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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财富要流通起来才会有其价值,若是封入地窖埋在地下,由于尘土有何区别?社会的财富是创造出来的,而不是积攒出来的,当所有的钱币都流入社会,每个人都去拼命的挣钱拼命的花钱,何愁税赋不会成倍十几倍甚至一百倍的增长?魏侍中,别总是将眼光盯着农民的那点土地,而是要将心思放在世家门阀的钱库里,若是能将那些钱都让世家门阀心甘情愿的花出来,在下可以保证,朝廷以后再也不会在乎土地的那点农税,甚至有朝一日还会反过来补贴种地的农民。”

    房俊努力的想要给魏徵和李二陛下上一堂金融课。

    通货紧缩,是指由于市场流通货币减少,导致国民货币所得减少,购买力下降,致使物价下跌的现象。长期的货币紧缩会抑制投资与生产,导致失业率升高及经济衰退。

    这是后世中学生都懂得的道理,可是房俊悲哀的发现面前两位这个时代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却一脸懵圈的神情,完全不知房俊所谓……

    房俊四十五度望着房梁,长长叹息一声。

    这就是代沟,一千多年的代沟,完全没法弥补的代沟……

    魏徵固执的认为勤俭才是美德,勤俭才能持家,同样的道理,勤俭才能强国富民!都将钱财胡花烂造了,那岂不就相当于都败家了?

    “你这小二莫要弄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说辞糊弄老夫,天底下就没有这个道理!莫非你这是拐着弯的怂恿陛下营造宫殿、奢侈靡费?这用心当真歹毒!陛下,老臣弹劾房俊妖言惑众、危言耸听,意图怂恿陛下穷奢极欲、祸乱朝纲,请陛下降旨,立即将此刻奸佞枭首示众、以正朝纲!”

    魏徵认为自己被糊弄了,气得白胡子翘翘,义正辞严的请求李二陛下将房俊这个妖孽砍了!

    李二陛下一脸尴尬。

    他是真心想要赞成房俊这套说辞的,毕竟按照房俊的说法,自己营造宫殿也可以造福万民啊,烧砖的、烧水泥的、烧玻璃的、木匠、瓦匠、泥水匠……

    无数的商贾民夫将会因此受益。

    可他也觉得房俊这纯粹就是在胡说八道,心中好生失望。

    房俊也不管什么尊老敬老了,气得破口大骂:“你个老东西跟某讨要棺材板的时候是什么嘴脸?真真是忘恩负义,卸磨就杀驴!不过是说了几句话,无论对错,就值当你这般狠毒的心思?早知如此,某将那两根紫檀锯一锯做成狗窝,也不送给你做棺材!”

    魏徵差点气个倒仰!

    这话太歹毒了,做狗窝也不给我做棺材?

    难道老夫的棺材还不如狗窝?

    “你你你……简直狂悖之极,斯文扫地!”

    魏徵到底是君子,君子不出恶语,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根本就没有什么杀伤力。面对一个被二十一世纪的社会风气熏陶得早已道德缺失的人来说,比放屁强不了多少……

    房俊毫不示弱,立即还击:“老而不死是为贼也,棺材都做好了,自当尘归尘土归土去地下与蛇虫鼠蚁为伍,将官位空出来让朝廷提携后进,这才是忠臣所为,尔何以恋栈不去?”

    魏徵气得后脖颈都快冒烟了,老脸涨红差点昏厥过去,戟指怒道:“你你你……简直混蛋!”

    “某是个什么蛋那是我爹的事情,何用魏侍中操心?某倒是想要问问,难不成你家那几位公子都是清蛋不成?”

    一旁的长乐公主死死抿着嘴唇,唯恐自己笑出声来,有失礼仪。这房俊还真就是混蛋,哪里有清蛋这么一说。可怜魏徵一辈子刚正直谏,无数文臣武将被他弹劾得惊慌失措,就连父皇都屡屡灰头土脸,却被房俊气得快疯了……

    魏徵深吸口气,他终于意识到论起唇舌功夫自己或许不逊房俊,但是论起面皮来,自己实在是拍马难及!

    他转向李二陛下,怒道:“难道陛下就任由次子狂悖无礼,胡搅蛮缠么?”

    李二陛下啧啧嘴,心说胡搅蛮缠的好像是你吧?

    人家只是吃了一罐海参汤,你这里就唧唧歪歪的上升到奢侈勤俭的高度。若是按照你的观点,全天底下的人都布衣荆钗、粗茶淡饭才算是天下太平、国富民强?

    可魏徵毕竟年纪、资历摆在这里,自己总不好太过偏袒吧?

    只好说道:“房俊,速速给魏侍中道歉,你听听你自己说的都是什么浑话?”

    房俊倒也干脆,立即弯腰施礼,诚挚道:“还请魏侍中原谅,在下虽然有错,但是毕竟年幼无礼,您却是朝廷重臣、饱学鸿儒,您不能跟我一般见识。”

    魏徵差点气笑了,手指着房俊,嘴皮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和着你特么的骂我就行,我跟你一般见识了就不行?

    这特么是哪门子道理?

    长乐公主看到魏徵气得浑身哆嗦,心中也有些恼意,觉得房俊有些过分。秀眸横了房俊一眼,轻移莲步提起书案上的茶壶在魏徵面前的茶杯中斟了一杯茶,细声细语道:“魏伯伯喝茶,何必跟这等粗人一般见识,恁地徒惹怒气?”

    魏徵这才点点头,长舒一口气,饮了杯茶润了润喉咙,也将胸中的火气压制下去。

    再跟这个混小子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还不得把自己气死?

    房俊却是不满了。

    我怎的就是粗人了?别人说我无所谓,可你长乐公主凭啥说我?他一梗脖子就待反驳,却被长乐公主轻飘飘的瞪了一眼,一腔不满立即烟消云散。

    只觉得似长乐公主这等秀外慧中钟灵毓秀的女子,自己若是当真唐突了,那才是罪该万死……

    李二陛下无意之间将房俊与长乐的互动看在眼中,一颗心却瞬间提了起来。

    房俊貌似不满,想要反驳;长乐只是瞪了一眼,房俊立即偃旗息鼓。二人之间没有只言片语,可是在李二陛下看来,却怎地好似多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况且房俊是个什么脾气?

    倔脾气发作起来连自己这个皇帝都敢怼上几句,面对长乐的眼神却立即乖巧得像是一只兔子……

    难不成……这二人之间有什么纠葛?

    李二陛下顿时心生疑窦,愈发糟心。

    按理说,长乐落到如今凄凉的下场,过错全在于李二陛下当初一腔情愿的想要与长孙家联姻,这才断送了爱女的幸福,导致爱女花样的年华却不得不独守空帷、寂寞度日,心中的歉疚之意实在难以描述。

    只要长乐公主看上了哪个男人,即便是有家室的,李二陛下也早就下定决心哪怕自己昏庸上一次当一回昏君,也要将这个男人绑起来与自己的爱女成婚!

    可如果这个男人是房俊……

    李二陛下觉得自己万万不能忍!

    这个黑炭头有什么好?虽然挺聪明、身板也还算硬朗、挺会来事儿、才华也有那么几分、歪才也算是有点……其余的也不咋地啊!

    李二陛下越想越觉得房俊不怎么样,自己冰雪聪明傲然卓立的爱女绝对看不上这等货色!若是两人之间当真发生了什么,也一定是房俊这个棒槌花言巧语死缠烂打,哄骗了自己的女儿!

    真相绝对是这样!

    否则如何解释这厮喝醉了别出不去,却偏偏要去长乐的寝宫?长乐也定然是心中对其不满,却又不忍说出真相被父皇责怪,这才编了瞎话……

    李二陛下顿时怒不可遏!

    都已经娶了自己一个女儿,难道还敢惦记着自己另一个女儿?

    李二陛下当即一拍书案,怒道:“来人啊,将这个狂悖无礼、居心叵测的孽障拉出去,重大三十大板!”

    长乐公主小嘴儿顿时张成“O”型,一脸吃惊的看着李二陛下。

    怎地一转眼就要打人了?

    房俊更是吓了一大跳,狂悖无礼也就罢了,居心叵测是个什么鬼?

    大叫道:“陛下,微臣是您这边的啊……”

    李二陛下怒道:“朕管你是哪边的?”



    得知消息的晋阳公主急匆匆赶来,却终究晚了一步。

    看着被褪去裤子后臀打得血淋淋的房俊,小公主脸儿羞红眼圈儿也红了,抿着嘴唇幽怨的看了一眼父皇,低声道:“就算做错事,骂一顿就好了啊,再不行就降职降爵,干嘛要打得这么狠……”

    晋阳公主今日穿了一件粉白色的棉裙,上身罩着一件藕荷色的半臂罩衫,肌肤水嫩,容颜秀丽,此刻抿着唇嘟着嘴一脸心疼的样子,萌的一塌糊涂。

    她心疼,李二陛下也心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好似自己的闺女一个两个都跟房俊如此亲近?刚刚揍了房俊一顿而稍稍缓解的邪火再一次窜了出来,若不是担忧身子娇弱的晋阳公主伤心,李二陛下很想大喊一声“再打三十”!

    似乎看出了父皇面色不善,晋阳公主不敢多说,便又埋怨长乐公主:“姐姐就站在这边看着也不劝阻一下父皇吗?”

    长乐公主无语。

    她自然看得出来父皇的怒火多半来自昨夜房俊夜宿她的寝宫,你让她怎么劝?以什么立场去劝?怕是自己不劝还好,劝两句的话很可能就不止一顿板子了事……

    晋阳公主蹲在房俊身边,也不好意思去看他的伤处,心疼得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儿,柔声道:“姐夫不疼,兕子给你叫御医,用最好的药,保证不会结疤。”

    房俊苦笑。

    那地方结疤也没啥吧?反正轻易不给人看,也就没有好不好看的担忧。不过晋阳公主真心实意的替自己伤心难过,还是令房俊心情大好,有个温柔乖巧知道心疼姐夫的小姨子的男人,还真是挺幸福……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没到半天功夫,房二郎又一次被李二陛下挥舞大板打得嗷嗷惨叫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长安城。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宫里的内侍宫女们有那么大的胆子房俊前脚挨揍他们后脚就敢传播?

    因此房俊严重怀疑是魏徵那个老家伙为了报房俊的一箭之仇,故意到处散播消息!

    伤势虽然并太重,但毕竟天冷,一旦冻着伤口可就不妙。故此晋阳公主亲自打发自己宫里的内侍在禁卫护送下将房俊送到长安城中的房府。

    房玄龄见到二儿子又被打了,默默无语望苍天,喟然一叹,摇摇头负手走进屋内……

    隔三差五就惹得陛下火冒三丈,这小子难不成跟陛下上辈子是对头敌人?放眼满朝文武,敢跟陛下怼杠的不是没有,可是如自家小子这般被陛下三天两头的打一顿板子然后照样重用的臣子,可谓绝无仅有。

    也算是贞观一朝的奇葩了……

    房俊伤势看着吓人,实则不重。行刑的禁卫下手很有分寸,自然知道别看房俊现在惹得陛下大怒,可是一转眼绝对会将陛下哄得眉花眼笑,这时候打的狠了,岂不是妄作恶人?再者说房俊是什么人?老爹是房玄龄,老丈人就是陛下,妥妥的封疆大吏开国县侯,最要命的是房俊那睚眦必报的脾气,谁敢当真狠狠的打?

    不要命啦?

    敷了伤药,换了一套衣衫,房俊趴在炕上唉声叹气。

    房玄龄负手走了进来,挥手斥退了屋内的侍女,先是瞅了瞅伤处,见到并无大碍才放下心。到底是自己的种,怎么可能不心疼?

    可是心疼完了,怒气又上来了……

    “说说,你是怎地又招惹到陛下了?”

    对于这个儿子,房玄龄也是无力吐槽,你说你隔三差五的就去撩拨陛下干啥?也就是现在陛下年岁渐长脾气温和得多,若是放在年轻那会儿杀伐果断,一怒之下先砍了你,后不后悔再另说,哭不死你!

    房俊叫起了撞天屈:“父亲,这次儿子当真没招惹陛下!非但没有招惹,儿子还站在他一边帮他对付魏徵来着,谁知道那位陛下因何忽然翻脸?”

    便将自己与魏徵争执的言辞复述一遍。

    明明是站在李二陛下这一边的,为何还要打我呢?

    房俊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房玄龄听到房俊对魏徵说的那些话,眼珠子都瞪圆了,一伸手,一巴掌就拍在房俊后脑勺上,骂道:“你个混蛋羔子,哪里学来的这些歪理邪说,混淆视听、妖言惑众?若是老子当时在场,说不得就能扒了你的皮!奢侈有理,勤俭有错?我呸!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自以为自己有几分能耐,就不将天下人、不将先贤圣哲放在眼中了是吧?简直荒谬!”

    房俊捂着后脑勺,不满的反问道:“那行,父亲你来跟我说说,我的这番话错在何处?荒谬在何处?我拿钱去花构成了财富的流通,致使在这个流通的过程当中人人受益,哪里有错了?难道非得将钱财紧紧的捂着造成天下无钱可用,那样才是正途?”

    房玄龄被噎了一下,无言以对。

    就如同魏徵一样,先入为主的认为房俊这就是歪理邪说,可是一时间却难以反驳。明明是错的,可是自己偏偏就证明不了,这种郁闷着实令人难受!

    房俊得意道:“反驳不了吧?哼哼,那魏徵老儿还不忿呢,论起经济财富,他哪里记得上我?”

    魏徵反驳不了,及不上你;你给我也反驳不了,我也及不上你?

    房玄龄恼羞成怒,骂道:“你个棒槌吃了几碗饭?弄出一套歪理邪说糊弄人,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

    “您管我吃了几碗饭,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要不这样,我给父亲出道题,您答上来了我认错,您答不上来就得承认我这套理论是正确的,不知父亲敢否?”

    房玄龄恼火的又是一巴掌扇在房俊后脑勺,“老子打死你,你看了几本书,就敢给来自出题?”

    出个锤子的题!

    所谓知子莫若父,自家崽子什么德行,当老子的岂会心里没数?一听房俊这语气,房玄龄就知道这小子必定是何处学来什么稀奇古怪的题目,专门刁难人的。自己若是答不出,岂不是有损为人父的尊严?

    坚决不能上当!

    可是他手尚未触及房俊的脑袋,身后便陡然响起一声怒叱:“敢打我儿子,老娘跟你拼命!”

    吓得房玄龄一哆嗦,这一巴掌也拍不下去……

    卢氏出现在门口,风韵犹存的脸上含霜带煞、柳眉倒竖,三两步抢到房玄龄面前,喝叱道:“儿子说给你出题,你答与不答自然随你,可是你打儿子干什么?”

    房玄龄气道:“天底下哪里有老子给儿子出题的?”

    卢氏一翻白眼,气势汹汹:“儿子不是说了吗,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是怕答不上来丢人吧?老子不如儿子,传出去那才叫笑话,呵呵。”

    房玄龄怒道:“我不如他?”

    瞪着房俊道:“来来来,就让为父听听你又玩弄什么鬼把戏,什么题目说来听听。”

    房俊暗暗好笑,故意说道:“还是不要了吧?儿子最近在钻研数术与经济之间的联系,如何用数术来准确的表达经济的状态。父亲到底对数术不甚精通,那个万一答不上来……”

    房玄龄大怒:“兔崽子你是说老子不识数吗?”

    房俊大汗:“儿子哪儿敢呢?就是……”

    “休要徒逞口舌之利,速速将题目说来,什么勾三股四弦五,真当老夫没学过?”

    “那行,您听好了——有三个进京赶考的学子,夜晚投宿,客栈只剩一间房,三人同住要一晚三十文。三个学子每人掏了十文凑够三十文给了掌柜。后来掌柜说既然是看考的学子,出外不易,优惠一下给二十五文好了,拿出五文钱让小二退还给他们。小儿心想三个人分五文钱也没法分啊,便偷偷藏起两文,给了三个学子一人一文。如此,三人每人掏出十文,退回一文,便是被人花费九文,共计二十七文,小儿私藏了两文,一共二十九文。那么问题来了,还有一文钱哪儿去了?”

    房玄龄开始的时候开捋须淡然,一脸云淡风轻。

    听到最后一个字,双眼蓦然睁大,差点将胡子都揪了下来……



    房玄龄双目瞪圆,脑筋极速飞转,可是越转越晕,搅成一团浆糊……

    还有一文钱哪里去了?

    三九二十七,二十七加二,三十减去二十九……

    房玄龄嘴里念念有词,手指下意识的掐捏运算,可是怎算都是二十九文。

    卢氏也跟着算了算,然后眼睛亮了起来。坐到炕沿便婆娑着儿子的后脑勺,喜不自禁道:“老娘生的儿子就是厉害!你爹没把你脑子打坏吧?呵呵,这脑袋可比他强多了,当了尚书仆射了不起啊?书读得多了不起啊?咱儿子就是天才、神童!”

    房玄龄思路被打断,不屑道:“神童?他都快要当爹了,神童他爹还差不多!”

    卢氏不满,瞪眼道:“就是神童,怎么啦,不服气?不服气你倒是算出来那一文钱哪里去了呀?呵呵,读了一辈子书,当了一辈子官,连一文钱都找不出来,你还有脸骂儿子?老不要脸的!”

    房玄龄快被气死了,指了指儿子,指了指老婆,怒哼一声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竖子,不足与谋!”

    一甩袍袖,恼羞成怒的回身就走。

    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冲房俊瞪眼道:“为父给你纳了一个妾侍,等你母亲择个良辰吉日,年后便娶进来圆房吧。”

    房俊吃了一惊,惊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房玄龄也惊了一下:“你需要知道么?”

    房俊有点懵:“不是给我纳妾吗?难道我不应该知道?”

    一旁的卢氏诧异的插言道:“你爹给你纳妾,跟你有什么关系?”

    房俊无语,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我爹给你纳妾,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的……

    难道我爹给我纳妾,跟我没关系?

    房俊哭笑不得:“那到底是我纳妾,还是我爹纳妾?”

    卢氏拍了他一下,嗔道:“当然是给你纳妾,他倒是想,不过想也是白想!老娘不死,修炼都少年的狐狸精也别想进门儿!”

    这话说的霸道至极点!

    房玄龄老脸讪讪,恼怒道:“提我作甚?只是我不想而已,若是真的想,你以为你阻止得了?”

    卢氏翻个白眼:“呵呵……”

    房玄龄老脸挂不住,怕媳妇在他看来不丢人,但是在儿子面前被媳妇这般打击,那就有些丢人了。忿忿的瞪了两母子一眼,转身气咻咻的走掉。

    他得找个没人的肃静地方,好生琢磨那一文钱哪儿去了……

    房中,房俊问道:“娘,怎么就想起来给我纳妾了?说实话,儿子当真没什么心思,有高阳,有媚娘,还有俏儿秀儿秀玉秀烟,足够了。后院人多反而杂乱,各个勾心斗角闹得鸡犬不宁烦不烦?现在这样挺好。”

    他总算是反应过来“给你纳妾,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句话代表的是什么了,代表的一个时代的痕迹,一种社会的价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仅仅适用于正妻,即便是纳妾的时候亦是如此。

    当然,若是房俊看中了谁家姑娘非要娶回来,房玄龄夫妇自然只会由着他。

    娶妻纳妾,是一种家族之间增强联系的重要手段。

    房家算不得世家门阀,只能说是一方豪族,但是也有这种政治需求。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房玄龄觉得与谁家需要加强联系进而彼此联姻,确实与房俊关系不大。因为这其中的主角是两个家族,至于两位当事人是完全没有肯定或者否决的资格的……

    盲婚哑嫁,不过如此。

    只不过世家豪族皆是百年传承,诗书传家底蕴深厚,正所谓有诸内而行于外,胸有诗书气自华,加之世世代代的基因改良,世家子弟即便不是俊男美女也甚少歪瓜裂枣。

    民间那般动辄娶个恐龙嫁个傻子这种事情基本不会出现……

    但是房俊并不想纳妾。

    不是他的品德有多么高尚,这年头比他更高尚的人多的是也完全不拿纳妾当回事,非但不以为耻,反而会被标榜成为潮流。

    “一树梨花压海棠”在这个年代可不是贬义,而是羡慕嫉妒才会发出的感慨。

    他是个正常男人,那方面的能力甚至比绝大多数男人都强大的多,他也喜欢美女,但是他讨厌那种后宅里勾心斗角鸡犬不宁的生活……

    大抵是以前宅斗剧看多了产生的后遗症,对于后宅妻妾们什么都争、什么都抢、句句话冷嘲热讽笑里藏刀实在是有些恐惧。

    就算权倾天下、富有四海,那样的日子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可是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基本容不得他拒绝或者赞成,这如房玄龄说的那样:老子给你纳妾,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就等着圆房就行了。

    房俊无比痛恶这种父母之命的社会,自己成了啥?

    就只是联姻的工具而已,在老爹眼里自己简直就是一只人形泰迪,只要有男人功能就行了。

    甚至必要的时候,有没有那功能都无所谓……

    叹了口气,他都懒得问是谁家的闺女。

    甚至觉得如同明清的公主那般不许驸马纳妾也挺不错……

    卢氏仔细查看了房俊的伤势见到并无大碍,便叮嘱房俊留在府中好生养伤,她则赶去城外的农庄安抚照料高阳公主和武媚娘,不然这两个丫头听闻房俊受伤必然风风火火的往城里赶。天寒地冻的,一旦出点意外动了胎气可就麻烦大了……

    卢氏刚走,就有家仆来报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前来探视。

    房俊赶紧打发人前去迎接,话音未落,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响,晋阳公主细声细气的语声说道:“姐夫,我来看你啦!”

    房俊抬眼看去,顿觉眼前一亮。

    眼前站着一位明眸皓齿的绝色少女,穿着一身大唐公主制式的大锦绣主体为鹅黄色的五彩鸾凤图案宫装,外罩着一件甚是醒目的红白相间彩绣坎肩,整个人光彩四射,一改以往的清丽舒雅。

    十岁冒头的小人儿,已然隐隐可见未来的绝世容颜。

    衡山公主则又是一副装束,箭袖紧身的武士服,足蹬一双薄底小马靴,容颜没有晋阳公主精致,却别有一番开朗健美的风姿,英姿飒飒!

    晋阳公主三步并作两步看到房俊面前,丝毫没有男女之防,探身看了看房俊的伤处,见到房俊的裤子整整齐齐,奇道:“为何不推掉裤子好好养伤呢?这样时不时的碰触伤处,会很难愈合的。”

    房俊趴在炕上,笑道:“哪里有那么严重?陛下的板子咱也不是吃了一次两次,早就习惯了。”说着,挤眉弄眼故作神秘道:“跟你们说个秘密哦,陛下身边那几个行刑的禁卫老早就被姐夫我给收买了,都只是做做样子,看上去打得噼里啪啦惊天动地,其实一点都不疼。”

    “真哒?”

    衡山公主是个没规矩的,进了屋子踢掉鞋子窜到炕上,围着房俊左看右看,敬佩道:“姐夫你真厉害呀!难道你老早就知道要被父皇大,所以才事先收买禁卫吗?”

    房俊嘴角一抽,郁闷道:“谁晓得你父皇搞什么?他是我老丈人啊,我自然是向着他站在他那一边的,这一顿打挨得那叫一个莫名其妙……”

    他到现在也没搞明白到底为何挨打……

    晋阳公主端庄的坐到炕沿上,咬了咬嘴唇,幽怨道:“都怪长乐姐姐不好,父皇明明最听她的话,可是她却只是在一旁看热闹,若是她肯劝劝父皇的话姐夫你就不会挨打了。长乐姐姐太坏了,姐夫你以后不要再给她写《爱莲说》那样的文章了!嗯,若是她道歉了再给她写……”

    善良的晋阳公主觉得再也不给长乐姐姐写文章了有点残忍,便松动了一下,等她跟姐夫道歉了再给她写……



    房俊哭笑不得。

    《爱莲说》那可是千古名篇,你当是大白菜啊,想写就写?

    不过被小姨子担心的感觉当真不错,房俊大大咧咧道:“行,兕子说啥就是啥,说写就写,说不写就不写,就算是陛下让我写那也不行!”

    晋阳公主开心极了,嘴角挑起,温婉的笑着。

    在宫里,所有人都将她当做小孩子,父皇虽然对自己疼爱,所有的要求都会答应满足,可从来不将自己当做大人看待,有什么事情也都是他做主,不会与自己商量。

    但是房俊不同,他会跟父皇一样的宠溺自己,更会注意自己的想法,愿意与自己商量,如果是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那么他就不会去做。

    在房俊这里,晋阳公主感受到的是一种既有亲情、又很平等的待遇,这让她觉得她的想法会受到重视,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

    晋阳公主欢喜的拍拍手掌,外边等候的内侍宫女鱼贯而入,手中尽皆捧着锦盒、木匣等物。衡山公主最是活泼,见状立即蹦到地上,也不穿鞋子便跑过去,叫道:“姐夫快看,这是我和兕子姐姐送给你的药材……”

    晋阳公主蹙起眉毛,揪住衡山公主的衣领训斥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穿鞋子会生病的,怎么就是记不住呢?快些穿好鞋子,不然就待在炕上别下来。”

    衡山公主吐吐舌头,乖乖的跳到炕上,将两只小脚丫伸进房俊的肚皮底下取暖。

    晋阳公主见状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满。

    那里可是我的地盘呀……

    房俊看着内侍宫女们手里的人参鹿茸灵芝何首乌等等名贵药材,瞠目结舌道:“你俩不会是将尚药局都给搬过来了吧?”

    以李二陛下那属貔貅光吃不拉的性子,拔他一根毛都能跟你拼命,怎么会舍得让晋阳公主送给房俊这么多名贵药材?悄悄那根辽东人参,都快赶上小孩儿了……

    衡山公主得意道:“父皇不知道呢,兕子姐姐说姐夫受伤了就要用大量的补品进补,便偷偷的带着我打着父皇的旗号令尚药局送了这些药材过来,我们聪明吧?”

    房俊心里暖暖的,看看衡山公主,又看看晋阳公主,小姨子是真的贴心啊……

    晋阳公主就抿着嘴儿,得意的笑着。

    *****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卫国公府内,卫公李靖凭窗而立,看着院内凋敝的草木、结冰的水面,听着耳边呼啸的北风,反复的吟哦着这么一句话语,最后将手中的酒杯举起,一饮而尽。

    王珪之子王敬直垂手站在李靖身后,恭声道:“卫公,眼下‘讲武堂’开设在即,正是吾等在军中培植力量的大好时机。卫公‘军神’之名威震宇内,想必到时定然会成为‘讲武堂’的教官之一,还望卫公肯尽心为关陇集团培养后进。”

    李靖面无表情,暗暗叹息一声。

    他出生于雍州三原,舅舅是隋朝上柱国、大将军韩擒虎,外祖父是北周骠骑大将军韩雄,身上早早的便打上了关陇集团的标签。

    但是他与关陇集团走得并不亲近……

    到了如今的境地,他更不可能与关陇集团有什么瓜葛。

    王珪派遣王敬直作为关陇集团的说客,李靖又怎会动容?他能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安身立命,与其说是李二陛下大度不猜忌功臣,还不如说正是他淡泊名利超然物外的处世态度令李二陛下大为放心。

    若是与关陇集团走进,凭借他的军事才华加上关陇集团的强横实力,谁晓得李二陛下会不会睡不安寝?

    李靖深知李二陛下的性情——谁让李二陛下睡不着觉,他这个人就可以永远的睡觉了……

    李靖还不想永远的睡去,他现在虽然无官无职空有爵位职衔,但是闲居家中含饴弄孙闲来著书立说品茶享受,亦是一件人生快事。

    而且他从不觉得关陇集团能够在李二陛下的压迫之下取得胜利。凭借在军中培植势力就能够与李二陛下分庭抗礼?李靖只想说一句,你们想得太天真……

    微微沉默,李靖并未回身,依旧注视着窗外的冬景,缓缓说道:“你知道刚刚某吟哦的这几句,出自何处,有何寓意?”

    王敬直一愣,出自何处?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喃喃复述一遍,王敬直搜肠刮肚,着实想不起这句话的出处。他自幼博览群书,向来以记忆里惊人而自傲,难道并不曾是某位先贤的名言警句?

    只好说道:“恕晚辈寡闻,以往从未听过。至于寓意……是说大秦昔日一统六合之荣光。”

    李靖摇头失笑:“你果然不懂。”

    如何能懂呢?

    一个半辈子都钻在故纸堆里皓首穷经的儒生,如何能懂得这里头的铮铮铁骨、汩汩鲜血?诗词典籍写得再好,又如何能写得出老秦战士那冲天的血性、血染的风采?

    一群只知有家、不知有国的豚犬,如何理解捐躯赴国难的意义?

    昔年天下七分,群雄并立,老秦战士就是怀着这样的信念身着布衣棉甲手持简陋武器,与天下最精锐的魏武卒一次又一次的死战,鲜血染红了河流,骸骨堆满了山谷,整整二十年时间一代又一代的大秦兵卒前赴后继,终于从魏国手中夺取河东之地,打开了扫灭六国的大门!

    世人皆知秦兵耐苦战,却甚少有人知其原因,是什么才铸就秦兵这种铁血的精神!

    战国七雄争战天下,其他六国都是重甲步卒,唯有秦国士卒布衣轻装,难道他们不知道缺少防护装备死亡的几率更大吗?当然不是,老秦人为国争战,为生存而战,不惧生死!

    老秦人身处边陲荒凉贫瘠之地,骁勇彪悍,好勇斗狠,国家利益至上!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荒凉贫瘠的边陲,不想让自己的儿孙跟自己一样家无恒产、田地无收,所以他们要用命去给大秦争夺一份肥沃的两天,用血去给儿孙后代一片温暖阳光的天下!

    你以为单单凭借关中的老秦兵卒就能重现昔日大秦战士的辉煌?

    错!

    没有了那份拿命去争的狠劲,没有了那种用血去搏的志气,老秦兵卒与天下其他的兵卒又能有何不同?

    只有国家利益至上,才能重现老秦兵卒的血性悍勇,才能使得天下兵卒全都如老秦兵卒一般剽悍无敌!

    李靖的眼神掠过书案上的那封书信,那是房俊写给他请求他出任‘讲武堂’首席教官的请柬。正是这封信里,房俊向他阐述了老秦兵卒为何能够那般悍勇的原因,道出了“赳赳老秦复我河山”的冲天霸气!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来源与一种力量。

    信仰!

    部落不能承担信仰,家族不能承担信仰,唯有国家,才能承担得起这种雄霸宇内、横扫八荒的伟大信仰!

    有了这种信仰,大唐的军卒才能入昔日的老秦兵卒一般视死忽如归、捐躯赴国难!

    有了这种信仰,大唐的军队才能够彻底的脱胎换骨,纵横于大洋之上,驰骋于蓝天之下!

    才能在凡是太阳升起的地方,都能见到沐浴着阳光的大唐龙旗,都能见到龙虎之姿的大唐雄师!

    李靖的心中早已被汹汹火焰焚烧!

    他想看一看,自己是否能够亲手缔造出一支属于大唐、属于百姓的军队,让它去开疆拓土,笑傲寰宇!

    与这个崇高到无边无际的理想相比,关陇集团的争权夺利就好似一场娃娃的闹剧,幼稚而又浅薄……

    他哪里能够提得起一丁点儿的兴趣?

    送客的时候,李靖亲手将“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这几句话写在纸上,赠送给王敬直。

    他说:“若是哪一天你能够懂得这其中所蕴含的道理,那么就是关陇集团烟消瓦解之时,亦是大唐以雄霸天下之姿睥睨群伦之日!”

    一个团结在李二陛下周围的大唐,才是真正雄霸宇内、所向无敌的大唐!无休止的内斗除了会让大唐的力量削弱给予周边国家崛起之机,那里还有半点益处?



    房玄龄最近甚为郁闷。

    往常接近年底之时,房府之中往来官吏勋贵、亲朋故友不知凡几,皆送些年礼趁机与当朝宰辅拉近关系,今年的盛况尤甚往昔!府门处迎来送往车马辚辚,关陇的豪商、山东的世家、江南的士族、甚至岭南冯家亦有派遣以为管事赠送了大量珍珠、珊瑚、玳瑁等等特产。

    按理说,家业兴旺至此,应当欣慰笑开颜吧?

    实际上却恰恰相反,房玄龄心中有着挥之不去的失落……

    因为今年送年礼的大部分人冲的不是他这位当朝宰辅,而是他那个担任这京兆尹的儿子。

    即将开设的“讲武堂”成为各路豪强、文臣武将趋之若鹜的所在,谁都想在其中分一杯羹。无论是想要占据一个教官的位置将来成为将来遍布军中的“讲武堂”系武官的老师,亦或是将族中子弟送入“讲武堂”镀金拓展人脉,全都在年前开始就各显其能,发掘门路。

    理所应当的,负责总揽“讲武堂”设立全责的房俊自然成为各方竞相疏通的对象……

    房玄龄性情淡泊,从不会跟谁争风吃醋,但是现在面对着风头隐隐盖过自己的儿子,心里却总是有些不平衡。曾几何时,那个夯货木讷懦弱,会闷在家里整月整月不出门,自己都怀疑若是给娶回一个媳妇能不能过好日子?然而现在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精明强干、脾气暴躁,若不是父子感情依旧融洽亲近,房玄龄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儿子被什么千年老妖给夺舍附体……

    望子成龙是每一个父亲的心愿。

    但是当这一天毫无准备的陡然到来,那种强烈的冲击却非是一半人可以坦然接受……

    与此同时,收礼收到手软的房俊心中依然腻歪得不行。

    上辈子就最是厌烦这种迎来送往的应酬,尤其是面对那些朝中同僚的事情最是难受,笑容多了会让人误会所求之事他已经答应,板起脸来又会被人说他桀骜不群盛气凌人。

    房俊倒不是很在乎别人怎么说他,但是这种不自在实在是非常不爽,尤其是在后臀有伤只能站着不能坐着的时候……

    其实房俊是最不耐烦这种生活的。

    在他看来,重生一回自然是要享受上苍奖赏他的第二次人生才是正理,艰苦奋斗、舍生忘死不是他的作风。

    但是他也知道人既然活着就总是要做点什么,正所谓雁过留声、豹死留皮,白瞎一段的大好青春就结果一事无成,难道不会被人耻笑么?

    人生怎么才算是有意义?

    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房俊有过给自己制定一个人生规划。

    在现阶段,他会尽最大能力展示自己的“穿越”天赋,帮助蒸蒸日上的大唐更上一层楼,若是能够提前一步使得大唐进入大航海时代甚至爆发第一次功业革命,那就是最完美的结果。

    他会锋芒毕露,他会全力以赴!

    然后,当他功成名就心中了无遗憾的时候,他会急流勇退,尽情的享受人生。

    什么样的人活得长?

    不是有本事的人,也不是有运气的人,而是懂进退懂规矩的人……

    到了那时候,他会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官僚,只管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官场自有官场的规矩,一切都要按规矩办事,不逾矩、不越轨,各司其职。

    他现在就是不按规矩办事,所以才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老老实实人、本本分分做事才是当大官的诀窍,勇猛精进、胸怀大志这种事情,只有小官员才需要大做特作。到了一定的地步,不思进取、得过且过才是正确的。比如某一天房俊坐上了宰辅职位,却还是想着富贵险中求这种事情,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除非脑子被驴子踢了才会那么蠢……

    家里的库房成了几个孩子的玩耍之处,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耀目生花,龙眼大的珍珠放在白玉盘子里用手指头一捅就滴溜溜滚动,一人高的珊瑚树是怎么从海底捞上来的呢?还有那棕红色夹杂着浅黄色云斑的一米长的玳瑁,这得长多少年才能长这么大?

    房秀珠每一次进了库房都会偷偷摸摸的“顺”走几件宝贝,命其名曰“鉴赏”,后来房俊才知道这丫头其实是在给自己偷偷的攒嫁妆。

    攒嫁妆房俊不反对,但是将自家库房的宝贝顺走放入自己闺房的箱子里,那能叫“攒”么?

    相对来说,房遗则和房遗义就单纯多了。

    房遗则会大摇大摆的闯进库房那走一件顺眼的宝贝,然后堂而皇之的去长安城的当铺当了铜钱让一名家仆背着,各大青楼挨家逛了个遍,很快就闯出一个“挥金如土、潇洒不羁”的名头,受到青楼姐儿的热烈欢迎。

    能不欢迎么?

    毛都没长齐的小鸟鸟除了放水啥都不会干,摸一下就一贯,亲一口就给两贯……

    知道房玄龄听闻了消息将房遗则吊在花厅的房梁上狠狠的抽了一顿,房遗则才偃旗息鼓。房俊不担心兄弟败家,以他的赚钱速度来说,房遗则这种程度的败家败上一百年也败不光,因为他败家的速度远远不及房俊赚钱的速度。

    他气恼的是房遗则挨揍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气节远没有在青楼浪荡的时候那么潇洒,甚至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嗷嗷嚎哭这求饶,然后对房玄龄说为何二兄见天在青楼大家喝花酒您也不管……

    这是好兄弟么?

    坑兄弟还差不多,和着二哥不跟你一起挨揍你孤单寂寞是吧?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也被从农庄接了回来,现在这两位是房府重点保护对象,包括房玄龄在内每日里都是嘘寒问暖、亲切关怀,唯恐这二位肚子里尚未出世的房家后代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至于房俊这位房家后代会不会受气,没人在乎……

    腊月二十一大早,房府迎来了一位比较特殊的个人。

    说他特殊,是因为他的官职太小,在每日里来房府登门的官吏当中,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他是一位守门员……

    呃,守城门的官员……

    王玄策今天特意换了一套簇新的锦袍,熏了香,脸上薄薄的施了一层粉,文绉绉斯文文的提着礼盒进了房俊的书房,就被房俊一脚揣了出来……

    “是要熏死人还是咋滴?速速跟着家仆去洗头洗脸,将头发上的猪油洗掉,将脸上的白灰擦掉,不然老子将你头发拔光、面皮撕掉一层你信不信?”

    房俊差点被熏死,勃然大怒,命令两名身强力壮的家仆押着王玄策去了耳房拾掇一番。又是擦粉又是熏香,这大唐巍巍傲骨铮铮铁血,难道就要坏在这么一群没脊梁没男儿气概的棒槌手里头?

    若非他看见那礼单上写着“王玄策”三个字,老早就命卫鹰将这人拎着脖领子丢到大门外!

    娘咧,这可是一人灭一国的王玄策啊!

    这种超级牛人出身居然只是一个城门官儿?

    有意思……

    調教名臣武將什麼的,他最喜欢了。

    等到王玄策洗漱一番被家仆带回来,房俊顿时觉得顺眼多了。这厮长得本就不赖,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看上去一脸正气相貌堂堂,都是被社会风气带坏了,为啥非得熏香敷粉搞得像个兔子一样?

    审美有问题。

    他盯着王玄策上看下看,将王玄策看得心里发毛……

    这房二棒槌总是盯着我瞅,他想要干啥?

    若是当真想要干啥,我是拒绝还是不拒绝呢?



    房俊扫了一眼礼单,发现礼物还听贵重,看来王玄策虽然官职卑微,但家境不错。不过双方只是一面之缘,也说不上王玄策冲撞得罪了房俊,今日备下厚礼登门拜访,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今日登门,可是有事?本官不喜磨磨唧唧拐弯抹角,有事不妨直说,本官心中自有斟酌。”

    房俊将礼单随手放在一边,开口说道。

    洗漱一番,王玄策自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似乎脸上的一个粉刺都在房俊面前无限放大,很是丢失信心。正如后世那些所谓的美女一般,不化妆怎能出门见人呢?

    无奈眼前这个棒槌似乎不喜如此打扮,只好别别扭扭的站着。堂堂开国县侯、京兆尹的面前,哪里有他一个城门官儿的座位?

    听到房俊问询,王玄策也知道人家冗务繁忙,能够抽空见自己一面都算给了面子,赶紧开门见山说道:“玄策自幼饱读诗书,不敢自夸学富五车,但是识文辩字当可无虞。素闻房府尹礼贤下士、胸襟广播,兼且最乐于提携后进,故此玄策冒昧前来,厚颜恳求房府尹能够征辟玄策,若能入京兆府充当一任书吏,则感激不尽,必当忠心报效、勤勉任事。”

    房俊一愣,居然是来毛遂自荐的?

    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这可是王玄策,即便只是个刚出新手村的菜鸟,可他毕竟还是王玄策!

    便爽快道:“忠心报效的不是本官,而是陛下,是天下苍生!为官一任,无论何种职司,心中必须抱着清正为官、造福苍生之信念,方能不负今天本官之提携。”

    王玄策顿时大喜,大礼参拜。

    自那日城门口阻拦房俊差点被撞死的事情发生之后,忿忿不平的王玄策还是关注起这个贞观朝最年轻的封疆大吏。孰料不了解不知道,越是了解就越是惊叹,越是佩服!

    瞧瞧人家这才多大年纪,就能干出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任取其一怕是都可名留青史了吧?

    而自己呢?

    年纪比房俊大,到如今却也只是混了个城门官儿……

    王玄策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从来都不会拿身世背景说事儿。固然房俊的老子房玄龄乃是当朝宰辅,必然会对房俊的仕途有着诸多正面影响,但是天下世家子弟多如牛毛,比房玄龄牛的人也不是没有,为何别家出来的就是酒囊饭袋,房俊就能一鸣惊人、鹤立鸡群?

    这就是本事!

    你得服气!

    所以他觉得自己跟着房俊这样年青有冲劲儿的官员办事,那才叫做有前途!

    今日他只是冒昧登门,却不想居然如此顺利!看来传言毕竟是传言,以讹传讹在所难免。外间皆盛传房俊睚眦必报,那日自己阻他入城,人家非但没有记恨在心反而提携自己,这才是官居高位者的心胸!

    心中自是感激。

    房俊却琢磨起来,因为王玄策着实不好安排。

    人尽其用才是上位者的本事,王玄策是超级外交人才,困顿国内执笔记事那是暴殄天物,他的战场应该在外交领域,一个脑袋一条舌头就能合纵连横,兴一国灭一国!

    可是现在的王玄策缺少磨练,不可能拥有以后那种“一人灭一国”的超强本领……

    “玄策,本官欲使你前往吐蕃担任东大唐商号的掌柜,全权负责东大唐商号与吐蕃的青稞酒事宜,你可愿意?”

    “在下愿意!”

    王玄策嘴皮子都哆嗦了,瞅着房俊的时候眼冒星星!

    东大唐商号是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他自然再清楚不过,能够担任东大唐商号的掌柜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更何况青稞酒是啥?

    那就是分裂吐蕃、延缓其国内改革家具吐蕃各个部落之间矛盾的大杀器!

    这可是一等一的重用,相当于整个吐蕃与大唐未来数十年的关系走势都被他一手掌握!

    房俊却担心他经验不足,历史上一手覆灭阿三的王玄策是满级大号,现在却只是一个初出新手村的菜鸟,不可同日而语。

    便问道:“对于吐蕃,可有了解?说来听听。”

    王玄策顿时肃然,侃侃而谈道:“在下时常翻阅古今文献以及朝廷邸报,发现大唐未来二十年的敌人,非吐蕃莫属!吐蕃国内,其俗谓强雄曰赞,丈夫曰普,故号君长曰赞普,赞普妻曰末蒙。……地直京师西八千里,距鄯善五百里,胜兵数十万。国多霆、电、风、雹,积雪,盛夏如中国春时,山谷常冰。地有寒疠,中人辄痞促而不害……”

    房俊惊讶道:“何以对吐蕃的风土人情如此熟稔?”

    王玄策笑道:“大唐与吐蕃虽然形势紧张,甚至不时在边境爆发小规模的冲突,但是西市之中来自吐蕃的胡商不知凡几,大家照样做生意,两国之间的关系并未对商业贸易有太大的影响。在下充当城门官,每日里俱是与各地胡商接触,吐蕃胡商自然也见过很多。况且在下对于西域风俗甚感兴趣,时不时的便在西市那边逛逛,时常与吐蕃胡商交谈饮酒,故此略有了解。”

    房俊惊叹。

    这是略有了解么?

    简直就是“吐蕃通”啊!

    牛人之所以能够成为牛人,就是因为他在尚不是牛人的时候,就会去干一些牛人才应该做的事情!

    西市里汉胡杂处,与吐蕃胡商打交道的汉人不知凡几,又有几个人能如同王玄策这般将吐蕃了解的如此透彻?

    这就是能力!

    所以能创下千古以降未有人你那个追赶的丰功伟绩!

    一人灭一国,这是何等霸气?

    “既然如此,便这么说定。你且先回家过年,等到年后再来寻本官,本官亲自为你安排进入东大唐商号担任驻吐蕃总掌柜一事。不过这段时间也别闲着,在深入对吐蕃的权贵做一些了解,亦要了解一番青稞酒的作用以及意义,知此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诺!”

    王玄策欢天喜地的告辞离去。

    刚刚毛遂自荐便能得到重用,他觉得自己这一步棋走得对极了!能够遇到房俊这样一个知人善任的长官,他肯定自己的前途必定无限光明!

    咱这个小小的城门官儿,也要时来运转了呀!

    *****

    招揽了王玄策,麾下又多了一名足智多谋的人才,房俊心情甚好。高阳公主和武媚娘都怀有身孕,自是不能旅行妻子义务,两人便怂恿着房俊挑个日子将俏儿和秀烟连个侍女也一并收了。大唐国公、侯爵无数,哪个不是妻妾成群侍女如云?唯独房俊只有一妻一妾,四个贴身侍女都尚未完全收入房中,这种事情说出去了没人会说房俊是君子一身正气,都会当做笑话来听。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妻妾的数量是一定要跟个人成就成正比的。

    房俊倒也无所谓,这几个贴身侍女日夜服侍三位主人,自是不可能再嫁出去,他也不能耽误人家的花样年华。只不过这几日后臀有伤,平素坐着都费劲,又如何能干那些需要腰腹发力的剧烈运动?

    几个侍女见到两位女主人都怀了身孕,自然是急红了眼。

    子嗣就是女人的护身符,只要能够怀上房俊的孩子,那么身份就算是彻底定下来,再也不用担忧自己的未来。故此,几个侍女整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房俊身边穿花蝴蝶一般飞来飞去,眼眸流转巧笑倩兮,勾得房俊火烧火燎。只是后臀有伤,实在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龙精虎猛的少年郎哪里受得了这个?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总有一天得被撩拨得五内俱焚爆了血管不可……

    房俊只得无视侍女们的哀怨眼神,成天早出晚归,躲避着几双勾魂摄魄的眼神。

    这一日前去青龙寺吃斋,马车路过东市,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车内的李思文大咧咧的喝着茶水无动于衷,房俊撩开车帘,问道:“前面发生何事?”

    护卫在马车旁的卫鹰刚欲开口说话,蓦然双眼睁大!

    “嘣!”

    一身沉闷的弓弦声响,一支白羽狼牙箭由远处临街的店铺屋脊上风驰电掣而来,宛如从地狱之中钻出的锁魂之箭,只是在一个呼吸之间便穿越了几十丈的距离,精准的射向车窗边露出半张脸的房俊!



    朔风凛凛,杀气寒霜!

    那支白羽狼牙箭被强弓射出,挟带着强大的动能一瞬间几乎在一瞬间便穿越几十丈的空间撕裂空气刺破虚空,陡然直取房俊面门!

    弓手甚至计算好了风力对于箭矢的作用力,精准到令人胆寒!

    卫鹰从听到弓弦响动到发现箭矢破空而来,甚至只来得及张开嘴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可见这一支箭矢的速度又多快!

    房俊也只是眼尾的余光瞥见一个光影速度接近,下意识的略微偏头,那支仿若来自幽冥地狱的索魂之箭便自车窗射入,擦着额头掠过,“夺”的一声钉在另一侧的车厢上,箭矢本身挟带的强大动能作用在尖锐的箭簇上,厚厚的楠木车厢好似破纸一般被撕碎出一个圆洞,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躲过一劫,额头一阵火辣辣,伸手一抹,已被箭矢擦破,鲜血淋漓。

    李思文先是一愣,紧接着弹跳而起,一手抄着腰刀踹开车门边跳了下去。

    马车四周已然乱成一团,房俊的亲兵部曲站成一圈将马车围的水泄不通,纷纷抽刀在手弩箭上弦,警惕的注视着四周,一旦有人靠近便会立下杀手。这个时候才不会去管什么会不会错杀无辜,大家只有一个心思:绝对不能让侯爷遭受哪怕一丁点的威胁!

    卫鹰眼见,瞥见远处街边的商铺屋脊之上一个魁梧的身形一闪而逝,当即大喝道:“随我三个人,其余人等护卫侯爷,不容有失!”

    话音未落,身形已然窜了出去!

    房俊的亲兵部曲皆是久经战阵,度过一瞬间的慌乱立刻展示出强大的心理素质和优良的水准,立即有三个人跟上卫鹰向着远处的商铺追去,余者马上填补空出来的缝隙,团团围着马车。

    房俊摸出一块丝帕,擦了擦额角的血迹,肌肤已被擦破,鲜血依旧涔涔而下。

    用手捂着伤处,房俊眼神幽深。

    真特么吃了豹子胆!

    敢在老子的地盘对老子下死手,真当老子是面捏泥塑的佛爷?

    走下车门,房俊站得四平八稳,气度俨然:“立刻通知京兆府衙门,巡捕房全体出动,搜捕刺客的下落,通知长安城门周遭城门尽数关闭,许进不许出,绝对不能让刺客逃出城去!”

    房俊沉着下令。

    “诺!”

    “立即彻查东市所有的商铺,所有行迹可疑的外地商贾尽皆扣押,取得不在场证据之后才可放行,否则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京兆府的大牢里!”

    “诺!”

    “待到卫鹰回来之后,取得刺客的身形特征,立刻查访半月以来进入长安的可疑人等,所有形迹可疑者尽数扣押,无论他是何身份,不准任何人说情担保!”

    “诺!”

    “速速去吧,这里毋须担忧!本官尸山血海都爬过来了,还在乎区区一个藏头露尾的刺客?本就就怕他不来,再敢来,本官亲手取他项上首级!”

    “诺!”

    亲兵部曲立刻四散开去,执行命令。

    四周早已围拢了无数看热闹的百姓,见到房俊刚刚遭遇刺杀额头鲜血直流,照样淡然自若指挥若定,那一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超然气度稳如山岳!

    颇有大将之风!

    “房二郎,好样的!”

    围观的群众不知是谁大胆喊了一声。

    房俊的名声本就在民间极其良好,此刻见到房俊遭遇刺杀身上带伤,百姓们全都同仇敌忾!百姓的心思很单纯,房二郎是好官,那么想要刺杀他的边一定是坏蛋!这样的好官都要刺杀,还有没有天理?

    “那个驴入的想要刺杀二郎,特么的有胆给老子站出来!咱们关中的爷们儿就没有一个怂货,看看老子能不能把你的蛋捏碎了!”

    一个观众大汉在人群中怒目而视!

    此举立即得到身边百姓的响应,大家七嘴八舌嚷嚷着表达支持房俊的意愿,场面闹哄哄几乎失控!

    房俊高举右手,喊叫声立即沉寂下来。

    房俊大声说道:“贼子胆大包天,敢在闹市之上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朝廷命官,丧心病狂至极!若是任由这等人隐匿于长安城中,实在是大大的隐患!诸位父老乡亲,接下来京兆府将会在全城之内搜索刺客,为了各位的人身安全,还请若无必要不要四处走动,由此给诸位带来的不便,还请诸位能够谅解,本官在此给诸位赔礼了!”

    说罢,长长一揖。

    “二郎,这话怎么说?刺客贼胆,正是要将其绳之以法,何须道歉?”

    “就是!二郎放心,吾等虽然未必就打得过那刺客,但是只要有任何蛛丝马迹,必然回到京兆府禀报线索!”

    李思文手里拎着腰刀,看看四周群情激奋的百姓商贾,再看看一脸镇定从容不迫的房俊,心思陡然变得复杂。

    他早已认定自己比不上房俊,甘愿跟在房俊身边牵马坠蹬尽力辅佐。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与房俊之间的差距早已不可以千里记……

    扪心自问,若是换做他遭遇这等情形,是否能够如同房俊这般处理迅速、滴水不漏,更能够及时的安抚百姓、发动百姓主动的帮助侦缉刺客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若换做是他,此刻必定已然怒火中烧方寸大乱,就算将整个长安城翻转过来亦要将此刻捉住!最后的结果呢?刺客捉不捉的到暂且不说,整个长安城乱成一团是肯定的!

    这里可是帝都!

    一旦发生骚乱,不问缘由如何,都是京兆尹的失职!

    房俊……进步的太快了,兄弟们若是不加把劲,恐怕追都追不上吧?

    *****

    整个京兆府衙门以最快的速度运转起来。

    休假的官吏皆在第一时间接到通知,府尹遇刺,谁敢表现出一星半点的轻慢忽视?哪怕心中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房俊横尸街头,这个时候也必须立马换上官袍打马如飞赶到京兆府衙门。

    程务挺更是火冒三丈!

    他是司录参军,是巡捕房的长官,整个京兆府的治安都归他管辖。结果就在他的辖区之内发生了府尹遭遇刺杀这种事情,这让他的脸面置于何地?

    休说房俊对他的提携之恩,就算只是一个普通的主官,这也是不可饶恕的失职!

    程务挺红着眼珠子,将手底下的巡捕房兵卒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然后对着返回京兆府衙门主持大局正处置伤处的房俊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将此刻绳之以法,他甘愿辞职!

    房俊到没有对程务挺表达什么愤怒之情,甚至连迁怒的心思都没有。刺客能够准确的知晓他的行踪并且能够在半路上预先选择行刺的地点,必然事先经过严密的探查。

    而能够探查得这般细致,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长安城卧虎藏龙,世家门阀无数,各种势力交错,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家实在太多。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有心算无心,谁都得着了道!

    这不是程务挺的错。

    开解了程务挺几句,效果并不理想。

    程务挺执着的认定是因为他的疏忽才导致贼人有了行刺的机会,正如房俊所言,贼人行刺之前必然经过了大量的探查,房俊的行踪、习惯、护卫情况都在对方的探查范围之内,可是自己却直到刺客行刺都懵然无知,这不是自己的失职是什么?

    幸好房俊反应迅捷避过了他惊天动地的一箭,否则若是房俊有何闪失,只怕程务挺要内疚一辈子!

    人家房俊将最最重要的司录参军职位交给他,将整个长安城的巡捕力量交给他,结果他就是这么表现的?

    不用房俊下令,程务挺亲自带着手底下的虾兵蟹将,在城门封锁之后一条街巷一条街巷的搜索查访,决心要将这个刺客挖出来!

    一时之间,长安城鸡飞狗跳,热闹非常!

    而在暗处,却已有潜流涌动,风雨欲来……



    长安城内人心惶惶!

    李二陛下得到房俊被当街刺杀的消息之后勃然大怒,将百骑司统领李君羡叫来一顿臭骂!堂堂帝王之婿、开国县侯、京兆府尹被当街刺杀,你们百骑司居然事先毫无半点防备,是不是等到明天刺客潜入惶恐刺杀于朕,尔等照样懵然不知?

    李君羡吓得脸都白了,一面反省自己失职,一面也暗暗埋怨房俊,你这小子咋就那么招人恨呢?搞得满天下的都是仇人都想要你的命……

    知错就要改,有疏漏就要赶紧弥补。

    幸好房俊无碍,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若是房俊出现任何差池甚至让刺客得手,李君羡觉得自己可以去给房俊陪葬了……

    这个百骑司的头领是真特娘的不好当!

    李君羡无比怨念,却也不得不赶紧调集精锐人手前往京兆府,会同房俊那边的消息一起侦破此案。

    等他赶到京兆府的时候,正好追捕刺客的卫鹰返回,正在向房俊汇报。房俊同李君羡见礼,稍微寒暄两句,便一同听取卫鹰的汇报。

    京兆府大堂里陡然多出十几名身材魁梧神情肃杀的百骑司校尉官吏,气氛也凝重的许多。谁不知道这是李二陛下的耳目?看得出来这一次陛下定然万分震怒,此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卑职一路追踪那名刺客,可惜对方身手高绝,一直未曾追上,不过卑职等人亦未曾跟丢。那刺客翻墙越脊飞檐走壁如履平地,身手甚是高绝。直至王氏祖宅后院墙之外,方才丢失了刺客的行迹。吾等想要进入王府搜索,却被王家人挡住,不许吾等入内。无法,卑职只能先行调集人手将王家祖宅团团围住不使得那刺客走脱,然后回来请示二郎。”

    李君羡微微皱眉,王氏祖宅?

    这件事怎会跟太原王氏扯上关系?

    他看了房俊一眼,见到房俊耷拉着眼皮思索着什么,额头上一道创口深可见骨,便说道:“侯爷,意欲何为?”

    房俊抬头,问道:“将军如何看待此事?”

    李君羡略微思索,直言道:“事关重大,即便是太原王氏也不能罔顾律法。刺客既然在他家后院墙外走脱,理当入府搜索,这既是配合官府侦缉刺客,亦是保全王氏族人安危,一旦刺客在其府中藏匿,不仅令王氏深受嫌疑,亦保不准刺客狗急跳墙伤了王氏族人性命。”

    房俊点头。

    于情于理,王氏祖宅是应当让官府搜查的,无论是洗刷自家的嫌疑,亦或是协助官府缉拿刺客,王氏都没有拒绝搜查的理由。

    可他偏偏就拒绝了……

    难道王氏当真就是幕后黑手,意图刺杀房俊以此瓦解李二陛下对关陇集团的压制?

    房俊不这么认为,王氏应当不会这般愚蠢。

    想要压制关陇集团的是李二陛下,他房俊不过是李二陛下手里的一把快刀。快到虽利,但还是得要看看刀把子是攥在谁的手里,没了房俊,李二陛下可以从容的换一把刀……

    房俊死了,对于事情的本质非但没有任何改观,反而会挑起李二陛下的怒火。压制与反压制,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双方都有默契,小心翼翼的控制着战斗的规模。一旦房俊身死,这种默契会被立即打破,李二陛下会认为这是对于君权毫无底线的挑战!

    一场血雨腥风在所难免。

    关陇集团想要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但是觉得不会想要看到这种结果。强悍的李二陛下一旦发疯,那种后果是关陇集团绝对无法承受的……

    但如果是借刀杀人、栽赃嫁祸,那么凶手又是谁呢?

    谁最愿意看到房俊身死?

    亦或者说,谁最想看到李二陛下与关陇集团之间展开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

    房俊凝眉沉思,久久不言。

    堂外脚步匆匆,京兆府少尹独孤诚快步进入,大声道:“府尹,下官奉你之命已然命令京兆府的所有衙役官差以及巡捕房的兵卒,严格盘查最近半月入京的可疑人士。”

    房俊淡然道:“幸苦了,不过还是要督促下面抓紧办事,过不了几天就过年了,城门不可能一直只进不出,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抓捕到刺客!”

    “诺!”

    独孤诚应了一声,悄悄擦了擦汗。

    得到房俊遇刺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赶到衙门来执行房俊的命令,连谁都没喝上一口。

    房俊又问卫鹰:“可曾看清那刺客的样貌身材?”

    卫鹰答道:“刺客黑巾蒙面,看不见容貌,不过此人身材魁梧,据卑职目测不下于七尺,膀大腰圆四肢修长,很有特征。”

    房俊立刻对独孤诚说道:“通知下去,在盘查最近半月入京人士的时候,严密注意这样身材的人。”

    独孤诚立刻应道:“诺!”脚步匆匆的又快步离去。

    古代度制以尺为基本单位,由于历代尺度单量不一,尺的长短代有不同,在历史上尺度是由短变长的,周朝时的一尺,约等于现在的五寸九分多;秦朝时的一尺约合现在的七寸二分;汉同秦制,但新莽时,一百粒粟子挨个排列一列,其长为一尺,合二十三厘米,相当于现在的六寸九分;唐朝时,一尺约等于现在的九寸三分,一寸是三点三厘米,七尺就超过两米。

    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壮汉绝对是鹤立鸡群,在人群当中甚是醒目,想藏都藏不住。

    “王家那边如何处置?”李君羡小声问道。

    在他看来,太原王氏是不太可能参与此事之中的,除非王氏一家子都是无脑的蠢货。这当然不可能,王氏世代簪缨,智商情商都是一等一的高,怎么可能做出这样授人以柄、自掘坟墓的蠢事?

    房俊则笑道:“李将军有些武断了,有罪没罪,不是你我用嘴说的,是要将证据的。没证据,就算他恶贯满盈十恶不赦,本官也不能将其如何;有证据,就算他清廉如水一身正气,本官照样要将他绳之以法!”

    李君羡有点懵,你这是啥意思?

    好像是“我知道王氏没罪,可我就是要收拾他”……

    “走吧,咱们去王家拜访一番,无论怎么说那刺客都是在他家后院不见了,于情于理都得让我搜一搜吧?不能因为他们是太原王氏,就能超然于律法之外!”

    房俊起身说道。

    李君羡无语,说来说去,不还是我的那套说辞?

    那又何必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还有罪没罪有证据没证据的……

    *****

    王氏祖宅。

    房俊、李君羡以及一干京兆府官吏来到门前,提上门贴,不到片刻便中门大开,王珪之子王敬直亲自迎出门来。

    王家的这个礼仪给的相当重,按说以房俊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够得上让王家打开中门迎接?房俊心里透亮,王家这是要先礼后兵,今日怕是要硬顶着不让他进府搜查……

    “刚刚听闻房府尹遇刺,下官深感震撼,幸好房府尹无恙,否则这长安城天子脚下却无一时一刻安稳,岂不是令吾辈心惊胆跳、夙夜难寐?”

    王敬直抱拳施礼,面上礼遇,实则冷嘲热讽。

    你是京兆尹,京兆府是你的地盘,却在自己的地盘上差点被人宰掉,你也实在是无能啊……

    京兆府官吏神情各异。

    李君羡面无表情,淡淡的看了王敬直一眼。

    房俊也不理会这位连襟的嘲讽,笑呵呵道:“本官福大命大,那些想要本官完蛋的家伙,怕是要失望了。”

    王敬直微笑道:“既然如此,房府尹不去追捕刺客,因何来到寒舍?”

    房俊也不跟他虚与委蛇:“本官麾下亲眼见到刺客遁入贵府后院,那刺客穷凶极恶,为了贵府上下安危,亦为了侦缉刺客行踪,还请行个方便。”



    王敬直断然拒绝:“吾太原王氏世代忠贞,凛凛正气,族中从无犯奸作恶之徒,何以遭受尔等这般作践?”

    入府搜查?

    这是耻辱!

    府内女眷众多,这些兵卒衙役一窝蜂的冲进去,一个看顾不周那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传言出去王家的脸面还要不要?再者,堂堂太原王氏门阀士族,岂能任由粗鄙的官吏横行搜查?

    这是原则问题!

    房俊皮笑肉不笑的盯着王敬直,言语直似要将这位连襟的脸面削尽:“世代忠贞?呵呵,你也配!本官倒是想要问问,你们王家都忠于谁?先忠于汉,后忠于魏,再忠于晋,又忠于隋,现在又忠于唐,那么明日你们又忠于谁?”

    这番话,啪啪的打脸!

    王敬直面红耳赤,却又发现房俊其实说的没错……

    朝代更迭,太原王氏绵延兴旺的时间太长,早已历经多朝。在汉朝的时候当然要忠于汉,在魏晋的时候也自然要忠于魏晋,不然呢?难道你让太原王氏世世代代的都造反?

    王敬直只好说道:“王氏素来和善乡里,只知皓首穷经诗书传家,天下兴旺则闭门耕读,天下板荡则经世济国,解万民于倒悬救百姓于水火。天下仕林谁不赞一句清名普世?尔如今这般羞辱于我王家,就不怕天下诽议、朝野侧目?”

    房俊冷笑,这是要给我施压?

    什么天下诽议,什么朝野侧目,哥们儿什么时候怕过这个?

    “说来说去,你们王氏便是谁当权便忠于谁,谁能保你王氏富贵便忠于谁,只知有家而不知有国,口口声声诗书传家实则自私自利罔顾天下黎庶,与他三姓家奴又有何异?尔等这般无耻蠹虫,亦敢与我谈论忠义?”

    王氏满门上下怒目而视,面红耳赤。

    堂堂太原王氏诗礼传家世代簪缨,乃是天下一等一的门阀士族,何曾被人辱骂过三姓家奴?

    王敬直气得快要吐血,戟指房俊,怒斥道:“满口胡言!王氏敬你为京兆尹,乃是长安父母,故此大开中门礼敬有加,缘何却要这般诋毁王氏清誉?”

    房俊道:“休说这等无用之言,现在有人亲眼目睹刺客遁入你家后院,吾等京兆府奉皇命缉拿刺客,故此要入府搜查,还请王驸马行个方便。”

    王敬直傲然道:“不行!王氏清誉岂能毁在尔等手上?此事断不可行。”

    房俊冷笑:“既然如此,本官是否可以认定王驸马这般推诿是与此次行刺有关,而且那刺客分明就是躲藏与贵府之内,受到贵府庇护?”

    王敬直丝毫不怕,淡然道:“任你如何去说,但是想要进府搜查,决计不行。”

    这倒不是王敬直不通世故。

    若是寻常时候,王敬直亦不会这般不给京兆尹情面,到底是长安地方最高长官,若是起了龌蹉,日后断然麻烦不断。可是现在房俊与关陇集团形势紧张,谁晓得房俊会不会借机陷害,在王府之内故意安排一些线索?

    房俊哪里由得他拒绝?

    今日无论王府之内能否搜到刺客的线索,他都必须进去搜查一番。现如今朝廷上下都知道他与关陇集团打对台,却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房俊盯着王敬直的眼睛,毫不相让道:“侦缉贼寇既是京兆府的职责,亦是所有大唐臣民的义务。现在刺客遁入贵府后院,本官亲自率领京兆府衙役前来搜捕,王驸马却推三阻四意图顽抗,本官不得不怀疑王家包庇刺客的动机。”

    王敬直怒道:“某何曾包庇刺客?府尹就要血口喷人。王家素来清廉秉直,根本没有包庇刺客的理由。”

    房俊咄咄逼人道:“本官不管你有没有理由,本官只相信证据,刺客遁入你家后院,你就得让我搜,否则便是包庇刺客。你信不信本官一声令下命衙役兵卒就这么闯进去,将你王家阖府上下尽数擒拿,严刑拷打?”

    这一下不仅是王敬直,所有王家人都忍不住了!

    阖府上下尽数擒拿,还要严刑拷打?

    这可是王家,自两汉以降便世代簪缨的太原王氏!

    你也太狂了吧?

    王敬直咬牙怒视房俊:“你敢?!”

    房俊梗着脖子:“你可以试试看本官敢不敢!”

    王敬直:“……”

    他傻眼了。

    试试房俊敢不敢?

    他不敢试。

    因为就没有房俊不敢干的事情!这家伙是个棒槌啊!江南士族哪一个不是势力庞大、根深叶茂?还不照样被房俊一通折腾各个俯首帖耳!

    尤其是有江东顾氏前车之鉴……

    那可是将顾氏满门剿灭,还要给扣上一个谋逆的罪名,家族子弟永世不得参加科举,永世不得举荐为官,彻底沦为下九流,生生世世直到永远!

    现在不过是闯进王府拿人,他房俊怎么可能不敢?

    王敬直看着房俊桀骜不驯的眼神,相信只要再敢说一句“你试试”,房俊就真的会下令将王家阖府上下尽数缉拿,然后严刑拷打一番。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一旦有王家人耐不住刑罚胡乱招供,那么王家世代清誉可就当真要毁于一旦……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这句话王敬直不止一次听到过,他王家传承悠久甚至不止一次的这么干过,可他何曾想过有一天太原王氏会遭遇这等窘迫的境地,被人强势碾压、肆意欺凌?

    “大郎,家主有话传达。”

    一个家仆慌慌张张自府内跑出,到了王敬直身边耳语几句。

    王敬直神色变幻,死死瞪着房俊半晌,才涩声道:“家父有命,既然房府尹执意认定王家与刺客勾连,那就不妨入内仔仔细细的搜索一遍,给我王家以正声誉。”

    被房俊压制不得不同意他进府去搜,与主动要求房俊入府去搜,结果一样,但是性质完全不同。

    王珪毕竟是王珪,见到房俊心意已定,立即服软。继续这么僵持下去,不利的是王家,说到底人家房俊占据着道理名份,以硬碰硬非是明智之举。

    房俊呵呵一笑,岂会被王敬直话语之中的陷阱套住?

    “本官可没说你王家与刺客勾连,这是你王驸马自己说的,与我无关。既然永宁郡公深明大义,本官怎能不给予成全?来人呐,给本官进去仔细搜索,不过王家乃是晋王殿下的姻亲,尔等无比要谨守礼节,行动需要小心在意,若是惊扰了府中内眷,本官定然不饶!”

    “诺!”

    一众衙役和巡捕如狼似虎一般冲入大门,在王家管事的带领下径直扑向后院。

    王敬直依旧站在门前台阶上,狠狠的瞪着房俊。

    贼子果然奸诈!

    非但提防到了自己言语之中的陷阱,甚至还反手再打了自己一次脸。房俊口口声声因为王家是皇亲这才要以礼相待,却丝毫不提王氏的底蕴和显贵,这分明是嘲讽王家不过是攀附皇权的势利小人,而非诗礼传家德高望重的名门望族!

    这让一直以来都以家门显赫视为荣耀的王敬直如何不怒?

    肺子都快欺诈了,此子着实可恶!

    王敬直咬着牙瞪着房俊:“若是搜查之后,并未发现刺客的行迹,不知房府尹要如何给王家一个交待?”

    你这般羞辱于王家,口口声声王家与刺客勾结包庇,若是搜不到什么东西,是不是得给王家一个说法?否则堂堂太原王氏被下贱兵役登堂入室四处搜寻,岂不是令天下人耻笑?

    房俊目的达到,自然不会再跟王敬直置气。

    笑呵呵说道:“王驸马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官见到王驸马阻拦,本来想着王氏毕竟是世家高门要顾全颜面,这都打算打道回府了。可是永宁郡公主动请本官入府搜查,以正视听,本官这可是在帮助王家,否则外间尽皆传言王家勾结刺客行刺本官,好说不好听啊。您应当感激我才是,怎地反而找我要交待?王驸马,做人要厚道!”

    王敬直闻言,差点气死!



    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王珪之所以退一步邀请房俊入府搜查,不过是见到房俊如此强势唯恐大动干戈,届时王家声誉受损不说,一个阻碍司法的罪名也逃不掉。

    可房俊现在一推二五六,绝口不提他刚刚咄咄逼人不入府内搜索誓不罢休的架势,将责任完全推给了王珪,怎能不叫人切齿愤怒?

    王敬直双眼几欲喷火,怒不可遏。

    我还感谢你?

    我特么感谢你全家!

    他现在杀人的心思都有!

    偏偏房俊还是个气死人不陪命的,笑呵呵的揶揄道:“哎呦,都说王家诗礼传家,难道让客人站在大门口吹冷风就是待客之道?好歹也得让咱们进去喝杯热茶去去寒气,你说是不是啊李将军?”

    王敬直怒目而视。

    他现在眼睛发胀,今天已经被房俊气得不知道瞪了多久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李君羡眼观鼻鼻观心,对房俊的挑拨充耳不闻。

    你们自去吵闹,与我何干?

    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房俊不过是借着搜查刺客的机会狠狠的折一折王家的面子。实则房俊自己心里想必也明白王家根本没有刺杀他的动机,对于下定决心要打击关陇集团的陛下来说,死掉一个房俊,还有无数个房俊……

    杀掉房俊除了能够勾起李二陛下的滔天怒火使得打击关陇集团的手段更加不留余地之外,还能有什么好处呢?

    这么愚蠢的事情,王家绝对不会干!

    就算是在王家搜出点什么证据,要么是房俊安排的给王家挖坑,要么就是刺客故意留下行迹栽赃王家,事实上跟王家根本就毫无关系……

    捋顺了思路,李君羡怎么肯顺着房俊跳进这摊浑水?

    躲都躲不及呢。

    房俊是真的有点口渴,想要那、拿话语挤兑王敬直几句,堂而皇之的坐到王家正堂喝上一杯热茶。可王敬直这回是当真气极了,连平素自傲的世家子弟的优容礼仪全都抛进臭水沟,就这么站在台阶上怒视房俊,丝毫没有半句客套话。

    入府搜查随你的便,请你喝茶?

    喂驴也不给你喝!

    房俊眨眨眼,看着斗鸡一般的王敬直,无奈道:“你说说你这人怎地这般小气?真倔!”

    王敬直真想一脚揣在面前这张黑脸上……

    我倔?

    我特么再倔能有你倔?

    为了进入府内搜查,连我们王家八辈祖宗都被你给骂了,简直岂有此理!

    两人一个站在台阶上怒目而视,一个站在台阶下嬉皮笑脸,情形古怪之极。一众京兆府的署官出去程务挺等人入府搜查之外尽皆站在房俊身后,看着房俊将太原王氏丝毫不放在眼中,且逼得王氏这样的豪强亦不敢以硬碰硬,不得不捏着鼻子任其入府搜查,一个两个都是心中戚戚然,深怀戒惧。

    自家与这样的人物打对台,对让的身后又有李二陛下这样的参天大树撑腰,能有几成胜算呢?

    最重要的是世人皆知房俊“能折腾”是出了名的,可是到现在为止房俊再与关陇集团的争斗之中只是一味的展示强硬,靠着名份大义一路施压便已经让大家苦不堪言。若是等到房俊绸缪妥当拿出他“能折腾”的本事,还不知道要被折腾个什么样子……

    强横如太原王氏,也不得不在这个棒槌面前弯腰。

    这时,一名京兆府巡捕快步从府内跑出,来到房俊面前疾声道:“启禀府尹,府中后院池塘中发现刺客线索。”

    房俊笑容一凝,淡淡的看了王敬直一眼,一撩官袍,大步进入王府。

    王家众人则面面相觑,怎么可能?

    王敬直冷汗唰的一下就淌下来,大冷的天儿只觉得浑身燥热,赶紧扭头跟了上去。房俊与关陇集团对着干,太原王氏又是关陇集团的中坚,没事儿的时候房俊尚要找点事儿,如今当真在王家发现了刺客的线索,还不得往死里整王家?

    这下子麻烦大了……

    一大群人呼呼啦啦全都进了王家,径自向后院奔去。

    后院一处池塘边,早已被京兆府的巡捕房兵卒三步一岗的围起来,任何人等不许靠近。房俊来到近前,程务挺当即指着池塘边柳树下的一堆家什,说道:“此乃军中制式强弓,非三石之力不可拉开,即便在军中亦是极为稀少,能够挽此弓者寥寥无几。经卑职查验,此弓与行刺府尹之时所用的白羽狼牙箭系配套之制式,被人拆解之后丢弃于池塘之中,若非百骑司中几名精擅追踪的行家发现池塘边的浅显足迹,绝难发现。”

    房俊低头看着拆解成一堆零件的强弓,先是抬眼看了看程务挺,程务挺微微摇头。

    这是不是你事先安排的?

    绝对不是……

    房俊心中有底,淡然对王敬直说道:“王驸马可有何理由解释这件事情?”

    王敬直呆若木鸡,看着地上的零件擦了擦冷汗,吱吱唔唔道:“这个……绝非我王家中人所为,某敢以人头担保。”

    房俊摇摇头,平和说道:“这个理由不充分,这里是王家,是矗立关中几百年的太原王氏祖宅,府中家丁护院不胜凡几,若说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张强弓拆解之后丢弃于池塘之中,阖府上下却无一人发现?这种话本官相信,陛下也不会信,大理寺、刑部、百骑司更不会信!”

    王敬直无言以对。

    刚刚他还敢跟房俊硬怼,现在却气焰全无慌乱无措。

    作案凶器在你家中发现,无论你是不是凶手又或者幕后主使,怕是都难逃干系。若是不能拿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房俊完全可以借题发挥,给予王家重重一击!

    如同江东陆氏那般阖家灭门是不可能的,就算房俊想这么干,李二陛下也决计不会允许。说到底关中都是李唐王朝的根基所在,灭了王氏就等于与关陇集团正式决裂、不死不休,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不会发生。

    但是惨重的代价亦是王家绝对不愿意付出的……

    接下来,就是房俊咄咄逼人洋洋得意的折腾王家了吧?

    王敬直愤怒而又悲哀的想着。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房俊并没有展现出预想中的嚣张得意,反而态度温和的说道:“此事本官也不相信是王家所为,但是毕竟凶器在王家发现,于情于理王家都要给出一个说法。还请王驸马亲自走一趟京兆府说明详细情况,由京兆府与百骑司详细调查,还王家一个清白,不知王驸马意下如何?”

    王敬直一愣。

    房俊忽然表现得这般和善,与刚刚在大门口的强硬截然相反,他反而有些不适应。难道这小子是要玩一出鸿门宴,将自己诳去京兆府大堂就来一个严刑拷打,希望自己酷刑之下屈打成招?

    王敬直想了想传说的那诸般残酷刑拘,就情不自禁的打个哆嗦。自己从小怕疼更怕血,连家仆杀鸡自己都不敢看,恐怕挨不得一时片刻,就得人家说啥就招啥……

    不过旋即想想有不太可能。

    房俊就算再是胆大包天,敢对王家下人家仆动刑,亦不能因为这么一点事情就对自己这个王家嫡子、当朝驸马动大刑吧?这若是传扬出去怕是陛下面上也不好看,好歹自己也是陛下的女婿啊!

    这么一想,心中大定。

    “既然在吾家中发现凶器,某自然责无旁贷,要去京兆府走一趟说明事由。还请房府尹稍候片刻,某向家父交代一声,以免老人家担心。家父近日病情愈发严重,不便见客,还望房府尹海涵。”

    既然房俊态度缓和下来,王敬直自然不会继续摆臭脸。

    世家子弟你说是虚伪也好教养也罢,这点气度总归是还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