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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句丽副使瞠目结舌。

    大唐不是礼仪之邦吗?

    汉人不是讲究君子如玉、谦逊儒雅吗?

    怎地现在的大唐高官都这般无耻?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恐吓啊!

    坐在一侧眼神放空的聿明雷扭头看了房俊一眼,微微叹气,喟然叹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说完,再次凝神放空,思索他的天人之道。

    满堂官吏尽皆憋着笑,心说这位被府尹奉为上宾的如玉公子当真视为秒人。明明是一句赞扬君子如玉的话语,放在此地却生生被他说成了讥讽之言,偏偏通篇辞藻华美,没有一字一句的污秽之语……

    程务挺是个大老粗,等着牛眼哪里听得懂?

    房俊却是差点气死!

    麻蛋的你以为哥们没读过《诗经》,还是听不出你的讽刺之言?

    《诗经》中有许多人物的赞歌,称赞的对象也很广泛。

    其中重要一类被称颂的对象,是各地的良臣名将。先秦时代,正是中华民族不断凝聚走向统一的时代,人们希望和平、富裕的生活。在那样一个时代,人们自然把希望寄托在圣君贤相、能臣良将身上。赞美他们,实际上是表达一种生活的向往。

    《淇奥》便是这样一首诗。

    “《淇奥》,美武公之德也。有文章,又能听其规谏,以礼自防,故能入相于周,美而作是诗也。”

    这个武公,是卫国的武和,生于西周末年,曾经担任过周平王的卿士。史传记载,武和九十多岁的时候,还是谨慎廉洁从政,宽容别人的批评,接受别人的劝谏,因此很受人们的尊敬,人们作了这首《淇奥》来赞美他。

    这是一首赞美诗,辞藻相当优美,可是这里有哪一个字那一句话能跟房俊沾上边儿?

    放在房俊身上,那就完全是反面教材,货真价实的讥讽嘲笑……

    这不是打脸吗?

    还是“啪啪”的那种!

    房俊对聿明雷怒目而视。

    聿明雷则完全放空状态,瞅都不瞅他。

    房俊拿他没办法,聿明氏一家大小全都神经兮兮的,真的怀疑是不是所有的神仙都是这种不靠谱的神经病?

    只能将满腔怨气撒在高句丽副使身上:“速速决定吧,是你们立即签字画押,还是本官即刻遣人将尔等驱逐出长安,任尔等山高水远风尘仆仆的回到高句丽?当然,大唐兵力有限,不可能护送尔等一路返回,路途之上还要各位加倍小心谨防贼寇出没才是……”

    高句丽副使欲哭无泪。

    签字画押?

    回到高句丽就必然要承受渊盖苏文那个大魔王的死手,身死族灭几乎板上钉钉。

    不签?

    房俊若是在他们回高句丽的半路上安排一支伏兵扮作山贼草寇,将他们屠戮殆尽,然后照样可以对外说他们已经认罪,最后为了躲避渊盖苏文的惩罚而畏罪潜逃,家人照样绝无幸至。

    这特么根本就没的选!

    怎么走,似乎都是死路一条……

    还好这个副使不是个笨蛋,既然怎么都是死,可不拼死搏一搏?只要能够回到高句丽,将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到黑齿常之身上,就按照房俊的设计说黑齿常之包藏祸心主动供出高句丽是想要离间挑拨大唐贺百济的关系,促使大唐尽快出兵高句丽,以此来缓解百济面对高句丽之时的强大压力。

    渊盖苏文会不会信呢?

    这位副使琢磨半天,觉得渊盖苏文相信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盖因渊盖苏文此人虽然豪勇无双冠盖高句丽,武力值逆天,个人威望也独步高句丽,只是计略智谋却稍逊一筹,更多的时候都是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偏偏还听不进去身旁心腹的谏言……

    只要可能性存在,那么就有一丝活路。

    总比现在左右都是个死强的多吧?

    无奈之下,副使只好带领一众高句丽使节签字画押,承认这一些都是渊盖苏文暗中设计……

    将高句丽副使撵走,房俊看着那份供词松了口气。

    李二陛下委派给他的这个差事的确不好干。

    现在大唐非但无力东征高句丽,还得在军事中心移往西域的时候严防高句丽对辽东诸郡下手。怎么处置黑齿常之的刺杀、诬陷事件?

    这里头需要一个巧妙的平衡。

    既能震慑渊盖苏文不敢骄狂自大,亦不能压力太大导致渊盖苏文破罐子破摔,因为两者的后果既有可能都是促使渊盖苏文悍然出兵辽东诸郡……

    而黑齿常之的身份,则为房俊提供了转圜的余地。

    这样一份供词将会随着大唐商贾的脚步在高句丽、百济、甚至新罗境内快速传播,朝鲜各国的心思也必然会有一番变化。百济自然是记恨在心,不过他们实力弱,在没有大唐支持的情况下不敢对高句丽发动军事行动;高句丽则不敢抱以轻心,在没有消弭百济的威胁之前,绝对不敢对大唐的辽东诸郡出兵,以免百济趁势偷袭、腹背受敌。

    甚至一向存在感极低的新罗都会暗中联络百济,共同对抗高句丽的威压。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稳住高句丽,致使渊盖苏文投鼠忌器,在没有平定百济和新罗之前不敢贸然攻略辽东,给大唐平定西域、将军事中心重新转向辽东而赢得时间……

    程务挺问道:“府尹,那个黑齿常之什么都没招,卑职已然诸般刑具都上了一遍,可是这人意志力极为强悍,咬着牙根一句话都不说。您看看……是否再审问一次?”

    房俊哂然。

    意志力?

    所任或许都大唐抱有敌视对自己的部族忠心耿耿,但是这个黑齿常之绝对不是,否则历史上也不会再百济兵败之后投降大唐,为大唐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勋。

    这样的一个人之所以能够咬着牙挺过京兆府的诸般刑具,只不过是没有触及到他的要害而已。或许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他肯定有非常在乎的东西,为了保护这个东西,他宁愿出卖自己的灵魂,为敌人去开疆拓土,奉献出自己的鲜血与生命……

    只要找到黑齿常之的弱点,击碎他的坚韧只是轻而易举。

    不过房俊疲惫的摆摆手,说道:“暂且不急。”

    大局已定,黑齿常之身入大牢还能插翅飞走不成?

    程务挺一愣:“不审啦?”

    房俊没好气说道:“审个屁啊!他交代不交代有什么关系?这眼瞅着过年了,你不累啊?立刻通知下去,长安四周的城门即刻起解除封锁,允许百姓商贾自由出入,城内的境界尽数撤销,但是要外松内紧,严密监控新年期间长安城内的一切动态,若是那些世家门阀搞事情,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本官。”

    “诺!”

    程务挺松了口气,谁特么愿意审问黑齿常之那个比石头还硬的家伙?身上用皮鞭抽得皮开肉绽,连坑都不吭一声。审讯的时候刑具加身没有预想之中的哀号求饶,那种暴虐的心情是会受到影响了,没了那份暴虐的快感,谁愿意面对一个血淋淋的家伙?

    房俊又对一侧的独孤诚说道:“新年期间就要劳烦少尹盯着点儿了。”

    “诺。”

    独孤诚恭声应道。

    心里却难免腹诽:你要回家过年,难道我就不过年吗?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房俊能将所有责任丢给他这个少尹,他又能丢给谁?丢给谁也不行,当真出了问题房俊找他问责,可是他找别人的时候,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真特么的郁闷,家中新近纳的几房如花美妾还没好好享受一番呢,就要成天呆在这个令人烦躁的衙门里头……

    房俊又问聿明雷:“聿明兄何处落脚?不若去小弟家中盘桓数日,欢度新年也热闹一些?”

    帅的掉渣的聿明雷微微颔首,理所应当的说道:“如此甚好。”

    连一丝半点客气一下的意思都没有……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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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京兆府衙门,一边走向马车,房俊一边问道:“你家都来京城了?”

    李二陛下想要见见天底下最神秘的聿明氏家族,委托给远在江南的聿明氏捎信。不论怎么说李二陛下都是天下之主,聿明氏哪怕再是出世亦要给予必要的尊重,故此在接到房俊的书信之后,聿明老头便一口答应下来。

    虽然关中已然是寒冬腊月,但是远在江南的华亭镇建设并未停止。书院被李二陛下勒令搬迁至长安,原本用来作为书院讲堂、宿舍之用的那些建好的和在建的房舍就完全空置下来,在聿明氏的鼎力协助之下,房俊命令将所有的研发机构统统搬迁到这些房舍里,周围设置暗卡岗哨,严密监控。

    “怎么可能都来?唯有在下、小妹以及祖父三人而已。”

    聿明雷依旧是一副酷酷的表情,先是围着四轮马车转了一圈儿,看看横轴之上与车体接触之处的避震弓片,再看看与车身一分为二却又连接在一起可以随意转向的转向装置,深思片刻,一张帅脸才算有了变化。

    “如此简易的改进,却使得马车运行更平稳、乘坐更舒适,载重量也大大增加,侯爷之思维当真是天马行空,妙不可言!”

    房俊却问道:“令祖来到长安,自然是进去太极宫进谏陛下无疑,聿明兄到了小弟这里正好替小弟解决了大问题,那你家那个暴力萝莉跑去了哪里?”

    聿明雷就有些不满:“君子不出恶语,侯爷怎地出口伤人?须知吾家小妹迟早是要找婆家的,被你这般恶语中伤,日后耽搁了终身大事可如何是好?”

    房俊打开车门邀请聿明雷上车,哂然道:“恶语中伤?拜托,咱这是实事求是啊老兄!就你家妹子那个暴力性子,动不动挥拳打人伸脚踹人,什么样的人家不怕自己的儿子被揍残了敢要?简直就是自找苦吃。”

    聿明雷坐进马车,双眼灼灼的盯着房俊,有些愠怒:“吾家妹子清纯靓丽,远胜寻常大家闺秀。”

    房俊哈哈一笑:“漂亮有个鸟用?娶妻娶贤,你家妹子差远了。”

    聿明雷皱起眉头,想想好像房俊说的也没错?

    自家妹子天真烂漫,还真就不适合嫁入人家相夫教子。

    想了想,说道:“那就嫁入你家,给你当个小妾总成了吧?”

    房俊大汗!

    赶紧将双手摇得像是风车一样,不迭声的说道:“哥哥,你饶了小弟行吧?就小弟这身手,两年不到头就得被你妹子锤死好吧?聿明兄您也不愿您那妹子年纪轻轻就守寡吧?再者说,哪里有哥哥主动将妹子送去人家做小妾的?这话说说就算,当心被那暴力妞儿听到跟你没完!”

    聿明雷打个激灵,果断闭嘴。

    聿明家似乎基因传承出了问题,到了他这一辈人丁愈发单薄不说,最令人难以接受的就是阴盛阳衰的态势越发明显。聿明雷本就是天生的武学天才,孰料小妹聿明雪更胜一筹!

    往往许多绝学聿明雷刻苦修炼愈发精纯,而那个小丫头玩儿一样嘻嘻哈哈的随便耍几下就融汇贯通……

    论起武力值,聿明雷已然不是聿明雪的对手。

    想到若是妹子听闻自己要将她送给房俊做小妾,那还不得满天下的追杀自己?

    赶紧说道:“这番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便看在肚子里吧。”

    房俊自然大点其头。

    开玩笑,就算聿明雷被他家妹子逮着狂揍,难道自己还能讨得了好?

    那暴力妞儿一贯是只论拳头不讲理的……

    *****

    “朕欲求长生,不知何往?”

    太极殿东侧的昭德殿内,李二陛下与须发皆白的聿明老头对坐。

    享受了人间荣华,掌握着天下生杀,任何一位帝王都比普通人更向往着能够长生不老永远守住这份天下至尊的权利,秦始皇就曾派徐福率童男童女三千乘船泛海东渡寻找长生不老之药,李二陛下也不例外……

    聿明老头一身葛布衣衫,仙风道骨的气质翩然出尘,摇头说道:“长生不老之道到底有没有,老朽不知,白日飞升、羽化成仙是一定有的。然则至始至终,前代圣哲皆未对成仙得道有过只言片语的描述。或许在未得道之前他们也与我们一般懵然不知,但是在得道之后却发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都是没有意义的行为。老朽不知如何才是得道飞升的正确路径,但是却知道人若根源牢固,呼吸之间,可夺天地之正气,而寿命延长。”

    李二陛下顿感失望。

    如果说天底下当真有最接近于长生不老进窥天道的人,那必是聿明氏一家无疑。这个神秘的家族已进军无上天道为己任,千余年来孜孜不倦的追求这个看似虚无缥缈的目标,历经挫折却依旧不屈不挠。

    若是此路不通,以聿明氏的智慧和能力何以能够坚持千年?

    然而现在面前这位聿明氏当中最智慧的老者却说出这么一段话,令他极为失望,就好似心中那梦寐以求的梦想尚未开始便即夭折……

    寿命延长他当然也希望,但是比之长生不老又算得什么?

    他又问道:“聿明氏所修行之路途,与道家相近否?”

    聿明老头道:“殊途而同归。”

    李二陛下点点头。

    为了提升李氏皇族的逼格,高祖李渊将自家的祖宗强势的归拢到老子李聃一脉,故此,老子所创立的道教自然而然的成为“国教”。

    可身为一个有野心的帝王,他那里有时间去研究道家秘法?

    李二陛下也不是蠢人,聿明氏这样传承幽怨、智慧超群的家族千余年的追求亦不可得长生之途,自己杂务缠身身心憔悴更是无法进窥天道。

    叹息着道:“命数由天,穷市而尽,终究是一件令人不爽利的事情。”

    聿明老头则摇头道:“陛下谬矣,我命在我,不属天地。”

    李二陛下一愣:“此言何意?”

    “人的生命,年寿的长短,决定于自身,并非决定于其他外在的力量。按照道家的说法,道生万事万物,道与生相守,生与道相保,须臾不离,道在则生,道去则死,所以说人只要要善于修身养性,安神固形,就可以长生不死。以老朽看来,长生不死或许过于虚妄荒诞,但是改变天命增长寿数,那是轻而易举的。”

    李二陛下虚心道:“愿闻其详。”

    聿明老头微笑,对这位至尊大帝的虚心态度甚有好感。

    当然,对于一位掌握人间极致权利的一代帝王来说,心中何求长生不死的那种冤枉绝非轻易可以更改……

    便给李二陛下上了一堂“长生课程”。

    “《太上老君内观经》说‘道者有而无形,无而有情,变化不测通神群生。在人之身则为神明,所谓心也。所以道人修道则修心也,教人修则修道也。道不可见,因生以明之;生不可常,用道以守之,若生亡,则道废,道废则生亡。’又说‘道无生死,而形有生死,所以言生死者,属形不属道也。所以形生者,由行其道也。形所以死者,由失其道也。人能存在守道,则长生不亡也’。此言何意?人常失道,非道失人,人常失生,非行失人。故养生者慎勿失道,为道者慎勿失生,使道与生相守,生与道相保。”

    道教把道家哲学与长生之道结合起来,因为相信“生”与“道”相守,所以先辈们为追求长生、长寿提出了诸多的养身健体的方法。如内丹、外丹、存思、守一、服气、引导等修炼方式,让世人清心寡欲的修身,止绝荤腥以养性,采摘药草以防病等等。

    精心修道,未必能够长生不死,但是绝对会使人延年益寿、心正神安,与自然交融,与阴阳协调。

    李二陛下颔首受教。

    心里却琢磨着;这老者所言皆乃世间至理,然则他只是从修身养性的方面来阐述修道的好处和必要。那么道教之中的“金丹”之流是否更接近于长生不死呢?



    房俊尽管不知李二陛下请聿明氏前来长安有何图谋,但大抵也不过就是长生不死的那一套……

    虽然道教追求长生不死也有虚幻的一面,但比起佛、儒两教的追求,则显的有积极的意义。儒家畏天命,主张“修身”,被动的去适应社会自然的选择;佛教宣扬寿终有报,生死轮回,因果报应,业不可逃,而人死后往生极乐的缥缈境界……

    而只有道教欲长生不死,不信天命,而是相信自已的力量,不信业果,敢于同天命,同自然界抗争。

    从这一点来说,道教在宣扬一种现实的唯物的精神。

    “少思寡欲,天地不覆,息虑忘机,阴阳合宜。凡世之士,欲好生当先习心,习心在欲作不作,欲动不动,然未至无,至无为之损。故真人先养身后养心,养心然后欲无欲,是知天下神,故不死,非唯不死,故不老……”

    如果能做到“习心”则可“少思寡欲”,则可“无为”,然后养身养心。养心则无欲故“不老”从而实现养命长生之目的。

    而“心”在整个养生过程中具有重要地位。“今人所举手动足,喜怒哀乐,莫不由心。心之动息,莫不是气。气感意,意从心,心和则气全,气全则身全,气减则神减,神减则为土矣……”

    这个“心”,不是指心脏,而是指精神、心情。

    哪怕是医学昌盛的现代,又有哪一位医生敢于诋毁心情、精神对于一个人身体机理的重要性?

    但是长生不死……

    房俊只能“呵呵”了。

    人身的细胞不断地分裂,每分裂一次,端粒就会减少,细胞会逐渐老化,我们无法不让人体停止生长,人的器官终究会因为衰弱而步入死亡。而且人类的一生中会感染各种疾病,还有天灾人祸、意外事故,加上工作、饮食、情绪、挫折、压力的影响,左右我们寿命的变数实在太多,要达到长生不老的目标根本就是遥不可及……

    房俊懒得去管李二陛下做白日梦,他现在有更头痛的事情。

    房府后宅,娇妻美妾济济一堂。

    高阳公主穿着一件绛紫色的锦绣宫装,乌云一般的发丝高高盘起露出一截儿雪白的脖颈,整个人奢华高贵美丽端庄,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

    因为聿明雪正用一只雪白纤秀的手掌紧紧的贴着衣服放在高阳公主的肚皮上,秀美的脸蛋儿满是兴奋,尖叫道:“哎呀,我感觉到他在动了呢!”

    一般来讲这么短时间的胎儿力量很小,在母体之外是很难感受到他的动静的。但是聿明雪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六识敏锐,能够轻易的感受到胎儿的律动。

    她就像是发现了一件好玩的玩具,一脸兴奋的一会儿摸摸高阳公主的肚子,一会儿又将耳朵贴在武媚娘的肚子上听着胎儿的动静……

    一种母爱的光辉令高阳公主和武媚娘很是享受这种亲昵的状态,当然,聿明雪这个小丫头在隐藏起暴力情绪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也还是挺可爱的……

    房俊与聿明雷坐在椅子上喝着茶闲聊。

    只不过房俊哪里有心思跟聿明雷扯蛋?他的目光至始至终就跟着聿明雪转……

    不是觉得这个暴力妞好看,而是唯恐这丫头不知轻重伤到了妻妾腹中的胎儿!

    若是那样,房俊拿刀子抹脖子上吊都有可能……

    聿明雪像只兴奋的兔子跳来跳去,摸摸这个听听那个,玩得不亦乐乎。房俊的心脏却像是被一根线吊着,忽上忽下的一阵阵揪着。

    这丫头看似娇娇弱弱实则力大如牛,万一手脚重了一些伤了腹中的宝宝那可如何得了?

    聿明雪左蹦又跳,像个好奇宝宝一般问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这令房俊很是惊讶,低声问聿明雷:“你家妹子难道没见过孕妇?”

    聿明雷白了他一眼,悠悠说道:“这丫头生下来的时候根底浅薄元气衰弱,很是娇弱,祖父便将她当做男孩子一般养,寻常甚少与妇人接触。吾因修习秘法炼精化气,不到三十岁无法使得女子受孕,她自然极少见到孕妇,不必大惊小怪。”

    房俊无语。

    不必大惊小怪?

    我弄一个暴力萝莉在你怀孕的老婆面前跳来跳去的,看看你是不是大惊小怪?

    聿明雷摸了摸高阳公主的肚子,睁着明亮的眼眸好奇的问道:“公主姐姐,你肚子里的宝宝是哪里来的呢?难道是塞进去的?”

    高阳公主大窘。

    毕竟这里还有聿明雷这么一个外人在呢,这种话你个小丫头怎么说得出口?

    聿明雷也尴尬死了,放下茶盏,起身离开。

    房俊只得陪着他去外间坐坐。

    高阳公主甚是喜爱聿明雪的聪明活泼,便俏脸晕红悄悄说道:“是姐姐跟房俊的宝宝啊。”

    聿明雪瞪着大眼睛:“原来是房俊给公主姐姐的宝宝啊?”

    高阳公主眼角跳了一下,这话怎地听着这么别扭?

    不过倒也可以说是这么回事儿,没有房俊,她自己能弄得出来宝宝吗?

    只好点头说道:“是呀,是姐姐跟房俊生的宝宝呢。”

    然后就见到纤细的腰肢一拧,足尖点地一个纵跃,聿明雪娇小纤细的身子燕子一般飞了出去,堪堪落在走到门口的房俊面前,将房俊吓了一跳。

    “丫头,你要干嘛?”房俊急忙问道。

    聿明雪眼眸闪闪,明媚的眼波凝视着房俊,俏脸儿满是兴奋,上前扯着房俊的衣袖大声说道:“房俊,我也要和你生宝宝!”

    房俊目瞪口呆,瞬间石化:“……”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都傻了眼。

    二人对视一眼,难道是自己耳鸣?

    聿明雷脚底一个趔趄,飞檐走壁凌波微步的聿明大少爷差点一头栽倒在房家的门槛前,急急忙忙伸手捂住妹妹的嘴巴,气道:“死丫头,说什么浑话呢?”

    聿明雪略一挣扎,歪着头怒视自己的哥哥:“宝宝好可爱,我要跟房俊生宝宝,用不着你管!”

    聿明雷气得差点晕过去!

    用不着我管?

    我再不管都特么要当舅舅了!

    恼羞成怒道:“你给我闭嘴!”

    聿明雪哪里会怕他?

    梗着脖子小脑袋晃了一下,皱着鼻子道:“我就不!我就要跟房俊生宝宝,宝宝好可爱的……”

    聿明雷头痛欲裂。

    自家妹子从小就被祖父宠的没边儿,从来就没怕过自己,自己说点什么根本就是耳边风。拿自家的妹子没办法,只好将矛头对准房俊,瞪眼道:“警告你啊,敢跟吾家妹子……那个啥,某饶不了你!”

    房俊差点崩溃……

    苦着脸道:“大哥,是你妹妹要跟我生宝宝,又不是我要跟你妹妹生宝宝,这怨不着我吧?”

    聿明雷问道:“这有什么区别?”

    房俊想了想,确实没区别……

    可是心里不忿,便说道:“主动与被动,当然有区别。你不管着自家妹子却跑来管我,是何道理?”

    聿明雷无语,难道说自己的妹子自己说了不算?

    只好蛮横道:“某不管,你敢跟我妹子发生点啥,某要你好看!”

    房俊扶额无语。

    得!

    这聿明家简直就是一群蛮不讲理的强盗逻辑……

    他能忍,可是高阳公主忍不了。

    公主殿下柳眉倒竖,迈着标准的贵族步伐傲娇的走到聿明雷面前,怒叱道:“吾家郎君乃是人中俊杰,多少长安贵女梦寐求之而不得,难道还会觊觎你家妹子不成?若是肯施舍给你妹子一儿半女,那也是你聿明氏祖上积德!”

    房俊为之绝倒。

    哥哥是你丈夫,还是一头種馬?



    自从宇文恺主持兴建长安城的那一天开始,长安城就进入了一种似乎亘古都不会改变的节奏。

    每一天的清晨,一百零八个坊市次第开启,被捆在笼子一样的坊市当中的人们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开始自己每一天的劳作,这座当世最伟大的都市亦开始渐渐恢复生机,又开始了一天的喧嚣……

    寻常百姓不会有兴趣关心那些高高在上的豪门是否遭逢家变、是否爆出丑闻,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关心一下今日的米价。这个冬天是大唐建国一来米价最低的一个冬天,这得多亏了房家二郎打通了南洋的海路从林邑国购得稻米,虽然林邑国一年三熟的稻米比之关中八百里秦川的麦子难吃得不是一点半点,可是架不住便宜啊!

    以前谁敢想整个冬天都能买得到便宜的粮食,可以一天两顿吃上饱饭?

    这样的生活在以前那是做梦都不敢想!

    新年临近,整个长安街市车水马龙,行人商贾摩肩擦踵,尤其是东西两市的客商行人更是穿梭如鲫,热闹非凡。各式各样南北货物沿着市面铺开,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长安城内卖得最好的年货是什么?

    若是你在大街上随意的揪住十个商贾,会有九个一脸嫉妒的告诉你——炮仗!

    大唐炮仗谁家强?

    请到房家烟花作坊!

    这不是广告,这是疗效……

    靠近西市的一间店铺门开五间,门口宽阔的石板空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各式马车。一箱一箱鞭炮、烟花从店铺内被伙计搬出来放到一辆一辆马车上,自有拿着毛笔账簿的年轻账房前来计数、收钱,当然也有一些关系亲近的客户签字画押打个白条。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关系,三角债古今皆有,可是放眼大唐,谁敢欠了房二郎的钱不还?

    来来往往运输鞭炮烟花的车辆尽皆路过西市北街的京兆府衙门,俱都好奇的被京兆府门前的一幕吸引了目光,甚至有不少闲汉汇集于此,驻足停留。

    京兆府门前跪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哭声撕心裂肺惊天动地,就跪在京兆府的大门前,以头顿地,不停的哀声嚎哭,坚硬的石板磕破了额头,鲜血蜿蜒成流……

    围观者不禁啧啧称奇。

    话说自大唐建国以来,无论朝中重臣亦或地方官吏皆是清廉守正者多、昏聩残暴者少,加之御史台的权利前所未有的强大,这些自诩道德完人的御史们奉旨巡按、风闻奏事,不管多大的官、不管多深的背景都敢弹劾,哪个官员吃了豹子胆敢明目张胆的搞事情?不是说害群之马没有,再清廉的时代也不可能完全杜绝贪官污吏的存在,但是起码会给予极大的约束,使得官员们知道一旦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哪怕你老子是当朝宰辅也保不住你……

    故此,民间等闲甚少有冤假错案发生。

    可是这两位老者何以这般悲痛欲绝,且口口声声大呼“冤枉”?若是没有天大的冤情,也不至于这般磕头磕得血流成河……

    就在围观者和京兆府门前的官吏一头雾水茫然无措之时,只见那腰背佝偻形销骨立的老丈猛地站起,脸上血水混着泪水一片迷糊,悲叫一声:“某不活了!”

    猛地一头向京兆府衙门之前的石狮子撞去。

    围观者站得较远,官吏们猝不及防,来不及拉着老丈……

    “砰”的一声轻响,老丈狠狠的一头撞在一人高的石狮子上。

    脆弱的头骨撞击在坚硬的石头上顿时碎裂,红的鲜血、白的脑浆飞溅开来,洒了一地。

    那只挺胸凸肚威风懔懔的石狮子依旧是昂首挺胸睥睨一切的姿态,浑然不知自己的身上已是鲜血脑浆一塌糊涂……

    老者瘦弱单薄的身体软软的瘫倒在石狮子脚下。

    身后的老妪这时才反应过来,愣了一愣,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手脚并用的爬到丈夫身前,摊手将丈夫已然变形的头颅搂在怀里,仰天嚎哭!

    “天呐!你就不能开开眼,为何要让我们这谨守本分的人家遭此横祸,家破人亡?我们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没害过一个人,为何好人没有好报,却要被逼到如此绝路?”

    句句悲怆,声声气血。

    观者看着眼前这残酷血腥的一幕,无不纷纷动容!

    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冤屈,才能自绝生路一头撞死在石狮子上?

    京兆府的官吏也傻了眼。

    怎地就眼睁睁的看着有人撞死在衙门的大门口?

    几个官吏吓得冒汗,赶紧走上前去,温声安抚道:“大娘,何至于此?某也只是说新年在即衙门里已然封印,无论何事皆可等到年后处理,又何必差这一天半天?可是现在……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怪这几名官吏浑身冒汗吓得脸色发白,房俊管理京兆府衙门的首要规矩,就是要“微笑待人,诚信办事”。府尹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衙门里头无论是世家门阀、王公贵戚亦或平头百姓,所有官吏不得狗人看人低、不得摆官架子、不得吃拿卡要,要一视同仁,公平公正。

    衙门大堂里挂着的那幅府尹大人亲手所书的“公生明廉生威”字幅还挂在那里,那就是京兆府的办事准则!

    谁敢坏了京兆府的规矩,坏了他房府尹的名声,真当那位房二棒槌不敢杀人?!

    可是现在一个大活人就眼睁睁的撞死在自己面前,回头必然风传整个关中,等到府尹大人问责的时候,自己等人要如何交代?

    人都死了,怎么交代也交代不清啊!

    一旦府尹大人责怪下来……

    几个官吏情不自禁的打个冷颤。

    要命了啊!

    那老妪抱着丈夫的尸身,哭得昏天黑地悲怮不已,声音早已嘶哑,老泪依旧滂沱,沙哑的哭声像是一把尖尖的锥子不停的刺着围观者的心脏,令大家一同感受到那股绝望的悲伤……

    老妪仿佛失了魂魄,只是怮哭不止,任他官吏如何询问劝说,亦是不回一言。

    官吏急的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任由她在这里哭下去是决计不行的,坊间谣言的威力他自是清楚,京兆府衙门前这事儿一时片刻便能传遍长安,可是谣言传着传着指不定就变成啥样,朝中那些御史言官可不管谣言真假,好不容易逮到京兆府的把柄,还不得把自家府尹往死里弹劾?

    可是硬将这老妪脱开他更不敢,且不说心底的那点良心使得他不忍对着老妪做出任何不敬之行为,如他敢那么做这周遭围观的人群就能愤怒的一拥而上把他给撕碎了……

    关中百姓的勇烈之气那是自老秦之时便流传下来,早已融入血液之中,发起火来绝对不惯你毛病!

    独孤诚听闻门前发生的事情,匆匆忙忙跑出来。

    一见这情形,顿时头都大了一圈儿……

    俯身到老妪身前,独孤诚强忍着血腥气带来的恶心反胃,劝道:“这位大娘,某乃是京兆府少尹,如论你家有何冤屈,毕竟死者为大,不若本官先助你将死者安葬,然后再详细说出你的冤情,本官向你保证,无论何人何事,本官定会换你一个公道,如何?”

    堂堂京兆府门前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失颜面。房俊将主持京兆府日常工作的任务交给他,根本就是个试探,他必须将这老妪劝阻,结束这一场闹剧,否则若是被房俊认为是他故意生事给房俊找麻烦,那么他的麻烦就来了……

    老妪好似傻了一般,只知道哀哀的哭泣,一言不发。



    可是任凭独孤诚如何温言细语的劝说,那老妪都是痴痴呆呆的样子,只是哭,不说话,急的独孤诚团团乱转,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旁边有人不忍,便高声说道:“这位大娘,便听这位少尹的吧。京兆府房二郎那是个万家生佛的好官,是咱关中百姓的主心骨!房二郎清廉如水、疾恶如仇,就算你家的冤屈涉及到哪个贵族豪门,房二郎也定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没错!大娘,光是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将你的冤屈跟房二郎说说,房二郎必然给你出头!”

    “就是,房二郎可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赶紧都别扯了!房二那就是个棒槌,是个屁的好官啊!你们都被他给蒙骗了毫不自知,当真是一群愚不可及的鄙夫……”

    忽然插进来一句不和谐的话语。

    围观者顿时恼怒,大家齐齐看去,说话之人却是一个相貌俊朗略显瘦削的少年郎,一身锦袍敷粉涂脂,一见便知是一位世家公子哥儿。

    便有人冷笑道:“呦呵!这不是窦家少主吗?怎地,当初房二郎在潼关之外渭河之上撞碎你的座船没能淹死你,今儿居然还敢阴阳怪气的说坏话?当心房二郎听到,追到你家打得你那不知是叔父还是父亲的杞国公都认不得你!”

    周围人群哄堂大笑。

    杞国公窦绍宣无子,过继其兄的次子窦德威继承家业爵位,这不是什么秘密,长安街市之上知者甚多。本来若是无子便从兄弟之后代当中过继一子继承家业,这是司空见惯之事,并无任何不妥。

    但是说话这人损就损在那句“不只是叔父还是父亲”上头,这话咋听没毛病,但是细细思之,则余韵悠远意味深长,若是给茶寮酒肆里的说书先生能编出一个话本儿来……

    窦德威气得满脸涨红,可是这人的话也提醒了他:这里可是京兆府,是房俊的地盘,自己跑这里来说房俊的坏话,万一被房俊逮到那还能有个好?

    扭头看到几个京兆府的官吏都眼神不善的看向自己,窦德威更是心虚胆颤,连辩驳之语都来不及说上几句,急匆匆带着几名家将狼狈离去……

    围观者有人笑道:“房二郎就是那些世家门阀的克星,见到房二郎,这些公子哥儿哪个不是乖得跟兔子一样?这位大娘,您有何冤屈就找房二郎,准没错!”

    不少人附和,房俊的名声极好,尤其是不畏世家强权这一点,堪称朝中第一人……

    有人冷不丁说道:“无知!世家门阀的克星?呵呵,那不过是平素打打闹闹罢了,真正到了紧要关头,还不是官官相护?这二位老者乃是龙首原丁村人士,儿子在修建永安宫的时候因为事故丧生,儿媳悲怮不已生病离世,唯独遗留下两个闺女,连个带把儿的男娃都没有。而就是这两个孙女……此事牵扯的可是元氏,他房俊又能如何?”

    围观者尽皆沉默。

    关中人性格开朗,东家长西家短的最是喜好打听消息,又怎么会不知道身为北魏八柱国之一的元氏?

    魏晋时期有过许多政治贵族,几乎垄断了当时的政治权力,到了南北朝时期,曾经风光无限的东晋门阀世族们,随着东晋的灭亡刘宋的兴起而逐渐衰败,王庾桓谢这些贵姓也已经不复当年……

    眼看门阀贵族的黄金时代就要结束,这时,一个新兴的贵族集团横“八柱国”横空出世,一飞冲天,延续了门阀贵族时代的寿命,并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时代!

    这就是纵横中国近二百年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

    关陇集团起源于代北武川,初建于关中,共创造出四个王朝,分别是西魏,北周,隋,唐,这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奇迹。

    “八柱国”最大的成就或许并不是开创四朝,而是创立府兵制。

    宇文泰虽说是柱国之首,但地位早已超然。元氏则因乃是北魏皇族进而地位尊崇,元欣在北魏之时权势滔天,使持节、太傅、柱国大将军、大宗师、大司徒、广陵王等一干头衔灌溉天下,待到西魏恭帝即位,又进为大丞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而其余六柱国,事实上是受到宇文泰和元欣节制的,正合周礼治六军之意。六柱国,各督二个大将军,所以有十二大将军了。每个大将军督两个开府,每个开府各领一军,共二十四军,这就是府兵的系统了。

    而作为府兵制开创者之一的元氏,早已地位超然。

    别看现在在大唐名声不显,实则所有的门阀世家都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俨然是世家门阀当中的庞然大物。除去号召力不如太原王氏之外,真正的实力绝不逊色多少……

    这两位老者又怎会与元氏牵扯上关系?

    他们的孙女又是怎么回事?

    房俊会为了这两个低贱卑微的草民与风光显赫的元氏作对吗?

    一时之间,京兆府大门外一片沉寂。

    独孤诚额头冒汗,暗道不好,这怎地还跟元氏牵扯上了?

    元氏,那是绝对不逊色太原王氏、独孤家族甚至长孙家族的存在!

    别看他平素低调人畜无害,一旦释放其强大的能量,足以令人目瞪口呆!

    还是将这老妪劝进衙门好言抚慰,多多给一些赔偿将此事化解。无论这老妪有何冤屈,毕竟也只是一介草民,如何与元氏那般庞然大物相抗?

    天大的冤屈比之自己的性命也算不得什么吧?

    恰恰在这时,那老妪回过神来。

    她止住哭泣,一只沾满丈夫血渍的枯瘦手掌婆娑着伸进丈夫余温尚存的胸口,掏出一张折叠得板板整整的黄麻纸,颤颤巍巍的递到独孤诚面前。

    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窝四周满是灰黑的皱纹,眼眸混浊不堪,泪痕宛然。

    一只枯瘦漆黑的手掌,一张沾染了血渍的黄麻纸,就这么颤颤巍巍的举起在独孤诚面前。

    独孤诚还没有看这张纸上写的什么,就知道这必是一张状纸。

    一张染血的状纸……

    “吾丁家代代忠良,亡夫响应先帝征召充入府兵,征战连连伤患处处,吾儿自幼多病,然则听闻陛下欲在龙首原修建永安宫,立即支撑着病体前往劳役,不幸丧生。余下一对幼女和我们这两个将死之人,孤苦无依衣食无着,这才不得已将两个孙女典入元家为奴,不图她们能赚取多少钱财,只希望她们能吃得一顿饱饭……可是一月之前去元家探视吾那两个孙女,却被告知已然身染重病不治身亡……苍天呐!那可是老婆子的命根子,没了她们叫我们两个老东西可怎么活?最可恨那元家,吾那孙女身强体健,怎地就忽然染病死了?就算是死了,为何连尸首都不给我们看到?呜呜呜,苍天无眼,这等丧尽天良的人家,老婆子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亦要食其血肉,噬其魂魄,令其生生世世皆为牲畜,永世不得轮回……”

    声若悲鸣,悲愤欲决!

    围观之人尽皆默然。

    虽然典入人家为奴与卖入人家为奴本质上有区别的,前者保留自己的户籍,只算是雇工,身份还是平民;后者则沦为家奴,生生世世为奴为婢,就算是他的命也都是主家的,哪怕是随意打杀了,也不过是被官府罚一些银钱赎罪……

    但是自古以来又何曾有讲理的时候?

    世家豪族占据着强势的地位,睥睨着脚下蝼蚁一般的众生,又怎会去在意走路的时候会不会不小心踩死几只?

    贱民之命,贱如草……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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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悲剧,却也是一个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大唐的每一个城池不断重复着的悲剧。

    这就是世道!

    支持房俊的人都知道元氏的强大,如果房俊不理会这两位老者,他们也大多能够理解。毕竟元氏在朝中的影响力非同凡响,为了两个草民得罪这样的超级强大的门阀家族,会对房俊日后的官途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但是如果房俊当真畏于元氏的势力而选择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会有一些失望吧?

    围观者沉默着,心思复杂。

    毕竟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会天然的希翼于哪怕在最黑的黑夜里也有一抹阳光照耀过来,哪怕只是一丝丝的光亮、一丝丝的温暖,也会让整个人生都充满希望和光彩。

    然而,这也不过是奢求而已……

    希望,绝大多数时间都会向现实低头,草民如此,哪怕是贵为京兆尹的房俊也是如此。

    毕竟每一个取舍都意味着利益的得失……

    独孤诚硬着头皮接过那张染血的状纸。

    他不敢不接,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胆敢拒绝接受这份状纸,整个京兆府的名声就完了,他独孤诚的名声也就臭大街,前途尽毁。

    最重要的是,他敢担保自己今天若是不接这份状纸,回头房俊就会火冒三丈的用最无赖最卑鄙的方式将他往死里整!

    接过状纸,独孤诚也没来得及细看,便高声说道:“大娘,状纸本官已然接下,京兆府必会给您老一个公平公正的交待。不过死者为大,就让本官先派人将这位老丈安葬,如何?人死不能复生,总归是要入土为安。”

    老妪流着浑浊的老泪,枯瘦如树枝一样的手轻轻的抚摸着丈夫渐渐冰冷的脸颊,默默点头。

    独孤诚长吁一口气,直起身子大声说道:“围观者速速散去,如此闹市之中堵塞交通,不怕京兆府治罪吗?”

    又派遣衙门里的巡捕和衙役出来驱赶,人群这才三三两两的散去,议论声渐渐远去。

    但是独孤诚知道,人群虽然散去,但是所有关中百姓的目光都会一直聚焦在京兆府,就等着看京兆府的处理后果。一旦百姓不满意,漫天骂声那是必须的。

    独孤诚心里也想骂娘!

    同为世家门阀出身的独孤诚自然也见识过不少豪门里的龌蹉事,奴婢仆役莫名其妙的失踪那是绝对不可能禁止的,毕竟豪门是非多,秘密被发现的机会就多……

    为了保住秘密,杀人灭口什么的是必须的。

    但是你元氏家大业大,就算是典来的婢女死掉又有什么大不了?人死不能复生,给她们的家里足够的安家费不就行了,她们的命又能值几个钱?因何连尸首都不给人家见一见就处理掉?又不差那几个钱!

    现在倒好,人家祖父祖父母烈性,祖父撞死在京兆府门前,祖母拿着状纸来告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无论事情最后如此处理,元氏的名声算是臭了一大截儿……

    真是一家子糊涂蛋。

    这种事情独孤诚就算是想要包庇元氏也做不到,陛下豢养的一大群御史言官正卯着劲儿瞪大眼珠子搜寻着朝中官吏的疏漏错误之处,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件事迟早会弄得天下皆知。

    况且关陇集团虽然同气连枝彼此声援,却也不可能为了包庇别人毁了自己的前程……

    独孤诚不敢怠慢,安排人买了一口上等的寿材将撞死在京兆府门前的老丈收敛,而后好言相劝拍着胸脯保证这份状纸必然会呈送到京兆尹房俊面前,这才亲自遣人护送丁氏老妪回家,为其安排丧葬事宜。

    当天下了值,独孤诚将那份状纸收好,便打算前往房家将此事告之房俊。

    孰料刚刚迈出衙门,便见到印有元氏家徽的一辆四轮马车早已等候在门口。一身干净利落青布衣衫的元家管事垂首立在马车之旁,见到独孤诚,立即小跑上前,陪笑道:“少尹安好,吾家少主久候多时了。”

    独孤诚皱皱眉。

    元氏现任家主元胄,乃是西魏昭成帝的第九代子孙。祖父元顺,西魏的濮阳王。父亲元雄,武陵王。

    其子元仁惠,乃是凉州长史。

    元家管事口中的少主,便是元仁惠。

    元仁惠官职不显,但是辈分比独孤诚高了一截儿,关陇集团世代联姻,亲戚套着亲戚,兜来绕去都能攀附上一些关系,独孤诚不能不见。

    再者说,以元氏的地位,独孤诚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就算独孤诚不愿意多管这件事,但说到底也还是盟友……

    独孤诚上了马车。

    良久,一脸阴郁的独孤诚望着渐渐远去的元家马车,恨不得破口大骂几句。

    这特娘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郁闷至极点的独孤诚招手命御者将马车赶来,登车之后没好气的吩咐道:“去房府。”

    *****

    “殉葬?”

    房俊手里捏着那份沾染了鲜血的状纸,手指骨节因为用力有些微微泛白,额头的青筋都有些微微凸起。怒火燎原之势在心中蔓延,恨不得刺客就率领兵卒冲入元家,将这一家子冷漠无情人性泯灭的畜生斩杀殆尽!

    人家含辛茹苦养大的闺女连个尸首都见不到,就被元家一句“身染恶疾,药石无效”打发了,哪怕只是一条小猫小狗死掉了也会挖个坑埋起来吧?

    结果呢?

    就是因为元家那个少年夭折的死鬼尚未成亲,便要一众侍女婢女陪葬……

    那可是活生生的花季年华的少女,都是爹生娘养的,怎么就能狠得下心将其活生生的杀死买入坟墓给一个死人陪葬?

    更别说人家还只是典入元家为奴,尚是自由之身并非是元家的奴仆,怎么就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将人家的闺女陪葬之后还能理直气壮的告诉人家“身染恶疾,药石无效”?

    简直就是畜生!

    独孤诚一脸无奈,小心翼翼说道:“府尹,元仁惠亲自来找下官细说缘由,此事他亦承认是元家做得过分了一些,不过元家愿意赔偿事主的损失。依下官之见,这种事情虽然有伤天和,但是屡禁不止,不若睁一眼闭一眼,若是事主不追究,咱们京兆府便轻轻放下吧。”

    他这番话说的还真是出自一片公心。

    自古以来殉葬之事虽然早有禁令,但依旧不绝于史,屡屡见诸于史书之上。

    《墨子·节葬下》中说:“天子杀殉,众者数百,寡者数十;将军大夫杀殉,众者数十,寡者数人。舆马女乐皆具。……此为辍民之事,靡民之财,不可胜计也。“

    意思是,君王杀人殉葬,多则几百,少则数十;将军和大人杀人殉葬,多则几十,少则几个,并且是车马、歌伎、舞女俱备,极其残忍。这种残酷的做法,害得人民无法做事,浪费民财更是无法计算。

    就连主张厚葬理论的荀况也极力反对杀人殉葬,他在《荀子·礼论篇》中说:“刻死而附生谓之墨,刻生而附死谓之惑,杀生而送死谓之贼!“

    意思是,削减死人的随葬品而增加活人的花费叫做“墨子之道“,减少活人的花费而增加死人的随葬品叫做糊涂,而杀死活人为死人陪葬叫做凶残!

    然则自古以来都将殉葬视作一种等级的象征,殉葬的规模更是成为一个贵族身份势力的代表特征,从来都没有哪一个朝代能够完全禁止。

    若是房俊一意孤行想要以此来硬撼元氏,逼迫元氏伏法认罪,那就是同天下所有的贵族阶级为敌!

    甚至包括皇家在内!

    这哪里可能会有胜算?

    不若由元氏赔偿丁氏老妪一笔钱财,大家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岂不更好?



    房俊哼了一声,问道:“元氏打算出多少钱赔偿?”

    独孤诚心中一喜,以为房俊口风松动,便说道:“粟米一石,绢一匹,另有铜钱五百。”

    “呵呵,哈哈……”

    房俊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独孤诚吓了一跳,一脸懵逼。

    这位怎么了这是?

    房俊一阵大笑,笑得堂中家仆婢女都心惊胆战,二郎这莫非是要发飙?

    好一阵子,房俊才止住笑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声音微微有些嘶哑,他婆娑着手里的这张染血的状纸,眼前幻想着丁氏老丈辈分绝望之下一头撞死在京兆府门前的惨烈,幻想着丁氏老妪孤苦无依哭瞎了双眼的凄凉悲楚,幻想着丁氏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姐妹被活生生的杀掉殉葬,临死的时候是怎样的绝望恐惧,元家的家仆又是怎样的凶残狠毒……

    良久,房俊面无表情的抬起眼眸,看着独孤诚,一字一句说道:“回去告诉元氏,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件案子京兆府将会全力以赴的侦破,若是证实事情的确是状纸所描述的那般,本官会亲自替丁氏讨回这笔血债!就算他元家是四朝柱石、是千年世家,本官亦会遵照国法,严惩不贷!”

    由一个无比重视生命的时代穿越到贱民之命如草芥的大唐,房俊的世界观、人生观都受到无与伦比的冲击!

    他不是圣人,不是智者,他也会随波逐流,也会干出剿灭陆氏满门的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他的底线也在被这个时代一点一点的腐蚀更改,但是他没法想象一个生命得不到重视的帝国,如何能够国祚绵长,如何能够人心所向,如何能够开天辟地!

    三条人命,就值粟米一石、绢一匹、钱五百?

    很好,他要让元家付出代价,让他们知道人命的价值绝非这般低廉,哪怕只是区区的奴婢贱民!

    独孤诚苦笑不已。

    他就知道这个房二棒槌必然不会对元氏低头,而元氏所拿出的这个价格更是具有侮辱性质。

    不是侮辱丁氏,那样的贱民连元氏的侮辱都不够资格承受,侮辱的是房俊!

    追根究底,元氏还是从未将房俊放在眼里……

    “府尹,这件事……”

    独孤诚还想要劝说两句,话一开口便被房俊打断。

    房俊冷着脸,咬着牙根:“大唐立国已久,现在百废俱兴,正是蒸蒸日上繁华锦绣的时候。而大唐的每一个进步、每一点强大,都需要无数的大唐子民去拼搏、去奋斗、去创造!而在这样的一个万众一心创造前所未有之盛世的时候,还有人敢草菅人命拖着陛下成就千秋霸业的后腿,他们想干什么?是想要颠覆大唐,还是想要报复陛下?”

    独孤诚愣住。

    话还能这么说?

    他终于知道自己与房俊的差距在哪里了,房俊比他强的地方就在于能够将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用一种顺理成章的方式联系在一起,给人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可是殉葬这件事情能够颠覆大唐?

    能够拖着陛下成就千秋霸业的后腿?

    这不扯淡么……

    就算天底下的所有贵族都在死后用活人殉葬,那又能杀掉几个人?

    *****

    独孤诚前脚刚走,房俊后脚就坐着马车进宫求见李二陛下。

    “于京兆府设立管控舆论、刊发报纸的机构?”

    李二陛下拧着眉毛,看着眼前这个似乎一时一刻都不肯消停、总会时不时的冒出一些奇思妙想的女婿。

    有些糟心……

    诚然他是希望房俊能够站到前台直接对抗关陇集团,但是房俊这小子也是个不安生的,总是会搞出一些意外的状况令他猝不及防。

    “报纸是何物?”

    李二陛下又问。

    房俊的思维在李二陛下看来实在是太过于天马行空,诸多想法看似简单实则处处暗藏玄机,往往能够通过简单朴实的手法达到意料不到的后果,不琢磨明白了,李二陛下既不敢轻易拒绝,更不敢胡乱答应。

    “便是如同邸报一般的事物,效果类似。”

    房俊答道。

    李二陛下愈发不解:“既然已有邸报,那还要你这个所谓的报纸又有何用?”

    舆论管理,古已有之。

    汉唐时期,基本上是官报一家独大的局面。西汉的“邸报”大约是中国最早具有信息载体功能的纸质媒体,到了隋代则称为“藩条”,如隋文帝表彰道州刺史公孙景茂,特予以“进藩条”。唐宋时期的官方报纸叫法很多,如“邸吏状”、“进奏院状报”、“朝报”等等。

    总体来看,古代官方报纸内容很单一,刊载的都是皇帝出行、祭祀、诏旨、官员任免及王公大臣的事儿。

    在唐代,有“邸报”和“进奏院状报”两种不同的载体,前者是朝廷办的,后者则由地方州府驻京办私下里采编的。也就是说,后者具有了朴素的信息取舍和窥评的特点。只不过这种“进奏院状报”的模式要到开元年间才会出现……

    房俊解释道:“邸报乃是官方发行,所记载之事皆是祭天法祖、官员任免、皇室爵位任免等等大事,是陛下之喉舌,稳重如山,不可有一丝一毫的轻佻。微臣想要开办的报纸则不同,所刊载发行只内容或得于台阁之漏泄,或得之于街市之剽闻,又或意见之撰造,不一而同。”

    李二陛下怒道:“岂不是胡言乱语,混淆视听?”

    “这怎么能是胡言乱语?如同邸报一般,报纸的任务就是替陛下张目,将陛下的意愿尽告知于百姓,言陛下之欲言,想陛下之所想,则天下舆论可尽由陛下掌控操纵矣!”

    “哦?若是如此,到是可以一试……”

    李二陛下觉得不错,但是狐疑的看看房俊,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踏实,问道:“汝又有何图谋?”

    房俊略一沉吟,将元氏将丁氏二女殉葬之事说了。

    李二陛下沉默不语。

    愤怒?

    肯定是有的,但是绝对不严重。不是李二陛下冷血,而是殉葬这种事情古已有之,虽然《贞观律》明令禁止任何形式的活人殉葬仪式,但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习俗岂是一条律令就可以轻易更改?

    况且一旦针对元氏,便是挑战天下所有的贵族世家!

    李二陛下心心念念想要消弭世家门阀,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这般直接的短兵相接。

    一句话,大局为重!

    房俊自是看出李二陛下的犹豫,也能够体谅李二陛下的心意。毕竟是一个在世家门阀当中成长起来的一代帝王,哪怕再是心胸开阔,也难免沾染世家门阀的陋习……

    “一个人从呱呱坠地到长到成人,期间要经历多少病痛意外生活磨难,为人父母需要付出多少心血?每一个人都深怀着最真挚的爱意憧憬着自己的孩儿在长大成人之后,男子可以光宗耀祖顶门立柱女子可以嫁个好人家欢快一生,有谁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殉葬品?隋末天下大乱,三征高句丽损兵折将汉家儿郎的骸骨堆满了辽东的山川河流,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股烟尘在中原大地厮杀不休,多少儿郎血染沙场,多少壮士埋骨异乡?大唐立国之始,诺大的版图上城池无数山河壮丽,却只区区数百万人,难道陛下每一次祭天不都是在诚心的祈祷天下百姓子孙繁盛,六畜繁衍,吾大唐人口昌盛足可投鞭断流?而那些世家贵族们在做什么?在用活人殉葬!这不仅仅是草菅人命,更是祸国殃民!殉葬之风不除,大唐何以强盛百世?帝国何以君临天下?”

    房俊慷慨激昂,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仿佛慕尼黑酒馆里的希特勒、在白宫宣誓就职的华盛顿、即将被流放到圣赫拿岛的拿破仑……统统灵魂附体!



    李二陛下震撼了!

    对于殉葬这种习俗,李二陛下原本说不上赞成也说不上反感。这本就是一种彰显全力与能力的方式,能够将活着的时候所享受到的一些带到另一个世界继续享受。

    千古一帝秦始皇是最霸气的,他甚至想要让一支军队来为自己陪葬!他在阳世间横扫六合一统八荒成就千古未有之霸业宏图,亦想要将这份震古铄今的功绩带到地下,继续带领他睥睨天下所向无敌的大秦铁骑扫荡群伦,挑战一下商汤周武……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将一整支军队殉葬,那必然导致军心动荡帝国崩塌……

    用人来殉葬,这是一种极其崇高的待遇,彰显着阶级的特权。

    但是现在被房俊这么一说,李二陛下细细思之,却是觉得很有道理。

    就算是最顶尖的贵族死掉之后又能用多少人来殉葬呢?,墨子曾说过,天子死后,殉葬者多则达百人,少也数十人。

    原本在李二陛下看来,天子死后才殉葬百人,那其他的贵族又能殉葬多少人呢?多则十几,少则数个罢了,这完全不是问题。但是现在房俊这么一说,李二陛下豁然惊醒!

    这天下得有多少贵族世家?

    若是人人死后皆殉葬,这得要多少人?

    最重要的是一旦此风盛行人人竞相效仿,那又得有多少青壮被火火杀死充入墓穴之中殉葬?

    这可都是他李二治下的臣民!

    “你打算如何下手?”李二陛下沉声问道。

    只要事关他的统治根基,事关他的千秋伟业,李二陛下瞬间就变成那个冷血无情的大魔王。亲兄弟他都能举起屠刀,遑论一些尸位素餐的贵族?

    房俊心中一喜,连忙说道:“很简单,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元氏乃是关陇集团的柱石,更是‘八柱国’的核心之一,在天下贵族当中的影响力超然。只要将元氏狠狠的打压下去,惩治其触犯《贞观律》中不可以人殉葬之法度,则必然震慑天下,杀一儆百!”

    李二陛下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这位女婿、爱将!

    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还是说他不知天高地厚呢?

    无论怎样,放眼大唐大抵也只有一个房俊敢信誓旦旦大言不惭的对元氏说出“杀一儆百”这样的狠话!

    这种气魄,李二陛下很喜欢!

    “知己知彼,百战而不殆。元氏虽然低调,但是其势力根深蒂固非同小可,万万不可轻敌。”

    李二陛下叮嘱道。

    房俊信心满满:“陛下放心,微臣岂是莽撞之辈?”

    李二陛下扶额无语:“你不莽撞么?”

    房俊尴尬的咧咧嘴:“那啥……微臣既然提议由京兆府成立一份报纸以此来管控舆论操纵舆论,那么未到关键时刻自然不会赤膊上阵。朝中有的是热血沸腾期待着干出一番事业的御史言官,自有他们充当马前卒。”

    李二陛下这才明白房俊的算盘。

    朝中的御史言官自成一派,被民间称之谓“清流”,多是文采斐然饱读诗书的圣人子弟。而这股“清流”的领袖便是宋国公萧瑀,其根基力量更是来自于江南士族和山东世家。毕竟论起文章成就微言大义,声势浩荡的关陇集团远远不如。

    关陇集团的长处在于“务实”……

    若是能够操纵舆论使得天下民心尽皆反对元氏,朝中清流御史自然愿意依附于房俊之骥尾对关陇集团展开打击,即得名声又能对关陇集团实施打压,何乐而不为?

    李二陛下欣慰的点头。

    真正成熟的政治人物不需要自己身经百战每战必胜,而是要懂得审时度势借刀杀人……

    好小子,有前途!

    *****

    元仁惠回到府中,自有侍女上前为其更衣,端来温水净手净面,又递上干净整洁熏过香料的丝帕。擦干净脸上手上的水渍,将丝帕丢给侍女,元仁惠这才坐到梯子上端起刚刚沏好的上等龙井,浅浅的啜了一口。

    脑海里想到刚刚独孤诚派人传来的信息,原本韵味悠长回甘雅香的茶水顿时索然无味。

    房俊这个棒槌居然当真敢拿元氏做筏子!

    自己还要巴巴的年年买这些昂贵的茶叶替他积聚财富吗?

    刚想要吩咐下去以后府中不允许再采买房家茶园的茶叶,又想到现如今大唐最顶级的贵族哪一家不是饮用这等茶叶,并且以此待客?

    房家的龙井和阳羡红茶乃是茶中精品,别的茶叶都是效仿房家的技术,差距不可以道里计。若是元氏换了一种茶,相当于生生将自家的档次降了一筹,岂不是会被别人看轻?

    只得生生忍住,只是心中烦躁愈发有增无减。

    抬眼看向窗外,木叶萧萧,北风呼号,府中触目可及之处皆是一片缟素。侄儿元怀明出殡已然一月有余,然则府中悲怆之气氛却并未消散多少……

    正自嗟叹之时,有家仆来报:“三爷请您前去,有要事相商。”

    元仁惠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任由身后的侍女替他披上一件大氅,这才走出门口,沿着院内的回廊来到另一处跨院。

    在一处门匾上写着“德善堂”的屋子,推门而入。

    这个堂号得自于《尚书》中的名句“正德厚生,臻于至善。”

    德善堂内并未燃有炭盆,地龙亦没有烧着,清冷孤寂,阴气森森。

    元仁惠一进屋子顿时冻得打个冷颤,走到堂中,对着独坐在蒲团之上的一位枯瘦老者施礼道:“侄儿拜见叔父。”

    “嗯。”

    那老者灰白的眉毛轻轻抖动一下,却没有抬起眼眸,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半阖着眼睛,面容消瘦颧骨凸起,一直与脸部极度不成比例的巨大鹰钩鼻几乎占据了半张脸,薄薄的嘴唇好似刀锋一般刻薄,深深的法令纹在不笑的时候亦散发着森冷的寒气。

    枯瘦的身躯跪在蒲团之上,一身素白的衣衫倍添冷酷……

    元仁惠站了一会儿,觉得浑身不舒服,也不知道应当如何接话,只好直言说道:“侄儿奉叔父之命前去京兆府衙门找到独孤诚,交待了元家的意思。只是那房俊似乎不肯善罢甘休,执意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还那丁氏一家一个公道。”

    “公道?”

    老者豁然抬头,两道森冷的目光仿似两柄利剑直刺元仁惠眼底,嘶哑着嗓子喝叱道:“他居然敢说公道?老夫五十岁才老年得子,却不曾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何来公道?老夫一生征战浴血处处却不得不隐姓埋名困居一隅,何来公道?现在不过是用两个贱婢给老夫那夭折的儿子殉葬,他就跟我谈公道?那两个贱婢能够追随吾儿到地下当牛做马,那是她们前世修来的福气!一介贱民,蝼蚁一般的废物,公道?他们也配!”

    老者愈说愈怒,情绪激动,两只眼珠子都红彤彤的,仿佛择人而噬的野狼一般骇人!

    元仁惠无奈叹气。

    又是这一套……

    这位老者名叫元廆,乃是家主元拯、二爷元胄的同母兄弟。

    元廆自幼勇力绝伦有三军不挡之勇,加之年龄幼小深得两位兄长宠爱,养成了乖戾暴躁的性情,极难相处。入隋之后,元氏渐渐不复往昔之荣光,深受两代隋帝忌惮。

    大业年间,慈州刺史上官政坐事徙岭南,将军丘和亦以罪废。元氏老二元胄与丘和有旧,数次与之同游。元胄又一次酒酣耳热之际对丘和说道:“上官政壮士也,今徙岭表,岂不是正好干一番大事?“而后嘲笑丘和:“若是公者,不徒然矣。“如果是你,啥事儿都干不成……



    孰料丘和居然将这番话语密告于隋炀帝,言及元氏有争夺天下之意,挑拨离间。

    隋炀帝大怒,将元胄斩首,然后征调上官政为骁卫将军,拜丘和为代州刺史。

    这两人无事反而升官,元胄不过一句戏言却因此丧命,元廆一怒之下趁夜潜入丘和家中,一家老小尽皆被其屠杀,无有一条活口。只是此事他做得极其隐秘,没有留下一丝一毫证据,隋炀帝虽然明知是元廆所为暴跳如雷,却因当时正与关陇集团剑拔弩张而不敢过分刺激关陇集团,不得不暂且作罢。

    元仁惠,就是元胄的儿子。

    元廆虽然逃过一劫,却从此不敢露面,只能困居府中,形如囚牢……

    从意气风发到不甘蛰伏,怎能不抑郁难解?

    一月之前唯一的子嗣元怀明因病不治撒手西去,老来丧子更令元廆性情乖张,暴戾不堪!正是他伤心之余听闻一茅山道士擅长“渡阴之法”,能将一个人生前所未来得及享受之福泽绵延至来世,继续飞黄腾达做人上人,残暴的下令将府中年幼的處女共计九九八十一人以秘法处置之后,充入墓穴殉葬……

    此法有伤天和,不过以活人殉葬古已有之,再加上元氏族人同情元廆的遭遇,并未有人阻止。

    元仁惠温声劝阻道:“叔父勿恼,此事便交由侄儿来处置吧。”

    元廆哼了一声,怒气稍歇,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

    元仁惠也有些头疼:“房俊那厮最是棒槌的性子,若是当真被他盯住着实麻烦,毕竟《贞观律》中明令禁止以活人殉葬……”

    元廆不以为然道:“明令禁止?明令禁止的事情多了去了,还不准造反呢,你瞅瞅造反的哪一年少了?再者说,只是不能以活人殉葬,老夫将他们统统杀了那就是死人,何时以活人殉葬了?”

    元仁惠无语,您这不是强词夺理么?

    按照您这么说,就算是活人充入墓穴之后也会被憋死,那岂非世间就再无活人殉葬一说?

    不过他们叔侄俩感情甚笃,温言抚慰道:“叔父何必计较?不过是多费一些钱财罢了,侄儿已然遣人前往殉葬女童家中赔偿以钱财,取得其家人的和解文书。到时候就算房俊揪着不放也没隋末大不了,虽然触犯律法,但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谁有管的着呢?”

    元廆这才哼了一声,满意的点点头。

    走出元廆的住处,元仁惠抬头看了看门额上的牌匾,微微摇头。

    “正德厚生,臻于至善。”

    话是好话,可是这跟三叔的为人品行哪里有一点关系呢?

    向左拐过一方冰冻的水潭,元仁惠进入一桩恢弘奢华的建筑。

    元氏家主元拯脱掉了厚厚的冬衣,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赤着脚坐在椅子上,一只脚踩在华贵的波斯地毯上,一只脚被娇俏的侍女搂在怀里轻柔的揉捏,不时的晃动着挑拨着侍女怀中饱满的果实。

    大堂四角的青铜兽炉里燃着上等骨炭,散发出热量的同时还飘荡着淡淡的馨香,温暖如春,令人心驰神往。

    元仁惠对元拯的放浪形骸视而不见,上前躬身施礼,而后坐在一侧的椅子上,舒服的叹了口气。

    “还是这边舒服得多,三叔那边简直就是个冰窖,冻得人骨头茬子都冒着凉气。”元仁惠说了一句,然后结果侍女奉上的香茶,浅浅的呷了一口。

    元拯微微眯着眼睛,唏嘘道:“老三这命实在是不好,世间仇事,又有几件能比得过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加之他一贯性子暴戾,如此打击之下行事难免不可理喻,你要多多体谅。”

    “孩儿省得。”

    元仁惠应了一声。

    “房俊那边如何答复?”元拯问道。

    元仁惠蹙起眉毛:“怕是有些麻烦,房俊那厮毫不松口,似乎打定主意要狠狠的咬咱们一口。”

    “不松口?”

    元拯不以为然:“不松口是因为他得到的利益还没有达到让他认为可以松口的程度,想要空手套白狼,在咱们身上狠狠的敲一笔!不过他算是算错账了,咱们元家钱财无数、权势无数,什么都可以舍得,但就是不给他!”

    元仁惠不太同意道:“何必如此呢?那房俊性情倔强,又是陛下的宠臣爱婿,若是将之得罪的太深,怕是得不偿失。”

    以他对房俊的了解,怕是房俊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元家想要狠狠的折辱房俊一回,并不是太容易的事情,而且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正如刚刚在元廆那边他说的那样,说到底元家还是触犯了《贞观律》,就算殉葬之事几乎家家都有,可那也只是私底下的默契,拿不到台面上来。

    房俊之心狠手辣谁人不知?被他攥住了大义名分,谁也不知道这厮疯狂起来会做出什么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来。

    元拯呵呵一笑,手指着一侧的书案,那上面有一大摞信笺,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交易清单。

    能够成为元氏的家主,元拯的智慧自然远超常人,绝对不会轻视房俊这样的年青俊彦、官场新秀!世家门阀都是以利益为纽带,在这些庞大的利益面前,那些世家门阀必定趋之若鹜,哪怕是皇权也敢碰一碰!

    当然,元氏还未膨胀到认为可以颠覆皇权的程度,也不屑于去这么做。

    房俊不过是陛下的一把刀,就算这把刀再锋利、再顺手,说到底它还是一把刀,说算的是持刀的人!当这些利益裹挟着所有的世家门阀一同施压,无论陛下如何坚持,都必须予以取舍。

    刀子扔了,可以换一把。

    根基动摇了,那可就是天大的事情!

    元拯深信,在帝国根基稳固与否这个巨大的问题面前,李二陛下一定会退缩,会放弃房俊。

    到那个时候,就算他是房玄龄的儿子又怎么样?

    螳臂当车、蜉蝣撼树,下场唯有粉身碎骨而已!

    一个被所谓的正义感冲昏了头脑的傻小子,一头撞在世家门阀这个泰山一般不可颠覆的巨石之上,注定就只能是一颗短暂的流星,虽然辉煌灿烂,结局也只能是灰飞烟灭、万籁俱寂……

    而元氏,才是夜空当中的那一轮明月,皎皎清辉,万古长存!

    萤烛之火,岂敢与日月争辉?

    *****

    在这个年代,如何依靠舆论来捧起或者搞臭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没有人会比房俊更在行。机谋权术这些,他不如那些累世官宦浸淫权谋的世家门阀,所以他就必须那些人完全陌生的利用新生的事物来大道自己的目的。

    从不轻易涉足自己不熟悉、不擅长的领域,这是房俊前世听一位名人说过的话,深有同感。

    今年的新年房家过得有些压抑,哪怕有一个总是穿着一身白衣清丽如仙子的小姑娘洒着银铃一般的笑声跑来跑去,也不能稍作缓解。

    家主房玄龄年纪更长一岁,家仆们忽然发现往昔淡然自若丰神如玉的家主鬓角的白发如同染了霜雪愈发银白,脸上的皱纹亦是更加深刻似乎蓄满了疲惫……

    大郎整日里不着家,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宴会酒席,令他乐不思蜀频繁赴约。

    二郎则最是怪异。

    终日躲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不时将京兆府的一些官吏招进府中嘱咐一二……

    寻常的那个开朗憨厚毫无架子的二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身官威神情冷峻的京兆尹……

    哪一个二郎更好呢?

    家仆们说不好,但是熟悉二郎脾性的人都知道,一旦二郎露出这种全神贯注全力以赴的状态,那就代表着有大事发生。而以往的所有大事,都会以别人的倒霉而终结。

    这一次,应当也不会例外……



    这个年过得并不安稳。

    元家频频出手,满载礼物的马车拉着库房中的无数稀世珍宝前往关中各大门阀世家,甚至是清流御史的府中。一车车礼物,一件件交易,一桩桩合作,元氏累世积攒下来的强大人脉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而这些被元氏示好的家族,有的收下礼物表示慎重考虑,有的当即表态鼎力支持,却甚少有人将礼物赶出大门,说上几句“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狠话。

    没人愿意得罪这样的庞然大物……

    而另一边,王珪缠绵病榻已是油尽灯枯,命女儿南平公主前去探视,又命民部尚书唐俭为他调理药剂饮食。可是这边厢王珪尚未咽气,那边又传来魏徵病重的消息。

    这些一手缔造了贞观盛世的盖世名臣在释放出自己灿若星火的才华之后,纷纷如天上的流星一般留下绚烂的轨迹逐渐陨落……

    李二陛下悲恸不已。

    整个长安充斥着一股压抑,而在这股压抑之下,却隐藏着深深的躁动……

    而这个新年最让长安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情,便是除夕夜朱雀门外天街之上的那一场绚烂无比的烟花胜景!

    房家烟花作坊的工匠们经过孜孜不倦的努力,坚持不懈的钻研和实验,终于使得烟花制造技术大踏步前进。当五彩缤纷的礼花在响遍长安城的鞭炮声中犹如艳丽的牡丹一般照亮夜空,就好似这未来的年景一如烟花一般灿烂,巍巍大唐锦绣繁华,贞观盛世如期而至!

    *****

    贞观一朝,文臣如云名将如雨。彼此之间都是开国功勋,相互支持并肩作战多年方有如今的显赫地位和盖世功勋,大多数人之间即便有着这样那样的龌蹉,但是总体还是呈现一个团结奋进的大好局面。

    在这种情况下,身份地位就显得不是那么明显刻意。

    堂堂皇室勋贵的河间郡王会与一名来到府上拜年的只剩下一条肩膀的老卒在大堂上把酒言欢,当朝宰辅的房玄龄亦会跟昔日手底的老吏温言欢语的谈笑,拎着一只鸡来给昔日长官拜年的老吏会在临走的时候被赠送一车的绫罗绸缎……

    自然,身为封疆大吏之首的房俊也没有什么机会显摆自己的官职爵位,作为房家第二代的掌舵人,不得不代替大兄房遗直前往各家拜年,点头作揖说着吉利话,苦不堪言。

    没办法,他官不小,但是辈分小,面对一大群叔叔伯伯哪里敢有半点怠慢之处?这帮子跟随李二陛下厮杀经年打下这片江山的文臣武将就没有一个好惹的,程咬金这个混世魔王不理会说着吉利话儿的房俊,只顾着翻看手里的礼单,随口提出让房俊回去之后送个百八十颗东珠过来,闺女成亲的当嫁妆,今天不设宴款待了,东珠什么时候送来再说……

    气得房俊以手抚额,人怎么能这般无耻?

    听过索贿的,就没听过指名道姓所要何种贿赂的!

    再者说,咱有像你行賄的必要么?

    得,看在你是处弼老爹的份上咱忍了,再说程家丫头跟自己亦是总角之交,添补一份嫁妆不算过分。

    最令人发火的是施礼的时候腰弯下的角度不够被被躺在病榻上的魏徵厉声斥责,说他不学无术不明六礼,气得房俊差点破口大骂!

    这个老家伙骂人的时候中气十足,一时半会儿哪里会死掉?

    回头就到李二陛下面前弹劾魏徵装病扮可怜以博取陛下的同情,实在是居心叵测。只是可惜李二陛下在所有不涉及到他本人的时候都是英明神武睿智无双,怎会听从房俊的巧言构陷?

    一脚将他踹走赶紧去筹备报纸事宜。

    一直过了初三,无休无止的走家窜户的拜年才算是告一段落,不过麻烦并未停止。初三之前,是房俊这样的中生代官员前往勋贵国公家中拜年的时间,而初三之后,则是他们在家中接待下属拜年的时间……

    相比于房俊前往王公贵戚家中拜年之时的感情牌,下属们则显得直接得多,也无耻得多。尽管年前已经送了一份年礼,但是拜年的时候总不能空着手来,一样一样的珍贵礼物流水一般抬进府里,各级官员排着队说着阿谀奉承花团锦簇的吉利话,搞得房俊一个头两个大。

    王玄策来给房俊拜年的时候,被房俊留下用饭,羡慕得门房中等候接见的各级官员一个个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纷纷侧目,猜测王玄策是哪个世家豪门的子弟,亦或是寒门之中文采斐然的天之骄子?

    “把这些都好好看看,本官已然奏请陛下于京兆府成立一个发行报纸的部门,以此掌控监督舆论。这是本官定下的章程,你好生细读,若是有何想法亦可提出,这个部门以后就由你负责搭建起来,并且直接管理,毋须理会京兆府当中的其余人等,直接向本官负责就好。”

    房俊将这些天紧急“草拟”出来的报纸办理流程、宗旨等等信笺交给王玄策。

    王玄策激动得差点晕过去!

    虽然并未有明确的品级,但是这个职位简直就是一条通天之路啊!自己直接向房俊负责,房俊直接向陛下负责,岂不就是说自己已然成为陛下的直系下属,一定会进入陛下的视线之内?

    额滴个天!

    这是要飞的节奏啊……

    王玄策满脸通红,将那一堆信笺视若珍宝的揣入怀中,郑重表态道:“请侯爷放心,属下定然勤勉做事、精忠报国,不负陛下、侯爷的重托,即便肝脑涂地、亦万死不辞!”

    这可是祖坟冒青烟一样的机会啊!

    只要干得好、干得漂亮,成为房俊的心腹进入陛下的法眼,自己一腔抱负自可有发挥之余地,锦绣牵扯可期!

    房俊微笑道:“这件事看似简单,实则极难。这份名为《贞观周报》的报纸乃是亲生事物,如何运作、核心定位都是前所未有之物,需要一点点摸索一点点改进,玄策任重而道远啊!”

    王玄策赶紧点头,表态自己会拿出全部精力和潜力,竭尽全力做好这件事。

    让王玄策回去自己好生学习琢磨,房俊又将李义府叫了进来。

    “给侯爷拜年……”

    说起阿谀奉承、巧言令色,十个王玄策也不及一个李义府!

    刚刚在门房里见到王玄策被房俊点名进入书房,然后意气风发满脸兴奋的离去,李义府心里那是各种羡慕嫉妒恨……

    自己好歹也是一县之长,投靠房俊这座码头难道还不如一个城门官儿受到重用?

    房俊将书案上一张大红色的官帖用手推到李义府面前,淡淡说道:“看看这个,是否还满意?”

    李义府恭敬的双手拿起那份官帖,只是看了一眼,心脏便砰砰狂跳,满脸潮红!

    “兹命萬年縣县令李义府调离现职,担任京兆府少尹……”

    京兆府少尹!

    这可是京兆府当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把手!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权势地位不可能超得过司录参军程务挺,但这可是直接由正五品上跳到了从四品下!别看这只是小小的一个级别,且是由主管变成了副官,但正是这小小的一个级别就代表着地方与中枢的巨大差别,无数如他这般没有深厚背景的官员若非特殊的际遇终生就只能在这个级别上止步不前!

    须知京兆府乃是隶属于雍州牧管辖,而雍州牧乃是由陛下亲自担任!京畿重地,帝国心脏,陛下的直系属下……

    这可是万金难求的显赫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