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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遗则虽然年幼,却不是四六不懂的傻子……

    听了卫鹰的详细描述,他也知道自己这一次闯的祸有点严重。在二哥被大理寺收监的这段时间,家里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稳定,不要另生事端。

    结果偏偏是自己一时义愤打了令狐锁,导致了这么一场风波。

    这是个大错。

    可是两位嫂嫂怀着身孕却依然前来刑部捞自己,公主嫂嫂在刑部大门口将令狐锁大的满嘴牙没剩下几颗,媚娘嫂嫂更是亲自上阵在刑部大堂将令狐德棻挠得满脸桃花开……

    这就是家人啊!

    哪怕你犯了滔天大错,照样会站出来为你遮风挡雨,不惜一切为你分担、施以援手。

    熊孩子性格冲动,血气涌上来的时候哪怕是自己的命也不管不顾,这时候被温情所感染,心神激荡之下眼泪便蓄满眼眶,鼻子尖儿都红红的……

    卫鹰诧异道:“三郎,这是咋了?”

    房遗则不语,一提马缰策马兜了个弯,来到两位嫂嫂的车驾一旁,在马背上站直身子,伸手撩开车帘将脑袋探了进去……

    命卫鹰稍后给那几位御医送去一份重礼,高阳公主正和武媚娘挨在一起说着话儿,说起武媚娘发飙将令狐德棻挠了一脸血,高阳公主一脸崇拜,她是公主,自幼便由宫中的教习嬷嬷教导三从四德端庄淑仪,虽然她性格活泼有些叛逆,却从未想过能够这般疯狂一次!待到说起武媚娘讹诈令狐德棻赔礼一事,两人又叽叽咯咯的笑做一团。

    这时候房遗则将脑袋伸了进来……

    陡然出现一颗脑袋,高阳公主吓得尖叫一声,缩到车厢的一侧,还是武媚娘眼尖,连忙说道:“殿下别怕,是三郎!”

    高阳公主定睛一看,这虎头虎脑的一脸憨笑跟房俊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是房遗则还有谁?

    顿时恼火道:“臭小子皮子紧了是不是?敢吓唬嫂嫂,当心揍死你!”

    她这娇俏漂亮的小妇人对于房遗则来说哪里有威慑力?

    房遗则嬉皮笑脸的说道:“只要嫂嫂开心,揍几下有什么打紧?今天兄弟算是知道两位嫂嫂对我的好,以后咱就是你们的亲兄弟,唯二位嫂嫂马首是瞻!”

    武媚娘不理他的油嘴滑舌,哼了一声,说道:“那若是你二哥欺负我们,你帮谁?”

    房遗则瞪眼道:“这还用说?肯定是帮嫂嫂啊!二哥若是当真敢欺负嫂嫂,只需嫂嫂们一声令下,小弟绝对跟二哥开战!不过……小弟怕是打不过二哥呀……二位嫂嫂又怎地忍心让小弟挨揍呢,是不是?”

    高阳公主笑骂道:“油腔滑调,跟你二哥一个德行,赶紧滚蛋!”

    房遗则嘻嘻一笑:“唉!好咧,这就滚……”

    将脑袋缩了回去。

    下一刻又伸了进来,将高阳公主又吓了一跳。

    高阳公主大发娇嗔:“你这猴儿是当真讨打么?”

    武媚娘掩唇而笑。

    房遗则收起笑脸,看着两位如花似玉的嫂嫂,沉声说道:“今天之事……谢谢二位嫂嫂了,小弟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高阳公主微微一愣,她可是很少见到房遗则这个混世魔王这般正儿八经的说话。

    武媚娘轻声说道:“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

    房遗则心中温热,眼眶又红了,赶紧控制心情,点头道:“媚娘嫂嫂说得对,咱是一家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以后我也要向二哥一样,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汉,什么世家门阀,什么海寇盗匪,当着我的路就给他一脚踢开,也让二位嫂嫂以我为荣!”

    看着晃悠悠的车帘,听着渐渐走开的马蹄声,高阳公主嘴角含笑:“三郎好像长大了。”

    武媚娘目光幽幽:“有那么一位二哥,想不长大也难呀。”

    高阳公主略一沉默,露齿一笑:“三郎跟他二哥学学别的还好,若是将那份棒槌的劲儿学去了,这长安城里又多了一个小霸王,那些世家子弟们岂非永无宁日?”

    武媚娘轻轻咬着嘴唇,说道:“你当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郎君么?”

    高阳公主嘻嘻一笑,凑到武媚娘身前对着她呵了一口气香气,调笑道:“哎呦,咱们武娘子思春了呢……”

    武媚娘俏脸微微一红,不过却没有别家女子那边忸怩作态,反而挺了挺修长白皙的脖颈,理所当然道:“我想我自家男人,天经地义!谁管的着?”

    高阳公主秀眸一瞪,故作娇嗔道:“可你想的那男人也是本宫的男人!”

    武媚娘反唇相讥:“是么?妾身不知道呀,上次郎君想要大被同眠的时候殿下还推三阻四来着,没看出来那也是你的男人呀!”

    论起斗嘴的本事,高阳公主哪里是武媚娘对手?

    顿时面红耳赤,羞恼道:“本宫可没有你那般没脸没皮,都不害臊的么?”

    “妾身没脸没皮?不知道是谁喊着郎君我还要……”

    “哎呀,闭嘴!”

    “我又没说错,为什么要闭嘴?”

    “就是不许说,羞死人了!”

    “做的时候不羞,说的时候反而知道羞了?”

    “我撕了你个死丫头的嘴……”

    “哎呀,殿下饶命,妾身不敢啦……”

    车厢里的话语自然不会被外面听见,但是银铃一般的笑声却从车帘的缝隙当中倾泻出来。

    房遗则和卫鹰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就这样一家人开开心心下去,那该有多好?

    转瞬之间,房遗则又想起身在大理寺监牢之中的二兄,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

    二兄这一次应当会安然无恙吧?

    *****

    相比于关陇集团子弟扎堆儿的刑部,大理寺显然就是个大杂烩。

    关陇集团、山东豪族、江南士族、外戚勋贵、寒门子弟……几乎所有的政治派系都能够在大理寺内寻找到自家的代言人。而这些派系不同的人物相互牵制、彼此提防,反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这就看出孙伏伽的能力是何等卓越。

    世间最完美的状态是平衡,而最难做到之事亦是平衡……

    大理寺内官员对待房俊的态度甚为友善,不友善也不行,谁敢偷偷让房俊难堪,便会立即有人前去向房俊示好,做什么都没用处的情况下,谁还会傻傻的去做,白白的得罪人?

    更何况在房俊“投案自首”以后,先有魏徵拖着病体前来为房俊站场子,后有皇帝陛下亲至,这种待遇是大理寺自古以来都未曾有过的。

    就算是这次事件导致皇帝压力山大不得不对房俊施以惩戒,但是这份“简在帝心”的圣眷谁敢保证房俊异日不会卷土重来?

    再者说,现在案件正在大理寺详审,大理寺卿、少卿、六名司直史、八名评事史共聚一处,协同审理。

    虽然尚未达到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会审”的最高境界,亦是大理寺前所未有之程度。

    最终审理结果如何,现在无人能够定论。

    这种情况下出去与房俊明火执仗对着干的关陇集团,谁会去得罪房俊?

    大理寺卿孙伏伽性格严苛、沉默寡言,那是皇帝陛下最忠心的臣子,自然不会去苛待房俊。

    少卿之首的刘玄意因为那日被李二陛下夸赞两句,整日里脚跟轻飘飘的走路都带着风,没事儿的时候就会钻到牢房里跟房俊谈天说地言笑晏晏……

    *****

    “呼!呼!呼!”

    牢房里的房俊没有穿狱服,虽然大理寺忌惮舆论没敢再给房俊松鹤楼酒席的待遇,但是自然不会阻止房家前来送吃送喝送穿戴。一身藏青色的直缀,发髻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整个人精神饱满气度圆润,好似都白了一些……

    正在牢房之中锻炼徒手深蹲。



    刘玄意拎着一坛子江南黄酒指使狱卒打开牢门,信步入内,将酒坛子搁在桌案上,好奇问道:“二郎何以每日里皆要练习这种古怪的姿势,勤练不缀?”

    他今日下值早,此刻卸去官袍换上一身常服,世家子弟良好的气质和保养使得看上去气质温润俊朗帅气,颇有大龄青年那种成熟的魅力。

    房俊没说话,继续将一组动作做完,这才站直身体长长吐出口气,揉了揉发酸发胀的双腿来到一侧墙边,从干净的水盆中捞出帕子拧干,擦了擦额头的汗渍,走到刘玄意面前坐好。

    “这叫深蹲,能够锻炼双腿以及背后的肌肉,而且对于心肺功能、神经调节及激素分泌等一系列生理生化反应都有积极的影响。”

    见到刘玄意一脸懵圈不明所以,房俊只好说道:“听过这句话没有?男人练深蹲女人受不了,女人练深蹲男人受不了,男女都练深蹲,床受不了!”

    “总之一句话,无深蹲,不持久!”

    这句话刘玄意懂了,双眼晶亮,急问道:“当真?”

    男人怎么会排斥持久呢?

    不持久的想要持久,持久的想要更久……

    房俊肯定的点头:“当真!”

    刘玄意打开酒坛子上的泥封,又命狱卒拿来几碟小菜,亲自给房俊面前的酒杯斟满,眉花眼笑道:“那回头可得将这锻炼方法传授给愚兄,只是不知二郎这方法得自何处,效果如何?”

    房俊顺口胡诌道:“乃是神医孙思邈所创,你说效果如何?”

    他现在几乎已经养成了习惯,但凡遇到难以解释之事便一股脑的推到那个孙思邈身上。反正那老道云游四海行踪无定,又哪里知道自己凭白多出了无数的本事?

    刘玄意愈发兴奋了,一刻都等待不得,急忙令狱卒取来纸笔,催促道:“写下来,写下来。”

    孙思邈那是什么人物?

    在大唐人眼中那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他老人家创出来的法子自然是不可置疑的好用,哪怕他老人家说练了之后能增长一寸,照样有人信……

    房俊倒也不藏私,将深蹲的动作要领等等关键之处一一写下,交给刘玄意。

    一旁的几名狱卒尽皆伸长了脖子,贼眉鼠眼的偷窥纸上文字。房俊笑骂一声,说道:“天天看着我在这里锻炼,哪里还用得着去看这文字?”

    一个狱卒陪着笑,说道:“素闻天下间的武学尽皆是内外兼修,不仅仅要懂得招式,更要深明心法,内外交融,方能成就不世之绝学。若是吾等之关注招式而不明心法,万一练得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房俊大笑道:“走火入魔岂不更好?内息岔气血脉贲张,绣花针变成降魔杵,家中娘子当会喜极而泣。”

    牢内一阵大笑。

    狱卒们境界低,与房俊并没有实质上的利害关系。只是觉得这位身为华亭侯、帝婿、京兆尹的高官没有一点架子,言谈举止之间大多时候都是跟狱卒们平等交流,让人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

    自然是好感愈多。

    刘玄意则珍而重之的将纸张反复折叠,贴身放好。

    房俊奇道:“刘大哥未几而立之年,便已经身虚力短不耐久战?”

    刘玄意反问道:“二郎未几弱冠,难道便要凭借此法降妖伏魔?”

    房俊道:“自然不是,谁不想更勇猛一些呢?”

    刘玄意大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来来来,为了男人的战斗力,满饮此杯。”

    房俊也笑了,这刘玄意当真有趣,举杯同饮。

    放下酒杯,刘玄意打量房俊一番,赞叹道:“以往素闻二郎性格耿直刚猛,现在才知道二郎家中之女眷亦是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

    牢内消息闭塞,就算大理寺对于房俊的看管不严,也不可能随时随地让房家的家仆前来侍候。房俊对于刚刚发生在刑部的事情一无所知,闻言有些诧异,问道:“不知刘大哥此言何意?”

    刘玄意遂将房俊两位妻妾大闹刑部之事详细告之。

    房俊一脸阴翳。

    从刘玄意话语之中,他便知道高阳公主所谓的动了胎气纯属扯蛋,这必然是武媚娘的鬼主意。

    但令狐德棻倚老卖老坚持要拿房遗则问罪,则必然有着惹怒高阳公主动了胎气的可能。

    明明就是你令狐家挑起事端行事龌蹉,却还要害得自家老婆冒着风险前去捞人,这就是你令狐德棻的不对了。

    真当我房俊只会玩嘴炮,不敢对你令狐家下手?

    房俊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眯起眼睛,凶光毕露。

    刘玄意吓了一跳,赶紧提醒道:“二郎休要胡来,那令狐德棻德高望重资历甚老,朝中关陇一系的官员受其教诲者不知凡几,若是与他硬碰硬,得不偿失。”

    房俊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多谢兄长提醒,只是某房俊落得今日要依靠家中女眷出头的田地,若是不能以怨报怨,何以还有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刘玄意无语,都说这人是棒槌,果然如此……

    你家那小妾将令狐德棻挠得满脸桃花开,此事早已疯传关中,令狐德棻颜面尽丧。这还不算,后来更是逼得令狐德棻回家之后便典卖田地家产,以便凑足给房家的赔礼。

    都这样了你还打算报复人家?

    喝着小酒,二人闲聊,甚是惬意悠闲。

    只是若非此间乃是大理寺的牢狱实在是风格有些诡异,也算是清风明月一场快事……

    浅浅的呷了一口甘醇的黄酒,房俊问道:“刘大哥今日言辞吞吐,神情扭捏,难不成是心中有事要与小弟畅谈?若是当真如此,那边速速说来,这般藏着掖着着实令小弟这个直肠子难受得紧。”

    刘玄意腹诽:你是直肠子?

    若是你敢当着江南士族、关陇集团的人这般说话,怕是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就你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全都是阴谋诡计阴险狡诈,挖了坑还不管埋的那种……

    不过腹诽归腹诽,刘玄意还是说起正事儿。

    “愚兄谋求外放,吏部那边大抵应该安置在江南一带,二郎你对那边比较熟悉,不知可否为愚兄引荐几位故友?”

    房俊就明白了。

    “蘇州?”

    刘玄意一愣,心中暗赞房俊的反应是真的快,而且也看得出房俊心中对于政治上的变化有着最敏锐的触觉,否则为何自己只是说出了半截话,人家便能猜个正着?

    刘玄意点头说道:“没错,蘇州别驾。”

    大唐的行政区划分为“道州县”三级。

    唐朝的道由于始终以监察为目的,并无长期设置的长官,一直到后期被节度使等掌控这才有了实权。各州置刺史,为最高行政长官,但是按照州级别的不同其品级也不同,自从三品到正四品下不等。刺史下有别驾、长史为辅,别驾曾在中唐时期一律改称长史,但后又复置,常由王子勋贵担任。

    刘玄意承袭自其父刘政会的这个“渝国公”虽然声名不显、封地不多,但到底也是开国公爵,担任一州别驾自然是绰绰有余。大理寺的副手看似风光实则掣肘之处太多,别说是他,便是大理寺卿孙伏伽要面临多少压力?京中权贵多如牛毛,正应了那句“一板砖儿下去砸死十个人,里头有八个处级”……蘇州別駕也是副手,但是权力却要大得多。

    不得不说,刘玄意谋求外放,这是一步好棋,一下子前程便海阔天空起来,远胜于京中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长安城的渝国公就是个屁,但是到了蘇州,怎么算也是一方大神,谁敢轻视?

    与刘玄意这几日相处不错,房俊也乐得送个人情。

    便说道:“那稍后小弟便给蘇州刺史穆元佐修书一封,他是自己人,兄长过去之后定然会多加照料。”

    这一句“自己人”,刘玄意自然心领神会……

    举起酒杯,刘玄意说道:“谢谢这样的话语,愚兄就不多说了,俗气,此事记在心中了。”

    房俊笑着摆摆手:“如此甚好,不过小弟还得给兄长讲讲这深蹲的要领……”

    刘玄意当即放下酒杯,凝神倾听。

    那股子认真劲儿,可比升官带来的兴奋感大得多……



    房俊一直认为历史是有惯性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前面一千年无数的因,才会结成一千年后的果,人类遵循着这股惯性前进,会一次又一次的踏进同一条河流……

    每一个人皆不同,当修为臻至巅峰可以在任何一个领域之内超凡入圣,可以济世安邦可以解万民于倒悬,甚至可以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毫无顾忌的殉道。

    但是在茫茫人世间,由无数个“个人”所组成的阶层却完全不同。

    当无数人聚集在一起有了共同的理想共同的述求,这个凝聚了无数人意志的阶层便成了一条汪洋大河,前进的方向绝对不会因为任何的原因所改变,这个阶层里的利益群体不会背叛自己的阶级、自己的利益。

    利益驱动着人类社会前进的方向,自然总是挣脱不掉这条河流的束缚……

    就在房俊被大理寺羁押的日子里,长安城中并不平静。

    雪片一样的弹劾奏疏继续飞进政事堂、飞进太极宫,在看到房俊即将被严惩、李二陛下即将低头的这个关键的节点,关陇集团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加强攻势,希冀于依靠不停的施压迫使李二陛下早日低头。

    其余的几大政治派系却反应不一……

    江南士族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态度是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这原本就无可厚非,一则皇权与关陇集团的碰撞绝非是私人恩怨,李二陛下打压世家门阀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所谓朋友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敌人。再则,房俊在江南大刀阔斧的动作早就使得江南士族们怨声载道,一日兴盛过一日的市舶司看得江南士族们眼红,他们认为市舶司的每一贯钱都是从他们身上剜下去的肉,若是没有市舶司的寻在这些就都是他们的财富,却从来没有人能够意识到“规模理论”的重要性。

    给关陇集团站脚助威,在一旁煽风点火自然就成为江南士族的策略。

    只是若是让他们赤膊上阵,却终究是不肯的……

    山东豪族的表现就低调得多。

    他们就只是做山观虎斗,反正双方无论谁胜谁负,都不会改变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继续遭受打压的现实……

    倒是寒门官员的反应比较激烈。

    在他们看来,齐州房氏原本就是当地的一个小土豪,只不过是在房玄龄崛起以及娶了卢氏嫡女之后,齐州房氏才会渐渐成为显赫一方的家族,但是同那些世代簪缨的门阀世家完全是两回事。

    就算是再寒的寒门在除了一位房玄龄这般人物之后,也必然会一跃成为一方豪族,这件事就是每一个寒门士子最终极的目标——通过自己的努力,显赫家族,光宗耀祖!

    故此,房家就是所有寒门的代表。

    房家现在配合皇帝陛下打击门阀世家,这正是寒门愿意看到的,不支持房俊支持谁?

    于是在关陇集团卯着劲儿弹劾房俊的时候,朝中所有的寒门官员几乎都站出来声援。

    朝中形势一度混乱不堪……

    李二陛下对此喜闻乐见。

    他是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从来都不怕斗争。

    房俊的那一句“以斗争求团结”的话语可谓甚得李二陛下之心,斗争才能团结,团结才能平衡,平衡才是王道!

    一潭死水相敬如宾,那么皇帝就危险了……

    大理寺对于百姓冲击道德坊一案的审理速度非常快。

    不快不行,上面有皇帝敦促,下面有无数人盯着,谁敢拖延?

    很快,审理结果便出来了,一面上报皇帝,一面公之于众。

    “元氏暴戾,虐害幼女,八十一条人命尽数制成人彘充入墓穴殉葬,天怒人怨,故而形成民愤。京兆尹房俊在审案过程当中言辞不当,对百姓之情绪有误导怂恿之嫌疑,失职妄为。两相叠加,导致百姓民怨沸腾,这才酿成冲击道德坊元家之事。幸而京兆府反应迅速,在案发之后当机立断,对于冲击道德坊首犯以及杀害、歼淫、偷盗者数十人快速审理确认无误之后当即判决执行,起到了安定人心、以儆效尤之效果……”

    这就是大理寺的审理结果。

    说轻不轻,说重不重。

    到底还是将怂恿鼓噪百姓的罪名按在房俊头上,这也是必然之事,他在明德门下的话语虽然没有一句明示,但是字字句句都包含煽动,其罪难逃。

    但是随后的肯定性言辞则算是为房俊脱罪。

    这种事情如何量刑、如何处置最终要看的还是造成的后果。

    道德坊被冲击是大事,但是受害者仅限于元家,这就将影响降低到最小。而将元家的罪名坐实,则进步一减轻了房俊的责任……

    关陇集团自然不满意。

    整个元家嫡支都被毁了,只余下一些偏支远房的小鱼小虾,这相当于一个簪缨世族烟消云散,从此之后再无半点政治影响力,世家门阀们如何接受?

    先是江东陆氏,再是关中元氏,这房俊简直就是一个“门阀毁灭者”,若是不能给予其狠狠的教训,日后说不定这棒槌就干得顺手了,专门盯着世家门阀搞事情……

    故而针对大理寺不痛不痒的审理结果,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弹劾风潮。

    朝堂上也开始了新的博弈。

    对于这一切,房俊冷眼观之。

    他是当事人,但是事情的走向早已不在他的掌控之内,现在能够期待的就是李二陛下的决心程度,是一意孤行战斗到底,还是稍作退让以图再战。

    这两种态度将决定他的结局。

    若是前者,他不但不会受到惩罚,反而会得到一个“正义斗士”的奖状,立即官复原职,或许还有赏赐。

    若是后者,罢官去职便是预料之中,想必是要蛰伏一段时间慢慢沉淀,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李二陛下提出了对房俊的处理结果。

    官复原职,剥夺其侯爵爵位,降为华亭县子,罚金万贯,用以赔偿元家大火当中被波及的无辜民宅。

    关陇集团强烈反对,但是在寒门官员的支持、江南士族的沉默之下,李二陛下一意孤行,事情便如此敲定。

    关陇集团失望到极点。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们几乎已经预感到房俊被释放之后官复原职,将会对关陇集团展开如何狂风骤雨一般的报复行动。房俊是京兆尹,整个京兆府都在他的管辖之下,这正是关陇集团的根基之所在,房俊只要有所动作,便算是碰触到关陇集团的命门,怎么可能不紧张?

    以马周、孙伏伽等人为首的寒门官员则在这次风波之中大获全胜,并且趁机站到了与世家门阀斗争的前台!

    朝中格局再次出现微妙的变化……

    *****

    大理寺门外,扫净积雪的大街上愈发显得清冷。

    孙伏伽为首,包括刘玄意在内的一干大理寺署官尽皆站在衙门前,冲着房俊施礼。

    房俊回礼,笑道:“叨扰多日,幸得诸位厚待,着实令在下有乐不思蜀之感。”

    一众大理寺官员尽皆无语……

    当我们这儿是青楼楚馆呢?

    既然乐不思蜀,那您咋不多留几天?

    孙伏伽眼皮跳了跳,觉得尽快结案实在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这小子行事肆无忌惮,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将大理寺再给闹腾一遍?

    现在将这位瘟神送走,您乐意祸害谁就去祸害谁吧……

    “二郎英姿勃发,实乃大唐最出类拔萃之俊彦,些许挫折便将它当做一种磨砺,以后行事当以此为戒,勿要冲动才好。”

    孙伏伽坦然说道。

    房俊点头受教,人家有资格说这样带着教诲意味的话语,而且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本身也是一种态度。

    寒门官员的态度。

    房俊概然说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在,与君痛饮三百杯!”

    这是他的态度。

    他就站在历史的一边,知道历史的大势,更知道如何做才能老百姓活得更好。

    随着滚滚洪流浩浩荡荡一路向前,不管前边有多少艰难险阻,吾往矣!



    这几句话很有气势。

    孙伏伽暗自点头,不过心中却也狐疑。

    前面一句是孟子说的,但是后面的那句为何从未听闻?

    难不成是这位“才高九斗”的大唐才子玩了一个狗尾续貂,自己在孟子的言语之后雕琢出来的?

    那可当真是了不得!

    不过似乎房俊干出来的了不得的事情多不胜数,想了想,也就释然。

    房俊冲着刘玄意点点头,而后转身迈步,走下了大理寺门前的石阶。

    一声呼唤响起:“二郎!”

    房俊扭过头,看向左侧的长街。

    几辆华丽的马车,数匹高头大马,十几个人站在街边,正冲着他这边看过来。

    为首的程务挺持下官之礼上前,恭声道:“下官恭迎府尹。”

    “下官恭迎府尹。”在他身后,李义府与王玄策亦弯腰施礼。

    卫鹰则率领家将部曲肃立一侧,右手齐胸单腿下跪行了一个军礼,齐声道:“二郎!”

    房俊缓缓点头,先是回过头看了看威严肃穆的大理寺衙门,继而面带微笑,目光从程务挺、王玄策脸上掠过,只是在经过李义府之时稍稍凝聚了一个眸光,便扫过去,沉声道:“免礼吧。”

    众人齐齐起身。

    程务挺上前两步,笑道:“大理寺的监牢滋味如何,府尹可曾受了苦头?”

    房俊笑骂道:“你想知道?进去尝尝就是了!”

    程务挺赶紧摇头:“您进去这大理寺的监牢如履平地,若是换了下官进去,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咱可不遭那份罪。”

    他是真心佩服房俊。

    相比于刑部大狱,大理寺的监牢肯定是规矩得多,也文明得多。然而与刑部大狱当中那些丧心病狂的贼寇全无二致的是只要哪一个官员进去,想要出来可就难如登天。即便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了,亦是丢官罢爵充军流放,如同房俊这般只是降了爵位其余全无影响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而因为房俊而起的这一场朝堂当中的博弈,更是令程务挺敬佩莫名。

    一人身系朝政,整个朝堂各方势力纠缠不休,这得是多大的影响力?

    大丈夫当如是!

    李义府心里有些发虚,犹豫了一下,脚步略略上前,却又顿住。

    因为房俊已经主动来到他面前。

    他抬起头,正好与房俊的目光对视……

    房俊面上带笑,伸出手拍了拍李义府的肩头,温言道:“本官这次能够有惊无险的从大理寺出来,多亏义府之功劳。还是本官经历浅薄了一些,不及义府之顾虑周全。”

    李义府心底一松,赶紧说道:“此乃下官分内之事,还望府尹莫要责怪下官自作主张才好。”

    房俊哈哈一笑,随意道:“何罪之有呢?只是往后若是有机会主政一方,还是要多多顾及百姓之民生,要心存仁厚,不要轻易妄造杀孽。”

    他脸上在笑,只是眼底却一片冰冷。

    奸臣就是奸臣,哪怕恶迹未彰,其心性已是昭然若揭。

    自私自利,怎会将天下百姓、帝国兴亡放在心中?

    李义府刚刚放下的心陡然揪了起来……

    这就还是怪我咯?

    他隐隐有些不忿。

    若非自己当机立断将那些百姓判处了斩立决,用他们的贱民给了世家门阀们一个交待,这一次的风波绝对不会平息得这般快速,甚至会更加惹起世家门阀的愤怒!

    我这边苦心孤诣的为了你好,你却反而怪我,实在是没有道理!

    若是单单怪我自作主张也就罢了,自己也可以理解。

    可是你却怪我不仁厚,妄造杀孽?

    难道身为京兆尹要用这一身官袍一生前程去保住那些贱民的命,这才是应该做的?

    李义府吸了口气,说道:“下官受教。”

    他知道,自己与房俊理念不同、性格不同,已然是渐行渐远。

    房俊随意的点点头,问王玄策道:“准备得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王玄策。

    在场都是房俊的亲近之人,自然知道这个小小的城门官儿投靠房俊便受到重用,被房俊委以重任。只是这个“重任”到底是什么,却无人得知,只是知道王玄策整日里神秘兮兮的东打听西打听,尽是关中各家的秘辛琐事……

    自然难免好奇。

    王玄策呵呵一笑,揖手道:“随时可以发动。”

    底气十足!

    房俊展颜一笑,伸展了一下四肢,抬眼看了看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

    “那么,就让那帮家伙等着承受本官的报复吧……”

    街边积雪晶莹,阴冷的风在长街吹过,透体严寒。

    *****

    房家的家仆在大门外不时的张望着街口,脖子都抻长了好些,浑然不顾刺骨的严寒。等到见到前去大理寺迎接二郎的车驾返回,到了大门前二郎从车内下来的时候,眼泪顿时就流了出来。

    这不是矫情,更不是演戏。

    房俊虽然被关中世家们称作“棒槌”、“败家子”、“第一大纨绔”,但是可着大街喊一嗓子,哪个百姓家受过房俊的欺辱?更别说房家的家仆了!

    二郎虽然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嫌弃厨子做的饭菜不好吃敲打一顿,可是却从不会当真严惩哪个人,在他的眼里所有的家将部曲仆人杂役都是活生生的人,从来不曾将人当做牲口看待!

    就算是时不时的败家有点吓人,可是人家能赚啊!

    败得再快也没有赚得快,哪能算是败家吗?

    更何况谁都不是傻子,谁看不出二郎便是房家日后的顶梁柱?

    家主年纪大了,上书请求致仕好几回,不过是被陛下压着而已,这是迟早的事情。人走茶凉这句话谁都懂,就算家主现在位极人臣宰执天下,等到致仕之后朝中还有几人能念着以往的香火情分对房家诸多照顾?

    等到家主仙去之后呢?

    这个家还不是得靠着二郎撑起!

    作为房家的下人,走在街上都是昂首挺胸,老家的县衙官吏听闻是在房家做事,徭役杂赋都能给减免三分!

    若是二郎这回倒了下去……

    房家的未来可就不妙了。

    天可怜见,闯下这么大祸的二郎还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降爵又什么关系?

    只要官职还在,只要圣眷还在,凭着二郎的本事建功立业那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侯爵算个屁啊,几年就能挣回一个国公来……

    对于自家二郎,仆人们全都由一种“迷之自信”,就觉得无论是天底下多难的事情,只要是二郎出马,那就没有办不成的!

    房家大门口挤满了仆役婢女,大家争相给房俊施礼问好,以此来表达心中对于房俊的挂念和亲近。

    房俊脸上挂着真挚的笑容,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在这个头上揉揉在那个推上踹一脚,一片欢声笑语。

    进了正堂,一家老小尽数在座。

    房俊跪在堂中的蒲团上给房玄龄和卢氏磕头,口中说道:“孩儿不孝,让父亲、母亲为孩儿担忧了。”

    卢氏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一叠声道:“赶紧起来,赶紧起来,快来让娘看看瘦了没有……”

    房玄龄老脸一片云淡风轻,一副教训的口吻:“知错就好,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正心疼儿子的卢氏顿时怒目而视:“儿子哪里错了?元家那等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的畜生便是全家灭门难道不应该?你出去听听,长安城里的百姓哪一个不是对二郎拍手称赞,哪一个不喊一声房二郎好样的?反倒是你,儿子被人关入大狱,你就当起了乌龟王八将头缩回去了,枉你还是当朝宰辅,软弱无骨任人欺凌,你怎么做人家父亲的?”



    卢氏早就对房玄龄不满。

    儿子进了大理寺监牢,这老东西说什么“尔等勿扰,陛下自有定夺”,便颠儿颠儿的装病跑到骊山农庄去了。你倒是全了自己的清名,亲儿子进了大狱都不闻不问,可是万一儿子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

    就连三郎被人诬陷,最终都是连个儿媳妇出面,完全抛去了女人家的矜持大闹刑部这才将人给捞了回来,房玄龄还是不闻不问……

    这时候一腔怨气尽数发泄,将房玄龄喷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只是这个出身高门的老妻性格之泼辣实在是让房玄龄怵头,以往无数次的交锋也俱是以他落败而告终,这时候自然不会愚蠢到正面硬刚,丢下一句“妇人之见”便甩袖避如书房,眼不见为净。

    至于此举是否会影响到他在家中的威望,却是全然不在意。

    话说,威望这种东西他在家中就从来都没有过!

    既然不曾拥有,那又何谈失去呢……

    家中老少皆对卢氏之强势习以为常,房玄龄退避三舍,亦未觉得有何不妥,所谓习惯成自然也。

    房俊又向大哥大嫂施礼。

    大嫂杜氏心疼房俊,自是好言抚慰。房遗直大模大样的端然稳坐,受了房俊一礼,摆起兄长的谱。

    “吾辈读书进学,是为晓事明理,为官一任,是为造福苍生。尔既然身为一府之父母,为陛下守牧一方,自当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每日三省吾身,时刻诵读圣人教诲,去芜存菁。怎能怂恿百姓冲击京城,以至于造成不可挽回之恶劣结局?今后当谨言慎行,循规蹈矩……”

    房遗直对于在房俊面前摆起兄长的架子甚为舒爽。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在他眼中顽劣不堪愚钝如朽木的二弟便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绽放出璀璨的光滑绚烂夺目。外人言及房玄龄诸子,只知有房俊,而不知有他房遗直……

    这在房遗直看来简直不可理喻。

    等到房俊平步青云一般一步步走上京兆尹的高官职位,房遗直才不得不认清现实,那就是二弟的成就早已将自己远远超过。

    故此,能够这般义正言辞的教训房俊一番,那性情不是一般的爽快!

    你房二就算飞上天去,那不还是得叫我一声大兄,我教训你几句,不还是得乖乖的听着?

    只是他开头几句说得字正腔圆意气风发,说到后来却是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心虚,只因老娘卢氏那灼灼的目光狠狠的盯着自己,让他一阵心惊胆跳。

    直至额头冒汗,再也说不下去……

    卢氏盯着长子,淡淡说道:“说完啦?”

    房遗直眼珠儿转转,心虚道:“只是警示二弟几句,那啥……”

    “警示?”

    卢氏眼睛都竖起来了,怒叱道:“用得着你警示?你身为兄长,在幼弟有难之时自当挺身而出,可是你呢?躲在家中毫不过问,二郎被大理寺收押,三郎被刑部缉拿,最后还要依靠你两个弟妹前去将人捞出来,妇道人家抛头露面也就罢了,还得在刑部大堂之上撒泼!人家将女儿嫁到我们房家,是要我房家当牛做马的使唤吗?你这样一个兄长,还有什么资格教训兄弟?”

    卢氏越说越来气,手掌将桌子拍得“砰砰”响,言辞激烈。

    她是个刚烈的性子,一辈子最是好强!

    可是偏偏生了这么一个迂腐懦弱的儿子出来,如何能不痛心疾首、失望透顶?

    一屋子人全都吓得站了起来,聆听卢氏发飙……

    房遗直面色惨白,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说。

    杜氏眼圈儿微红,甚是难堪。她也觉得房遗直迂腐,性情又懦弱,只是好歹也是房家长子,在一众兄弟姊妹面前被卢氏这般训斥,颜面何存?

    谁都不敢吱声。

    房俊苦笑一声,他尚不知家中曾经发生何事,只是依照母亲这个时候的怒火来看,定是对大兄失望至极才会表现得如此强烈。

    房俊赶紧对房遗则和房秀珠使了个眼色。

    这二人皆是鬼灵精,顿时领悟,趁着卢氏喘息的间歇对着房俊施礼道:“弟弟(妹妹)给二兄施礼。”

    房俊说道:“一家人,何须如此?为兄性子有时粗疏一些,难免对弟弟妹妹们照顾不当,有所疏漏,还望弟弟妹妹不要在意。吾等一母同胞,血脉相连,自当互敬互爱相互帮扶,若是二兄又是说话重了一些,啰嗦一些,尔等不要心存埋怨,当知二兄爱护尔等之心坚韧不拔、永不褪色,便如同大兄对我一般。”

    “弟弟(妹妹)领会,请二兄放心便是。”

    房遗则和房秀珠齐声说道。

    卢氏一肚子火气只得恨恨的咽了回去,瞪了房俊一眼。

    你们兄友弟恭,拐弯抹角的维护大兄,感情就我是个恶人?

    卢氏忿忿起身道:“翅膀都硬了,不听老娘的唠叨了是吧?懒得理你们!”

    一甩袖子,转身进了后堂。

    未几,便听到“砰”的一声轻响,有瓷器坠落于地的声音。

    接着便是房玄龄的怒吼:“你这是发什么邪火,与我这茶壶何干?这可是蜀中大邑窑的极品白瓷……”

    然后声音便在卢氏的怒斥当中淹没。

    堂中诸位兄弟面面相觑,齐齐在心中替老爹默哀……

    房遗直面有愧色,看了房俊与房遗则一眼,说道:“二弟三弟,这个……那个……”

    刚刚房俊的言辞实在替他维护,他如何听不出来?此时也觉得自己太过薄情,做的好像有点过分。想要对房俊和房遗则说些什么,但是嘴里吱吱唔唔,却拉不下脸来说出道歉的话语……

    房俊呵呵一笑,上前拍了拍房遗则的肩膀,回首看着房遗直说道:“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自当守望相助。过去的事情莫要提及,且行且珍惜。”

    房遗则心中温热,狠狠的点点头:“嗯!”

    暗暗发誓,往后定当勤练拳脚熟悉弓马,若是再有谁敢欺辱房家人,定然叫他好看!

    房遗直却是微微尴尬。

    这也怪房俊现在久处高位,不经意间官威便倾泻而出,掌握了主动权。

    搞得就像是房遗直在接受房俊的教诲……

    不过二弟的话说得倒是有道理,既然是手足兄弟,那就是一生一世的牵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要分也分不开。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自己也别管什么圣人道理、微言大义了,帮理不帮亲,总得护着兄弟不能让兄弟反过来护着他才好……

    杜氏也与高阳公主、武媚娘站在一处,看着神态各异却心意相通的三兄弟,尽皆嘴角带笑。

    高阳公主生于帝王之家,天家冷漠,便是兄弟手足之间何曾这般相互亲近、互相砥砺?不在你的背后捅刀子都算是好兄弟了……

    武媚娘更是感触颇深。

    武家兄弟心思龌蹉性情凉薄,又自私自利目光短浅,从小到大她与姐姐妹妹何曾感受过这等兄弟手足的情分?便是碗里被母亲偷偷的多夹了一块肉都会抢夺过去……

    有称心如意的郎君,有看似剽悍实则护短的婆婆,有宰执天下却充满人情味儿的公爹,更有这些相互扶持互敬互爱的兄弟妯娌,人生至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里才是自己的家啊……

    房遗直不太适应这般温情脉脉的情况。

    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太煽情,便干咳一声,说道:“二弟今后还应当小心翼翼才是,爵位降了就降了,要修身养性,千万别被关陇集团抓住痛脚,下一次也就没有这般幸运了。”

    房俊哼了一声:“小心翼翼?在我这里绝对不存在的!既然敢惹我,那就得做好承受后果的代价!”

    都等着吧,不砍掉你一块肉,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天的监牢生涯?

    都害得哥们留案底了啊……



    对于一个新世纪的官员来说,档案里头记上一次大过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该进步的时候这么一个污点就会挡了前程。若是进了一次监狱,那么政治生涯就算是彻底完蛋了。

    虽然大唐不比新世纪,对于政治审查没有那么严厉,但说到底也算是一个瑕疵,对景儿的时候就会成为政治对手攻歼的突破口,极其被动。

    房俊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更何况他的计划早就准备妥当,这个时候已经琢磨着是否要加大行动的力度,让关陇集团们好好的痛上一回……

    *****

    瑞雪初霁,墙角的寒梅迎风怒放,隐有暗香浮动。

    赵国公府雕梁画栋的正堂内燃着地龙,屋角的青铜兽炉内有袅袅檀香飘散,温暖宜人。

    长孙无忌席地而坐,手指摆弄着面前的白瓷茶杯,沉声说道:“睚眦必报那是房俊一贯的作风,这一次差点将其的前程摧毁,他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诸位,切莫轻忽了这小子的实力心机,被他粗鄙暴躁的外表所蒙骗,都打起精神来吧,千万别被房俊得了机会钻了空子。若当真落到房俊手里,只怕是不死也得狠狠的脱层皮……”

    在他的对面,韦元通、于志宁二人亦是席地而坐,听了长孙无忌的话语,尽皆无言。

    既然没将房俊拍死,那么自然要做好被其反噬的准备……

    只不过这种反噬会何时到来、会以何种形式到来,却却无人知晓。房俊行事一向别出心裁,各种手段更是天马行空无迹可寻,或许是强悍爆烈如同烈火焚原狂猛霸道,或许是润物无声如同清风徐徐拂面而至,谁知道呢?

    不过二人并不是太担心。

    原因很简单,就算房俊猛烈报复,首要的目标也不会是他们两家。

    韦挺在房遗则事件当中算是送了房家一份人情,房俊这人固然棒槌,但是颇重情义,这个人情必有后报。

    而于家是太子的坚实拥趸,与太子同气连枝、共荣共损。有太子居中转圜,想来房俊也不会对于家太过分。

    更何况这两家都不算是关陇集团的核心,不用首当其冲去承受房俊的怒火。

    当然,打死他们都猜不到房俊的计划是想要全方位覆盖,一竿子将一船人统统撂翻了,才不管你是不是核心,是不是喽啰……

    现在于志宁和韦元通心里则是琢磨着为何长孙无忌单单将他二人叫来,而不是令狐家、侯莫陈家、独孤家这些关陇集团的核心人物呢?

    这一次关陇集团与皇权的对抗当中,于家、韦家以及窦家都算是边缘人物,既没有出人也没有出力,已经有了与关陇集团划分界限的嫌疑,更有甚者有人抨击这几家想要反水投靠皇帝当叛徒……

    难不成,长孙家也要放弃自己的利益,投入到皇帝的阵营当中?

    长孙无忌婆娑着茶杯,面色有些阴沉。

    堂内一时间陷入寂静,唯有北风掠过院内的树梢,发出“呜呜”的鸣响。

    良久,长孙无忌才喟然一叹,说道:“陛下铁了心想要削弱世家门阀以巩固皇权,增强三省六部的执行力从而达到中枢集权的目的。从帝国的角度来说,这的确是长治久安利在千秋之计划,可是我们世家门阀一辈辈一代代的积累到如今的地位权势,其中有多少先辈的鲜血?吾等岂能这般将祖辈创下的家业拱手相让?”

    于志宁和韦元通一头雾水,不知道长孙无忌到底想说什么……

    这不就正是皇权和世家门阀的冲突之所在么?

    世家门阀想要掌控朝政,增加话语权,不将自己的生死操纵在皇帝的手中;而皇帝想要集权于中枢,巩固皇权,不让世家门阀有推动朝代更迭兴一国灭一国的力量……

    这是双方的本质矛盾,不可调和。

    所幸现在大唐蒸蒸日上繁华锦绣,双方都保持着理智,默契的将斗争限定在一个双方都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皇帝不敢逼迫过甚惹得世家门阀破釜沉舟,那样必然天下大乱皇位也坐不稳;世家门阀亦不敢毫无底线逼得皇帝陛下大开杀戒,那样整个家族都会灰飞烟灭……

    只要控制住底限,就算是皇帝最后获得胜利,也完全没必要将世家门阀斩草除根,世家门阀还能将香火延续下去。

    双方都清楚,一旦底限被突破,很可能就是玉石俱焚的结局……

    这是谁都无法接受的。

    但是长孙无忌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铁了心要跟皇帝掰一掰手腕子?

    那你去找令狐家,去找独孤家,找找我们这些三心二意立场不坚定的家伙干嘛?我们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您该不会还想着将我坚定的拉在你的战车上吧?

    长孙无忌也在心里发苦。

    他何尝愿意跟这两个墙头草虚与委蛇?

    按照他的心意,他也想当墙头草,也想脱离这个巨大的漩涡啊!

    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谁能比他更清楚?

    那是个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的一代圣君!

    跟他作对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可他现在却是脱身不得……

    他长孙无忌能够今日,长孙家能有今日,全都是靠着关陇集团的支持和皇帝陛下的爱护,其中前者的力量更大一些,毕竟当初李二陛下争夺天下的时候正是关陇集团鼎力相助这才成功,而他长孙无忌就是关陇集团选出来的代言人!

    现在他想脱离关陇集团代言人的位置,那么久必须全身心的投向李二陛下。

    若是放在以前,这完全不成问题。

    因为那个时候李二陛下对他信赖有加、视为肱骨,没有一件事情瞒着他!

    但是现在……

    长孙无忌没底气了。

    自从长孙冲谋逆不成开始,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接二连三的发生,是长孙无忌的主观也好,是神奇的命运构建的巧合也罢,反正李二陛下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大,二人之间的裂痕也越来越大。

    原本亲密无间的关系早已渐行渐远……

    这种情况下,就算自己脱离关陇集团,还能够得到陛下无条件的信任么?

    没有了这份信任,长孙家还能保持以往的权势地位么?

    所以,为了家族,他别无选择……

    深深吸了一口气,长孙无忌放开婆娑着茶杯的手指,抬头凝视两人,淡淡说道:“吾关陇集团同气连枝已两百余年,彼此之间盘根错节利益纠缠,早已不分彼此,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是轻飘飘的一句分道扬镳就能行的?”

    于志宁面色难看,不悦道:“赵国公这是在敲打吾等?”

    他心中不悦,话却说的还算客气。

    这哪里是敲打?

    分明就是威胁!

    长孙无忌挥挥手,说道:“兄长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几家世代联姻,彼此之间的利益纠葛颇深,早已是如同一家人一般不分彼此,两百年的情分哪里说得着这样刻薄的话语?”

    于志宁面沉似水,也不争辩,闭嘴沉默。

    世家门阀之中无比看重利益,如同一家人一般不分彼此?呵呵,就算当真是亲兄弟,在关乎到切身利益的时候拔刀子捅人的还少了?

    最典型的就是李二陛下,为了在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逼迫之下活命,也为了那个君临天下的至尊皇位,还不是照样对着亲兄弟举起了屠刀?

    利益面前,就别谈什么情分啦……

    韦元通静静的喝着茶,一言不发。

    他知道长孙无忌终究会说出他今日的想法,所以他不急。

    长孙无忌捋着颌下胡须,略略沉吟,终于开口说道:“后日乃是某之寿诞,陛下诸嫡子皆会前来府中为某贺寿。届时,还希望二位能够赏光莅临,随同某一同见见晋王殿下……”

    宛如一生霹雳,在于志宁与韦元通耳边炸响。

    ……晋王殿下?!



    在关中,房俊是一个很奇特的人物。

    他毁誉参半,褒贬不一……

    在寻常百姓眼中,房俊是一个爱民如子甚至肯为百姓的冤屈豁出去前程的好官,他公正严明、威风懔懔,故而百姓为他立生祠、颂功德,赞其为“万家生佛”,是传奇中的传奇!

    而在门阀贵族和世家子弟眼中,房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棒槌,发起疯来不管不顾,根本就没有一丝半点的所谓绅士教养、贵族气质。

    偏偏还专门以打击世家门阀来博取自己的名声,简直虚伪狡诈令人切齿痛恨,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是在李二陛下眼中,抛去那些华丽的赞美、污秽的辱骂,是房俊对于大唐这艘超级大船能够乘风破浪笑傲四海的无比贡献!

    销售玻璃敛取的巨额财富,一日强过一日的神机营,骊山农庄、华亭镇两种截然不同却又行之有效的生产新模式,江南船厂为帝国水师纵横大洋所提供的强大的技术……

    正是因为这一切,所以哪怕西域那边烽火连天牵扯了大唐太多的精力,李二陛下依然可以畅想着水路并举摧枯拉朽的荡平高句丽,成就他千古一帝的不世伟业!

    故此,李二陛下怎么可能在关陇集团的压力之下便放弃房俊?

    他早已打定主意,不管房俊如何嚣张跋扈、如何胡作非为,只要他不造反,那就送他一个一世富贵,送他房家一个与国同休!

    神龙殿里,李二陛下捧着一卷薄薄的策划书,不时抬眼看看面前装模作样一副温润君子形象正襟危坐的房俊,眼皮下意识的跳了跳。

    太狠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本策划书的内容一旦传扬出去,必是关中震荡、骂声一片!

    这简直比掘了关陇集团的祖坟还要严重!

    李二陛下皱了皱眉:“这个……会不会有些过分了,有可能引起关陇集团的全力抗拒,甚至逼迫得他们狗急跳墙?”

    他很欣赏房俊的策划,但同时也有些担心。

    别看那些簪缨世族标榜自己什么诗书继世、耕读传家,其实他们口中的“铜臭”同样是家族最最基础的根基。就算是文名播于天下,就算是礼仪冠于古今,照样需要钱!

    没钱,韦家、杜家如何能够后来居上,与传统的“八柱国”渐渐呈现分庭抗礼之势?

    没钱,长孙家如何能够牢牢把持关陇集团核心的地位?

    没钱,他陇西李氏如何能够顺应天命、人心所向,水到渠成的定鼎天下?

    断了关陇集团的财路,岂不等同于杀了他们的父母?

    这万一关陇集团逼不得已铤而走险,那可就玩大了!

    房俊微微摇头,肯定说道:“不会。”

    李二陛下奇道:“何以如此笃定?”

    房俊道:“钱财乃是一个家族屹立不倒甚至发展壮大的必要因素,但是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唯有人才那才是最重要的。自古以来造反者鳞次栉比层出不穷,可是哪一个是因为嫌弃自己钱少而造反的?钱财是肉,割点肉死不了人。”

    李二陛下想想,也挺有道理。

    继而看着手中的策划书,又问道:“可是这个商税……现在华亭镇的商税之法已然引起天下哗然,每日里奏章无数,尽是反对之声。你这堂而皇之的想要将商税推行天下,并且是丧心病狂的十税一,难道是想要重现隋末天下四处烽烟之盛况?”

    李二陛下难得开了一句玩笑……

    他认为房俊的这个策划就是个玩笑。

    华亭镇的那种税率已然搞得天下舆情汹汹,掌握着大量商业的世家门阀们苦不堪言,看着无数的货殖在自己面前流过而不能在其中分一杯羹,那是何等的憋屈和幽怨?

    你小子现在居然还想让全天下的商税都按照华亭镇的方式来实行,只征收生产和销售这起始于重点的两项税收,并且是沉重到夸张地步的十税一……

    是看朕这江山坐得稳当,想要朕也尝尝当年隋炀帝天下烽烟四面楚歌的滋味儿么?

    房俊就笑了笑,镇定道:“陛下勿忧,不会的,因为……关陇集团会赞成这个税率。”

    李二陛下有些懵……

    这句话的意思他懂。

    关中稳,则天下稳。

    只要关中稳定,那整个天下就还是大唐的天下,无论江南士族亦或是山东豪强都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大唐雄狮绝大多数都宿卫在关中,只要天下任何一处发生叛乱,大军随时可以背靠关中,出四关,平定天下。

    但问题是,你这策划书里刚刚断了关陇集团的绝大多数财路,已然是惹得一片怒火,关陇集团不造反都算是忠臣了,又岂会跟天下士族门阀唱反调,赞同十税一的税率?

    房俊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黑脸上云淡风轻似乎有一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老神在在,很是享受李二陛下此刻“不耻下问”的态度。

    能在皇帝面前装逼,那感觉的确很爽……

    只不过李二陛下何等样人?

    早已将权谋心机玩弄得出神入化,房俊脸上只是微微的一点得意露出来,便敏锐的察觉。

    皇帝陛下微微侧过身子,左手支在地席之上改变了重心,右腿毫不客气的踹出去。

    正中房俊大腿。

    房俊正心里舒爽,冷不丁的一下被踹了个趔趄,差点翻倒在地,愕然道:“为什么踹我?”

    李二陛下黑着脸,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在朕面前装神弄鬼,皮子又发痒了?”

    房俊吓了一跳,赶紧正襟危坐。

    被皇帝踹两脚没事儿,但是惹恼了挨一顿板子就不好了。

    自己出狱之后只是与家人见了一面,便拿着这些时日在狱中写好的策划书来见李二陛下,家中娇妻美妾还没有来得及安慰安慰呢。这要是一顿板子下去又得在床榻之上趴个十天半月,岂不是害得对自己日盼夜盼的娇妻美妾一腔柔情成空?

    长时间的慾求不滿,被绿的几率将会成倍增加……

    房俊赶紧一本正经道:“微臣之所以会说关陇集团会赞成这个税率,就在于一句话——民不患寡,而患不均而!”

    李二陛下愣了愣,略一思索,便即明白过来。

    心里暗暗称奇,这小子年纪轻轻倒是能将人心瞧得透彻!

    先将关陇集团的财路斩断,继而推出十税一的税率,这就出现了一种必然的情况——山东豪强也好江南士族也罢都会全力抵制这种堪称严苛的税率,而关陇集团则会默许甚至是公然支持。

    为什么关陇集团会支持?

    很简单,平衡!

    财路被房俊斩断,关陇集团的财力必然一落千丈,与江南士族和山东豪强的对比之中便处于劣势。此消彼长,关陇集团的地位必然受到挑战。而十税一的税率看似一视同仁,但是那些收入多的显然就要吃亏得多……

    一百贯的十税一,跟一万贯的十税一能一样么?

    关陇集团财路被断,却少交了税,发展起来更快一些,因为负担轻了;江南士族和山东豪强则要承担皆的税务,发展势头必然受到重挫。

    这种情况下,关陇集团怎么可能不支持十税一的税率?

    只要关陇集团支持,那么关中就一片风平浪静;只要关中稳定,天下谁敢找死的去造反?

    分分钟消灭掉……

    既然没人敢造反,那么这个税率就必然要被推行下去。

    至于十税一的税率是不是猛于虎的“苛政”,看看华亭镇就知道了。虽然税率翻了好几倍,但是取缔了那些杂七杂八名目繁多的各地“俚税杂税”,朝廷征收的税额反而节节攀升!

    这正是李二陛下愿意看到的。

    地方征收的杂税少了,实力必然削弱;中枢收缴的税收多了,自然愈加强壮!

    干强而枝弱,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李二陛下心底赞叹,这小子还真是不枉自己的夸赞,当真是有宰辅之才啊……



    从大局入手,环环相扣,将人心算计的淋漓尽致。

    李二陛下都忍不住惊奇了,这黄口孺子怎地能有这份心机?

    或许于政治之上尚缺乏霹雳雷惊之手段,但是这绝非是天赋便能拥有的能力,需要在漫长的仕途当中不断的斗争、磨砺,才能手执日月、宰执天下。

    但是房俊的这份天赋却令他惊叹不已……

    难不成这就是老成持重的房玄龄与世代簪缨的卢氏嫡女双方优秀血统多结合出来的奇葩?

    这一刻,就连一向对于自家子嗣无比优越骄傲的李二陛下,也不得有些嫉妒了。

    简直就是天才一般的人物啊!

    不过不管心中如何赞许肯定,李二陛下是绝对不会再面上显露半分的。这混小子虽然有才华,但是棒槌的性子也非同凡响,一旦自己夸赞两句这小尾巴翘起来,还指不定给自己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来……

    同房俊的才华带给他更多惊喜和惊叹一样,房俊闯祸的本事也时常使得他头痛和烦躁!

    这家伙若是能省点心就好了……

    李二陛下有些幽怨的看着房俊,为啥世间之人和物就不能十全十美呢?

    真是遗憾啊。

    殿内安静下来,几名宫女垂收肃立一侧,青铜兽炉里的檀香一缕一缕飘散,释放着淡淡的檀香味,凝神静气。

    李二陛下捧着策划书,再一次斟酌起来。

    此事事关重大,可不能被房俊这小子忽悠着自己就热血上头,总归要细细探究其中的各种可能。哪怕当真如同房俊所猜想那般进展顺利,也还是有一桩桩一件件的善后事宜需要妥善处理。

    他是皇帝,即便是想要扶持寒门压制门阀,既要注意其间的尺寸,万万不能因为自己的决策而引起天下动荡。

    当然,一旦房俊的这个策划得以施行天下,将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为中枢敛聚大量财富,东征高句丽指日可待,李二陛下如何能不用心?

    房俊带着有些无聊,可是李二陛下未曾明示他退下,他又不敢走。

    手里婆娑着茶杯,感受着滚热的茶水将茶杯烫得温热,心情很是平静。

    宫女一个个身姿窈窕,哪怕是低着头亦可看到那挺拔娇俏的鼻梁。只是李二陛下就在面前,房俊没胆子欣赏美色,目光便自然而然的微微侧过去,透过明亮的玻璃窗,透过殿前的雨廊,投注到雨廊外墙角出那一排挺拔的青松上。

    有白雪覆在青松的枝叶之上,压弯了枝叶树桠,树干却依旧笔直挺拔。

    忽而,一道人影自青松后面的墙角处转出,径自向正殿这边行来。

    一身月白色的道袍清冽宽松,身姿绰约修长,一头乌黑的秀发在头顶盘了个发髻,用一支再也寻常不过的玉簪固定。

    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那一截儿白玉也似的玉颈如同天鹅一般修长细腻,行走之间步履如莲,优雅轻盈。

    正是多日未见的长乐公主。

    有风吹过,青松之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随着风漂浮飞荡,宛如飞絮一般萦绕在长乐公主身周,放佛凌波而来、踏雪寻梅。

    优美而凄凉。

    房俊眼神便有些发直……

    心中怜惜之意顿生。

    宫闱重重,深似海。

    一朝入宫门,女人的一生便已然注定,所有的青春、情爱、荣辱、苦乐、悲痛,便都扎根在一方庭院楼宇之中,苦熬着岁月峥嵘,陪伴着花开花落。

    皇帝的妃嫔如此,此时的长乐公主依然如此。

    这一方天底下最尊贵的殿宇之中,对于长乐公主来说,却蕴藏着天底下最深邃的寂寞和最凄苦的无助……

    莫名的,房俊便想起那一句“夜耿耿而不寐兮,魂憧憧而至曙。风骚骚而四起兮,霜皑皑而依庭。日晻暧而无光兮,气懰栗以冽清”……

    那是一种凄凉的美。

    殿外,正向着父皇寝殿而来的长乐公主被天下飘落的积雪落在脖颈上,凉凉的,痒痒的,下意识的一偏头。身后的宫女急忙上前用手中的大氅裹在长乐公主身上。

    而长乐公主正因为这个角度,目光透过大殿的玻璃窗迎上一道眼神古怪的目光,顿时微微一愣。

    那目光之中充盈着惊艳、赞美,还有……怜惜?

    长乐公主秀眉微微一挑。

    本宫宠冠殿下诸子,你哪儿来的怜惜?

    就因为现在本宫乃是和离之人么?

    长乐公主咬了咬嘴唇,心中有些不忿……

    殿内。

    李二陛下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询问房俊一些什么,见到房俊手捧茶杯扭头向外的姿势放佛定格,心里边略微有些好奇,顺着房俊的目光看过去,李二陛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小王八蛋这是在觊觎自己的嫡长女么?

    看着房俊那痴痴的神情,李二陛下气不打一处来,再次一脚踹了过去。

    这一次比刚刚那次更加猝不及防,房俊的心神完全被院中长乐公主的身影所吸引,冷不丁的臀侧吃痛,一股大力涌来,顿时将他踹得歪倒。

    手里的茶杯更是脱手掉落。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摔成碎片,茶水四溅。

    房俊愕然回神,奇道:“陛下何以踹我?”

    李二陛下心中恼火,哼了一声,怒道:“朕想踹就踹,何须理由?”

    房俊无语……

    行,你是皇帝你最大,你不讲理谁敢跟你讲理?

    一旁的宫女忍着笑,又甚是敬佩。

    这位房二郎当真有趣,她们整日里侍候李二陛下,何曾见到李二陛下面对谁的时候这般脾气暴躁,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便踹了两脚?

    更何况还毫不客气的说出“想踹就踹”这等市井无赖的话语……

    这才叫“简在帝心”,陛下是将他当做自己的子侄一般看待呀!

    偷偷瞧瞧陛下的眼色,见到并未有继续发作的意思,宫女们便迈着小碎步,上前将地上被房俊失手掉落而摔碎的茶杯残片收拾干净。

    长乐公主自殿外踏入,便正好瞧见这一幕。

    李二陛下怒目而视,房俊一脸委屈,宫女收拾残局……

    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

    瞄了房俊一眼,长乐公主轻敛裙裾对着李二陛下施礼,口称“见过父皇”,在李二陛下回了一句“免礼”之后便盈盈站起,来到李二陛下面前,收拢了一下裙裾,跪坐下来,俏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问道:“父皇因何发怒?”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瞪了房俊一眼,闭口不答。

    怎么说?

    难道说朕见不得这个贼眉鼠眼的小子用那副充满觊觎的猥琐目光偷偷的看你?

    长乐公主又看向房俊,目光探寻。

    可房俊正莫名其妙的委屈着呢,只好耸耸肩,做出一个“天知道”的无奈表情……

    长乐公主便转向李二陛下,柔声说道:“冬日气躁,父皇当顺理心气才是。”

    一双纤纤素手提起茶壶,姿态优雅的将李二陛下面前的茶杯注满,轻笑道:“父皇喝杯茶,消消火。”

    至于房俊,长乐公主自然是不会给他斟茶的……

    李二陛下接过茶杯,对着闺女宠溺的笑笑,心中忽而觉得有些不自在,便瞪着房俊说道:“傻呆呆的看什么呢?朕跟长乐有话要说,你便退下吧。”

    房俊只好起身施礼,恭声道:“那微臣这便告退了。”

    李二陛下嗯了一声,眼皮也没抬,低头喝茶。

    房俊转身走出大殿,只是临出门的时候还偷偷瞄了长乐公主一眼。却不妨长乐公主也正好看过来,二人目光相触,同时吃了一惊。

    房俊是心中想要多欣赏长乐公主的绝美容颜,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至于心中是否有什么猥琐的想法……就算有,那也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长乐公主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望过去这一眼,冷不丁的目光交汇,将她吓了一跳,脸蛋儿微红,赶紧收回目光垂下头去。

    心中小鹿乱撞。

    微微有些负气:这棒槌,怎地敢偷看我?

    却未曾想过,你若是不偷看人家,怎能知道人家在偷看你呢……



    窗外寒风萧萧、冷月清辉,屋内春意盎然、被翻红浪。

    娇媚的喘息在一声高亢的清啼之后戛然而止,只余下完全满足之后那来自身体最深处的颤抖……

    房俊搂着武媚娘纤细柔软的腰肢将她揽在怀里,细嫩的脸颊紧贴在他宽阔的胸膛,汗湿的秀发披散开来。屋内燃着红烛,房俊低头看去,只见怀中肤若凝脂艳若海棠,一双秀眸半阖半开,眼波迷离,分润的红唇微启,精致小巧的鼻翼微微搧合,尚沉浸在蚀骨魂销的余韵之中。

    不知怎地,他便想起了元家墓穴当中那一排排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彘,心中一阵惊悸。

    “人彘”是一种残忍至极的酷刑,房俊不知其从哪一朝哪一代开始,但是却知道最著名的便是吕雉将戚夫人制成“人彘”的故事。

    断其手足,去眼,烷耳,饮喑药,使居厕中,折磨致死。

    当然,这种酷刑绝非仅仅出现了一次。

    而另一次,便是出自自己此刻怀中佳人之手……

    据说武则天登上皇后之位,唯恐王皇后与萧淑妃得势反噬,便令人杖王皇后与萧淑妃各一百,截去手足,投于酒瓮中,“令此二妪骨醉!”

    ……

    看着怀中这个娇娇弱弱不堪鞑伐的女子,脑中想着那一幕幕惨状,房俊便不由得心中发寒。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知此刻武媚娘娇媚的外表之下,是否依旧隐藏着那颗狠戾冷酷的心?

    李义府的事情时的房俊明白,历史是有惯性的,一个人的机遇可能随着无定的世事而改变,但是一个人的性情却非是一日铸成。

    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武媚娘今生非曾经历皇宫里那肮脏龌蹉的争斗,没有在非死即生的边缘游走,不至于冷酷绝情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郎君,想什么呢?”

    武媚娘依偎在房俊胸口,抬起一张俏脸好奇的打量微微失神的房俊,那一双秀眸之中已然回复清明,清光湛然。

    房俊双臂用力箍住武媚娘的腰肢,将她纤弱的身子往上提了提,两人便鼻尖相触,四目相对,声息可闻。

    啄了一下分润的唇瓣,看着眼前一双秀眸,房俊柔声说道:“为夫知道娘子幼时在家中颇受冷落折磨,心中难免存着怨气,此乃人之常情。只是为夫想让你知道,从你踏进房家的那一刻开始,你的人生已然与以往截然不同。仇恨会让人在痛苦中沉沦,会迷失你的神智,会惑乱你的心绪,报复并不能让人愉快。我房俊的女人,自会视若珍宝,给你全天下的女人都得不到的尊重和爱惜。你要记得,要懂得宽恕,懂得放下,懂得用一颗充满仁爱的人去看待世间的一切。”

    武媚娘美眸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宛如蝴蝶翅膀一般一阵搧合。

    心中温柔如水,却也略微有些诧异。

    郎君这话……算是警告么?

    可是我未曾有哪里做错呀,为何要警告呢?

    而且这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房俊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能点到即止。

    难不成说你以后想要将人制成“人彘”的时候想想我今天说过的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说不定此刻怀中还温柔缠绵的女子会即刻化身成猫,狠狠的挠他一顿……

    只能希望自己有别于这个时代的对待女人的观念以及房家的温暖和睦,让这个自幼饱受欺凌的女子感受到人生中的美好和温情,从而不会走上极端,以愤世嫉俗的眼光去看待整个世界……

    *****

    连续几日,房俊都窝在府中后宅之中,陪伴娇妻美妾,尽享世间温柔。非但未去京兆府上值,甚至婉拒了所有亲朋故旧的宴请,消失在外人视线之中。

    然而,没有人认为房俊这是受到打击之后修身养性甚至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更多的人更愿意相信这是房俊在蛰伏、在酝酿,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展开他的报复。

    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那必然是势若奔雷、风卷云荡!

    关陇集团严厉约束自家子弟轻易不得出府,青楼酒肆赌坊柳巷更是绝对禁止,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家的一切,务必不能被房俊捉到把柄……

    随着房俊消失在人前,整个关中反而陷入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诡异宁静。

    然而这种宁静之中,却隐藏着压抑与暴躁……

    直至皇帝陛下的九皇子晋王李治寿诞的这一天,久违的房俊才施施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李治虽然成婚,李二陛下也赐予了府邸,但到底是最幼小的嫡子,难免诸多宠爱,在李治成婚之后并未允许其出阁立府,而是继续住在太极宫中。

    可是说到底也是成婚了,寿诞便不适合在皇宫之中举办,否则你让太子如何自处?御史言官也必然群起而弹劾之,李二陛下可不想将一场乐事变成麻烦……

    魏王李泰已然随军西征,却寄来书信恭贺幼弟生辰之余,将他在曲江池畔的皇家园林借给李治举办酒宴。

    这场寿诞的举办地便放在了曲江池畔……

    只可惜这处园林虽然美不胜收,但此时尚未开春,四野凋敝湖面冰封,难免有些寂寥清冷。

    李治正坐在主楼的正堂首位,充满稚气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正襟危坐,聆听面前诸人的恭维祝贺。

    心里却有些慌乱……

    舅父长孙无忌一张圆脸笑得灿烂,此刻就坐在李治身边,面前的王敬直、韦大武、令狐铤、侯莫陈镬、窦德藏、于胜等等一干关陇集团的新生代子弟团团在座,言笑晏晏。

    长孙无忌瞄了一眼看似稳重实则有些慌乱的李治一眼,心里暗暗满意。小小年纪便能从现在这种场面当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着实是一份不得了的政治天赋。

    皇帝诸子,果然尽是人杰……

    “稚奴何必拘谨?此间人等皆是关中的年青俊彦,学识渊博熟知人情,以后当多多亲近,相互切磋学问才是。”

    长孙无忌圆脸带笑,和蔼可亲。

    李治点点头,脸上浮起真挚的笑容:“多谢舅舅引荐,只是稚奴年幼,才疏学浅,怕是不敢与诸位兄长切磋。”

    心里其实已经在狂叫!

    舅舅,你这是要闹哪样?

    父皇大刀阔斧的跟关陇集团对着干,现如今的局势已然是明火执仗双方各不相让,你却在这边给我引荐这么多的关陇集团子弟,是嫌我挨父皇的板子挨得少,还是觉得我活到现在已经是长寿了?

    若是依着他的本意,现在就应当起座离席,到外面去迎接宾客,跟这帮人待在一块算怎么回事?

    万一被人传扬出去,父皇那里的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

    再者说,就算你们有什么阴谋想要接近我,咱们能不能偷偷摸摸的见面?

    这般明目张胆,你让父皇怎么想?你让太子哥哥怎么想?

    李治如坐针毡。

    可他对长孙无忌向来又敬又怕,却是不敢出言违逆……

    王敬直笑道:“殿下何必自谦?殿下幼儿聪慧、宽厚仁慈,实乃微臣等人之榜样。”

    他是驸马,是李治的姐夫,言语自然随意一些。

    只是李治闻言却是眼皮一跳,心中腹诽:是啊,本王是宽厚仁慈,不然此刻便应当翻脸将你等统统赶走,以免被父皇训斥才是……

    一群人中窦德藏年纪小一些,气焰却不小。

    年轻最大的好处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管昨天的世界多么险恶、过往的人生有多少黑暗,一觉醒来似乎所有的疼痛全都忘记了……



    窦德藏笑道:“殿下确实乖了一些,那些君子如玉什么的鬼话不过都是圣人们写在书本上偏偏那些愚夫愚妇的,人生在世,自当肆意而为!等闲无事的时候,某前去寻殿下一同在长安城里耍耍,好玩的地方多着呢!不是某吹牛,放眼长安城谁不给咱面子?就算殿下看中了哪位民间女子,某也能给殿下弄来玩玩!跟您说,这民间女子虽然教养差了一些,却也别有一番小家碧玉返璞归真的野趣,尤其是床第之间甚是放得开,远非那些礼仪教养所调教出来的豪门贵女可比,保准让您血脉贲张乐不思蜀,呵呵呵……”此言一出,在座者无不皱眉。

    晋王殿下才多大点儿,就算是喜好女色,你也不能这般肆无忌惮的污言秽语,有失体统。

    长孙无忌也有些恼火。

    他今日将关陇集团的新生代子弟聚齐,就是想让这些年轻人跟李治好好的相处关系。

    可是这窦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居然派来这么一个口无遮拦的酒囊饭袋!

    你是来联络感情的,还是来坏我大事的?

    王敬直年纪大,性子也沉稳得多,闻言蹙起眉头,语气不悦道:“德藏贤弟,慎言!”

    他是好心,已经看到长孙无忌流露出来的不满之色,想要劝阻窦德藏一番。

    可窦德藏哪里听得劝?

    反而眉梢一挑,看向王敬直道:“王驸马何出此言?在下又没有说错什么,何用慎言?不是在下吹牛,这关中八百里秦川哪里不是窦家为所欲为的?玩弄两个村妇而已,又没有让殿下娶回去敕封一个王妃婕妤,有何不可?话说你王驸马一本正经的,怕是府中侍女也不知被你祸害了多少吧?食色性也,你能风流快活为何却阻止在下带着殿下去玩儿?咱们老大别说老二!”

    王敬直差点气个倒仰!

    这特么就是一个棒槌呀,比房俊那个棒槌还要招人恨!

    我这是为你着想呢,你以为激怒了长孙无忌是闹着玩的?你们窦家就算是外戚,可是比起人家长孙无忌这个外戚差出去何止十万八千里!

    真真是喂狗不成反被咬……

    唇红齿白的于胜此时劝阻道:“二位何必争执?玩耍自然是无妨,只是现下京兆府衙门磨刀霍霍,家中千叮咛万嘱咐勿要多生事端,还是安稳一些的好。殿下要出来玩,好玩的事情多着呢,何必去触房俊的霉头?”

    他对房俊是心有余悸。

    年前码头上的那一幕依旧时不时的在脑海中泛起,当时房俊那种嚣张到极点狠戾到极点的气势完全将他吓住了。这哪里是纨绔子弟之间的斗气?简直就像是战场之上面对敌人一般的残酷……

    而且你窦德藏在渭水之上座船被房俊撞沉差点淹死,兄长窦德威又被房俊给废了,你哪里来的勇气还敢在房俊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窦德藏脸色难看起来,瞪眼看着于胜说道:“他房俊管天管地,还能管人拉屎放屁?渭水之上只是一场意外而已,某乃是堂堂杞国公嫡支,将来是要承袭国公之位的,他房俊难道还当真敢将某弄死不成?”

    没错,在他看来渭水之上不过是意外,当真将自己弄死,房俊是不可能有那个胆子的。

    自己可是杞国公的继承者!

    他房俊是个啥?

    小小的侯爵,现在还被削了……

    而兄长窦德威则不然,既然不是国公的继承者,又惹到房俊的妾侍,被房俊教训欺辱一顿自然不足为奇。

    堂内诸人都对窦德藏这般嚣张嗤之以鼻。

    房俊那厮管你是不是什么国公的继承者?

    就算你现在就是国公,照样有一百种方法收拾你,那家伙连亲王都不怕,你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杞国公算个屁啊……

    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韦大武和侯莫陈镬面容阴沉,始终不曾说话。

    没有人比身为房俊下属的他们更能感受到房俊的嚣张强势,侯莫陈镬的遭遇摆在那里,使得他们愈发清楚房俊发起飙来的时候是如何的蛮不讲理、胆大包天!

    令狐铤则颇有些同仇敌忾,不忿道:“若非仗着陛下爱护,他房俊焉敢如此嚣张?挖坟掘墓,实乃强盗匪寇之行为,寡廉鲜耻至极矣!且目无尊长性情粗鄙,房家更是一群泼妇,蛮不讲理疯疯癫癫,不可理喻!”

    众人对他的言语倒是颇为同情。

    令狐德棻被房俊的小妾武媚娘挠得满脸桃花开之事早已风传关中,市井之间茶余饭后屡屡将其因为谈资,嘲讽讥笑自然不在话下,令狐家的声誉受到极大影响。

    且不管你有理没理,被一个妇人挠成那样,首先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李治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舒服。

    你们来就来吧,有舅父引荐,咱也无话可说。可是好好的这怎就变成了房俊的批斗大会?

    斜眼看着长孙无忌,发现舅父的脸色亦是非常难看,便想起那位至今生死不知、行踪杳无的表兄兼前任姐夫长孙冲来。心道房俊得罪的人果然数不胜数,至今依旧官路亨通,也不得不称之为一个异数了……

    就在堂中几位关陇集团的年青俊彦尽情讥讽诋毁房俊之时,一个内侍急匆匆进来,先是看了一眼长孙无忌,继而来到李治面前低声说道:“殿下,京兆尹房二郎前来贺寿……”

    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刚刚还叫嚣着要房俊好看的窦德藏紧紧闭上嘴巴,侯莫陈镬和韦大武下意识的微微张嘴神情紧张,令狐铤活动一下身子极不自在,便是王敬直一张脸也瞬间僵硬……

    于胜则冷眼旁观,心中惊叹。

    人的名树的影儿,“房俊”两字就像是有着无穷威力,刚刚还嚣张嘲讽的众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于胜赞叹一声,大丈夫当如是!

    李治一张青涩的笑脸亦是难堪至极,瞅了瞅堂内诸人,然后看向长孙无忌,哀求道:“舅父,这个……要不稚奴出去偏厅会见房驸马?”

    对于房俊,他心中是又敬又畏……

    不知为何,房俊与兕子和小幺极为亲近,对他却是颇为疏远,见面之时甚少有亲密的笑脸,要么绷着脸教训几句,要么黑着脸不屑一顾。

    他现在与这些关陇集团的年青一辈见面,尽管是舅父暗中操作,可是一旦被房俊见到难保会叱责自己几句。说到底,现在父皇与房俊同关陇集团势成水火争斗不休,自己反而趁着寿诞之时私会他们的对头……

    李治便有些心虚了。

    长孙无忌眉毛一蹙,不悦道:“稚奴何必担忧?堂中诸位皆乃大唐忠贞之士,又非是敌国奸细,便是见上一见,又有何干?他房俊不过是一介驸马、区区府尹,稚奴乃是帝皇贵胄,何必如此惊惧?你便安坐此间,让那房俊前来觐见便是,毋须躲避。”

    李治苦着脸,无可奈何道:“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

    内侍便转身出去相请房俊。

    堂内气氛因为长孙无忌的话语稍稍缓解。

    想想也是,就算那房俊再是嚣张,咱们同是大唐臣民,有没有作奸犯科,何必怕他呢?何况还有赵国公长孙无忌坐在这里,任那房俊如何跋扈也得有所顾忌吧?

    脊梁便一个两个的都挺直起来……

    堂外传来脚步声,有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房驸马,殿下有请。”

    房俊醇厚的嗓音道:“有劳。”

    未几,一个健壮敦实的身影自门口走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