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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兆府大狱之中。

    长孙澹的哭声唤来了狱卒。

    狱卒踱着方步来到牢房门前,向里头瞅了瞅,光线有些暗,也看不清什么。

    当然,也有可能看清了也当作没看见……

    “哭什么哭,嚎丧呢?”狱卒喝骂一句。

    长孙澹挣扎着翻个身,脸上涕泪横流,手指颤抖的指着几个壮汉:“他他他……他们……他们……”

    狱卒骂道:“你特娘的是结巴呢?他他他,他个屁呀!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若是他们欺负你就跟我说,我自然会惩治他们!这可是京兆府衙门,甭管你身世背景如何,谁敢惹是生非?就算他们几个是皇亲国戚,咱们府尹治不了,那还有政事堂的诸位宰辅,还有皇帝陛下呢?来来来,若当真是他们欺负于你,且跟我说说详细情形,我自会为你做主!”

    长孙澹捂着涨裂难忍的后庭,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我说什么?

    哭哭啼啼的说被人强暴了?

    然后在仔仔细细的讲述如何被强暴的过程,甚至是被强暴的时候心里的感受?

    这如何开得了口!

    更何况自己就算是说得出口,那种屈辱岂不是相当于再遭遇一次强暴?

    而且听了狱卒的话语,他也算是醒悟了。

    这里是京兆府衙门!

    这里是房俊的地盘!

    不须说,这一切的一切都定然是房俊所安排,就是为了报复自己上午想要将其打死的仇恨!

    自己还能怎么办呢?

    不依不饶?

    没关系,这几个壮汉一看就是家奴草民之类身份,死便死了,房俊必然早有安排肯定不会攀扯到他身上去。死掉几个奴仆而已,算得什么事?

    可是这件事情张扬开,自己还有脸做人呢?

    若是玩人也就罢了,反正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老子不喜欢女人专门喜欢男人,你能奈我何?

    但现在情况截然相反,是被人玩……

    还不止一个……

    那就绝对会成为长安笑柄!

    下半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思来想去,自己似乎只有饮气吞声一途。

    那房俊老早就已经算计明白,自己不依不饶,那就舍弃几个仆人,让自己身败名裂,下半辈子抬不起头;若自己老老实实的忍受下来,他便算是痛痛快快的报了一箭之仇,不仅一点麻烦都没有,还在手里捏着自己天大的一个把柄,到了什么时候自己都得乖乖的听话……

    长孙澹又哭了。

    他知道饮气吞声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这杯苦酒,想要咽下去是真特么的难啊……

    *****

    京兆府衙门后院。

    房俊趴在他专属值房内的火炕上,脸色因为伤势显得惨白。

    当然,也只是比寻常的时候白了一些而已,照比别人的脸色,那还是黑……

    值房内很宽敞,摆设却不多。

    玻璃窗子干净明亮,阳关照射进来,令人心神疏朗。

    一面墙壁用紫檀木打造的书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穿越而来的房俊在最初的时候几乎相当于“半文盲”,几乎所有的字他都认得,但是让他写,却有很大一部分写不出来。

    无他,简繁体差异太大……

    知识就是财富,这在任何时代通行。闲来无事的时候房俊也会坐下来泡一壶茶,读一读那些以往嗤之以鼻的“封建糟粕”,诸如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之类。

    但是每每读到精彩之处,方才懂得这些流传几千年的经典书籍,几乎就是华夏文化的浓缩,为人处事修身养性,全部都能找得到精辟的指引。

    便愈发的钟爱起读书来……

    另一侧的墙壁则是一副巨大的地图,是房俊依照记忆画出来的世界地图,与现在的地图有很大差异。这固然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地图因为测量技术的落后导致准确度不高,实际上也有很大一部分的差异来自于古今地形的变化。

    千年之间,长海桑田。

    比如华亭镇,与后世的上海就区别甚大,甚至连后世大名鼎鼎的崇明岛这个时候都还只是几座浮出海面的沙丘……

    即便如此,这副地图在准确度上依旧比眼下的地图强上百倍不知,最显著的一点就是比例尺的精确。

    自然,房俊早就为对这幅图质疑的人找好了借口,理由是从林邑国那边一个来自于拜占庭的商人处得来的……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个借口未必天衣无缝,但绝对死无对证。

    九成九的大唐人甚至连拜占庭是个什么玩意都搞不清楚……

    屋子靠窗的地方摆放了一张宽大的书案,案上文房四宝印鉴俱全,堆满了一些处理事务的折子,还有许多厚厚的账册。

    杜楚客坐在待客区的一张木椅上,摇头叹息,欲言又止。

    程务挺则束手立于一侧,神情古怪。

    良久,杜楚客方才出声道:“二郎你这招数……是不是过于阴损了一些?这个……某不是责怪于你,只是想说若是某与那长孙澹易地而处,倒是宁愿被你一刀砍了脑袋。唉,杀人不过头点地,二郎有些过分了。”

    安排几个有龙阳之好的夯货在大牢里将长孙澹给那个啥了……

    杜楚客心底一阵阵恶寒,看着房俊的眼神都带着惊惧。

    这人得多坏,才能想得出这般歹毒的主意?

    想那长孙澹现在只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独自在大牢之中承受着非人的折磨,身心饱受摧残,连灵魂都在哭泣战栗……

    杜楚客就觉得房俊太坏了。

    程务挺则跟他的想法恰恰相反。

    为人也好,处事也罢,最要紧的就是不吃亏!

    哪怕当时吃了亏,那也要一转身就找补回来!

    男儿汉大丈夫,俯仰于天地之间,图的不就是一个仗义疏财、快意恩仇?有仇不报非君子,管他用的什么手段!再者说,那长孙澹都想要将房俊打死了,就算房俊的手段再卑鄙、再龌蹉,那也说得过去!

    反正房俊的做法他是全然赞同!

    房俊趴在炕上哼了一声:“这长孙澹心思歹毒,欲置某于死地在先,那就得做好承受某之怒火的准备。没理由他长孙澹坐得了初一,某房俊就坐不得十五!”

    他尚有一句话没说。

    不死人,这是皇帝与关陇集团斗争的底线。

    长孙澹率先打破了这个底线,那就必须承受双方的怒火。虽然房俊没死,但是长孙澹既然动了这个心思,那么双方都会努力将这个苗头扼杀掉!

    故此,哪怕房俊对长孙澹做得再是过分,关陇集团也都可以容忍。

    当然,若是他当真弄死了长孙澹,关陇集团即便克制,心里也难免不舒服。

    而他现在对长孙澹做得越是过分,所有人就都会以为他这口气已经出来了。

    以后长孙澹若是再发生什么意外,他的嫌疑就会越小……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此乃最高明之兵法……

    杜楚客略微同情长孙澹,但是却绝对不会反对房俊。

    正如房俊所说那样,一个人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应当考虑到是否能够承受这么做所带来的后果。长孙澹想要置房俊于死地而不成,那么房俊的怒火他就必然要承受……

    承受不住是你自己的问题,怨不得房俊。

    他问道:“稍后长孙澹要如何处理?”

    房俊说道:“长孙澹不会追究这件事情的,一旦传扬开来,顶多是那几个龌蹉鬼掉脑袋,他这个世家公子的名誉就全毁了。所以,我们要把帮他把这件事情传扬开。”

    杜楚客:“……”

    这更缺德好不好……

    人家为了颜面、为了名誉,连这等羞辱凌虐都能够忍受了,你居然还要帮着人家宣扬出去?

    可以想见,当长孙澹认为房俊只是认定他不敢宣扬必定忍气吞声,这才敢于以这等方式羞辱于他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关中都是有关于他的“绯闻”,甚至房俊还会派出专门人员“现身说法”……

    估计长孙澹当即就能吐血三升。

    程务挺觉得这样很好,却还是有些轻了,问道:“那就这样了?”

    房俊阴险一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林教头刺配沧州道鲁智深大闹野猪林……”

    杜楚客:“……?”

    程务挺:“……?”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教头是哪个?

    鲁智深又是谁?

    杜楚客和程务挺疑惑不解。

    程务挺闷声闷气问道:“那个啥,府尹,能说的明白点不?俺脑瓜子笨,听不懂。”

    杜楚客心说:我倒是不笨,可我也听不懂。

    房俊没心情给他俩讲讲《水浒传》,更没兴趣一个个的讲述一百单八将……

    “不是都已经将醉仙楼管事仆役歌姬的口供准备好了吗?速速去办吧,将罪状落实,给那歌姬在司户那边落籍,就落在河间郡王府上,算是君王殿下豢养的歌姬。回头某会通知河间郡王府那边,将那个受伤的歌姬养在府中,对外宣称一直昏迷不醒,任何人也不得探视。而后就给长孙澹定一个行凶杀人的罪名,河间郡王府不会允许长孙家罚金赎罪,京兆府判处长孙澹前往西域充军三年。”

    既然是河间郡王豢养的歌姬,那身份自然不同。

    依照大唐律法,贵族犯罪可以罚金赎罪,但是前提条件是必须要取得事主的同意。河间郡王府不同意长孙家罚金赎罪,那么长孙澹就必须依法办事。

    所有步骤完全合法,就算是长孙家想要翻案都做不到。

    除非他们能说通河间郡王李孝恭……

    但是关陇集团现在与皇族都得这般厉害,作为皇族代表人物之一的李孝恭怎会卖给长孙家这样的面子?

    所以,长孙澹的下场已经定下了——在大狱之中被轮了一顿,菊花残满地伤,而后忍辱负重希翼这等丑事不会现于人前,此事却依然要传遍天下。

    在颜面丧尽之后,还要被发配西域充军……

    杜楚客又问道:“那程处弼、李思文应当如何处理?”

    “口供俱在,程处弼见义勇为、仗义出手,实乃大唐青年当中之才俊、官员当中之楷模,让《贞观周报》发一篇社论,讨论一下精神建设问题,将程处弼树立为典型,号召全体大唐青年向他学习。”

    利用宣传口径突出程处弼的伟光正,实则贬低长孙家的教养,这种事情对于房俊来说再拿手不过了。

    杜楚客彻底无语。

    好么,和着你兄弟不仅打人白打,打完了还得吹嘘一波,你咋不干脆再给发点奖金呢?

    长孙澹这人得有多蠢,没事儿干你招惹房俊干嘛?

    这回好了,就算是这条命保住了,下半辈子都得活在阴霾当中,心中阴影常留……

    *****

    自打京兆府成立的那天开始,便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出现在世人眼中。

    自古以来,官员、士族都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存在,一旦进入这两个阶级,立马高人一等,下巴都能翘到天上去……

    所以才会有“官老爷”的称呼,实在是普通百姓无奈之心声。

    “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这“三难”问题自古以来都是社会上存在的常态,官员们别管出身如何,一旦披上那件官袍戴上那顶乌纱,似乎立马摇身一变成为人生人,可以面对那些蚁民随便压榨肆意鱼肉。

    “三难”是官府的老大难问题,看似亘古以来皆是如此,却是社会阶级的缩影。若是将之认为只是一种官员的作风问题,那就大错特错。往往正是因为官员的这种态度导致阶级对立尖锐、社会矛盾激化,一旦遭遇天灾人祸在有心人的鼓动之下立即便会凸显出来,甚至引发一场足以动摇帝国根基的风波……

    是以,房俊在京兆府设立之后,一直不断的强调京兆府要打造出公正、廉洁、务实、高效的作风,通过种种手段检查京兆府官员的作风问题,发现一个处理一个,绝不姑息。

    房俊甚至将京兆府正堂里那块“秦镜高悬”的匾额拆掉,换上自己手书的一块匾额。

    上面是银钩铁划的八个大字——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故此,京兆府的廉洁程度以及办事效率一直以来都是京师各部衙门当中的翘楚,非但各部主管人人艳羡,便是长安百姓亦都交口称赞。

    而在“醉仙楼杀人事件”这件事情上,京兆府的效率更是堪称神速。

    第一天下午人犯、证人尽皆锁拿,而后收集证据、录取口供更是在一夜之间完成。翌日清早,京兆府的处理决定便出台,通过新一期的《贞观周报》广而告之,使得整个关中人尽皆知。

    长孙澹蓄意谋杀,致使河间郡王府的歌姬头部受到重创,现在毫无意识、人事不知,极有可能永远无法苏醒。而且在受到劝说阻拦之时蛮横暴戾,不知悔改。

    因其态度极其嚣张、性质及其恶劣、影响极其深远,故此判处长孙澹发配西域边军效力三年,以儆效尤。

    程处弼虽有伤人举动,但其动机在于制止犯罪,而且效果极其明显,若非他见义勇为挺身而出,无辜的歌姬已然被殴打致死。

    故此,京兆府判处程处弼无罪,当即释放。

    并且对程处弼的这种行为颇为赞美之词,什么忠肝义胆、铁血丹心,什么仁义厚重、国之柱石……号召全体京兆府百姓向勇敢无畏的程处弼学习,净化社会风气,打造和谐社会,最后甚至来了一句“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

    关陇集团对此默然不语。

    是长孙澹破坏彼此的底线在先,那就必定要接受惩罚。只是充军而已,又不是砍头车裂,已经足以显示房俊的仁慈和克制。

    当然,随后传出的长孙澹在牢狱之中被轮了一遍的消息,关陇集团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包括长孙无忌在内尽皆长长出了口气,这样才对嘛!

    长孙澹可是想要打死房俊,以房俊的脾气,若是简简单单一个发配充军才会让人担心,怀疑房俊必定会在背后搞什么阴谋诡计。而用这种下流龌蹉的手段将长孙澹折腾得这么惨,就证明房俊心中的这口气已经出来了,长孙澹才算是彻底安全……

    只是据说卢国公程咬金在听闻京兆府的判决之后,于府内大笑三声,连连夸赞虎父虎子、后继有人,甚为得意。

    总之,各方反应尽皆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或许只有长孙澹……

    按理来说,发配充军之人在判决之后不得返家,要即刻押赴充军之地。不过好歹是长孙家的嫡子,房俊给了个面子,让长孙家先将人领回去,三日之后在上路。

    对于这个明显的违规行为,倒是没人急赤白咧的去弹劾房俊。

    法理不外乎人情,何况是长孙家的人?

    长孙澹被家中派人接回去,一进大堂,看着熟悉的厅堂、熟悉的面孔,恍如隔世。想起自己这一日以来的悲惨遭遇,感受着身体上菊花已残、美玉蒙尘的伤痛,一时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哭声悲怮奔放,撕心裂肺!

    堂上数位长孙家的族老、子弟一时恻然,默然不语。

    自然是理解长孙澹的悲怮,那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啊,想想都让人菊花一紧,遍体生寒……

    长孙澹越哭越大声,借此来抵消自己的尴尬。

    身体固然承受疼痛,心理固然饱经摧残,却比不得他此刻脸面被剥得一干二净的无地自容。

    房俊,简直就是特么混蛋!

    老子都已经忍气吞声,默默承受这种非人的折磨了,你特娘咧居然还要传播得沸沸扬扬!现在自己被一群大汗轮番爆了菊事情已然是天下皆知,这叫自己以后还如何做人?

    有些事情固然发生了,缩起脖子自欺欺人也可以全当没发生过,但是搞得天下皆知就完蛋了,乌龟都没得当……



    面对悲悲切切、凄凄惨惨、饱受摧残的儿子,长孙无忌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叹了口气,宽慰道:“至少……命算是保住了,那房俊这般歹毒的办法惩治与你,心中的恶气已出,定然不会再纠缠此事。去军中也好,咱们长孙家以军功起家,现在却是在军中毫无影响力,你此番要好生历练,只要立下军功,谁人敢不对你另眼相看?”

    这话说的暖心暖肺,可是谁信?

    堂中诸人尽皆闭嘴不言。

    长孙澹这哪里是去军中历练?这是发配充军啊!

    哪怕是战死在沙场之上,都没有一丝半点的功勋……

    况且背负着“被**”的名声,在军伍之中那种阳刚之气雄壮无比的环境之下,怎么可能被重用呢?

    说不得,有那龌蹉之人会陡生歹意,再给长孙澹轮一遍。

    反正暴都暴了,险阻道路已然通畅,大家都出出进进的走一遭岂不是尽皆爽快……

    当然,若是长孙澹当真战死在西域,那倒是皆大欢喜之结局。

    现如今长孙澹已经沦为长安笑柄,连带着长孙家亦是颜面尽失,声誉尽丧。大唐首重军功,如果长孙澹战死西域疆场,将会洗刷掉一身耻辱,成为二十年来长孙家族第一个战死疆场的嫡系子弟,算是不可多得的荣耀。

    只是这种话只能在心底嘀咕,却是不好说出口。

    到底是一家人,既要重视亲情,亦要维护长孙无忌的颜面……

    长孙濬上前搀扶长孙澹,面色愤慨,愤然道:“六弟放心,哥哥身在长安,定然会将这个场子找回来!吾长孙家子弟,岂能容得旁人这般欺辱?”

    长孙澹悲愤道:“二兄,定要为兄弟报仇哇!兄弟这辈子算是毁啦,呜呜呜……”

    自从回家,他心里是又羞愧又窘迫。

    这会儿终于靠上主心骨,岂能不倾吐一番心中委屈?

    “闭嘴!”

    一位须发皆白的族老戟指喝叱道:“尔自作主张,险些将长孙家陷于危机尚不自省,反而失|身于腌臜贼寇,使得吾长孙家族蒙羞!现在兀自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还要一再的去挑衅那房俊,尔是要看着长孙家自绝于关陇集团,又不溶于陛下么?”

    长孙无忌脸色铁青。

    这好歹是他的嫡子,却被如同豕突犬一般喝叱……

    偏偏是自己的儿子犯错在先,又沦为天下笑柄,他亦是无话可说。

    只得沉声说道:“且先去后宅安顿,让府内郎中好生诊治吧。”

    长孙澹只好闭嘴,乖乖的回到后宅,让郎中给他诊治。那郎中医术不知如何水准,见识倒是颇为广博,对于这种被强行走旱路的情况见惯不怪,由此而遭受的创伤亦是心中有数。

    只不过自家六郎这创伤有些严重……

    不过想一想也就释然,毕竟是被轮了好几遍,没有是东西脱落出来已经算是不幸当中的万幸。

    仔细的敷了药,又开了一个方子,细细叮嘱一些注意事项,这才告辞。

    几个妻妾这才悲悲戚戚的围拢上来,嘘寒问暖,温柔小意。

    长孙澹趴在炕上,用被子死死的蒙住头,疯狂一般大叫道:“出去!统统给我滚出去!你们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吗?都想看老子的笑话是吧,都想知道老子是怎么被蹂躏的是吧!滚!都给我滚!用不着你们假惺惺……”

    他此刻的心情是敏感而脆弱的,不能承受哪怕一丝半点的讥笑与嘲讽。越是面对自己亲近的人,越是觉得面皮被狠狠的撕开,越是无地自容!

    妻妾们吓得噤若寒蝉,战战兢兢的跑了出去。

    屋内的长孙澹头拱在被子里,放声大哭。

    悲怮欲绝……

    三日之后,京兆府衙役上门,敦促长孙澹即刻启程上路,赶赴西域军中。

    长孙无忌一句话没说,只是叮嘱长孙澹万事小心。

    他不是不想让京兆府宽限几日,可是他知道这种话说了也是白说。京兆府上下被房俊牢牢把持,哪里有别人说话的余地?自己贸然提出,被拒绝是一定的,最后疼的是自己的脸……

    长孙澹只得忍着伤痛,悲伤上路。

    所幸房俊并没有做得太绝,允许长孙家派遣两位郎中一路相随,照料长孙澹的伤势。

    京兆府派遣四名兵卒,羁押长孙澹上路。

    当日上午便出得长安城,一路向西,径自赶往西域。

    长孙澹回头望望长安城厚重雄浑的城墙,心头又是凄凉又是愤恨。今日落在你房俊手中造了这场险厄,他日待我重回长安之时,定然要与你不死不休!

    这一天初次赶路,众人俱乏,加之长孙澹有创伤在身,只是将将走出二十来里。

    翌日出发,又走了不远。

    因为此时天气严寒,长孙澹床上颇重,走了几十里路便再次发作,血染裤裆……不得不早早安顿在官道旁的一处驿馆之中。

    四名京兆府兵卒自然满腹抱怨。

    一人不悦道:“这般走法,何年何月能到得了西域?”

    另一人亦是不满:“这等身骄肉贵的世家子弟,你能指望他们两条腿走的动路?且熬着吧,大抵入夏的时候咱们才能回返长安……”

    几人心中不满,只是畏惧于长孙家的权势,却只能将不满放在心里,不敢多言多语,任由长孙澹磨磨蹭蹭。

    长孙澹心里也憋屈!

    倒不是他故意拖延行程,实在是后庭所受创伤太过严重,稍稍迈动步子便是一阵阵钻心的刺痛,宛如生生被撕裂一般剧痛难耐。走得几步,便是血淋淋黏糊糊一片……

    几个兵卒骂骂咧咧,他自然看在眼中。

    心中固然不爽利,却也知道这一路上要与这几位颇多接触,若是此刻结下怨仇,难保这几人对自己不利。

    据说自打前隋那会儿至今,但凡是充军发配的人犯若是得罪了羁押的兵卒,亦或是人犯的仇家给羁押的兵卒使了钱财,往往会在半路上寻一处阴气森森地势险恶之处,将人犯宰杀之后就地掩埋。

    古往今来,自长安而出前往西域于岭南这两处充军之地的路途上,不知道结果了多少英雄好汉……

    长孙澹可不认为自己长孙家子弟的身份就能高枕无忧,谁晓得这几人是不是房俊派来的死士?

    只得忍着气,打发随行的郎中使了钱财在驿馆之中叫了一桌奢华的酒菜,给几名兵卒享用。

    好好的顺承着吧,哪怕是房俊派来的死士,也得先行稳住,暗中观察……

    入夜,长孙澹在火炕之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那处遭受重创,所承受的痛楚比之断手断脚尤甚,每一时每一刻都是一种触及灵魂的折磨,疼得人恨不得手持钢刀自己给自己来个了断,再也不用承受这种非人的痛苦……

    两个郎中忙前忙后,亦是半宿没睡。

    直到后半夜给长孙澹敷了药,又侍候他喝了药汤,长孙澹又累又困又乏,终于沉沉睡去。

    月黑风高,银霜遍地。

    一队骑士风驰电掣的接近驿馆……

    到得驿馆门前,早有被惊醒的驿卒守在门口,大声喝问道:“何妨人等,居然寅夜纵马,扰人清梦?”

    为首的骑士身在马背之上傲然不动,身边骑士则纷纷下马,有人从怀中掏出一个腰牌丢了过去。

    那驿卒接着,凑近门前的灯笼看了看,赶紧恭恭敬敬的将腰牌还了回去,语气谄媚道:“未知是贵人当面,都是小的眼拙,恕罪恕罪。夜漏更深,还请贵人且进驿馆内歇息。”

    马上骑士巍然不动。

    其余人则大步向驿馆大门走去,到得驿卒近前,一人长臂一伸,“呛啷”一声抽出腰间的横刀,猛地一刀斩在驿卒的脖子上。

    月冷清辉,刀光如水。

    一颗人头滚落,滚热的鲜血喷泉一般喷涌出来,洒落在地,融化了一地银霜……



    长安城中,关于长孙澹在京兆府大狱之中的遭遇早已哄传,惊呼者有之,谩骂者有之,惊为天人、拍案而起者亦有之……

    有人觉得房俊做得过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般让人遭受如此之耻辱,有违君子本分,道德败坏。

    也有人觉得如此甚好,那长孙澹都已经想要将房俊打死了,这已是死仇,跟仇人还讲究什么君子道德?自然是怎么解恨怎么来!这些人非但不觉得房俊做得过分,反而觉得房俊能够克制自己没有让长孙澹在大狱之中来一个“暴毙而亡”,已经算是足够仁慈了。

    别说什么耻辱不耻辱的话,好死不如赖活呢……

    舆情汹汹,褒贬不一。

    自然也就无人再去关注为何在这次的案件当中,被打者被充军发配,打人者反而得到“见义勇为、道德标兵”的嘉奖……

    京兆府值房当中,李思文、程处弼以及刚刚回京述职的屈突诠一同前来探视房俊。

    房俊趴在炕上,正听着屈突诠绘声绘色的讲述那些市井坊间流传的关于长孙澹受辱的传言。

    李思文与程处弼皆身在京兆府,距离事发地点最近,反而因此直到现在尚且不知此事。此刻闻听屈突诠眉飞色舞的讲述,两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菊花一缩,瞠目结舌的看向房俊。

    太特么狠了……

    这得是多么龌蹉卑鄙之人,才能想得出这等阴损的主意?

    反正程处弼和李思文二人是一样的想法,与其这般被人凌辱,那还不如您给我一刀爽快……

    往后可得离着这个棒槌远一点,这厮整起人来不管不顾,只图自己心情爽利,谁受得了?

    “这次回京述职之后,有何安排?”房俊问屈突诠。

    蒋国公屈突通虽然身为依附于鲜卑慕容的北方蛮族,但是在贞观一朝的地位及其崇高。

    武德元年五月二十日,李渊在长安称帝,建立唐朝,是为唐高祖。

    从太原起兵到统一全国过程中,李世民屡建奇勋,威望很高,并形成了以秦王府谋士和勇将为核心的实力雄厚的政治集团,屈突通即为其中一员,对太子李建成构成严重威胁。

    李建成为保住太子地位及皇位继承权,与齐王李元吉结交,共同反对李世民。李世民得知李建成欲於为李元吉饯行时杀害他,遂与文臣武将商议,决定先发制人。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清晨,李世民率屈突通、长孙无忌、尉迟敬德、房玄龄、杜如晦、宇文士及、高士廉、侯君集、程知节、秦叔宝、段志玄、张士贵等发动玄武门政变,伏杀太子李建成、

    齐王李元吉。

    初七,李渊立李世民为皇太子。

    玄武门之变后,虽然身为皇太子但是已经软禁李渊执掌朝政的李世民担心洛阳发生动乱,派屈突通驰赴洛阳,以检校行台仆射之职镇守洛阳。

    由此可见李世民对于屈突通的信任和重视。

    贞观二年,屈突通病逝。李二陛下痛惜良久,赠予尚书右仆射谥号为“忠”。屈突通有二子,即为屈突寿、屈突诠,长子屈突寿袭爵。

    去年入冬之时,李二陛下偶尔想起屈突通的忠节之事,觉得有些亏待忠臣之后,便拜屈突诠为果毅都尉,并赐予粮食布帛表示抚恤,调回长安任职。

    屈突诠答道:“陛下的意思,十六卫或者元从禁军随意挑选。某正想前来问问二郎,可有建议?”

    房俊略略蹙起眉头。

    这个选择不好选……

    隋朝的禁军有十二卫,即为:左右翊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屯卫,左右候卫、左右御卫。唐承隋制,沿袭隋朝十二卫,只是对其中几卫的名称稍作改动,并增加四卫左右千牛卫、左右监门卫,称南衙十六卫。

    另外,大唐建国后,高祖以太原从龙之兵三万作为宫城宿卫,称元从禁军,又称父子军,他们终身为皇帝亲兵、子弟相补、待遇优厚。因驻守在皇城北面,故又称为北衙。

    后来李二陛下在玄武门置左右屯营,号称“飞骑”,挑选其中骁健善射者百人名为“百骑”……

    唐代南衙是中枢官署的统称,地处宫城之南,称为南衙或南司,十六卫府属南衙,由宰相负责,文臣主兵事,南衙卫士一般由各折冲府番上;宦官居北,称为北衙或北司,羽林亲军等禁兵属北衙,由皇帝亲信宦官负责,武臣主兵事,北衙禁兵一般为皇帝、太子亲兵。

    有时南北衙兵将也会对调、互兼官职。?

    按说南衙还是北衙这个选择并不难……

    在整个唐前期,与北衙禁军的发展壮大同步的是府兵制的衰落与瓦解。在禁军的发展过程中,府兵不断被吸纳进来,从而在人员和职任上都实现了禁卫合流,北衙禁军同时成为府兵制瓦解的因子和出路。北衙禁军的出现是唐朝针对府兵制本质发生变化,府兵亲密程度下降问题做出的回应,其发展则是逐步摆脱南衙影响,向内廷化演进的过程。

    这是一个相对成熟的制度,大大提升中枢集权。

    而且这是此时的政治形势决定的,不可能因为某一个人而改变。

    关陇集团被打压、世家门阀的衰落,都是促进这一进程的因素。

    但是,成熟的制度也孕育着它的反面,宦官干军、兵骄将堕等政治痼疾已然深埋其中。皇帝为了让自己不受制于权臣所采取的措施最终却导致皇帝受制于家奴,这真是一个历史的悖论……

    当然,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完美的制度,再好的制度若是有一群骄奢淫逸、貪污腐敗的人去执行,也必然是大厦倾覆、帝国崩颓的结局。

    “去北衙吧。”

    房俊说道。

    无论如何,终唐一朝,北衙都牢牢矗立在权利的中心。这个时候正是北衙兴盛的起始,能在其中站稳脚跟并且立下一些功劳,屈突家几代人都可以躺在这个功劳簿上吃老本。

    另外,在这个法度极不完善、人治大于法治的年代,强权既是公理。有几个好兄弟手中掌握的兵权是极其稳妥的形势,即便不会去窥视什么,也能够在忽如起来的局势下占据主动。

    所以,他又对李思文说道:“你也回去跟给英国公修一封家书,提及进入元从禁军的事情,看看英国公的想法如何。若是不出某之所料,陛下接下来定然会大肆扩张元从禁军,驻扎在玄武门的左右屯营也必然会改制,毕竟朝廷的十六卫现在已经被世家门阀所把持,只有提升元从禁军的地位和实力,方能万无一失。”

    说白了,现在李二陛下已经不信任各大门阀世家子弟担任要职的十六卫。他必须大肆扩张元从禁军,将北衙的实力提升起来才能高枕无忧。

    否则搞不好哪天睡到半夜十六卫便哗变造反、另立新帝了……

    程处弼已经被他家老子运作到了左卫,父子同营,前途无量。

    李思文点点头。

    对于房俊的建议,一众兄弟尽皆信服。没办法,以往都是正事儿不干的纨绔子弟,忽然之间房俊就像是开了窍,能耐一天比一天大,官职一天比一天高,将一众老兄弟远远的甩在身后。

    不服不行……

    几个人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响,程务挺推门走了进来,看着房俊欲言又止。

    房俊摆摆手:“此处皆是某的生死兄弟,无分彼此,何事也毋须回避,有事便说罢。”

    程务挺这才说道:“长孙澹……死了。”

    房俊一脸平静:“做得好。”

    程处弼和李思文顿时吃了一惊,诧异的看向房俊,和着你把长孙澹都给祸害那样了,还没打算放过他?

    程务挺神情古怪,说道:“问题是……并不是卑职做的。”

    房俊这才面露诧异。



    当房俊淡然说“做得好”的时候,李思文和程处弼齐齐看向房俊。

    心中有惊雷轰鸣……

    全天地下的人都认为房俊在陷害长孙澹被爆了菊之后心头恶气已经出了,更将长孙澹充军发配西域,两人之间的恩怨算是有了了结。

    可没想到房俊居然如此之深的城府,在将长孙澹折腾得这般凄惨派人取其性命,就连李思文和程处弼都不敢相信是房俊做的!

    想不到啊想不到,你房俊浓眉大眼的,居然这般阴险……

    然而下一刻,程务挺却说道:“并不是卑职做的……”

    房俊愕然看向程务挺。

    李思文和程处弼也有些懵,什么情况?

    程务挺低声说道:“卑职奉了府尹之命,率领贵府部曲事先赶往滚马岭,埋伏在道路一侧就等着长孙澹一行人路过,好来一个伏击,将其斩杀。可是昨夜天色已晚,卑职左等右等长孙澹亦是不至,便派探马前去侦查情况。探马回报,说是长孙澹一行已经在驿站驻扎,今日不赶路了。卑职命令探马前去监视,自己则打算在滚马岭过夜,等待今日清晨之时再行动。可是后半夜的时候探马匆匆来报,一队骑士半夜时分赶到驿站,将长孙澹以及押解的兵卒、随行的郎中、包括三十几名驿卒、驻留在驿站的两个外省官员尽皆斩杀,无一活口!”

    房俊愣了愣,忽然叹气道:“这是谁呀?太阴险了,分明是让某背黑锅!”

    李思文和程处弼齐齐翻白眼。

    还有脸说别人阴险?

    背什么黑锅,这锅分明就是你的,只是你没来得及而已……

    程务挺问道:“卑职已然命人封锁现场,自己快马赶回,如何应对,还请府尹示下。”

    房俊苦恼的揉揉眉心。

    按理说,他将长孙澹折腾得那么惨,就算是长孙澹死了也不应当有人怀疑到自己身上。而自己之所以那般折磨长孙澹,不就是为了让外界尽皆以为自己心中的恶气已出,不会再对长孙澹赶尽杀绝么?

    可是现在长孙澹的死,明显是有人想要往自己的身上栽赃。凶手之所以刺杀长孙澹,定然是正如房俊所希望的那般认为他绝对不会再对长孙澹动手,所以才会狠下杀手。

    若是知道房俊会派人去杀长孙澹,何必多此一举?

    既然能够做出这等决绝之事,那必然是有把握能够将自己牵扯进去的。否则杀了长孙澹却没人怀疑到自己头上,岂不是白费力气?

    尚在深思当中,少尹独孤诚匆忙赶来,禀告道:“想必府尹已然听说长孙澹被杀害与驿站之事?那长孙濬披麻戴孝,正在大理寺门前击鼓鸣冤,状告府尹为了寻仇,故而将长孙澹残忍杀害。现在大理寺卿已然发来文牒,请府尹前去大理寺对质。”

    程处弼瞪眼道:“去他滴娘咧!长孙家都是属疯狗的么,逮谁咬谁?他怎么不说说那长孙澹想要谋害二郎在先,现在却一口咬定是二郎杀了长孙澹?”

    李思文无语,房俊是既有杀害长孙澹之心,又有派遣死士前去行凶之实,只不过是被别人捷足先登而已。

    房俊点点头,对独孤诚说道:“你且去对大理寺派人的人说,某身患重创,行动不便,不能前往大理寺对质,况且也没有什么对质的必要,若是大理寺有证据,只管前来缉拿,某束手就擒,若是没有证据,那就自去调查,休要打扰某养伤,而且京兆府文案堆积如山,哪里有闲情雅致去跟长孙濬那个傻瓜磨牙?”

    独孤诚呆了一呆,这个……也太豪横了吧?

    但凡官员受到检举或是状告,一般都会由大理寺下发文牒,请被告的官员前去对质,小小不言之事便私下里调解,小事化了。若当真是大事,也给官员一个说话的权利。

    当然,他明白房俊的用意,这既是显示自己的强硬,亦是发出一个讯号——本官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你有证据就来抓我,绝无怨言;若是没有证据,那就给我闪开一边,休要聒噪!

    独孤诚领命,自去向大理寺的官员回复。

    房俊转而问程务挺:“驿站那边可曾勘察凶案现场?死了这么多人,刑部和大理寺那边必然重视,陛下亦会过问,某不管你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务必尽快破案!”

    程务挺赶紧说道:“卑职自然晓得其中利害,回来既是向您禀告一声,亦是召集衙门里的侦缉人手,这就前去驿站勘察现场。”

    房俊点点头:“那你立刻就去,不要心急,更不要担忧某些人的压力,一切自由本官担待。仔仔细细的勘察现场、收集证据,多带些兵卒,将现场全部控制起来,没有本官的手令,别管他是刑部还是大理寺,谁人也不得靠近!”

    程务挺起先还觉得这事儿确实蹊跷,自己想要去杀人,结果没到低头呢,想杀的人已经死了……

    现在听了房俊的话语,顿时悚然一惊。

    不要担忧某些人的压力……

    连大理寺也刑部的人也不许靠近……

    是否意味着有人会在凶案现场做些手脚?

    程务挺心中焦急,赶紧说道:“那卑职这就召集人手前往驿站,以防有人趁卑职不在,搞出什么手脚!”

    房俊欣慰道:“正是如此,一切小心!”

    “诺!”

    程务挺应了一声,转身风风火火的走了。

    李思文问道:“可有何处用得到兄弟?”

    房俊笑道:“用不着,二位且在一旁看戏就好,那帮家伙想要某背这个黑锅可不容易。”

    程处弼憋了半天,此刻冒出一句:“那是,论起阴谋诡计,二郎已是少有人及,成天只有你陷害别人,哪里有人能陷害得了你?”

    话一出口,见到房俊愈发黑下来的脸色,便知不妥。

    上苍作证,他这话是真的诚心实意的想要赞美房俊,可是从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有些变了味道……

    李思文哈哈大笑:“瞧见没有?房二,以后做人得厚道一点,否则程处弼这样的傻子都会嘲讽你。”

    程处弼面红耳赤,怒道:“休要胡言!某何曾嘲讽二郎?”

    李思文笑道:“难道不是?”

    程处弼气道:“当然不是。”

    李思文点头道:“嗯,某信你不是。你说房二擅长阴谋诡计,说他总是陷害别人,这是赞誉、是欣赏,某明白的……”

    程处弼气得不行,斗嘴又非是对手,恼火道:“再敢胡言,信不信某就揍你!”

    李思文看着程处弼已经恼羞成怒,顿时一缩脖子:“得!某的错行不?可不敢跟你这个夯货动手,没轻没重的,某这身子骨还不得被你拆了……走咧,让房二好生歇息修养吧。”

    两人说了几句,联袂告辞。

    房俊独自一个人在值房内深思……

    这件事情太过诡异,透着一股子不同寻常的阴谋味道。

    想了想,将亲随叫了进来,打发他去大理寺偷偷的会见刘玄意,询问长孙濬前去状告他之事。

    待到亲随出去,他又将李义府叫来。

    李义府一来,房俊便开门见山说道:“那件事情……稍做准备,便即刻发动吧。”

    李义府一愣,连忙说道:“府尹,此刻发动,是否有些操之过急呢?下官虽然暗中筹备已久,但是兹事体大,无论影响还是规模都堪称震古铄今,贸然发动,恐有诸多疏漏之处。”

    他尚且不知长孙澹已经死掉之事,只是那件事情太多重大,在准备并不充分、绸缪并不完善的情况下贸然实施,极有可能将要面对许许多多不曾想到的困难……



    房俊如何不知这其中的困难?

    他叹了口气,无奈说道:“本官如何不知?像是这样的大事,多少筹备的时间都不会嫌多。不过世事无绝对,就算你筹备得再是仔细、绸缪得再是完善,也总会有这样那样无法想象的问题在实行的过程当中逐一出现,只能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本官需要一件足够有影响力的事情来吸引关陇集团和满朝文武的目光与注意力。”

    遂将长孙澹之死的前后、以及由此可能引发的猜测逐一细说。

    他对李义府并不能完全信任,是以并未透露自己也曾派人想要杀掉长孙澹的这一环节,只是说长孙澹在驿站之中遇害,有可能是有人想要陷害自己。

    程处弼觉得房俊心机深沉,实则论起阴谋诡计,两个房俊也抵不过一个李义府!

    他这边一说完前因后果,李义府稍作深思,便说道:“府尹处理得极为正确!程务挺在长孙澹遇害之后便抵达现场,必然会将那边完全封锁,然后第一时间赶回来通知、请示府尹。而那长孙濬却能够如此快速得到长孙澹遇害的消息,并且悍然做出应对感到大理寺告状,若是全无凭持,怎能如此迅捷?若是下官所料不差,长孙濬手里必然有能够将府尹攀扯进去的证据,甚至在凶案现场,说不得也有不利于府尹的证据……”

    房俊愕然道:“你是说……长孙家是在施行苦肉计,自己将长孙澹杀掉,然后栽赃嫁祸于本官?”

    虎毒尚不食子,长孙家就算是再没有人性,也不至于如此狠毒吧?

    牺牲掉一个嫡子,就为了陷害他?

    听起来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李义府眉毛一挑:“倒不一定是长孙家故意如此,但是绝对不能排除长孙家顺水推舟的可能。反正长孙澹已经死了,若是能够凭此构陷府尹您,何乐而不为呢?”

    房俊默然不语。

    他不信任李义府的人品,但是绝对不会质疑他的能力和心机……

    李义府说道:“府尹你的应对极为得当,凶案现场必须控制在我们手里,一旦发现任何不利于府尹您的证据,都要及时毁掉,万万不能够流传出去,否则必然是天大的麻烦。那件事情此刻发动亦未尝不可,将全天地下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把这潭水彻底搅浑,然后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来从容应对,转圜自如。”

    一个顶级门阀的嫡子被杀害,是足以震动天下的大事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于此,稍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度的夸大。

    房俊在这件事情当中处于被动地位,这对他是极其不利的。

    那么就只有用一件更大、更轰动的事情将目光和注意力都引走……

    两人正低声商议,外间有书吏来报,皇帝有请……

    *****

    太极宫,神龙殿。

    李二陛下一身常服,刚刚洗过的头发绾在脑后,端坐在书案之前看着“百骑司”呈递上来的奏报,面色阴沉似水,一言不发。

    书案之前,李君羡束手肃立,悄悄咽了咽唾沫,低声说道:“……此事是末将的疏忽,只是跟随程务挺率领的房家部曲,悄悄的尾随其后,却不曾想居然有人先程务挺一步,在驿站当中将长孙澹杀害……”

    他主动认错。

    但是这个错显然并不应当让李君羡来背……

    李二陛下重用“百骑司”,却一直严防“百骑司”向长安之外渗透。他知道这一支精锐之师一旦放出去,有着诸多特权的他们就好似一头猛虎,不可遏止。

    故此,“百骑司”一直以来的任务都是在长安城中查探各方消息,出了长安,就如同没了牙的老虎,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次长孙澹被发配充军,“百骑司”暗中已然侦探到房家部曲的异常动向,故此紧紧尾随其后,却不曾想想要杀害长孙澹的房家部曲尚未动手,长孙澹便莫名其妙的死掉了……

    而且李君羡在将此事上报给李二陛下的时候,李二陛下的旨意是“尾随其后,尽管其变”,明显只要掌握事情的经过就可以了,就算是房俊杀掉长孙澹,李二陛下也不打算管……

    但是身为臣子,事情脱离了掌控出现了变数,自然要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难道要说是陛下你让我只看着不插手的?

    李二陛下沉声道:“凶案现场现在情形如何?”

    李君羡道:“尽在京兆府的掌控之中,刚刚程务挺返回京兆府当面请示房俊,因为当时房俊的值房之中唯有李思文、程处弼、以及房俊本人和程务挺,故此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是随后程务挺便召集京兆府的侦缉高手前往凶案现场,并且抽调了几百兵卒,明显是要紧紧封锁凶案现场,不使旁人接近,杜绝别人在现场做手脚的机会。”

    京兆府之中自然有“百骑司”的眼线,但是当时房俊的值房之中尽是房俊的亲信好友,却不可能这般轻易的被“百骑司”窥视到详情。

    李君羡甚至在想,自己领着“百骑司”尾随在房家部曲之后,房俊到底知不知道?

    若是不知道,显然房俊的警惕性有点低,这不太符合房俊一贯谋定而后动的风格。

    若是知道……

    只能说明房俊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依然高不可攀。

    他要去杀掉长孙澹寻仇,就这么大咧咧明目张胆的在“百骑司”的眼皮子底下行动,根本不怕皇帝知道之后会生气。

    而陛下呢?

    明知道房俊要去杀掉长孙澹,却只是叮嘱“百骑司”要“紧随其后,静观其变”……

    就这么在一旁看着,任由房俊胡作为非。

    李二陛下放下手里的奏报,叹气道:“不是防止别人在凶案现场做手脚,手脚必然在杀人的时候已经做下了,房俊这只是在杜绝消息泄露出去。他已经想到,凶案现场必然会存在对他极其不利的证据,否则长孙家何以会反应这般迅速,而且一出手便是将官司打到大理寺这般笃定?”

    心中微微感叹,世间皆流传房俊是个棒槌,做事冲动性格火爆,喜欢直来直往嚣张跋扈。可是又有几个人能看到其性格之中的细腻,所有的“棒槌”都不过是一种保护色?

    而正是因为他“棒槌”的行事风格,哪怕跟关陇集团斗得剑拔弩张、如火如荼,出去令狐锁那个没脑子的蠢货之外,却也没人敢对房俊身边的人动什么脑筋。

    在外人看来,房俊是那种“有能耐你跟我单挑,打不过你我服气,但是你敢动我身边的人,我就敢烧你家房子”的浑不吝,这种人做事随性,不考虑后果,堂堂正正的对仗之外,谁没事儿敢去招惹?

    未几,有内侍禀告,房俊到了。

    李二陛下微微点头。

    李君羡站到一边。

    房俊是趴在一张软榻上被两个内侍抬着进来的,一进大殿,便说道:“请恕微臣身负重伤,不能起身施礼之罪。”

    李君羡眼皮跳了跳,心里琢磨着房俊这句话里到底有没有埋怨的意思?

    我的伤是你派人打的,所以我现在不能起身施礼,你就别怪我啦……

    李二陛下倒是神色如常,只是轻轻点头:“恕你无罪,就在软榻上趴着吧。不过你房俊学究天人,极其擅长奇技淫巧之术,能够为晋阳公主制作出轮椅这等令人惊叹之物,怎地就不能给自己也制作一个类似的东西,可以行动自如?”

    房俊说道:“陛下您别说,微臣还真就想过。比如微臣曾经制作过一种没有轮子的爬犁,用猎狗在前头牵引。微臣一扬鞭子,猎狗就拼了命的跑,拖着爬犁在雪地上行走如飞。看似是猎狗在拖着人,实则前进的方向的都掌控在人的手中,让猎狗跑它就得跑,想让往那边跑就往那边跑……”

    李二陛下顿时黑了脸,怒视房俊。

    李君羡咂摸咂摸嘴,脸色也黑了,怒视房俊。

    特么的,你是在骂我咯?



    这话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你李君羡就是皇帝的狗,皇帝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不懂拒绝也不敢拒绝,比如让你偷偷的跟着我的人……

    第二层,你李君羡就是拉爬犁的狗,虽然你再偷偷的监视我,其实你是被我赶着走的,让你知道的你都知道,不让你知道的你就不能知道……

    两层意思,却说了一个意思——你李君羡是条狗。

    李君羡如何不怒?

    若不是在皇帝面前,李君羡发誓自己会拔出横刀跟房俊决斗!

    哪有这么骂人的!

    但是这话听在李二陛下耳中却又全然不同。

    咱们是皇帝你的狗,你说咋滴就咋滴。可是这天底下的人却不全都是你的狗,总有人要跟你对着干,你根本指挥不动人家……

    咱们听你的话,你就得罩着咱们;那些跟你作对的人,你就得狠狠的抽他们的鞭子。

    不然听你话的人吃亏,跟你对着干的占便宜,长此以往谁还听你的话呢?

    这哪里是骂李君羡?

    分明就是跟李二陛下说:皇帝啊,微臣现在可能有麻烦了,甭管有理没理,你得罩着我……

    世间焉有如此无耻之人?

    一个狗拉爬犁,居然被他堂而皇之的将求救的意思寓意其中,说得这般恬不知耻又阴阳怪气……

    李二陛下气得不轻,此人怎地如此可恶?

    人家那边还未发动呢,你只是稍稍感觉到苗头不对,便急吼吼的在朕面前求助抱大腿,还能不能有点志气?你派遣属下部曲领着人要去将长孙澹干掉的时候,怎么就不怕人家找你算账?

    偏偏房俊这话说得还真就没错……

    天底下都知道咱是皇帝你的鹰犬爪牙,现在鹰犬要被欺负了,你若是不帮,会让人如何看待?

    会让跟着你的人心寒。

    房俊就差点说出那句经典的话语来: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李二陛下自是不能不管房俊。

    “百骑司”侦查得明明白白,长孙澹之死与房俊毫无关系。无论是关陇集团施展苦肉计将房俊推下水,亦或是旁人意欲栽赃嫁祸,他都必须保住房俊。

    就算房俊当真杀了长孙澹,他早就打定主意力保房俊,何况现在不是房俊动的手?

    李二陛下运了运气,瞪着房俊,问道:“尔欲如何应对?”

    房俊说道:“微臣打算将那件事提前发动,一次吸引天下人的目光。不论凶手打算如何运作这件事,栽赃嫁祸是其绝对目的。微臣尚且不知现场的情形,可是可以肯定的是,必然会有不利于微臣的证据存在。凶手定然一方面在律法上构陷微臣,一方面发动舆论逼迫陛下让步,顺带搞臭微臣的名声,那么长孙澹是不是我杀的已然不重要。律法之上,微臣不认为能有什么充分的证据,而舆论这东西既有时效性、又有指向性,玩这个,微臣自认为不会输给任何人。”

    舆论是个什么东西?

    说它厉害,能够让高官落马、皇帝罪己;

    说它是个屁,只要皇帝打定主意不动摇,任你风狂雨骤,依旧巍然不动……

    单纯的舆论不会有任何杀伤力,它只有与绝对的权利融合在一起,才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威力。

    就比如元家事件当中,若房俊不是京兆尹,没有暗中派遣巡捕放水,一群老百姓怎么可能在长安城中冲击道德坊,使得一个簪缨世族灰飞烟灭?

    眼下这件事亦是如此。

    只要陛下能够稳住,能够抵挡住随之而来的舆论攻势,他房俊就稳如泰山。

    李二陛下沉吟道:“那件事……此刻发动,的确是仓促了一些。不过世间焉有万全之策,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吧,朕准许你发动。不过你要控制范围,谨慎处之。”

    那件事一旦发动,影响深远,稍有不慎便会惹得关中动荡。

    不过倒的确是转移视线的好法子……

    *****

    另边厢,程务挺带人赶往长安城西鄠县附近的驿站。

    未到驿站,在官道上边远远的见到前方的驿站人影幢幢,不知何时来了许多人。程务挺心中一紧,想起房俊的叮嘱,赶紧快马加鞭朝前赶去。

    到得驿馆门前,只见数十名身着皂色袍服的官吏围住驿馆,正与封锁驿馆的房家部曲对峙。

    程务挺赶紧下马上前。

    远远的,便听到为首的一位皂袍官吏厉声呵斥道:“此乃大唐地界,还有我们刑部不能管的地方、不能管的案件?识相的,速速退开,否则定然治你一个阻碍公务之罪,脊杖皮鞭、充军流放,你以为是说着玩的?”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面色黝黑的壮汉,铁塔也似的身躯矗立在门前,半步不让。一张黝黑的脸膛透着百战余生的淡漠与冷冽,语气平缓,声音粗糙:“某乃是京兆尹麾下当差,莫说你去区区刑部,便是政事堂、便是皇宫来人,也休想越雷池一步!除非有京兆尹的手令,否则谁都不进去!”

    那官吏气得半死,指着大汗的鼻子喝叱道:“反了你了!你们京兆尹只管地方,难道还能管得着我们刑部不成?”他手指向后面的人群里指了指,说道:“瞧见没有?那位便是刑部右侍郎,比你们京兆尹也仅只是低了两阶而已。你不让我进去,你还敢不让他进去?真是好大的胆子!”

    那大汉轻蔑的瞄了一眼他指的那人,心中哂笑。

    糊弄鬼呢?

    一个刑部侍郎不过是正四品下,距离京兆尹那是差了两级?就算老子不识数,三四级也有了吧!再者说,休说你一个侍郎,就算是六部尚书在房俊这个京兆尹面前不也是矮了一头?

    而且以房俊的脾气,哪怕你是个正一品的亲王殿下站在房俊面前,敢不敢以这种口气说话?

    锤不死你……

    大汉面色无异,冷冷说道:“某只有一句话,没有京兆尹的手令而想要进去驿馆,除非从某的尸体上他过去,否则——休想!”

    那官吏大怒,还欲再说,身后那位绯色官袍的刑部侍郎已经有些不耐烦,出言说道:“休要与他聒噪,咱们人多,将他们尽皆驱散便是!通知下去,此处驿馆现在起由我们刑部接管,任何人等统统闪开,否则便当场拿下投入刑部大狱,治他一个阻挠办差、贻误勘察之罪!”

    “诺!”

    一众刑部官差小吏大为兴奋,磨拳擦掌就待上前……

    他们人多,房家部曲只有十数人,看上去优势明显。

    孰料他黑脸壮汉一伸手就将腰间横刀抽了出来,明晃晃的刀身在阳光下耀目生花。

    紧接着,其余部曲纷纷抽出横刀,一时间驿馆门口“呛啷”之声不绝于耳。

    转眼之间,刑部诸人面前便出现一道林立的刀墙!

    刀光霍霍,杀气严霜!

    刑部诸人尽皆色变!

    那侍郎吓得脸色发白,怒道:“尔等是想要造反不成?”

    那黑脸壮汉声音平淡,冷冷说道:“吾等身受京兆尹之命,要严守此处,不得任何人入内。还是那句话,尔等想要进去,除非吾等尽皆战死!吾等不怕死,尔等怕否?若是不怕,那便来战,血溅五步,吾等毫无怨言。若是怕……”

    十数名部曲齐齐大喝道:“那就滚!”

    声音壮烈雄浑,惊得官道两旁枯树之上栖息的乌鸦纷纷振翅飞起,哇哇怪叫。

    都是跟随在房俊身边南征北战的猛士,此刻横刀立马,颇有一种沙场纵横、跃马扬刀的凛然杀气!

    刑部一众人等哪里经过这等场面?

    一个两个尽皆吓得面色如土、两股战战!

    似乎面前这一帮亡命之徒下一刻就能挥舞着雪亮的横刀冲上来,将他们当场斩杀、碎尸万段……



    驿馆门前,气氛凝重,一场血战似乎一触即发。

    刑部官差都有些懵,这特娘的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楞怂货,怎地这般血性,一言不合就拔刀?

    这些官差平素吓唬吓唬老百姓,勒索勒索犯事的官员那是行家里手,便是勘察现场审理案情也都有一手,但是何曾面对过这样剽悍霸道的人?

    一个两个都有些手脚发麻呼吸急促,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位侍郎打人。

    可是您拉着吾等说是有好处可拿,吾等才会随你前来的。早就知道京兆府的衙役巡捕都不是吃素的,现在怎么样,撅在这儿了吧?

    这驿馆咱们闯还是不闯,您得拿主意。

    自然,就算你说闯……吾等也是坚决不听的。开玩笑,这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子就算是吓人的,这股令人窒息的杀气也是吓人的?

    天大的好处也犯不着玩命……

    那位侍郎也有些抓瞎,不知如何是好。

    他接到的命令就是即刻带人敢在京兆府前头将驿馆的凶案现场接管,务必拿到现场的第一手证据。自己可是召集人手半夜就出发了,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这帮京兆府的家伙难道是昨夜就守在这里?

    侍郎心中狐疑,但是面前的形势却着实令人头痛……

    就这么回去?

    这件事情可是族中长辈亲口下达的死命令,干得好了自然会得到家族重视,以后会在他身上投入更多资源培养,简拔擢升指日可待。

    干得不好……

    那就别说什么以后了,以后他那世家子弟的身份也就是个摆设,休想家族再在他身上多浪费哪怕一丁点的资源,任由他自生自灭吧。

    没有办事能力、遇到困难畏首畏尾,你指望谁看重你?

    前程啊……

    侍郎咬了咬牙,想想自己年近四旬也不过是个区区的侍郎,若是不能趁此机会动用家族资源向上挪一挪,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富贵险中求!

    就不信这帮楞怂还真能将自己一个刑部侍郎给乱刀剁了?

    干了!

    侍郎咬着后槽牙,鼓足勇气,排众而出。

    “某乃是朝廷命官、刑部侍郎,奉命前来办案,职责在身,不容退让。尔等既然无视王法,那就将本官的人头留在此处,将本官的鲜血洒满这驿馆!”

    言罢,缩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头,仰首挺胸大步走向面前林立的横刀。

    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慷慨悲壮!

    只是双腿却在微微打颤,牙齿咯咯作响,心中默念:不敢砍我,不敢砍我,你们不敢砍我……

    刑部官差在后面心惊胆跳的看着,心中充满敬佩。

    当真是官迷啊,为了前程官职,这位侍郎打人也算是拼了……

    面对渐渐逼近的刑部侍郎,十数柄横刀稳如泰山,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黑脸壮汉瞳孔微微一眯,嘴角稍稍勾起一抹弧度,一股浓烈的杀气便陡然释放出来!

    区区一个刑部侍郎而已,莫非以为自己当真不敢杀?

    虽然脱离军队成为房俊的部曲家将,但是军规依旧深深的烙印在他们心中。

    军令如山,即便前边是刀山火海,吾往矣!

    临行之际,房俊的命令是无比听从程务挺的命令,现在程务挺命令大家看守这处驿馆,那么这就是房俊的命令!

    别说是一个侍郎,就算是一个尚书、当朝宰辅,又干吾等小卒何事?

    吾等小卒,只听命令!

    谁想要进去这驿站,那就一刀杀之!

    黑脸壮汉握刀的手微微一进,手臂抬起,雪亮的横刀便高高举起,照着刑部侍郎的脖子斜斜的劈下去!

    刀锋呼啸,刀光耀眼!

    “啊!”

    “倒下留人!”

    两声呼唤几乎同时响起。

    前一声出自刑部侍郎的口中,为了前程他豁出去奓着胆子上前,却不料眼前这个黑脸的家伙跟他家主子一样的浑不吝,说杀就杀,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刀就劈了下来!

    这一刻这位侍郎心中万事皆空,连后悔的情绪都来不及滋生便被无边的恐惧所侵袭,大叫一声,双手捂着脑袋就蹲在地上……

    后一声则来自程务挺。

    程务挺将将赶到,见到那侍郎与房家部曲争执几句,那部曲便举起刀劈下去……

    赶紧出言喝止!

    他冒了一身冷汗,心说果真是房俊身边的人,连着脾气都随了房俊,一言不合就拔刀!好歹也是一个侍郎,朝廷正儿八经的高官,结果就像是杀猪似的毫不犹豫就砍下去……

    黑脸大汉明显是个高手,对于手中横刀的掌控已然炉火纯青。这一刀砍下去,听到程务挺的喝止之后便即收力,刀锋堪堪停留在那侍郎脑袋前边三寸的地方。

    那侍郎嗷嗷大叫,上面鼻涕眼泪下面屎尿一起流出……

    无边的恐惧令他神智迷乱,只知道歇斯底里的大声呼号喊叫来发泄心中的恐惧,却哪里还顾及得了形象……

    程务挺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近前,大呼道:“刀下留人!”

    这房俊手底下都是什么兵啊,怎地一个个都跟棒槌也似,拎着刀子就敢杀人?这可是刑部侍郎,朝廷当中的高官,若是就这么给你杀了,岂不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黑脸壮汉收刀入鞘,冷冷的瞥着面前蹲在地上屎尿横流歇斯底里哭嚎的侍郎大人,不屑的哼了一声。

    这就是朝廷高官?

    怕是连战场上的伙夫都不如……

    程务挺擦擦汗,好歹没有弄出人命。

    那侍郎的几个亲信见到人家刀子都收了,这位还闭着眼睛嚎叫呢,脸上火辣辣的,赶紧上前将他搀扶起来,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那侍郎这才敢睁眼,发现自己仍然活着,摸摸脖子,头颅仍在,长长的吁了口气。

    心说你特么到底是不敢杀本官啊!

    然后立即神气活现……

    “哦哦,本官认得你,程务挺是吧?京兆府的司录参军!你来得正好,这些兵卒都是你们京兆府的巡捕差役吧?简直无法无天!居然敢对本官动刀子,绝对不可饶恕!以为本官是吓大的吗?本官职责在身、正义在胸,岂会惧怕尔等魑魅魍魉?程务挺,尔速速将这些兵卒给本官拿下,押送刑部,依照律法之罪!然后赶紧给本官有多远滚多远,此处从现在开始由刑部接管,一干事宜皆与尔等无关!”

    那位侍郎仿佛瞬间回血,一顿颐指气使,大言不惭。

    程务挺和一众房家部曲都看得两眼发呆……

    人还能这般无耻?

    刚刚吓得都尿裤子了,这一转眼还能抖起来威风?

    这面皮简直无敌了!

    黑脸壮汉气得脸色黑里透红,上前一步,大手再次按在刀柄上……

    谁料那侍郎正偷瞄着他呢,见到他的动作,顿时一个跳步向后跳出老远,扯着两个亲信挡在自己身前,大喝道:“怎地,还真的想要本官的命,想要造反不成?”

    两个亲信咽了咽口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黑脸壮汉的手,只要他一拔刀,那就有多远跑多远!

    心里则将侍郎大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个遍……

    程务挺“嘿”的一声,鄙视这位侍郎无耻鼠辈之余,也看出来这驿馆之中的凶杀现场,定然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会对房俊极其不利。

    自然更不能让这些刑部的人进去了!

    他也不废话,大声喊道:“所有人都给某听好了,把身上的兵刃统统解下!”

    房家部曲和他带来的兵卒尽皆一愣。

    参军大人这是要投降?

    程务挺见到众人不为所动,顿时怒道:“这是命令!”

    悉悉索索……

    房家部曲和兵卒们尽皆无奈,既然是命令,那就得无条件执行。只是心中难免腹诽,一个区区侍郎而已,就这么萎缩起来当缩头乌龟了?

    兵刃解下,放在脚边。



    那侍郎顿时大喜,又从人后走出来,到了程务挺面前趾高气昂的扬起下巴,说道:“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程参军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怎么选择才是对的。你放心,对于你的行为本官会如实上报,像是你这样的聪明人,定然会有所赏赐。”

    这话说的,一听就知道他只是一个马前卒,身后还有大人物操纵……

    程务挺嘴角一挑,也不管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理都不理,继而大声喝道:“诸人听令:此地乃是京兆府地界,此间凶案自然也有京兆府接管,任何人等皆不得靠近!动刀子杀人是不对滴,咱们是官差,是巡捕,岂能执法犯法?”

    那侍郎连连点头:“对对对,说得好……哎呀,还是程参军明白事理,带着你的人赶紧走吧……”

    程务挺当他是空气,续道:“……但是!京兆府的威严不容侵犯!府尹有令,所有胆敢靠近凶案现场、图谋不轨者,统统赶走!吾等不用横刀,只凭双拳,可否捍卫京兆府之威严、捍卫府尹大人之威严?”

    “能!”

    一众房家部曲和兵卒热血沸腾,齐声高呼,声震四野!

    娘咧!

    跟着房二郎就是痛快!

    刑部又怎么样?在咱们眼前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不用刀?

    拳头照样锤死你!

    程务挺大喝一声:“给我打!”

    “诺!”

    一声炸裂一般的呼喝齐齐自这些莽汉口中响起,然后房家部曲和京兆府兵卒便如出柙猛虎一般,猛冲进刑部官差的人群当中,拳打脚踢,势不可当!

    这些部曲兵卒皆是战场之上的百战猛士,刑部官差即便是有些手段,又如何是这些人的对手?况且两军对阵,首先比对的不一定是战斗力的差距,而是士气的高下。部曲兵卒们头顶上有京兆尹房俊这尊大棒槌,他们知道只要是房俊下达的命令,最后无论如何断然都不会让他们这些小卒子来背锅。

    而且放眼关中,有谁敢把锅甩给房俊?

    既无后顾之忧,眼前又是一群虾兵蟹将,自然是放开了手脚猛冲猛打,只要不伤及人命,管他滴娘咧!

    驿馆门前双方混战,尘土飞扬。

    刑部官差哪里是这帮杀神的对手?一个冲锋就被打散,也不懂什么阵型、相互保护之术,被部曲兵卒们分割开来,一小撮一小撮的揍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那黑脸壮汉眼中却只是盯着那个刑部侍郎,战斗一开始,他就大步径自向他侍郎冲去。那侍郎都傻了眼,咱可是刑部的官差,这京兆府的人莫非都吃错了药不成?

    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连只鸡都没杀过,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嘴里大声喝骂着:“反了!反了!尔等是想要造反不成?吾等乃是刑部官差,奉命查案,尔等非但横加阻挠,居然还敢殴打官差,都不要命了吗……哎呀!”

    嘴里说着话,精神难免分散,冷不丁被人在屁股上踹了一脚,身子往前抢了两步跌倒,幸好用手扶住地面,否则就得来个狗啃屎……

    正欲大骂,猛地领子一紧,身子一轻,居然被人薅住衣领子提溜起来……

    侍郎大惊失色,身子已经凌空,衣领子紧紧的勒住脖子气都透不过来,顿时慌了神,手舞足蹈大叫道:“是谁,赶紧放开本官,否则……哎呀!”

    却是被人一拳狠狠的捣在眼眶上,顿时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黑脸大汉好似一尊铁塔一般站在那里,单手便将刑部侍郎提溜起来,先是一拳砸在他眼眶上,继而反反正正左右开弓,一顿大嘴巴扇得噼啪作响。

    这还是他留了力气,不然只是一拳就得将这侍郎打得眼珠爆裂,头颅开花……

    一通乱战,刑部官差人仰马翻,被撂翻一地。

    激灵的拼着挨了几下拳脚早早的脱离战团,跑得远远的在远处观看。房家部曲和京兆府兵卒也不追,就只是逮着一个狠揍一个,打得遍地狼嚎翻滚哭叫,一个个口鼻流血腿断筋折,惨不忍睹!

    那位侍郎更是被黑脸壮汉单手拎起,左右开弓一顿耳光扇得晕头转向,不住的祈求饶命。

    程务挺拍拍手:“行了!都停手吧!”

    房家部曲和兵卒这才停手,骂骂咧咧的在身边倒地的刑部官差身上踹上几脚,大摇大摆的回到驿馆门前列队。

    黑脸壮汉则吐气开声,一手薅住那侍郎的脖领子,一手攥住他的腰带,猛地将他举起,奋力扔了出去。

    那侍郎顿时腾云驾雾一般飞出去,半空中“哇哇”惨叫手舞足蹈,“砰”的一声跌进身后在地上倒了一片的手下当中。几个倒霉货当即被砸得骨断筋折,哭嚎连天……

    程务挺双手叉腰,立于驿馆门前,瞪眼喝道:“此地经由京兆府接管,任何人不得靠近,否则就是如今的下场,绝不饶恕!还不快滚?”

    刑部官差能爬得起来的急忙爬起,或抬或架,将那位侍郎以及一众不能动弹的同僚袍泽照顾着狼狈而去。

    程务挺吁了口气,总算是将这帮别有居心的混蛋赶走了……

    “立刻封锁驿馆,无论是谁,一概不得靠近!若是警告无用,就直接用拳头。拳头解决不了,就算是用刀子将对方的脑袋割下来,也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进去驿馆之内,都听明白了?”

    所有人心中一凛,赶紧应道:“诺!”

    当即各司其职,分头行动。

    房家部曲和一些兵卒当即散开在驿馆周围警戒,严防心怀叵测之辈偷偷接近。另一部分京兆府的刑讯侦缉好手则在程务挺带领之下进入驿馆,勘察现场。

    刚刚一进驿馆之内,站在院落里,即便是天气严寒亦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这个位于鄠县城郊的驿馆建筑简陋,只有一间正堂、两间偏厅以及后院一溜房舍,厨房、卧室、马厩皆在一个院落当中,看上去颇为杂乱。

    程务挺一路走过去,每一间房舍之中都有死人,有兵卒有杂役,有厨子有官员,或是挣扎中被杀尸体倒卧在房中地上,或是干脆在睡梦之中便给一刀剁掉脑袋……

    即便以程务挺的铁石心性,面对这种规模的无差别屠杀亦不免触目惊心。

    最后来到长孙澹居住的那间房舍之中。

    房舍之中倒是颇为精致,木桌茶具,火炕上铺着厚厚的毡子。

    长孙澹的尸体俯卧在木桌之旁,脸朝下,一道深深的刀口从后腰部位显露出来,干涸的鲜血淌了一地。

    程务挺在满口驻足,自有仵作和差役轻手轻脚的走进去,仔仔细细的搜查现场,不放过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盏茶时间过后,仵作才过来汇报。

    “死者乃是长孙家嫡子长孙澹无疑,已然验明正身。死者的死亡时间在昨夜的亥时左右,身上只有一处伤口,正是致命之伤。凶手用一柄宽一寸七分的长刀由死者的身后刺入,伤及脏腑,当场毙命。而且刀口甚是齐整,说明死者在被长刀刺入身体之后并没有剧烈的挣扎,双眼一直圆睁,应当是死的时候甚为意外,或许……是因为这个凶手乃是他的亲近之人,是以感到不解和惊骇。”

    程务挺微微皱眉。

    凶手是长孙澹亲近之人?

    难不成还真是长孙家演了一出“苦肉计”,想要用长孙澹的性命将房俊一举扳倒?

    这也太自信了吧……

    那仵作继续说道:“……参军大人且过来看。”

    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现场已经勘察完毕,不虞破坏。

    程务挺走进去,站在长孙澹的尸体旁边,目光顺着仵作的手指看去……

    嘶!

    程务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仵作慢慢将长孙澹已经僵硬的右手抬起,在长孙澹的手底下有一个歪歪扭扭的血字。

    “户”……

    “户”乃是“房”字的起笔顺序,岂不是意味着长孙澹临死之前留下“杀人者房俊”的绝笔?

    真他娘的狠啊!这种情况下,越是聪明的人就会认定这个“户”字就是没写完的“房”字!半个字比一个整字的说服力更大!

    程务挺当然知道长孙澹的死跟房俊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么是长孙澹抱定死志,写下这半个血字之后让自己的亲信来结束自己的性命,以此来构陷房俊,亦或是凶手在将长孙澹杀害之后,故意写下这半个血字来栽赃嫁祸?

    程务挺正自沉思,那仵作又说道:“参军大人,还有这个,您看……”

    仵作又将长孙澹的左手慢慢举起。

    长孙澹的左手紧握成拳,青筋暴凸,显然临死的时候甚为用力。

    程务挺皱起眉毛。

    天寒地冻,加上死去多时,尸体已经渐渐僵硬。但是自长孙澹的手指缝见,可以清晰的看到他手中握着一个东西。仵作掰了几下长孙澹紧握的手指,没掰开,稍稍用力,“咔咔”两声轻响,却是指骨被掰断了。

    “嗒”

    一个东西自长孙澹手掌间跌落在地。

    是一块玉佩。

    玉质莹润,用红绳打了一个络子,甚为精致。

    程务挺脸色顿时大变!

    作为房俊在京兆府的第一心腹,他自然与房俊极为亲近,对于房俊甚是熟悉。这块玉佩瞅着就眼熟,岂不正是晋阳公主送给房俊的那一块?

    这块玉佩出现在这里……

    简直就是最好的物证!

    此乃皇室之物,天下独一无二,若非房俊出现在这里,这块玉佩怎会留在长孙澹手中?

    程务挺甚至脑补出房俊前来杀害长孙澹,但是争斗之中虽然得手,将长孙澹杀死,却被长孙澹挣扎之中将玉佩攥在手里……

    那当然不是真相!

    真相就是一个长孙澹极为亲近之人趁长孙澹不备,从身后将之刺杀,而后写下半个血字,又将房俊的这块玉佩塞进长孙澹的手里……

    程务挺惊出一身冷汗。

    幸好现场皆被京兆府紧紧封锁,勘察现场又是自己带队,否则若是让刚刚的刑部官差进来……

    这勘察如何写几乎不用去考量,绝对会与凶手的构想一般无二。

    但问题是房俊的贴身玉佩怎会出现在此处?

    莫非……是房俊身边亲近的人除了问题?

    程务挺心中焦急,面沉似水,伸手道:“勘察文册呢?拿来我看。”

    旁边立即小跑过来一个京兆府的巡捕,将记录现场情况的文册递给程务挺。

    程务挺结果文册,细细看了看,然后要来毛笔,将其中“血字”、“玉佩”等等一笔勾掉,递给那个巡捕,叮嘱道:“没有什么血字,也没有什么玉佩,都听明白了?”

    仵作和巡捕们都不是傻子,参军大人如此明显的动作,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是在给府尹大人洗地……

    “属下明白。”

    众人齐齐恭声回道。

    这种事情见的多了,世家门阀之中难免有人胡作非为,这个时候自然是要验尸的仵作和勘查的巡捕们配合,消灭证据甚至伪造证据。虽说此乃违法乱纪之事,然已然见惯不怪,毫不惊异。

    更何况这还是在给自己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京兆府的一把手洗地?

    这个地必须洗,而且洗的没毛病。

    任谁也不可能在京兆府侦办的案件当中找出京兆府官员的毛病……

    程务挺心急如焚,当即说道:“将此间团团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某这边回长安请示府尹,尔等切勿懈怠!”

    “诺!”众人齐齐应了一声。

    程务挺握着那枚玉佩反身走出驿馆,只带了两个亲随便打马疾驰,返回长安。

    到了长安西的金光门,远远的便见到城门处排起长长的队伍,一群一群的兵卒在人群当中往来穿梭巡视,挨个检查,整个城门几乎堵的水泄不通。

    程务挺略微皱眉,打马径自来到城门处,冲着检查的兵卒喊道:“诸位是哪一卫哪一营兄弟?带队将军是哪位,可否引荐一下?某乃是京兆府司录参军程务挺,现有紧急事务需入城面呈吾家府尹,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他可没耐心在这里跟这帮兵卒瞎耗,房俊的贴身玉佩出现在死去的长孙澹手里,这足以说明房俊的身边出现了奸细。谁知道这个奸细还会不会做出什么手脚?

    有心算无心,稍稍搞点小动作都有可能使得房俊万劫不复!

    一个校尉模样的军官笑着走过来,远远的便抱拳客气道:“哎呦,原来是京兆府的程参军,失礼失礼!吾等刚刚受命,说是有凶徒企图混入长安,这不就赶紧的在城门处严加盘查。这长安可是京兆府的地界,咱们就算是身受军令,亦不敢为难您啊!来来来,末将这边给您开个通道,让您先行通过。可不敢耽搁你们京兆府的事情,谁不知道房二恼火起来谁的面子也不敢给?哈哈,吾等可是怕得很,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程务挺在马上略一抱拳,心说算是识相……

    客套几句,便策马随着那校尉来到城门底下。

    城门洞里拥堵不堪。

    程务挺本以为那校尉会给他清理出一条通道,见此状况便有些不悦:“这位校尉,某有急事亟待进城,不知可否先行命百姓停留片刻,让某先行?”

    那微笑诡异的一笑:“行行行,怎么不行?您可是京兆府的司录参军,您的上司可是房二……来人啊,给我拿下!”

    陡然一声大喝,身边十数名兵卒如狼似虎的扑上来,拽住程务挺的腿就将他拖下马背。程务挺固然悍勇,可是事起仓猝不及防备,情况不明又不能悍然拔刀,一个愣神的时候就已经被拽下马背,四五个健硕的兵卒死死的将他摁在地上,旁边有人拿出绳索,将他四马倒攒蹄的捆了结结实实。

    身后的两个亲随亦是同样下场……

    程务挺勃然大怒,奋力挣扎道:“尔等这是何故?某乃是京兆府司录参军,朝廷命官,尔等竟敢如此无礼,想要造反么?”

    那校尉笑嘻嘻的上前,脚底下冷不丁的飞起一脚,狠狠的踢在程务挺的下巴上。

    “唔……”

    程务挺疼得惨叫一声,咬破了舌头,嘴里的血一瞬间就冒了出来,疼得他冷汗直流,说不出话来。

    那校尉冷笑道:“好威风,好煞气!司录参军了不起啊,京兆府了不起啊,房二了不起啊?实话跟你说吧,老子等你好久了,这回就等着跟你家那个棒槌府尹一起下大狱、砍脑袋吧!来人!将此人给某捆得结实了,即刻押送刑部,不得有误!”

    “诺!”

    两旁的兵卒上前,用一块破布将程务挺嘴巴堵的严实了,将他抬起来扔到城门口早已备好的一辆板车上,而后挥舞着马鞭将城门口等待出入城的百姓尽皆驱散,押解着程务挺急急忙忙入城而去。

    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嘴巴也堵住的程务挺悔的肠子都青了!

    大意了啊!

    既然猜得到凶手实在栽赃嫁祸房俊,自己怎地不多带一些人保护好身上的这块玉佩呢?

    这可是最直接的证据!

    而且由于他私自更改凶案现场的勘察文册,更将证据拿走,足以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果不其然,被羁押到刑部之后,还未来得及下狱,便有人前来自他身上搜走那块玉佩。

    那人仔细看了看那块玉佩,对另一人笑道:“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本来我们派去的人被驱逐,在下还挨了一顿臭骂,不过程务挺这个傻子算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程务挺又是气愤又是懊恼,差点就想咬舌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