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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txt下载

    众人不知这份文书乃是何物,纷纷翘首观望。

    岑文本眉头微微一皱,这份文书……有些眼熟啊!

    杜楚客淡然说道:“此事是不是京兆府做主……谁说了也不算,总归是要朝廷法度来说话的。当初赵国公长孙无忌命房府尹立下军令状,限期之内整顿京师治安。赵国公乃是老成谋国之人,亦知道想要将京师整顿起来有多么困难,故此主动为京兆府申请了一份文书,并且由政事堂、三省、六部尽皆盖印通过,并且呈递陛下预览,加用玉玺,归御书房存档。”

    很多人茫然不解,这文书是个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里头还规定了房俊可以先斩后奏不成?

    岑文本却是一拍大腿!

    原来如此!

    房俊啊房俊,娘咧你也太精了吧?

    居然早在数月之前便布下此局,将一切都暗暗谋算好了!

    房俊想要翻盖整改东西两市,谁敢反对?

    敢反对也没用!

    因此此事的确是影响到京师治安,那文书上有政事堂、三省六部以及陛下尽皆用印,允可房俊在不违背律法的情况下酌情处理長安城內一切事宜!

    这几个部门一致通过的文书,便是陛下反对都没用!

    岑文本恍然大悟,这就是房俊密谋许久的布局!等着瞧吧,世家门阀不是刚刚差一点就将房俊整的丢官罢职充军流配吗?房俊的报复来了!

    不仅来得如闪电狂风一般如此之快,也必然如万钧雷霆一般如此之猛!

    以市价收购东西两市的所有房舍,翻盖之后另行售卖的时候,那可就不能是市价了!

    至于会是什么样一个离谱的价格……

    可以参照曲池坊,也可以参照江南华亭镇的盐场……

    总归是定然要狠狠的在世家门阀身上撕下一块肉来,让那些落井下石栽赃构陷他的人都得感觉到痛不欲生的那种疼!

    三省六部的长官各个傻眼……

    还有这种操作?

    居然能够提前从各个衙门拿到了准许整改东西两市的公文,现在是谁想要反对也不成了,白纸黑字加盖了各个衙门的大印,谁难道还敢反悔?

    这个房俊……简直太精了!

    现在的情形已成定局,只要京兆府说东西两市必须整改,那就必须整改,谁也反对不了。但凡在东西两市之内有产业的世家门阀,能够做的就是全力配合京兆府。

    怎么配合?

    将自家的商铺房舍作价卖给京兆府,然后等待整体翻建之后,再高价从京兆府手里买回来。谁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翻建之后的价格必然会很高,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拒不出让,那是同国家机关作对,人家京兆府甚至可以将你抓起来丢进大狱;自己翻建,则必须承担一旦发生火灾等事故的连带责任,这个责任很有可能导致一个百年的门阀一朝败家破落……

    可以说,只要有这份公文在手,京兆府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无论三省六部亦或是政事堂,都已经无法阻止。

    那么问题来了,这份文书是如何诞生的?

    许多人都想来当初在政事堂里,长孙无忌是如何对房俊咄咄逼人,如何逼着房俊立下了军令状,而房俊又是如何“勃然大怒”如何“昏头涨脑”的讨要这份文书,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慷慨激昂……

    特么的,长孙无忌这是被人家房俊拿小布袋给装起来了呀!

    你还号称“长孙阴人”呢,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现在被人家房俊给阴了吧?

    话说幸好长孙无忌今日不在,否则那张老脸的神情必定精彩万分……

    但凡家中在东西两市有产业的官员,哪里还有心思参与大朝会?心神恍惚的算计着自家将会有多大的损失,草草散朝,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刘洎直到走出太极殿,才陡然发觉自己弹劾房俊一事,居然连个结论都没有便不了了之。非但别人不再关注此事,便是他自己都被东西两市整体翻建的宏伟蓝图所震慑,再也不将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心上。

    将房俊挪走,令任他用?

    非但眼瞅着京兆府即将聚敛无数钱财的皇帝陛下不干,怕是政事堂的诸位宰辅亦不会那么做。当初逼着人家房俊立下了军令状,现在时限未到便急吼吼的赶人家下台,怎么说得过去?

    一旦房俊拍着桌子骂你说话如同放屁,谁脸上能挂得住?

    京兆尹这个位置,只有房俊能坐……

    *****

    太阳高高升起,从终南山的山岭之上掠过的风乍暖还寒。山谷背阴的地方依旧冰雪覆盖,远望群山却已经渐渐披上一层黛色,那是春天的颜色,有着无数的生命在度过这个严冬之后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房俊将自己包裹得如同一只棉猴,站在山脊上瞭望着远处的群山沟壑,在他的脚下,便是名传天下的子午谷。

    长孙无忌亦是衣物臃肿,遥望山川险地,感叹道:“若是当初诸葛亮能够采纳魏延‘兵出子午谷’奇袭关中的计策,或许历史便是汉室光复、曹魏绝嗣的结局了吧?”

    三国时期,蜀汉丞相诸葛亮“六出祁山“北伐魏国。蜀将魏延向诸葛亮多次提出“兵出子午谷“之计,但诸葛亮没有采用。

    当时魏延建议:“闻夏侯楙少,主婿也,怯而无谋。今假延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楙闻延奄至。比东方相合聚。“

    诸葛亮认为此计过于凶险且难以成功,故弃而不用,坚持从大路进军,可以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

    后人也以此作为魏延之后谋反的理由之一……

    其实诸葛亮不采用的原因是根本不打算攻打长安,他的目标乃是凉州。且不论魏延之计策是否可行,与诸葛亮的军事意图相悖,自然不可能得到赞同……

    然而事实证明,诸葛亮“六出祁山”均是未竟全功,《隆中对》设计的“取蜀望陇”设想湮灭,北定中原、光复汉室的梦想彻底落空,自此之后蜀汉只有自保之功,全无反击之力。

    房俊紧了紧衣襟,瞥了一眼长孙无忌说道:“后人在如山的史料当中钩沉,畅想当年的英雄如何金戈铁马、如何壮志未酬,常常假设当初某一人的选择若是截然相反,历史会是如何的走向?只是这些人却不曾想起,已经破镜难圆、覆水难收,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历史……没有如果。”

    肩胛处的箭疮和小腹的剑伤隐隐作痛,好在伤口幸运的没有发炎,不然他这条小命大抵是要交待掉了。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你想改变历史,那首先得穿越了才行……

    只是即便是穿越了,更改掉的历史又是原来那一段已经发生的历史吗?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辩证的问题——同一个人,不会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长孙无忌默然不语。

    是啊,历史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情注定无法更改……他现在只想大声的说一句,好想再回到从前……

    长孙冲已经穿过子午谷进入汉中地界,长孙无忌知道他不会稍作停留,会一直进入蜀地,然后沿着大江顺流而下,要么隐匿在江南,要么扬帆出海,长孙家在异域番邦照样有着超级影响力,无论是高句丽的渊盖苏文,亦或是倭国的天皇一脉……

    如此也好,天地广阔,既然大唐已无容身之地,那边远走高飞,去寻找一处安身立命的乐土,老死他乡吧。

    只当自己没生过这个儿子……

    房俊也觉得有些遗憾:“未能亲手将此人捉住,心中难免郁闷。不过赵国公应当可以安寝了,令公子此番逃脱生天,只要不再回到大唐领地,在异域番邦娶妻生子、颐养天年也算是不错。”

    长孙无忌脸颊一抽……



    安寝?

    我安寝个屁啊!家里还有一个儿子没出殡呢……

    一想到六郎极有可能便是大郎出手害死,长孙无忌心中也说不出是个生命滋味……

    失望?愤怒?亦或是怜悯?

    吸了口气,长孙无忌看着房俊说道:“回到長安,你的麻烦不少。”

    世家门阀又一次纠集起来弹劾房俊,他便是这件事情的发起者之一。想想朝中御史言官狂风骤雨一般的弹劾,此次房俊不顾东市大火又是证据确凿,这个京兆尹的位置只怕是要挪一挪了。

    房俊打了个哈欠,最晚一宿没睡,精神难免不济,随口敷衍道:“您还是顾好您自己吧,某有麻烦,你们长孙家的麻烦也不小……”

    长孙无忌愕然,不解其意。

    这小子何以这般笃定?

    不过大郎此番能够逃脱生天,自己也算是放下一桩心事。哪怕六郎之死极有可能出自大郎的手比,但到底是自己一向最为宠爱的嫡长子,长孙无忌虎毒亦不能食子……

    且待回转長安,再去计较房俊之事。

    至于陛下那边是否会因为自己此番故意放走长孙冲而恼怒,长孙无忌却是顾不得了。好歹有那么多年的情谊,在加之李二陛下对文德皇后的神情,长孙一家想来应当是无虞的。

    暂且隐忍吧,只要再熬个几年,那几位年幼的皇子渐渐长成,想必形势定然会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

    心情放松下来,长孙无忌便斜睨了神情恹恹面色灰败的房俊一眼,问道:“山高气爽,景物宜人,二郎不如跟老夫结伴回京,路上也好游览胜景,或许能够有幸聆听二郎触景生情之佳作?”

    房俊瞥了他一眼,道:“怎地,赵国公还未听够在下的诗作?”

    长孙无忌咬了咬牙,哼了一声道:“素闻房二郎诗才天授,却是不骂人不写诗,老夫领教。”

    什么“老狐胆落武昌东”,什么“笑煞瞻州秃鬓翁”……长孙无忌想想就肝疼。

    这小子怎地就这么损?

    不过长孙无忌到底是一代“阴人”,城府之深远超常人,忍着怒气道:“老夫有幸,若是能够多得房二郎几首诗词,史书之上亦算是留下名号。只不过卖弄文才绝非长久之道,为人处世,还是应当谨言慎行才是。”

    房俊笑道:“赵国公是在教导在下要循规蹈矩么?非也非也,您可千万别被儒家那些中庸的思想给欺骗了。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哪一个是循规蹈矩谨言慎行能够成事的?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运势’而已。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腾达!运势来了,所向披靡攻无不克;运势没了,家族凋零子嗣坎坷……这是大势,这才是能否安身立命的最重要的东西!”

    长孙无忌气得瞪眼!

    什么家族凋零,什么子嗣坎坷,这是在恶心老夫呢?

    不过也不得承认房俊的话语的确有几分道理,若是单论为人,那汉高祖刘邦乃是一介地痞,最终却定鼎天下开、创汉室四百年江山,上哪儿说理去?

    运势,的确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东西……

    两人之间虽然不似生死仇敌一般剑拔弩张,但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彼此看不对眼,气氛自然难以融洽。

    还是各走各路的好……

    长孙无忌阴着脸说道:“即使如此,便请二郎先走,老夫年岁大了些,难免多愁善感,便在此感怀一番山河壮丽、人世浮沉,也好陶冶情操,体悟这天下运势之玄妙。”

    房俊点点头:“在下年纪浅,正应当趁着青春年少多吃多喝多玩多乐,否则等到赵国公这把年纪的时候,望着珍馐美味流口水,望着如玉佳人掉眼泪……实在是太过悲哀。在下先行一步,赵国公慢慢体悟吧,莫要着凉了才好……”

    言罢,也不看气得眼角直跳的长孙无忌,转身带着京兆府的衙役下山。

    只是刚刚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一点什么,这厮又折转回来。

    看着一脸疑惑的长孙无忌,房俊呲牙笑了笑,道:“我去买几个橘子,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言罢,憋着笑赶紧走掉。

    长孙无忌一脸懵然……

    你去买几个橘子?

    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有橘子卖?

    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儿,这“买橘子”必然不是真的买橘子,一定是意有所指,搞不好就得是一个恶心人的内涵!只是搜肠刮肚,将肚子里的墨水统统翻了一遍,也没在那个典故里头找寻到与橘子有关的……

    只叹长孙无忌纵然宛如诸葛复生、司马再世,却又怎能了解房俊这个促狭鬼用后世的段子光明正大的占他长孙无忌的便宜?

    若是长孙无忌也穿越一回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怕是纵然年纪老迈,亦要红着眼睛跟房俊单挑!

    黄口孺子,给谁当爹呢?

    *****

    長安城內已然一片喧囂!

    京兆府将会整体动迁东西两市,翻建所有房舍店铺、整个市场重新整体规划的消息不到两个时辰便传遍京师,而后以京师为中心向关中各地辐射开去,速度极其惊人!

    这可是天大的大事!

    西市占地达到一千余亩,商铺四万余间,东市虽然规模稍逊,但是亦有店铺两万余间,且俱是高档货邸。两市之内店铺毗连,商贾云集,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这两处堪称天下最大的货物集散中心,居然京兆府一纸令下,便要悉数翻盖?

    房俊不愧是“财神爷”,即便当了官,这股魄力已然是朝中百官皆不具备!

    这得花掉多少钱?

    老百姓是最兴奋的!

    无他,想要盖房子翻建市场,总得要人手吧?这么大的工程若是征调民工怕不得几十万?若是别处弄这么一个浩大的工程,当地的百姓好歹得给扒下一层皮来,没有民脂民膏往里填,哪辈子能把这市场建起来?

    但是房俊不同!

    房家父子的官声一个赛过一个的好,房玄龄乃是至诚君子,想来温润如玉体恤百姓,为官期间不曾有一文一毫的貪污賄賂,事事皆为百姓着想,古之贤良,莫过如此!

    而房俊虽则有一个“棒槌”的绰号,但是这厮只是对那些嚣张跋扈的世家子弟下黑手,对寻常百姓那简直温柔得就像是邻居家的小姑娘!

    房俊敛财之术天下无双,据说房家的财富早已是车载斗量,但是有谁听说这里头有一个铜板是盘剥百姓所得?非但不会鱼肉百姓,反而百姓会因他而受惠。

    骊山农庄里那些本是沟渠之中腐肉一般的灾民,现如今各个活得有滋有味,家家户户都在房家的温棚里做工,甚至有那头脑灵活胆子大的自己也向房家借贷,置办起两亩田地伺弄起温棚来。

    现在長安城冬季的蔬菜皆是出自骊山房家农庄,这一天得赚多少钱?

    更别提城南房家湾码头那边夏日里做工的苦力成千上万……

    而房俊自打上任京兆尹以来,京兆府延续自前隋的苛捐杂税尽皆废黜,一年一季的税赋应当缴纳多少早早的便在京兆府门前张贴告示,乡间胥吏一分一毫都不敢多收!

    什么是好官?

    这就是好官!

    现在房俊若是因翻建东西两市而征调民工,会白白的让民工们干活么?依着房俊的度量和仁慈,至不济,一日两顿饱饭那是肯定要管的!

    泥腿子百姓还有啥?

    不就是这两膀子力气么!

    与其被贪官污吏们盘剥敲诈,还不如咱就给房俊干活!

    于是,京兆府门前成为极其热闹之地。时不时便有百姓自乡间进城赶集,闻听翻建东西两市之事,便聚集在京兆府门前,有老汉拍着胸脯跟门口的衙役喊:“回去告诉房二郎,啥时候开工只需一声令下,老汉家中只留下两口劳力春耕,其余的尽皆来给房二郎效力,不要工钱,每天管两顿饱饭就成!”



    旁边便有妇人捂着嘴笑:“这老汉实在油滑,谁不知房二郎向来慷慨大方,对吾等贫苦百姓最是关照,且不说工钱不工钱的,便是一日两餐,那也指定比你家的伙食好上好几倍呢!”

    老汉被妇人噎得面红耳赤,下不来脸,怒道:“这是谁家的婆娘?好生不懂事!老汉是贪图房二郎那口吃食吗?若是别的官员征调民工,你看老汉鸟不鸟他一眼!”

    便有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从一边小跑过来,照着那妇人便是一脚,骂道:“你个丧门星,知道这是谁吗?泾阳县赵庄的赵二愣!家里八个男娃,武德九年颉利南下渭水,他家三个男娃被杀了,英国公于阴山扫灭突厥的的那一年,他老汉亲手将其余五个男娃送上战场!英国公将颉利活捉回来,可赵老汉的五个儿子没一个回来……皇帝亲手给他家封的勋爵,不纳贡、不交税,与国同休!你敢跟他无礼,信不信老子揍死你?”

    妇人一脸讪讪,委委屈屈的抽了赵老汉一眼,不敢言语。

    赵老汉反倒不要意思了,挠挠头,无奈道:“老汉敬佩房二郎的为人,所以但凡房二郎征调,咱义不容辞!若是旁人,哼哼,还没那资格让咱老汉给他卖力气!”

    人家这话说的有底气,拿人命换来的底气!

    此等忠烈之家,任谁不得礼敬三分?

    京兆府门前的衙役原本正悠闲的晒着太阳,听着这些百姓谈论着东西两市翻建之事,也甚觉有趣。可是此刻眼见这妇人被当家男人踹了好几脚,赶紧上前劝阻,道:“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尔等聒噪喧哗!速速离去,否则京兆府的大牢可不管你们是谁,现如今还有一位门庭显赫的世家子弟在里边关着呢,你们是要给做个伴?”

    大伙都听闻房俊亲自带兵围了赵国公府,长孙家的嫡次子被带回京兆府关押一事,此刻却是不怕,甚至有好事的问道:“那长孙公子当真是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嫡亲弟弟嫁祸给房二郎?”

    衙役吓了一跳,瞪眼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从哪儿听来的这是?老子警告你啊,若是这般胡乱造谣,当心京兆府将你拿了下狱,不死你也得脱层皮!”

    事关长孙家的名誉,一旦被长孙家盯上,休说传播这些谣言的百姓,便是自己这些衙役官差也得吃瓜落!

    长孙家的怒火,岂是他这个小小衙役消受得起?

    那人笑道:“官差何必吓唬咱?那东西两市当中现如今已经传遍了,说是长孙濬杀害了自己的亲弟弟,嫁祸给房二郎想要将房二郎治个斩立决的死罪,结果事不凑巧,长乐公主给房二郎做了证,长孙濬那厮偷鸡不成,反而把自家兄弟凭白搭进去了……”

    “嘶——!”

    几个衙役倒吸一口凉气,互视一眼,皆意识到有些不妙。

    这种事情别说不可能有人知情,便是当真如此,又怎么会传扬出来?

    这必是针对长孙家所捏造的谣言!

    只是这谣言听上去还真就像是那么回事儿……

    若是当真东西两市之中尽皆传扬,那么不消得许久,这个说法便可以随着商贾的流通而传遍天下。任何事情只要有人说,那就一定会有人信,长孙家是什么人家?那可是文德皇后的母族!

    事关重大,还是要尽早通知京兆府的长官为妙……

    一个衙役交待一声,急匆匆的转身进了衙门。

    京兆府门前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内,魏徵低低的咳嗽几声,车外的家仆赶紧凑到近前,关切道:“天气寒冷,不若早些回去吧?”

    魏徵点点头,老脸笑成一朵菊花:“这房二郎当真是夺奇葩,分明肆意妄为的火爆性子,偏生能够爱民如子、处事公允。老夫读史多年,古往今来,这等异数却是绝无仅有。”

    家仆亦笑道:“谁管他是不是棒槌?只要能好好做官,为百姓着想,百姓的心里头都透亮着呢。”

    魏徵欣然道:“谁说不是呢?百姓心中有杆秤,你若欺他,他虽不言语,却是心中有数,迟早给你找补回来。”

    大隋何以盛极而亡?

    无他压榨民力太甚而已……

    继而一叹,说道:“只是可惜长孙家一向清明著世,偏偏这一次想要以长孙澹之死来拿捏房俊,却实实在在是一招败笔。现在这种流言传扬出来,对长孙家的声望将是致命的打击,看起来,长孙家是不得不蛰伏一段时日,以待事情渐渐平息了……”

    是谁传出的这种谣言?

    魏徵甚至无需去打听,便知道必然与房俊有关。

    魏徵刚正不阿不假,两袖清风也不假,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纯粹的君子。

    何谓君子?

    君子不器!

    只要内心坦荡,君子不必拘于束缚,畏首畏尾,即便是阴谋手段亦可使得。

    论起玩心计,魏徵也是个中好手。若是没有一点手段,这么多年一直怼李二陛下怼得热火朝天,还不早早就被李二陛下给砍了?

    家仆茫然不解。

    魏徵低低一叹,说道:“走吧,回府。这一次房俊运筹帷幄、预谋已久,想来方方面面的问题都已经考虑仔细,无需老夫多事。只是这小子心性着实暴躁,堪称睚眦必报,这一出刑部衙门,便是接二连三的报复,让人应接不暇,防不胜防。看着吧,那小子若是不将这長安城闹得沸沸扬扬底朝天,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家仆问道:“家主不打算参那房俊一本?”

    魏徵瞪眼道:“老夫闲得啊?参他做什么!人家好歹白送给老夫一副上等的寿材,咱总归得记着点人情吧?”

    家仆缩缩脖子,心说您眼里还有人情?

    上一次当着陛下的面您就参了房俊一本,可没见您记着送寿材的人情呢……

    *****

    申国公高士廉府邸。

    来自江南上品黄酒在黄铜酒壶当中温热,加入姜丝梅干,倒入白玉碗内橙黄透亮,闻之醇香弥漫、入口甘美顺畅。外头春寒料峭,厅内炉火正燃、温酒谈笑,实是人生一大乐事。

    只是此刻在座诸位却尽皆愁眉不展,再好的美酒,似乎也失去了滋味儿……

    这一次不仅是关陇集团,便是江南士族与山东世家的代表人物下朝之后亦不约而同的尽皆来到申国公府,共同商议东西两市翻建之事。

    高士廉虽然久已不问俗务,但其地位高、资历老、计谋多,向来都是朝中世家门阀的隐形魁首。长孙无忌之所以能够代表关陇集团,亦是多亏了高士廉的扶持……

    令狐德棻饮了一口温热的黄酒,用银箸将碗里的姜丝梅干夹起来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啧啧嘴,懊恼道:“杜楚客那厮当真可恶,本以为房俊小贼便已是伶牙俐齿不好对付,却不料这个杜楚客更甚一步,老夫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一想起早朝之时的情形,令狐德棻便一阵心塞……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但凡跟房俊沾边儿的事情,好像自己从来都没落下来个好儿?

    白胖的韦元通“呲”的一声讥笑:“老脸?嘿嘿,你这张老脸不是老早就被房俊那如花似玉的小妾给抓花了吗,怎么着,啥时候又捡起来了?”

    令狐德棻勃然大怒,怒叱道:“姓韦的,休要欺人太甚!”

    韦元通冷笑:“欺人太甚的是房俊,是房俊的小妾,您跟某折而吼什么?有本事就去房俊面前大吼大叫,别怂!谁怂谁是棒槌!”

    令狐德棻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瞪眼怒道:“你韦氏还不是在房俊面前丢人现眼,你家那位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刑部左侍郎的年青俊彦最近为何不见?哼哼,自打骄狂,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竖子,不足与谋也!”

    言罢,气哼哼的拂袖而去。

    只是身形到得门前,却又微微顿了顿,想要等着有人来劝他……



    令狐德棻本意是想表达一个愤怒的态度,韦元通这些话实在是太伤人脸面,他若是毫无反应,实在是说不过去。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他令狐德棻已然是这般丢尽颜面,现在又要被韦元通这般奚落,怎么受得了?

    只要有人劝一句、拉一下,令狐德棻就坡下驴,场面自然圆圜得多。

    可谁曾料到此间在座多人,却是无一人劝阻……

    开弓没有回头箭,令狐德棻已经到了门口,难道还能自己走回来?

    此君老脸阵红阵白,心中羞恼交加,重重的一顿脚,大步离去。

    厅内诸人尽皆门头饮酒,无人看他一眼……

    谁都不怪,谁叫令狐德棻几次三番的表现实在是太过拙劣?此君空有一肚子的经史子集,对于俗物却是一窍不通,偏偏还刚愎自用、心胸狭隘,眼前只能瞅着那一丁点儿的利益,完全不顾大局。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谁的便是这种人……

    便是此间主人高士廉亦未曾有一字挽留,待到令狐德棻远去,高士廉才喟然一叹:“门阀经略宛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令狐一门人才凋零,怕是非但不复往昔之荣耀,便是想要维持现状,亦是难上加难。此君性情乖戾,不近人情,吾等谋事不可尽皆告之。只是到底多年好友,能帮衬的时候,大家还是伸手帮衬一下,如此方才不负平生之交情。”

    众人连忙点头称是。

    高士廉的话语说得再清楚不过,令狐德棻这人不行,大家不可与其共事。只不过若是以后能力之内的地方,尽可能的搭一把手帮衬一下,维护一下彼此脸面……

    这就是世家门阀的处世之道。

    与“仗义每多屠狗辈”的市井匹夫不同,世家子弟在处事的第一时间考虑的便是家族的利益,个人感情从来都不会成为左右决定的重要因素。

    市井匹夫可以为好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可以抛家舍业只为义气,但是世家子弟不行……

    高士廉看了一眼低眉垂眼一言不发的独孤武都,淡然问道:“独孤世兄,可有何高见?”

    独孤家的身份地位非比寻常,一直以来都是关陇集团的中坚力量。凭借其家族对于隋唐两朝皇室的影响力,也甚得关陇集团之拥护。

    只是最近,独孤家的立场有些暧昧不明……

    独孤诚忝为京兆府少尹,本应是关陇集团打入房俊内部的一枚钉子,可是这枚钉子尚未发生作用,便在房俊拎起的大锤面前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房俊设计独孤诚貪污受賄一事,外间已然有不少传言。而被房俊这般“钓鱼执法”之下尚能安然无恙,其间必然有某些不可告人之交易。

    谁说得定现在独孤家是站在哪一头的?

    独孤武都捏着酒碗,正津津有味的品尝美酒,闻言将酒碗放下,嘴里轻轻的啧了两下,似乎在回味黄酒甘醇的美味,亦似乎在组织措辞……

    顿了一顿,独孤武都方才说道:“某哪里有什么高见?低见倒是有一些……”

    高士廉“呵呵”笑出声来,指着独孤武都,无奈笑道:“你呀你,一把年纪了,还是年轻时候浑不吝的性子,也不知道改改?让这些年轻的小子看了笑话,往后可不尊重你。”

    在座的韩瑗、于胜、李敬玄、贺若连城等人便齐齐的笑出声来。

    独孤武都辈分高,但是一向都是一副武夫的做派,在小辈面前从来都不拿架子,随便拽着一个孙辈的小子就能喝顿酒。偏偏如此放荡豁达的性子甚得小辈的喜爱,关陇集团年青一辈当中与其相得者甚多。

    张行成、崔仁师等人则与独孤武都并不熟稔,矜持的笑了笑,未敢放肆。

    独孤武都笑道:“国公难道不知道,现在浑不吝的人很吃香?”

    说起浑不吝,整个長安谁有房二最浑不吝?

    偏偏就是这个浑不吝的棒槌,混得是风生水起甚得陛下看重,现在俨然成为陛下打击世家门阀的开路急先锋,世家门阀的头号大敌……

    气氛便有些尴尬起来。

    原本就是在此聚首商量如何对付房俊,你却偏偏夸赞他,这合适么?

    高士廉脸上笑容淡然,道:“浑不吝的人不讲情面,也不顾情面,自然许多事情做起来便少了诸多顾忌,往往能够事半而功倍。只是为人处世,自当中正平和,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

    独孤武都也不跟他辩驳,只是说道:“某就事论事而已,何须国公教诲?说回正事,其实依着老夫看来,那房二愿意折腾,就随着他折腾去呗?东西两市整体翻建,这是极其浩大的工程,非数年之久不可见功,其间变数重重,何必急于一时?”

    他的策略很简单,就是一个字——拖!

    东西两市规模之庞大无需赘述,想要彻底重新规划翻建,非但需要海量的金钱,更需要漫长的时间。所谓夜长梦多,只要拖延下去,谁知道会出现何等变数?

    再者说,人家房俊花钱将世家门阀手中的店铺买回去,规划翻建之后再卖回来,即便是从中赚取一些差价又有何不可?反而省心省力……

    若是任由世家门阀各自修建,无非是还跟现在一样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韩瑗忍了忍,没忍住,插话道:“请恕某多嘴,那房俊做事向来谋定而后动,看似肆意妄为,实则甚有章法。这东西两市之翻建看似寻常,只不过是吾等未曾领会其中之用意罢了,房俊定然包藏祸心,不可轻忽视之。”

    高士廉微微点头,赞许的看了韩瑗一眼。

    韩仲良死得早,但是这个儿子非常优秀,足以支撑起家业。此子非但有见识,尚能凭借一个兵部主事的身份在自己这等大佬面前侃侃而谈,甚至直指其非,可谓有担当、有胆略。

    三原韩氏有福矣……

    独孤武都笑眯眯的看着韩瑗,对他刚刚的顶撞不以为杵,反而笑道:“所以某才说慢慢的拖下去,既然看不清房俊的手段,那么贸贸然的定计反击,说不得便会正中房俊之下怀。伯玉以为然否?”

    伯玉乃是韩瑗的字……

    独孤武都这般身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足见对于韩瑗之重视。

    韩瑗急忙起身离席,施礼道:“世叔言重了,是小侄想得浅显了一些,多谢世叔教诲。”

    独孤武都挥了挥手,道:“何须多礼?”

    韩瑗这才坐下。

    其余人都看着高士廉,虽则独孤武都的说法看似不错,但长孙无忌这个智谋出众的“阴人”不在,那就还是得高士廉拿主意。

    高士廉端坐不动,凝眉半晌,这才说道:“按理说,慢慢的拖着静待事情出现变化,这是做好的办法。但是我们亦不能一味的毫无作为,总得要给京兆府添点麻烦。伯玉,若是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又是韩瑗……

    席间一众小辈尽皆看向韩瑗,有些城府浅显的便露出嫉妒之色。先后被独孤武都和高士廉这等大佬重视,可以想见韩瑗往后必会受到重用,前程似锦。

    韩瑗脸上平淡,全无半丝受宠若惊之色,心中却暗暗叫苦。

    申国公,咱没得罪你吧?

    人家独孤武都示好,那是给咱面子,看重咱;可凡事过犹不及,您再来这么一下子,那可就不是抬举咱了,是替咱吸引火力将咱放在火上烤哇……

    可是即便心中不满,嘴上却哪里敢说出半个字?

    只得神情镇定的说道:“京兆府回购东西两市的房舍店铺,必然要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只是这个价格合不合理,好不是吾等决定?只要吾等坚持价格过低,要求京兆府抬升价格,想必定能给京兆府添些麻烦。再则,东西两市翻建的工程极其浩大,所需时间亦绝对不会短暂,那么在翻建期间对吾等造成的损失,总归要给个说法吧?”

    虽然尚未有“动迁”这个词汇产生,但是并不妨碍这些智计高绝之士政策缝隙之间寻找到属于“拆迁户”的优势……



    众人暗暗叫绝!

    明着跟京兆府抵制是不行的,人家三省六部政事堂的文书全都拿在手中,连陛下都加盖玉玺予以肯定,谁敢抵制那就是跟朝廷作对,房俊大义名分在手,有的是法子折腾你……

    韩瑗的法子却是软抵抗,明面上支持,实则处处下绊子,这般纠缠来纠缠去,那等浩大的工程何时才能开工?须知东西两市的房舍店铺可是多达几万家!

    高士廉欣然点头:“伯玉之言,正合吾意。”

    事情就此敲定,世家门阀将在房舍价格、经营损失之上与京兆府讨价还价,意图拖延房俊的翻建整改计划……

    独孤武都出得申国公府,刚刚踏上自家马车,家仆便凑过来低声说道:“刚刚家中来人禀告,河间郡王遣人来请家主过府赴宴。”

    独孤武都双眉一蹙,李孝恭请我赴宴?

    心里想了想,不知李孝恭今日何以这般有兴致,不过堂堂河间郡王的面子他岂能不给?便说道:“那就即刻前往河间郡王府,拜会一下这位宗室第一郡王。”

    “喏。”

    马车晃晃悠悠启程,径自前往河间郡王府。

    另一边,韩瑗与李敬玄拜别高士廉,出门后又与于胜、贺若连城等人分别,带着随从仆役骑着马将将走上大街。

    三原韩氏与赵郡李氏素来交好,双方更是相互联姻,互结同盟,同进同退。

    刚刚走上大街,迎面便有几个宫里的内侍小跑着过来,陪笑道:“总算是找到二位了,在下乃是吴王府上的内侍,吾家王爷特意派在下前来邀请二位,请过府一叙。”

    吴王李恪?

    韩瑗和李敬玄互视一眼,皆觉得这时机可有些巧妙……

    *****

    房俊刚刚回到城中,便有京兆府的官吏向其禀报了早朝之上发生的一切,听闻杜楚客在朝堂之上怼得令狐德棻颜面扫地,便觉得心怀大畅,没有捉到长孙冲的那一点郁闷也尽数消散……

    去了宫里想要给李二陛下禀告一下这一夜追缉长孙冲的结果,结果到了宫门处便被内侍告之,李二陛下允许其回府静养,待伤患养好之后,在另行入宫报备。

    既然长乐公主已然回宫,想必其间发生的事情自然会事无巨细的向李二陛下禀告,房俊也便释然,转身打道回府。

    结果一回到府中,脑袋顿时大了一圈儿……

    仆役侍女们团团围上来,叽叽喳喳的问候二郎可好?毕竟先是入狱被构陷杀人,继而连夜出城追捕凶徒又被暗箭所伤,家中上下尽皆提心吊胆。

    如今见到房俊终于囫囵着回来了,总算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卢氏更干脆,先是急切的看看房俊的伤处,发现都无大碍,心放下一半,眉毛便竖起来了。

    “啪”在房俊脑袋上扇了一巴掌,骂道:“你个棒槌,什么时候能学会让家里人省点心?咱房家从未有人下过大狱,你可知娘和你父亲是如何担心,公主和媚娘是如何害怕?下大狱也就罢了,毕竟是被人构陷污蔑,可是你非得逞什么能耐,要亲自出城去追捕凶徒?还敢单枪匹马的跑到凶徒堆里,你是想气死老娘还是怎地?”

    房俊被打的呲牙咧嘴,却是半句也不敢埋怨,赔笑道:“这不是挺好么?没事儿,一点点小伤,无需忧心,将养几日便好。儿子这也是职责所在,您想啊,当时那么多兵卒在场,儿子能不亲自上阵么?当时若是敢偷奸耍滑,回头陛下都能将儿子我给吃了……”

    卢氏瞪眼道:“凭啥?咱房家一门忠义,就因为不肯白白送死就想杀你?天底下没这个道理,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不讲理!”

    房俊无语,老娘果然剽悍,那李二陛下纵横天下手执乾坤,可是在老娘眼里,那也就还是当年秦王府那位饱受兄弟打压排挤郁郁而不得志的二殿下……

    怪不得敢已死相抗亦不许李二陛下将宫女赐给房玄龄做妾。

    好不容易拜托老娘的埋怨,回到后宅,房俊更郁闷了……

    正歪在炕上的高阳公主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裙,布衣荆钗,未施脂粉,却愈发显得丽质天生清丽宜人。只是见了房俊的面,便扑倒房俊怀里哭泣起来。

    “嘤嘤嘤……”

    晶莹的泪珠子噼哩叭啦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秀玉秀烟两个娇俏侍妾亦是眼圈儿微红,望着房俊的目光痴情绵长。

    房俊怀疑自己若是一道长城,都能被高阳公主这眼泪给冲倒了……

    我这还没死呢,你就想着当孟姜女了?

    不过他也明白怀孕期间的女子情绪容易波动,只好揽住她瘦削的肩膀,在嫩白的脸蛋儿亲了一口,安慰道:“别哭,某也不是去救你的姐姐吗?若非是你的姐姐,某才不会傻乎乎去救!”

    这么一说,高阳公主顿时感受到房俊对自己的重视,为了自己的家人可以这般涉险,心里美滋滋的。

    便破涕为笑,只是又哭又笑有些尴尬,便娇嗔道:“哼哼,说的倒是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对长乐姐姐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龌蹉心思,想要来一出英雄救美,使得长乐姐姐以身相许?”

    房俊大惊失色:“娘子睿智,没想到鄙人隐藏如此之深的心思都被娘子一言点破,实在是女中诸葛、巾帼不让须眉,小生好惶恐、好尴尬……”

    秀玉秀烟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

    高阳公主玉容微愠,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在房俊肋下掐了一把,不过见到房俊呲牙咧嘴,顿时有心疼起来,抚摸这他肩胛处的伤口,担忧问道:“伤的重不重?”

    房俊哀叹道:“重倒是不重,只不过怕是公主殿下要独守深闺一些时日,小生着实是有心无力,还望殿下海涵……”

    “呸!”

    高阳公主红着脸啐了一口,骂道:“没正经的棒槌!”

    两个侍妾服侍房俊在炕上躺好,替他脱去身上衣物,打来温水净面洗手,房俊问道:“怎地不见媚娘?”

    秀玉便柔声说道:“暖房那边有两株牡丹今日绽放,晋阳殿下和衡山殿下吵着要去看,殿下行动不便,便由武娘子带着她俩去了,这会儿听到你回府的动静,怕是也要回来了。”

    嘴里说着,手上动作不停。房俊身上多处伤患,自然不宜洗澡,她先是仔仔细细给房俊擦干净身子,然后取来新衣给房俊穿上。只是当纤手给房俊清洁胯下的时候,不免碰触到隐秘之处,那东西便摇头摆尾的立了起来。

    秀玉自是尝过其中滋味的,俏脸红似胭脂,见到此物雄壮,便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柔声嗔道:“你家主人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老实,该打……”

    一旁替他整理头发的秀烟闻言微愣,半边身子伏在房俊身上向下探了探,方才见到秀玉正给房俊清理那处地方,再联想秀玉的话语,顿时笑得花枝乱颤,软软的身子靠在房俊身上,柔软如柳馨香宜人。

    房俊面红耳赤,瞪着秀玉道:“不像话,还有没有点矜持了?”

    秀玉俏皮的吐吐香舌,揶揄道:“原来郎君喜欢矜持一些的调调儿……可以往为何总是要妾身放开一些、奔放一些呢?”

    房俊无言以对。

    高阳公主手扶着发酸的腰肢,见到两个侍女围着房俊上下其手出言调笑,顿时恼火道:“两个骚蹄子,这才几天就忍不住了?本宫警告你们,忍不住也得忍着,这棒槌就是个色鬼转世,根本抵不得半点诱惑,若是哪个敢偷吃,本宫就将她打发到感业寺,与古佛青灯为伴!”

    两个侍妾吓得缩缩脖子,规规矩矩的给房俊清洁身体。

    屋外忽然一阵脚步声响,一个稚嫩的女声嚷嚷道:“是姐夫回来了么?快点快点,赶紧推本宫进去。”

    下一刻,坐在轮椅上的晋阳公主便被侍女推着进来。

    见到房俊躺在炕上,晋阳公主先是惊叫一声,继而俏目一凝,盯着了某一处昂扬之物,赶紧抬起两只雪白的小手死死的捂住了眼睛……

    晋阳公主爬到炕梢,高阳公主细心的给她将被子盖在推上,嗔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以后能不能别这么毛毛躁躁?得亏是在家里,若是在外头可怎么得了?”

    这般窥见男人的隐私部位,即便是在风气开放的大唐甚至是作风向来豪放的李唐皇室,也是极其尴尬的。尤其是这么一个云英未嫁的少女,传扬出去名声可就玷污了……

    晋阳公主脸儿红红羞得像个红苹果,在被子下的细腿蜷缩起来,将小脑袋往枕头上拱了拱,撒娇说道:“十七姐不要说啦,兕子知道错了呢……”

    她也很害羞的好不好?

    谁知道青天白日的姐夫就在房间里头任由侍妾给他擦洗身子?自己又不是故意偷窥。

    不过话说回来,以前只是在宫内隐隐约约的听着其他嫔妃说起男女间事,晋阳公主年幼懵懂,自然不解其意。但是这一次清晰的看到男人的隐秘之处,不由得蹙蹙柳眉,暗暗啐了一声:好丑啊……

    高阳公主也是无奈,这丫头向来稳重端庄,谁知道这次会这般毛躁?轻轻隔着被子怕了晋阳公主一下,叮嘱道:“记住了,这件事对谁也不准说起,包括小幺,包括长乐姐姐,记住没?”

    “哦。”

    晋阳公主将滚烫的脸儿埋在枕头里,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

    这种话也要叮嘱吗?

    十七姐当真啰嗦呀,人家本来就要羞死了,怎么可能还要对别人说起……

    高阳公主挺着肚子歪坐在她身边,伸手替晋阳公主将散乱的秀发捋了捋,捏了捏她晶莹如玉的耳廓,笑道:“咱家兕子当真是越长越俊,以后啊只怕长乐姐姐亦要稍逊一筹,当得起咱们皇室第一美女的称呼呢。只是不知将来会便宜了谁家的小子?兕子,你年纪虽小,但向来都是个有主意的,这件事情万万不可大意。父皇宠爱你,那你就得给父皇透透风,可不能随随便便的嫁了出去。男人心粗,你不说明白了,他会忽视掉的,到时候为了笼络大臣巩固皇权,指不定就将你许配给那个歪瓜裂枣,有的你哭!”

    皇室公主金枝玉叶尊崇金贵,可是有的时候却又下贱得如同市场里的货殖一般,随随便便就成为男人们政治上的砝码,甚至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别看兕子现在受宠,可是一旦政治上需要,谁知道父皇会不会将她下嫁到哪个边荒旮旯?

    晋阳公主问道:“就想你和姐夫这样?”未等高阳公主回答,这丫头没心没肺的说道:“那也挺好呀!”

    高阳公主嗔道:“好什么好?一个黑面神,讨厌死了!”

    “怎么会?”

    晋阳公主翻身坐起,乌黑的秀发因为发髻被打开而散落在肩头,如黑瀑倾泻,眨着两个乌黑透亮的大眼睛,诧异道:“姐夫挺好的呀,会打仗,会赚钱,还会填词赋诗,更会下厨做好吃的,这样十七姐你还不满意啊?”

    在她心目里,姐夫简直就是大唐完美男人的翘楚,当代绝佳丈夫的代表!

    会吃会玩会做事会赚钱会写诗,待人宽厚心地仁善,简直不要太好了好不好?

    高阳公主撇撇嘴,不屑道:“好什么呀?这些都是后来他才表露出来的,当初他那样……说出来能气死你。率学无诞、懦弱怕事、木讷寡言……缺点简直数不胜数。而且你知道我与他第一次见面,就差点被他气死吗?”

    说起这个,自然是关中无人不知。

    晋阳公主拍手笑道:“知道知道!”她轻咳一声,学着房俊的口吻粗声粗气的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要宠我,不能骗我……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别人欺负我时,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咯咯咯……哎呀受不了……”

    背了几句,晋阳公主已经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捂着小肚子倒在炕上。

    这段话当初风靡整个長安,几乎所有的闺房少女、深闺少妇都是耳熟能详,时不时的姐妹聚首便会拿出来打趣一番,赞一赞房二郎調戲高阳公主的这段台词,嘴里贬斥着房二郎毫无男儿气概,心里却其实各个艳羡得很……

    那个少女不怀春,那个女子不多情?

    起先的时候房俊的确不起眼,若非有着一个显赫的家世,简直就连坊市之间的贩夫走卒都有所不如。只是当房俊渐渐展露头角,其光彩便渐渐开始夺目起来,直至光芒万丈!

    原本并不符合时下审美观的相貌,也被冠以“英气勃勃”之类的赞誉,这直接导致阳刚范儿在关中地区大受欢迎,渐渐可以与敷粉熏香的“花美男”分庭抗礼,也算是引导了一方潮流……

    房二郎英气勃勃才华横溢,不知有多少女儿午夜梦回之时泪湿枕巾,黯然销魂……

    高阳公主有些羞恼的打了晋阳公主一下,想起当初在皇宫千步廊前与房俊初遇之时的情形,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谁能想到,现如今威风八面官威凛凛的房俊,当初亦有过这般可爱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可是将房俊厌恶到了骨子里,甚至觉得西明寺门前的那个和尚都比房俊顺眼得多……

    可是泾水桥头房俊奋不顾身的舍身相救,算是将高阳公主的一颗心彻底征服。

    女人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在最关键的时刻,能够挺身而出成为你的依靠的男人啊……

    姐妹两个笑了一阵,晋阳公主微微喘息着说道:“所以啊,父皇是疼爱我们的,固然我们的婚事并不纯粹,但是父皇已然会最大限度的为我们考虑,那些真正飞鹰走狗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父皇是不会将我们这些女儿下嫁过去的。”

    高阳公主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妹妹说的有些道理。

    可知正所谓直面直面不知心、画皮画虎难画骨,那些世家弟子人前都是人五人六的,谁知道背地里到底有多么龌蹉?当初长乐公主下嫁给长孙冲,整个关中多少人赞叹长乐公主嫁的好,多少名门闺秀暗暗垂泪……

    可是结果呢?

    却是长孙冲阴谋篡逆,流亡天涯,当初两个羡煞旁人的夫妻不得不已和离而告终,劳燕分飞……

    说到底,女人嫁个什么样的男人,有着什么样的人生,那完全就是命。

    而自己能够嫁给房俊,何尝不是最大的幸运?

    那些曾经暗暗嘲笑自己嫁给一个木讷的傻子的人,现在得有多么的羡慕嫉妒?

    高阳公主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甜蜜的微笑。

    晋阳公主将受伤的脚伸直,软软的小身子靠着高阳公主的肩膀,抬着头盯着高阳公主因为怀孕而略显丰腴的脸颊,秀眸闪闪,说道:“将来,我也要嫁给一个像姐夫这样的男人!”

    高阳公主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吓人呢?

    她柳眉微蹙,嗔道:“瞎说什么呢?你姐夫好也罢,坏也罢,天底下就那么一个,还到哪里去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不定将来就会有一个刚好的男人在等着你呢。”

    “能有姐夫写诗写得好么?”晋阳公主问道。

    “这个……怕是有难度。”尽管实在安慰晋阳公主,但是高阳公主也实在不能违心,放眼天下,敢说诗才之上超越房俊的能有几人?怕是最最饱学的鸿儒都得说一声“房二郎才高八斗,吾不及也”……

    “那能比姐夫更会赚钱么?”

    “这个……怕是也难了点……”高阳公主皱眉说道。

    关中“财神爷”岂是浪得虚名?高阳公主虽然不管家,但是作为大妇她自然是知道家底的,现在的房家说是富可敌国尚有一些夸张,但是金山银山富甲一方绝对不是虚言。就现在房俊赚下的这些财产,怕是子孙几辈子也糟蹋不完……



    高阳公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说来说去的,岂不是在炫耀自己的郎君吗?固然房俊足够优秀,高阳公主心中也的确将房俊视为完美郎君,可是兕子对房俊依赖太重,再大一些这种依赖便会转变为钦慕,再到将来……

    谁晓得会不会再由钦慕变为爱慕?

    高阳公主是想要将晋阳公主这种潜在的变化扼杀掉的,可是现在虽然极力想要贬低房俊,让房俊在兕子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但是非但效果不理想,甚至截然相反。

    现在说到赚钱……

    谁能比房俊更能赚钱?

    那还不如说诗词写得比房俊好更让人相信一些,毕竟诗词歌赋这种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很难有一个统一的规则去衡量,哪怕是流传千古的名作,照样会有人嗤之以鼻。

    但是财富是量化的,有多少就是多少,不管你服不服,半点虚假都没有……

    “能比姐夫做菜更好吃么?”晋阳公主一迭声的发问。

    “这个一定是有的,但是……”高阳公主说不下去了。

    比房俊做菜更好吃的肯定会有,皇宫里的御厨单纯的厨艺来说是肯定比房俊强的,但是父皇会将兕子下嫁给一个厨子么?

    怎么可能……

    世家子弟当中,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者比比皆是,但是下厨……

    怕是火都生不着。

    “能比姐夫的官大么?”晋阳公主穷追不舍。

    高阳公主有些恼了:“你还有完没完?”

    怎么可能比房俊官还要大?

    不是说比房俊官大的没有,但是能够爬到三品官职的都得是四旬开外,到了从二品的得多大岁数?朝中比房俊官职更高的也就是那么几个,父皇怎么可能将兕子嫁给那些老家伙?

    “所以啊,十七姐你根本就在撒谎,分明没有比姐夫更好的男人了嘛!”晋阳公主嘟着嘴儿,有些不满。

    高阳公主心说我那不就是安慰你么?

    你还当真了……

    房二天下地下只有这么一个,那自然是最好的,怎么可能还有更好的男人?可是房俊再好,那是姐姐的男人啊……

    姐姐的男人是姐姐的,姐姐不给你,你就不能抢……

    高阳公主以手抚额,一脸无奈。

    死房俊臭房俊黑面神,闲着没事儿那么优秀干嘛?现在好了,万一兕子对房俊情根暗种,那将来可是个天大的麻烦。

    她这时候烦恼于兕子被房俊的优秀所吸引,可却是忘记了,若非房俊这般优秀将她吸引,她怕是老早就将房俊晾在一边,跟个俏和尚卿卿我我、追逐火热壮烈的美丽爱情去了……

    晋阳公主捏了捏小拳头,秀眸闪亮,说道:“所以啊,等我长大,也要嫁给姐夫这样的郎君!”

    高阳公主抚着额头,无奈叹气。

    头一次觉得原来郎君太优秀也是一种烦恼,谁都不是瞎子,好男人谁都喜欢,太抢手了哇!

    这不,前头房俊就跟长乐公主有些不清不楚,现在兕子又这般倾慕房俊,连自家姐妹看红了眼忍不住要动手了……

    这可怎生是好?

    *****

    书房里亦有火炕,房俊待到侍妾们给他换好衣物,便到了这边。

    晋阳公主乃是大唐公主,是君,房俊是臣,虽然是在家中亦要讲究规矩,有晋阳公主在,他只能将正房让出来,自己跑来书房待着……

    武媚娘在一旁沏了热茶,素手捏着茶碗,给房俊放到手边。

    她本是陪着晋阳公主、衡山公主在花房那边欣赏一株将将绽放的牡丹,听闻房俊回府,晋阳公主一刻亦不多待便急匆匆的让侍女推着轮椅返回正屋。衡山公主却是稀罕牡丹娇艳,流连的不愿走,武媚娘只得叮嘱侍女一番将衡山公主安置好,这才返回来。

    衡山公主比不得晋阳公主稳重端庄,最是顽皮淘气,万一玩疯了除了意外可就不好了……

    房俊后臀刚刚换了药,不能躺着,肩胛小腹又皆有伤患,趴着也不行,便只能侧着身子将头枕在武媚娘丰腴修长的腿上。

    在城外荒山野岭之中尚能徒步跋涉,这回到家中,反倒浑身刺痛四肢无力,稍稍一动便是难受非常,倒真是咄咄怪事……

    武媚娘抚摸着肩胛处的伤患,心疼道:“郎君怎能这般冲动?你可不是孑然一身的市井游侠儿,这万一有个好歹,你让家主和夫人怎么办,让殿下和妾身怎么办?让我们腹中的孩儿怎么办?以后啊别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记着安全为上,无论当多大的官、立大多的功,都比不得你太平安康。哪怕因此被陛下治罪,妾身也愿意跟着郎君吃糠咽菜、流落天涯……”

    房俊心中温暖,捏捏她弹性十足即便是隔着衣物亦感到腻滑的大腿,笑道:“为夫谨遵娘子之命便是,日后再犯,任凭处置。”

    “谁稀罕处置你?”武媚娘红着脸,怀有身孕已然久旷多日的妇人被捏得浑身酸软,只得摁住那一只作怪的大手,另一手婆娑着房俊瘦削的脸颊,深情的注视着房俊的眼睛,柔声说道:“妾身的父亲去世得早,郎君可知妾身和姐姐妹妹在家中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没爹的孩子最苦,那种苦楚妾身可不愿自己的孩子亦要感受一回。所以啊,就算是为了咱们的孩子,郎君也得好好的,太太平平,长命百岁。”

    房俊反手握住武媚娘纤细腻白的手掌,郑重道:“某记得了,媚娘且放心,某房俊一生一世,都会将家人放在心中最重要的地位,什么官职爵位,什么江山万里,哪里比得了家中亲眷的半根头发?”

    没有人一个穿越者更加体会到亲情的重要。

    其实房俊是个小富即安、得过且过的人,并没有成仙成圣名垂千古的执念,之所以风风火火的去搞发明、造舰队,满世界的杀人放火,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适逢其会而已。穿越者也有责任,来自后世的民族情感让他不能无视这个民族按照原有的轨迹盛极而衰,一步一步的滑落到历史的深渊。

    明明自己可以试着去做一些,为什么偏偏要冷眼旁观呢?

    那样他会良心不安……

    武媚娘喜翻了心儿,那个女人受得住这等情话?

    更别说眼前这个男人还是顶天立地的当世奇才,文采武功均是天下少有的顶尖之辈……

    情不自禁的微微弯下纤细的腰肢,俯下头,奉上粉润的红唇。

    香津玉液,丁香暗吐。

    良久,武媚娘气喘吁吁的推开房俊的头,一把将深入衣襟之下将饱满果实攥在手里揉捏的大手打开,嗔道:“别作怪好不好?不行呢……”

    不止她这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不行,便是房俊也不行……

    这家伙身前身后伤痕处处,怎地还这般不老实?

    房俊腆着脸,又将手伸过去,笑道:“某自然知道不行,可是怎么不运动,摸摸怕什么?”

    “啪!”武媚娘又将大手打开,瞪眼道:“摸摸也不行,怪难受的,就这样挺好。”

    武皇帝发威,房俊哪儿敢不从?

    只得撇撇嘴,故作不屑道:“不摸就不摸,以后别求某啊!”

    武媚娘哼了一声:“妾身才不求呢,谁稀罕似的……”

    “呐呐呐,这是你说的啊?行,本郎君记着了,你武媚娘不稀罕难道别人还不稀罕?实话跟你说,咱房二现在大门口一站,大喊三声谁家女子愿意与我同寝?你信不信大姑娘小媳妇儿的能从咱家门口排队到朱雀门?”

    房俊甚为不悦,瞪着眼睛反驳道。

    武媚娘笑弯了腰,喘着气宠溺的捏了捏房俊的脸颊,笑道:“是呀是呀,咱家房二郎英俊无双潇洒倜傥……”

    “够了啊!再说信不信某翻脸?”

    房俊最烦谁说他英俊什么的,明显的假话啊,虽然他是那款阳光美少男型的,可是这年头这款类型不吃香,人家女子都是喜欢那种花美男……



    武媚娘忍着笑:“是是是,郎君发话,小女子哪儿敢不听?不过要我说呀,别的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来不来说不准,东边隔了条街的民部主事林家的小女儿估计定然是要来的……咯咯咯,哎呀呀,咱家二郎果然有魅力,迷的人家小姑娘神魂颠倒,居然不顾矜持主动求亲……哎呦,别掐我……”

    房俊恼羞成怒,翻身就将手伸到武媚娘肋下的软肉上,怒道:“还敢再说?”

    那姓林的民部主事长得一张鞋拔子脸,长白山似的,他家小女人今年芳龄二八,长得随她爹不说,还智障……不是很傻的那种,就是有点缺心眼,也不知怎么的就相中房俊了,在家里不吃不喝大吵大闹,非得要嫁给不可。

    他爹林主事无可奈何,只得亲自登门向房玄龄道明闺女的心意,并且言明只要房俊愿意纳他女儿做妾,便将家中祖传的一副顾长康的画作陪嫁过来。

    此人倒是颇有心机,知道房家不差钱,人家房俊的官职比他高了好几级,权势也比他大,只要投房玄龄之所好。

    不得不说,此人倒是掐的准房玄龄的脉门。儿子纳妾这种事情父亲是可以完全做主的,给儿子纳个妾又不损失什么,却能换回来一副顾长康的画儿……

    房玄龄心动了。

    当即便将房俊从京兆府叫回家向房俊提起此事……

    房俊还在纳闷,问谁是顾长康啊?此人的画作很值钱么?

    结果房玄龄气得不顾房俊身为京兆尹的事实,将其一阵鸡毛掸子好顿抽……

    此事成为府中笑谈。

    后来房俊方才知道,原来顾长康就是那个人称画绝、文绝、痴绝“三绝”的顾恺之……怪不得老爹动心了,不惜卖儿子也要得到那幅画。

    可是房俊哪里能同意?倒不是房俊歧视残疾人,可是任谁也不甘心将那样一个女子娶回家吧?

    最后还是卢氏出面将房玄龄好一顿训斥,这才让心痒难挠的房玄龄作罢。

    现在武媚娘提起此事,房俊如何不恼羞成怒?

    “咯咯咯……挠痒也不要,妾身错了还不行?不说了不说了,饶了我吧……哎呀,妾身肚子疼……”

    这一招极其管用,哀求半天也不如这一句话。

    房俊赶紧松手,将手贴上武媚娘隆起的腹部,紧张道:“是不是碰到了?会不会动了胎气?”

    谁料手掌心刚刚隔着衣服放到武媚娘的肚皮上,便觉得那圆鼓鼓的肚皮下面陡然出现一个小小的凸起……

    房俊犹如触电一般猛地缩回手,吓得黑脸煞白,大叫道:“郎中,赶紧来人将郎中找来!媚娘你感觉如何?来来来,好生躺着,切莫乱动……”

    武媚娘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撑着房俊的肩膀,笑得差点岔了气……

    房俊恼道:“还笑?哎呀我滴姑奶奶,不笑了成不成?快快躺好,刚刚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一下就没了,这万一动了胎气就完了……”

    “哎呦,笑死我了……郎君,能不能不要这么可爱?”武媚娘笑得花枝乱颤,两只美眸笑得弯弯,媚眼如丝。

    房俊脸色一沉,怒道:“这是能开玩笑的么?刚刚真的摸到……”

    “唉唉唉,你快看你快看,他又动了!”

    武媚娘欣喜的轻叫一声,拉过房俊的大手伸入自己的衣襟,覆在自己的肚皮上。

    房俊胆颤心惊,手掌先是触及温润细致的肌肤,而后……掌心便被肚皮上一个小小的凸起给动了一下,继而又消失不见。

    这是……胎儿在动?

    两世为人,房俊却从未有过此等经验,顿时有些茫然。

    怀孕生子,只不过是一种生命孕育的过程,此前都是抽象而客观的一个印象。然而现在亲自感受到生命的迹象,那种冲击力对于一个从未经历过的来男人来说,实在是太震撼了!

    “我……要当爹了?”房俊喃喃自语一句。

    虽然高阳公主和武媚娘怀孕已久即将生产,可是房俊一直亦未曾有过太多的触动。感受正掌心那时不时的律动,心底有些狂喜、有些茫然,亦有些……胆怯……

    这是一种从所谓有的体验,代表着自此之后将会有两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降临到这个世界。

    房俊抑制着心中悸动,慢慢俯下身去,撩开武媚娘的衣摆,露出光滑雪腻的鼓胀肚皮,将耳朵贴了上去,凝神细听。

    “噗通”“噗通”

    其实此时的胎儿心跳他哪里听得到?不过大抵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耳边清晰的传来那噗通噗通的跳声……

    武媚娘弯起嘴角,秀媚的玉容温柔浅笑,绽放处动人心脾的美丽。看着房俊那如获至宝、珍而重之的神情,她心中只剩下温柔的甜蜜和满溢的骄傲。

    能够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真好……

    *****

    若不是经历过二十一世纪的环境污染、转基因、地沟油……你大抵不会相信,在那个所谓的医疗昌明的时代里,世界上每七对夫妻当中,便会有有一对不育……

    很不可思议的数据。

    而常常被人们忽略掉的一个情况是——每次正常的怀孕,又有四分一会得不幸小产……

    可是每天仍旧会有那么的婴儿诞生,仍然满街那么多小孩跑来跑去,结合数据,当真有一些不可思议,难道人类不是应该灭种了吗?

    然而事实是,地球再如何多灾多难,人类再如何自己作死,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

    日升月落,生老病死,此乃自然之规律。

    新生命的降生自然要欣喜,亲人故去,实则亦不必太过伤心……

    这个道理长孙无忌也懂,只是事情落到自己的身上,横死的是自己的儿子,又哪里宽慰得起来?

    回到府中,长孙无忌沐浴更衣之后,便来到灵堂。一宿未睡,餐风露宿,身体依然疲惫至极,精神却偏偏处于一种诡异的亢奋状态,丝毫没有困意。

    长孙无忌知道这不是好兆头,只是眼下长孙家风雨飘摇,哪里容得他喘息。此间躺着一个嫡子,几日之后便待要出殡;那边尚有一个嫡子正亡命天涯,亦不知能否自汉中借道入蜀,逃脱生天……

    “二郎不曾在此?”

    长孙无忌见到灵堂内只有几个年纪幼小的庶子守灵,却不见长孙涣的身影,便有些不悦,面色阴沉,气色难看。

    负责张罗丧事的乃是族中一位耋老,甚是德高望重,对长孙无忌自然全无惧意,闻言说道:“辅机不必苛责太甚,二郎长途奔丧,昨夜入京之后便安置诸多事宜,一时片刻亦未曾休息。是老夫见其太过劳累,命他去后院小睡。”

    长孙无忌只能闷声点头,跪坐到灵前,亲手给长明灯添上香油,又点燃三支香插在香炉里。

    按理说,儿子过世,实在是没有做父亲的亲子守灵的规矩,长孙家子嗣昌盛,兄弟子侄无数,自然不会使得灵前冷清。

    可长孙无忌心怀愧疚啊……

    虽然长孙冲未曾承认,长孙无忌也一直没敢问,但是他心中其实依然相信,杀害长孙澹的凶手极有可能便是长孙冲。六郎风华正茂,却遭遇胞兄毒手,含恨离世,他这个做父亲却不能手刃仇人给儿子报仇……

    这种折磨如同毒蛇一般啃噬他的心脏,令他痛不欲生。

    揉了揉太阳穴,冷静一下,自有心腹上前为他禀报早朝之时的情形。

    长孙无忌安静的听着,面色沉静不见喜怒,只是若细心留意,便会发现其腮帮子不断的蠕动,太阳穴一撅一撅的鼓起……

    待到听完,长孙无忌稍做沉默,唤来一个下人,说道:“去将二郎叫来,某有事问他。”

    他有太多关于“东大唐商号”之事需要询问长孙涣。

    待到下人转身去寻长孙涣,长孙无忌又想起一事,回头问那位族中耋老:“叔父可曾听闻有关橘子的典故?”



    赵国公府后宅。

    府内尽皆缟素,一片素白,至此冬将尽春未至之春寒料峭时节,倍添萧索。

    往来仆役皆是神情凝重表情哀伤,脚步匆匆轻易未尝有一人开口说话,整个府中除去灵堂那边道士做法传来的铃铛声,宛若一潭死水。

    西院一处偏房之中,窗纸透出微微晕黄的光芒。

    外面寒风瑟瑟,屋内却是春意盎然……

    “唔……二郎,轻一点,奴家守不住……”一声呢喃低语在长孙涣耳边响起,嗓音甜腻娇柔,宛若蜜糖一般沁人心腑。

    长孙涣却充耳不闻,只是将弟媳两条欺霜赛雪的玉腿分开,两只雪嫩纤巧的秀足扛在肩头,盯着这张骚媚入骨的俏脸,心中禁忌的火焰燃烧,卯足了劲一味的猛冲猛打,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他很亢奋……

    长孙冲流亡天涯朝不保夕,今生今世再也不敢返回关中,长孙澹惨遭横死,长孙濬身陷囹圄,长孙家的嫡子已然是七零八落,不成气候。

    况且长孙濬即便是不被房俊治罪,亦是名声败坏,加之前些时日房俊打压长孙家铁厂之时长孙濬应对失措平庸尽显,家主之位已然远离其人。即便长孙无忌执意将家主之位传于长孙濬,怕是亦过不了族中耋老那一关……

    放眼族内,本是人才济济的局面现下却只有自己这个庶子锋芒毕露、声名正盛。手执“东大唐商号”之中长孙家的股份,为家中带来海量钱财的同时,更使得长孙家在如此风雨飘摇的形势下亦能保持根基未伤,实在是莫大的功劳。

    族长之位,舍我其谁?!

    数年隐忍,眼见心底夙愿便要一朝得偿,长孙涣难免热血冲动,便趁着夜深人静之时与长孙澹这个风骚入骨的小妾再续前缘……

    人在亢奋的时候,总是会发掘出与寻常之时不同的潜力,更何况长孙涣年轻力壮经验丰富?兼之阖府上下尽皆戴孝之时,这种事情干起来难免更加多了一份冲破禁忌的快感,滋味自是截然不同。

    那小妾花儿一样的身子被一阵猛冲猛打便按耐不住,樱桃小嘴大大张开,秀美的脖子直挺挺的向后仰起,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欢叫。

    如雨打芭蕉,如银瓶迸裂,如泣如诉,百转销魂。

    可长孙涣未等欣赏这妇人美到极致之时来自灵魂深处的欢叫,便脸色大变,一伸手便将妇人的嘴死死的捂住。

    欢叫声戛然而止,就像是一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被吓得骇然不止的长孙涣兴致全无,当即抽身而退,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神情慌乱的妇人,低声怒道:“你想死不成?”

    热孝之中行此苟且之事,固然是有冲破禁忌的绝美感受,却也是素来被耻为人伦大忌。

    更何况身下的妇人还是长孙澹的遗孀?

    一旦被人发现,他长孙涣是个脑袋也得给长孙无忌给砍下来!

    妇人挣扎几下便不敢妄动,以幽怨的眼神望着长孙涣,待到长孙涣缓缓松开捂住嘴巴的手掌,这才心惊胆颤的低声哀求道:“是奴家不好,奴家……没忍住嘛……”

    长孙涣气道:“没忍住?等到吾等之间丑事被揭破,那你也就不用忍了,瞪着浸猪笼吧!”

    自己也是得意忘形了,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何必就差这这一点时间?

    行百里者半九十,以后更应当谨言慎行才是……

    妇人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将滑腻的身子贴上长孙涣健硕的胸膛,嘴唇吻着长孙涣的胸口,求饶道:“奴家知错,二郎莫要生气,奴家认罚,什么罚都认……”

    嘴里呢喃着,一直柔软的手儿径自向下,握住了要害之处……

    长孙涣舒服的吁口气,看着妇人将柳条儿一样的身子翻身爬到自己身上……

    未等渔船入港,房门陡然被人敲响。

    长孙涣吓得差点魂儿都飞了……

    妇人更是惊慌,就那么半蹲着在长孙涣腰腹之间,俏脸煞白,颤声问道:“……谁?”

    “二郎,家主派人前来唤你,让你去灵堂想见,有要是相询,速速前去为好。”

    一个低哑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屋内两人齐齐松了口气,那妇人这才发现浑身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油油腻腻的,四肢酸软,不管不顾的就伏在长孙涣身上,轻声说道:“吓死奴家了,以后还是去府外找个地方吧,在这样下去,一旦被人发现就完了……”

    长孙涣自然听得出门外乃是自己的心腹亲随,也放松下来,伸手婆娑着婦人滑腻纤瘦的脊背,低声笑道:“刚刚也不知是谁贪婪这种禁忌的欢愉,这会儿反倒装起正经人来了?”

    “啐!谁不正经了?”婦人有些着恼,在长孙涣胸口轻轻咬了一口,媚眼如丝,问道:“若是你日后继承了家主之位,可会忘了奴家?”

    长孙涣甜言蜜语自然是顺嘴就来:“怎么会?你这股子骚劲儿,某放眼長安怕是再也寻不到。天天喜爱还来不及,怎么能够呢?”

    “哼哼,算你有良心,也不亏我弃了名节也宁愿与你苟且……”

    婦人眉花眼笑,撒着娇,纤美的身子在长孙涣身上蠕动几下,微微喘息着问道:“都说好玩不如嫂子,奴家这个弟媳被你给上手玩了,是不是心里还惦记你那公主嫂嫂?”

    长孙涣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继而略显粗暴的起身,将婦人掀开一旁,冷着脸穿戴整齐。

    临到门口,他又回身看着正将一件麻布孝衣穿上身的婦人,语气阴冷:“你自己下贱,便不要将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还有,以后千万不要在某面前提起长乐公主,你……不配。若是再有下次,休怪某心狠手辣。”

    语气如刀,言辞决绝,哪里还有半分刚刚苟且贪欢之时的柔情蜜意?

    婦人脸色惨白,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能看着长孙涣推开房门,身形隐入院子里漆黑的夜色之中,下意识的紧了紧孝衣的衣襟,将如花似玉的娇躯紧紧掩住。

    刚刚还柔情蜜意的眼中寒芒乍现,紧紧咬住了嘴唇……

    冷风顺着敞开的房门灌进来,遍体生寒。

    *****

    灵堂里,长孙无忌正与那位族中耋老交谈。

    听到长孙无忌问及古之橘子的典故,耋老略带疑问:“辅机何以问起这个?”

    长孙无忌不好说是心中惦记可能被房俊用言语調戲了,如此说来有失颜面,含糊其辞道:“只是偶然听旁人提及,有些不解,故此相询。”

    这耋老是个饱读诗书的,闻言捋着胡子深思一下,说道:“有关橘子的典故还真就不多,可是南橘北枳?”

    这是有关于橘子最出名的典故,出自《晏子春秋·内篇杂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意思是淮南的橘树,移植到淮河以北就变为枳树,比喻同一物种因环境条件不同而发生变异。

    长孙无忌岂能不知这个?

    便摇摇头,“这个典故某自然是知晓的,不是这个。”

    那耋老又道:“莫非是陆公纪怀橘遗亲?”

    陆公纪便是陆绩,三国时期吴国吴县华亭人,博学多识,通晓天文、历算,曾作《浑天图》,注《易经》,撰写《太玄经注》。

    其出身江东豪族,六岁时随父亲陆康到九江谒见袁术,袁术拿出橘子招待,陆绩便往怀里藏了两个橘子。临行时,橘子滚落地上,袁术嘲笑道:“陆郎来我家作客,走的时候还要怀藏主人的橘子吗?”陆绩回答说:“母亲喜欢吃橘子,我想拿回去送给母亲尝尝。”

    袁术见他小小年纪就懂得孝顺母亲,十分惊奇。

    长孙无忌还是摇头:“也不是这个。”

    耋老惊奇道:“都不是?那老朽还真是孤陋寡闻了,有关橘子的典故甚少。辅机何妨说说,到底是何话语,牵涉到橘子的典故?”长孙无忌犹豫了一下,觉得心中藏着此事极为别扭,还不如一吐为快,便说道:“今日有人对某言道:吾去买几个橘子,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某不解其意,但是此人与我素来不和、仇隙颇深,向来定然不是什么好话。只是左思右想,仍旧想不出这句话到底是何用意?”

    耋老微微点头,他也觉得这话语古怪之极,但是到底何处古怪,却有不明究竟。

    若是寻常人说出此话还好,不明白就不明白。可若是仇家当着面说出此等话语,焉知人家是不是在骂你?

    被骂尚且不自知,那可当真成了棒槌了……



    任凭长孙无忌如何聪明绝顶,那位族中耋老再怎样学富五车,也是绝对弄不明白房俊这一句恶作剧的话语到底是如何用意的……

    又有谁会想到,橘子居然能够跟爹扯在一起?

    两人搜肠刮肚穷极心思,嘀嘀咕咕半天,也到底没搞明白房俊那句话的意思,只得无奈作罢。

    长孙无忌根本就没想过房俊是不是顺口胡诌的问题,因为以房俊表现出来的超绝文采来看,外界传言的率学无诞纯粹是扯蛋,若是没有读书破万卷的功底,怎么可能写得出那等惊才绝艳之诗词文章?

    而这等学富五车之人,开口必然引经据典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学问。房俊之所以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未尝便没有考校的意味隐含其中,就等着看到自己搞不明白这句话的尴尬……

    不过就算是想得头疼,长孙无忌也还是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看着最幼小的嫡子长孙润跪坐在灵前,伸出小手神情肃穆一板一眼的给长明灯添上香油,长孙无忌本是晦暗的心情稍稍安慰,抬手在长孙润的头顶轻轻抚拭一下。

    门口厚厚的布帘掀开,一阵冷风灌入,长明灯的火焰飘忽跳跃,明灭不定。

    长孙润惊呼一声,赶紧从地上跳起,小小的身子横过挡住风口,伸出小手将灯火拢在掌心……

    长孙无忌眉头微蹙,神情转冷,淡淡的回头看了一眼大步走进来器宇轩昂的庶子长孙涣。

    长孙涣被父亲冷冽的目光盯了一眼,顿觉心中一凛,暗讨自己难道有何处犯了错?

    心中忐忑,到得长孙无忌面前,规规矩矩的弯腰施礼:“孩儿见过父亲。”

    长孙无忌“嗯”了一声,没理他,而是温言对长孙润说道:“夜深风寒,你年纪幼小身子尚未长成,尽早回去歇息吧。”

    长孙润赶紧说道:“孩儿不困,也不觉得冷,父亲您看,穿着好多衣服呢。孩儿要留在这里,给六兄守灵,六兄平素待我最好,若是他回来看不到我,怕是要伤心了……”

    孩童稚嫩的语声,却是最真挚的表达。

    长孙无忌心中温暖,宠溺的看着这个小儿子,语气不容置疑:“听话,速速去睡觉吧。既然记得六兄最疼你,那就得好好的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如此,哪怕六兄去了,亦感欣慰。”

    “喏。”

    长孙润这才不情不愿的应了,又对长孙涣施礼,在侍女的照拂之下出了灵堂,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安寝。

    长孙无忌看着幼子单薄幼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挥了挥手,将灵堂中的叔伯兄弟尽数打发出去,只留下长孙涣……

    灵堂里燃着火盆,尚算温暖,可长孙涣没来由的觉得一股寒气自心底升起,双腿下意识的颤了颤。

    面对眼前这位素来威严积威甚重的父亲,长孙涣咽了咽唾沫,压制着心虚,恭声问道:“不知父亲将孩儿唤来,可是有事相询?”

    令堂内烛火通亮,香烟缭绕。

    长孙无忌的一张脸就在摇曳的烛火之下愈发显得阴沉诡异,他对长孙涣的话语充耳不闻,直勾勾的盯着灵堂中这口硕大沉重的棺椁,眼神深邃……

    良久,就在长孙涣心中忐忑无端之际,长孙无忌方才开口问道:“某来问你,六郎被害的那一晚……你身在何处?”

    长孙涣心中“砰”的一跳,赶紧说道:“孩儿当时正奉父亲之命前往河东,为柳氏太公祝寿。”

    长孙无忌跪坐于地,此刻缓缓抬头,一双眼见阴翳的盯着长孙涣,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神情,追问道:“那天夜里,你可曾与你大兄会面?”

    “大兄?”长孙涣略显错愕,否认道:“回禀父亲,却是未曾。当天夜间孩儿留宿柳家,按照父亲的吩咐与柳氏、薛氏先后会面,洽谈机要,一直不曾返回京师。”

    长孙无忌语气森冷:“你怎知你大兄那天夜里便在京师?”

    长孙涣奇道:“难道不是吗?孩儿是六弟出事之后的第三天方才得到消息,不过同时父亲派人叮嘱孩儿大事要紧,不许孩儿回京。后来大兄劫掳长乐公主事泄,孩儿方才知道大兄一直都在京师,况且……说句不敬之言,怕是六弟之死,亦要与大兄有些干系。”

    他言语清晰,逻辑缜密,丝毫没有值得怀疑之处。

    可长孙无忌心中已有定见,岂能这般轻易被他糊弄过去?

    但是自己也仅只是怀疑而已,未有真凭实据的去情况下,怎能轻易怪罪这个现如今最得力的儿子?而大抵是唯一知情者的长孙冲,现在亦是流亡蜀地,生死不知……

    自己着倒地是造了什么孽,养出了一群这般冷血薄情的禽兽?

    长孙无忌微微垂下眼皮,神情落寞悲戚,喟然长叹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为父老了,现在你大兄流亡天涯,家中诸事你要多多担起来,为父亲分忧,给兄弟做出表率。待到为父百年之后,这份家业,亦是需要你来承担。”

    这算是明明白白的表态,日后长孙家的家主之位是要交给长孙涣来继承了。

    陡然而来的狂喜,一瞬间便占据了长孙涣的心神!

    居然……这般容易?

    自己垂涎许久,隐忍多年,一直以为今生亦无望染指的家主之位,居然这般容易便得到了?

    长孙涣有些心神恍惚,待到看见长孙无忌阴冷复杂的目光,心中顿时一凛,赶紧收摄心神,惶然道:“父亲春秋正盛,孩儿与诸位兄弟尚还稚嫩,还需父亲言传身教,此事说起家主之事,实在是言之过早,孩儿心中惶恐……”

    “呵呵,你不是一直对家主之位垂涎三尺么?怎地到了手中,反而诚惶诚恐,如履薄冰了?”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语气听不出息怒。

    “噗通”

    长孙涣骇然变色,跪在地上叫道:“父亲息怒,孩儿知错了!”

    难不成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然悉数被父亲获悉?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何错之有?”

    长孙涣心念电转,一副悔不当初的神情,悲泣道:“孩儿错了!自从大兄出事,孩儿便对家主之位起了觊觎之心。非是对父亲不满,实是孩儿觉得无论能力手段,都是除去大兄之外最优秀的那一个,若是父亲立嫡不立长,孩儿觉得心中不服……可孩儿却忘记了,父亲一直孜孜不倦的教诲吾等,要兄友弟恭,要互敬互爱,唯有兄弟齐心,方才是家族屹立不倒之根基……孩儿知错,请父亲责罚。”

    他虽然震惊于父亲居然怀疑他在长孙澹之死事件当中有跟长孙冲勾结,但是既然遣散旁人私下里询问,要么就是只限于怀疑阶段,要么就是眼见长孙家风雨飘摇,哪怕他长孙涣从中担当了什么见不忍的角色,也只能默默忍受……

    否则依着长孙无忌的情形,莫说长孙澹之死自己有所参与,便是与长孙澹小妾私通一事,便绝对能打折自己的腿。若是将长孙澹之死与自己跟他的小妾私通之事联系在一起……

    怕是直接将自己打死都不奇怪。

    长孙无忌再次抬起眼皮,瞅着面前这个似乎自己一直有所忽略,亦或者是忽然之间成长起来的庶子,心中百味交织。

    他长孙无忌一世人杰,到老来却是子嗣众多却无成大事者,难道只能依靠这个心术不正、城府甚深的庶子来继承家业,将长孙家的未来交托到他的手上?

    而这其中尚有一个极其重要的环节,长孙涣与房俊素来交好,甚至指名由其来担任长孙家负责“东大唐商号”股份之人。那么整件事情的背后,到底有没有房俊的影子?

    甚至于,长孙涣的所作所为,有没有受到房俊的指使或者暗示?

    长孙无忌坚定的认为,就算是房俊与长孙涣之间有交情,却也绝对不可能看着长孙家依旧屹立于世家门阀之首……

    沉思片刻,一阵阵疲累袭来,长孙无忌揉了揉眉心,颓然道:“你且退下吧,为父尚有事情需要思考。”

    还是放一放,看看形势再说吧。

    他能够容忍长孙涣心术不正,但是觉得不能容忍长孙涣受到房俊的支配指使……

    “喏。”

    长孙涣应了一声,起身退出灵堂。

    一阵冷风吹来,长孙涣遍体生寒,犹有余悸的他这才发现贴身的内衣居然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