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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

    “轰!”

    “轰!”

    大总管府内,张亮凭窗而立,看着江面上一字排开的战舰不住的喷射出火焰和黑烟,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响声一道道水柱在水面上腾空而起。

    张亮面色难看。

    这等新式火炮有着无与伦比的威力,他虽未亲自操作,但是只看火炮发射之后铅丸在水面上溅起的巨大水柱,便可知一旦击中敌船,瞬间便是摧枯拉朽支离破碎!

    毫无疑问,装备了这种火炮的战舰将是东征高句丽的水军主力,可他这位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却只能远远的看热闹……未来的东征之中,自己处于一个水面地位可想而知。

    原本以为捞到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这个职位,必然可以在即将开始的东征当中独当一面,成为大唐水师的指挥官,只要东征顺利,一份泼天的功勋唾手可得!

    然而现在……

    一股闷气郁结于胸,张亮恨不得骂娘!

    心腹谋士程公颖从外面急匆匆的走进来,见到张亮面色阴沉的扭头看过来,自然知道这位大帅此时此刻的心情。

    可事关重大,他不敢有丝毫隐瞒,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启禀大帅,刚刚军需官前来禀告,军中粮食已然告罄,只能维持三天,若是不能及时补充军粮,怕是三天之后就要面临断炊之虞……另外,春雨绵绵气候潮湿,不少将士皆手足溃烂甚至肠胃不适,军中急需药材医治。”

    张亮眼尾一跳,一张脸黑得能滴出水来,眼中满满的全是极力遏制的愤怒!

    简直欺人太甚!

    堂堂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居然会沦落到无军粮下锅、无药材医治将士的地步?这还是在大唐的领土之内、最最富庶的江南,简直不可置信!

    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沧海道是个临时的衙门,掌管东海水师,不在兵部的日常编制之内,所需辎重自然不可能得自中枢,一切后勤补给由苏州刺史府负责。可那个苏州刺史穆元佐简直就是个王八蛋,与房俊沆瀣一气,口口声声苏州库府空虚、物资无以为继,将本应拨付张亮的辎重无限制的压榨到最低,往往十成当中拨付的仅仅有一两成……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张亮也曾数次前去理论,文的武的软的硬的都施展了一遍,却一点效果都没有。人家苏州刺史乃是朝廷的封疆大吏,固然爵位没有张亮高,但是文武殊途互不统属,根本鸟都不鸟他这个大总管……

    放眼天下统帅一方的武将,还有比他张亮更憋屈的么?

    简直就是天下笑柄……

    忍了忍胸中翻腾的怒气,张亮问道:“江南士族那边可有动作,答允的粮草物资可曾运来?”

    难道要灰溜溜的返回长安向陛下哭诉?

    这是绝对不行的。

    张亮甚是了解李二陛下的性情,别跟他强调什么困难,他只看结果。一个处处受人刁难连粮草辎重都无以为继的统帅,有什么资格到他面前哭诉?

    万不得已之下,张亮只能向江南士族妥协。

    甚至不惜嘱咐京中家族与京兆府为敌,抵制房俊的东市翻建计划……

    只要能够坚持到东征开始,即便不能作为东征水师的统帅,功劳也会有他的一份。相反,若是熬不到那个时候,自己只能灰溜溜的返回长安,一世英名就将尽丧于这江南一隅……

    程公颖面色难看,摇首道:“本来约定的乃是昨日便送来粮食药材,然而直至此刻扔不见动静,也不知是否那几家发生了何种变故?”

    荥阳张氏站出来抵制房俊,在东市有着无数商铺的江南士族暗中资助张亮,这是双方秘密达成的交换条件。

    难道江南士族想要出尔反尔?

    张亮觉得事情隐隐不妙,问道:“最近那些江南士族可曾有何动作?”

    “未曾发现不妥之处,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华亭镇交易,每日里货殖进出,颇为兴旺。”

    “派人去催一催,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若是这些江南士族也敢在老子头上拉屎撒尿,说不得也得学学那房俊,好生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张亮强忍着喷怒吩咐道。

    那房俊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也就罢了,你们这些跳梁小丑也敢出尔反尔耍我玩?

    真当现在还是大隋那会儿呢!

    “喏!”

    程公颖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去。

    刚到门口,却又转了回来,身后跟着张亮的假子之一公孙常……

    公孙常慌慌张张快步走进来,叫道:“大帅,大事不好!”

    张亮心中一跳,叱道:“何故如此慌张?只要有本帅在,天塌不下来!”

    “喏……”公孙常吓得一激灵,咽了咽口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张亮面前,将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递给张亮,疾声道:“京中派人前来,说是咱家在东市的商铺尽皆被房俊那厮给拆掉了,瓦砾遍地、一片狼藉……”

    “什么?!”

    张亮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房俊小儿,焉敢欺吾至此!”

    东市的商铺不仅仅是张氏的家产,用以敛聚钱财,更是荥阳张氏的脸面!这边刚刚跟江南士族达成默契,那边就让房俊将商铺房舍都给拆了……荥阳张氏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关中?

    他张亮还如何立身于朝堂?

    房俊小儿,某与你不死不休!

    张亮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把接过公孙常手中的书信,“撕拉”一声扯开封口,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公孙常愤然道:“那房俊简直欺人太甚,这般将大帅的脸面踩在地上,若是就此罢休,大帅脸面何存?不若让某率领一队死士,回京将那棒槌刺杀于刀下,为大帅挽回颜面!即便身死,亦在所不惜!”

    程公颖也道:“咱们已然被房俊逼到绝地,若是不展开反击,岂非让天下人耻笑?”

    世家门阀之中,脸面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代表着荣誉,也代表着地位。

    往往为了家族的脸面,任何利益都可以舍弃,甚至包括家中子弟的性命……

    荥阳张氏若是展开反击,哪怕最终依旧被房俊压迫,那可是势不如人,会引起同情;可若是偃旗息鼓任凭房俊欺压为所欲为,那只能换来一片耻笑,今后荥阳张氏将会沦为笑柄,无法立足。

    可张亮看着手中的书信,原本怒火填膺的神情却渐渐平和下来……

    良久,将手中书信递给公孙常,轻叹一声,说道:“看看吧。”

    公孙常一脸愕然的接过书信,程公颖也凑过来,二人一同观看。

    待到看完书信,公孙常挠挠头:“这个……居然还有这般转折?”

    他只是听那送信的家仆言及京中所发生的事情,未曾先行拆开书信观看。那家仆也只是知道家中位于东市的商铺房舍被强行拆除,一众子弟甚至被关进京兆府大狱,至于张慎微与房俊的协议却是丝毫不知,所以公孙常也不知道内情。

    此刻看了书信,才知道原来私下里张慎微已然与房俊达成协议……

    程公颖看罢书信,连忙说道:“大帅,依卑职看来,大郎所为实在是最为妥帖的选择。如此一来,咱们并不是投向房俊,而是站在了陛下的一边,这才是长久之计!”

    是依旧站在世家门阀一方?

    亦或是改弦更张,抛弃世家门阀重新站在皇帝的身后?

    张亮一时间有些难以决断。

    这两种站队,各有优劣。

    站在世家门阀一方,固然能够得到江南士族的资助,可是京中家族必然倍受打击,以房俊行事之果断狠辣,损失简直不可估算;若是重新站到皇帝身后,固然可以迅速摆脱目前的窘境,可是名声却算是臭掉了……

    朝秦暮楚、三心两意、墙头草随风倒……以后就将是他张亮的招牌。

    如何选择?

    张亮心烦意乱,取舍两难。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有兵卒跑进来,大叫道:“大帅,大事不好,皇家水师的战舰开过来了!”



    江南三月,莺飞草长。

    吴淞江水缓缓的泛起波浪冲刷着岸边,鱼鹰在江面上不时掠过,翅膀点在水面捉起水下的鱼儿,而后振翅高飞。

    江风和煦,熏人欲睡……

    “听说军粮已经告罄,尚未有补充?”一个兵卒懒洋洋躺在甲板上,无精打采的嘀咕了一句。

    另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兵正用刷子往船舷上刷着桐油,上身的衣衫脱去,露出精瘦的膀子,闻言闷声说道:“管那些作甚?咱们当兵吃粮,干好活就行了,那是大帅需要操心的事情。”

    “唉,话是如此说,可军中现在人心惶惶说啥的都有,若非咱们皆是跟随大帅多年的荥阳兵,怕是早就军心涣散有逃兵了……”

    年轻兵卒唉声叹气,一脸忧愁。

    老兵专心致志的继续着手里的工作,刷子细密的将桐油刷在甲板上,蛮不在乎的说道:“你还知道自己是荥阳兵?咱们荥阳爷们尽皆在大帅帐下效力,当初跟随大帅风里火里尸山血海的何曾皱过一下眉头,现在天下太平了,却反而这么多的牢骚!”

    “说的轻巧!”年青兵卒挺身而起,说道:“就咱们这些老弱残兵,缺少辎重军备匮乏,等到东征的时候上了战场,那还不是得拿命往里头填?大帅倒是捞了功勋,可我们就惨了……”

    “闭嘴!”

    老兵放下手里的刷子,狠狠的瞪了年轻兵卒一眼,喝叱一声。

    继而紧张的看看空荡荡的码头,稍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骂道:“放你娘的屁!这种浑话也敢乱说?当心被别人听了去,那就是一个扰乱军心之罪,要杀头的!”

    年轻兵卒吓得缩缩脖子,低声嘟囔道:“本来就是嘛,有没有说错……”

    老兵哼了一声,抬手擦了擦汗,看了看头顶明晃晃的日头,拿起一旁的水壶喝了口水,这才坐到年轻兵卒身边,说道:“你呀,就是个傻子!咱们的确缺少辎重军备匮乏,连一艘像样的战船都没有,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怎么可能轮到我们去冲锋陷阵?大帅为何被那房俊处处掣肘?不就是因为房俊不甘心东征的功勋被大帅抢走嘛!等着看吧,东征的时候,说不定咱们连个押运粮草的差事都轮不上……”

    “啥?”年轻兵卒瞪大眼睛:“不能吧?那泼天的功劳,就白白的溜走了?”

    老兵气得想要大骂,就咱们这老弱残兵的,上了战场还不是送死?

    天大的功劳,那也得有命才能得道!

    可是未等他说话,便听得附近传来一阵惊呼。

    “娘咧!皇家水师这是要干啥?”

    “去他滴娘,该不是要开战吧?”

    左近的战船上惊呼四起,老兵赶紧站起身,向着江面上望去。

    江水粼粼,远处长江口波涛翻涌,海天一线。

    只见刚刚还在江面上测试火炮射程的皇家水师战舰已经缓缓猬集在一处,战舰上鼓声阵阵,掩护着十几艘从后方赶来的战船向着沧海道码头这边驶来。

    跑口的硝烟尚未散尽,随着舒缓的江风袅袅飘散……

    沧海道这边只有四五条老旧的战船停靠在码头边等候修补甲板,兵卒三三两两的晒着太阳聊天闲扯,见到异常状况,这才爬起来目瞪口呆的观看,这时候已经炸了锅!

    一直以来虽然张亮这边颇受打压,皇家水师与华亭镇走得很近,对沧海道这边不理不睬,但是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一向并无往来。

    现在看这气势汹汹的架势,是要开战不成?

    可特么咱都是大唐的部队好不好……

    未等沧海道这边反应过来,皇家水师阵中已经有一艘新型的剪式帆船排众而出,尖尖的船首在江面上破波斩浪,江水被飞快的犁开,船后留下一道洁白的轨迹,飞速向着码头靠近。

    似乎只是一瞬,便已经来到码头近前。

    码头上的兵卒咽了咽口水,紧张兮兮的看着这艘战舰舰首那一门大炮,直到战舰打横,那黑洞洞的炮口转了开去,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太特么吓人了……

    这个时候,张亮才顶盔掼甲匆匆而来,身边公孙常上前,冲着停靠在码头上的战舰大喝道:“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战舰上垂下一条跳板搭在码头的栈桥上,一行数人大步走下战舰。

    为首一人全身甲胄,猩红的披风垂在身后,铁盔上的红缨随着脚步如同火焰在跳动一般,威风懔懔。

    径自来到张亮面前,那人抱拳道:“皇家水师都督苏定方,见过张大总管!”

    来者正是苏定方!

    张亮眉目一凝,厉声道:“苏定方!休要以为成了陛下的爪牙便能在某面前耀武扬威,你开着战舰冲撞某之码头,意欲何为?若是不能给某一个合理的解释,某必然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简直岂有此理!

    平素打压自己也就罢了,但凡沧海道私底下走私一些货物尽皆被封查,连一些关系不错的江南士族偷偷摸摸的资助自己一些粮食都被这帮家伙用“贩卖粮食”的罪名扣押,现在居然堂而皇之的开着战舰堵住自己的家门口,真特么当老子是吃素的?

    老虎不发威,当我病猫啊!

    他身后的将士也尽皆怒目而视!

    实在是受得气太多,已经忍无可忍!

    苏定方一摆手,制止身后诸将想要上前喝叱,面无表情的对张亮说道:“京兆尹房俊刚刚来信,拜托本都督转运三千石军粮至此,从今而后,沧海道一切军粮辎重、物资军备,皆有皇家水师先行供给,而后与华亭镇清算,不知张大总管可有异议?”

    张亮顿时一愣。

    房俊让苏定方送来三千石军粮?

    京中刚刚与房俊达成协议,江南士族便已经反悔,本来答应自己的军粮辎重丝毫不见,这边房俊便送上门来……

    张亮满嘴苦涩。

    接不接受?

    若是接受,军中辎重缺乏一事立即缓解不说,往后即便是走私一些货物,皇家水师也必然睁一眼闭一眼,网开一面。

    若是不接受,江南士族那边想必会按照协议送来辎重,但是依旧会面临皇家水师的清查堵截,局面未必便能有太多的改善……

    说起来,张亮是愿意接受面前这些军粮的。虽然名义上投靠了房俊,但是实际上还是站在了皇帝的麾下,没有什么丢人的。

    可问题是一旦自己接受了房俊的资助,那就意味着从今而后江南的所有军队尽皆在房俊的掌控之中……以后无论是谁担任东征的主帅,都绕不过房俊这一道坎!

    更加严重的是,自此之后江南士族再也无力与房俊对抗,所有的商业便将置于华亭镇的管理之下。

    亲眼目睹自己的对头房俊风生水起成为江南实际上的掌控者,这种滋味实在是令张亮难以下咽……

    他在这边斟酌、权衡、不甘,可是手底下的将士却不这么想!

    明明都是大唐兵卒,为何皇家水师和华亭镇那边吃香的喝辣的,自己这边却是缺衣少食,连兵器都是锈迹斑斑?本来应当属于沧海道的权力全都被华亭镇和皇家水师抢走了,谁能甘心?

    一众将士眼巴巴的看着张亮,等着张亮下决断。

    张亮看着一双双充满何往的眼睛,唯有暗暗一叹,若是自己继续坚持下去,局面依旧这般窘迫毫无好转,这些自己最忠心的嫡系是否还能一如既往的支持自己?

    怕是未必……

    谁都有利益的述求,不能被部下带来功勋、财富、地位的主帅,凭什么还要人家替你卖命?

    最近军中的怨言已经不止一次的传到耳中,若是放在以往,张亮老早就下令整肃军纪,将暗自抱怨者处以军法。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考虑到这股怨气会不会使得全军都受到波及。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罢了罢了!

    哪怕是为了这些赶着自己一路厮杀过来的部属,低一次头又何妨?

    何况按照房俊所表现出来的意思,只要自己低头,日后东征之时,水师当中亦应当有自己一席之地……

    只是那些江南士族要悲催了,没有自己的抵制掣肘,江南尽在房俊的掌控之下,所有货殖买卖都要经由华亭镇狠狠的剥去一层皮,足够江南士族痛不欲生了!



    一妻一妾临近产期,房俊干脆将所有公务都撇开,一心一意待在府中陪伴妻妾。京兆府的事务由杜楚客全权处理,昆明池那边临时市场的建设则交由吴王李恪负责,东市的拆迁则在李义府、王玄策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进行。

    说是有条不紊,其实就是没什么进展,固然荥阳张氏牵头签署了拆迁协议,可是跟风的也只是一些小打小闹的家族,诸如关陇集团、江南士族、山东世家等等煊赫一时的世家门阀并未屈服,或者说尚在考虑犹豫之中……

    房俊现在没心思搭理这些顽固的家伙,既然看不清形势想要对抗到底,说不得就得让这帮家伙尝尝荥阳张氏的遭遇。

    在这个法制不够健全、没有上访渠道的年代,背后站在皇帝、手中握有大义名分的房俊,是不吝于将强迁进行到底的……

    谁敢抵制就收拾谁!

    难不成这帮世家门阀还能为了几间商铺就扯大旗造反?

    不过眼前房俊将一切都统统抛开,整日待在府里陪伴妻妾,等候着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后人出生……

    房玄龄对房俊的作为甚为不满。

    男儿汉志在四方,身为京兆尹怎能抛开公务整日逗留府中陪伴妇人?

    简直不像话!

    可是屡次训斥,房俊却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在房俊看来,老婆生孩子的时候男人自然要陪在身边,怀胎十月是何等艰辛?人家给你养儿育女,岂能不闻不问将公务放在妻妾的前头?况且这年头医疗水平极其低下,即便是生产之时有御医在侧,那也犹如在鬼门关里走一遭,稍有不慎便是无可挽回之悲剧。

    这个时候让房俊如何有心情去处置公务?

    房玄龄依旧不爽,讲古述今的教训房俊,如此行为恐为天下人耻笑。

    结果卢氏不干了……

    “当年生育遗义之时,你在陛下军中效力,兵凶战危,尚且无话可说;可是生育遗爱之时,你整日坐守衙门,倒是赤胆忠心对得起陛下,可是你可曾关心过我一分一毫?我为你房家生儿育女,结果换来的就是你这般冷漠对待?现在儿媳即将生产,你却怂恿儿子要像个男人那样外事为重……我呸!齐家治国平天下,古人都说先要顾家,房玄龄你读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卢氏横眉立目,给房俊撑腰。

    房玄龄又气又恼,愤然一甩袍袖:“妇人之见,某不屑与尔争辩!”

    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

    房俊悄悄向母亲竖起大拇指……

    院子里早已围满了人,皇帝派来了宫里的稳婆、御医,赐下了极品的药材,府中的家仆婢女出出进进在稳婆也御医的吩咐下准备着生产之时所需的物事。

    卢氏、大姐韩王妃、大嫂杜氏、小妹房秀珠、长乐公主、房陵公主、晋阳公主、衡山公主……一众女眷挤在院中,神情严肃,空气中弥漫这一股紧张的气息。

    未几,前院一阵骚乱,衣饰华丽雍容华贵的杨妃在婢女内侍的簇拥之下快步走进院子。

    一众女眷赶紧上前施礼。

    房俊亦上前道:“娘娘何以亲至?”

    杨妃瞅了房俊一眼,似乎惊异于一个男人居然守在产房之外,淡淡说道:“漱儿自幼丧母,本宫将其视若己出,犹如自己的闺女一般。这等时刻,本宫岂能安坐宫中?倒是你一个从二品高官,怎地还要守在此处,也不怕传出去让天下人笑话?”

    房俊抿抿嘴,说道:“女人生产,宛如生死之间走一遭,身为男人,岂能任由妻妾在生死之间挣扎而无动于衷?谁若笑便任由他笑便是,微臣只是想让妻妾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某都会陪在他们身边。”

    杨妃微微一愣,莞尔笑道:“不愧是房二郎,不惧流言无视非议,真丈夫也!”

    房俊施礼道:“微臣惭愧,实不敢当。”

    “行啦行啦,假惺惺的作甚?真当本宫不知你房二郎为人么?就没有你不敢当的事儿!”

    杨妃揶揄的一笑,虽然已是半老徐娘,但姿容秀丽,风韵犹存。

    房俊有点窘……

    杨妃走到卢氏面前,亲热的拉住卢氏的手,笑道:“有子如此,长安城中不知多少人羡慕房夫人。吴王若是有二郎这等顾全家人的性子,本宫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卢氏赶紧谦虚两句,脸上的笑容却是遮掩不住的骄傲。

    守在妻妾身边便是没出息?

    别扯了!

    小辈纷纷上前见礼,卢氏请杨妃去一侧的厢房稍作,却被杨妃摇头拒绝。

    “漱儿在里头受罪,本宫怎么坐得住?”

    最后还是搬来椅子,一众女眷尽皆坐在院中,等候消息。幸而此时春光明媚暖风和煦,倒也不冷。

    房俊却是坐立难安。

    产房之中时不时的传出高阳公主与武媚娘高亢的叫声,一声声犹如扎在房俊心头一般,令他惶恐惊惧,心焦如焚。前次大姐韩王妃生产之时遭遇的凶险犹在眼前,这个年代女子生产实在是太过凶险,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几乎完全没有挽救之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房俊负手立在院中,仰首望天,心中祈祷。

    老子能够穿越至此,那是撞了大运的。这几年来更是风生水起运势兴旺,说是大运之人亦不为过。老天爷既然能让穿越这般玄幻之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想必是上辈子做了好事,这辈子给个大奖,总不会是让自己来到大唐遭遇悲剧、惨受打击吧?

    心里定了定神,暗暗宽慰自己。

    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虽然年幼,但是久居宫中,见多了嫔妃生产,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凶险。此刻见到房俊坐立难安来回踱步,也不由紧张起来,小姐妹挽着手抿着嘴唇,一声不吭的瞧着产房的门口。

    长乐公主则是目光闪闪,时不时的落在房俊身上……

    哪怕贵为公主,也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谁家的男人能对妻妾这般重视?若是换了旁人,或许有可能是因为高阳公主的身份而做出这般紧张的表现来博取皇家的认可,可是放在房俊身上……那必然是当真关心。

    房陵公主见到长乐公主的目光总是在房俊身上溜来溜去,便悄悄俯到她耳旁,轻笑道:“看见没有?姑姑说的没错吧,什么勇冠三军、什么才华横溢都是虚的,女人若是一辈子能有这么一个将自己牵挂在心上的男人,死了也值!”

    长乐公主白皙的脸蛋儿瞬间通红,嗔怒的瞪了房陵公主一眼,低声叱道:“姑姑休要胡说!”

    房陵公主柳眉一扬,不悦的哼了一声:“口是心非的丫头……”

    长乐公主不敢与其争辩,咬着嘴唇不吱声。

    产房内的叫声一阵高似一阵,两个女人已经渐渐声嘶力竭,却还未有婢女出来通报生产顺利……

    房俊心头的不安愈来愈浓,神情愈发焦躁,脚步渐渐向产房门口靠近。

    知子莫若母,卢氏见到房俊的神情,便知道他心中想法,出言道:“二郎,稍安勿躁。女人生产总是麻烦得多,里头有陛下派来的稳婆和御医,足以应付任何情况,你再多担忧也没用。”

    房俊只得收住脚步。

    他本是想要进去产房陪在妻妾身边的,后世丈夫陪着妻子生产算是新鲜事吗?可这里是大唐,上一次大姐韩王妃生产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的进去产房,是因为韩王府里没人敢拦他,也没人敢嚼舌头。可是现在有母亲在,还有杨妃在,怎么可能让他进去产房?

    长长的吁出口气,房俊面色凝重,默然不语。

    蓦然,产房之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房俊浑身一颤,继而便听到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房俊先是一愣,接着大喜,右手握拳,狠狠的砸在左手心!

    生了!



    “生了!”卢氏欢喜的叫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也不顾身边的杨妃,快步向着产房门口走去。

    产房门从内打开,一个稳婆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口,见到卢氏,先是万福施礼,然后说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殿下诞下麟儿……”

    “喔!”

    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欢呼一声,喜笑颜开。

    大姐韩王妃、大嫂杜氏相视一笑,齐齐松了口气,小妹房秀珠亦是满脸欢喜。

    卢氏更是喜不自禁,一叠声的道:“好,好,有赏,统统有赏……”

    房家第三代,终于有了男丁降生!

    房遗直虽然先成亲,却只是诞下一个女儿,杜氏多年来再也未曾生产,这简直成了卢氏的心病。房家越来越兴旺,房玄龄官至宰辅,房俊年纪轻轻已然是从二品的封疆大吏,眼瞅着房氏一门显赫当朝,却无男丁继承家业,如何不愁?

    这诺大的家产,将来难道要便宜了外姓人不成?

    现在好了!

    房家有男丁降生,就意味着承嗣有人!

    那稳婆站在门口,脸上并无笑容,恭喜之语说完,便吞吞吐吐的说道:“夫人……夫人请心里有数,武娘子……形势不容乐观。”

    ……

    卢氏笑容僵在脸上,愕然道:“你说什么?”

    稳婆神色凝重:“武娘子直至此时仍未生产,羊水已尽,怕是……怕是要难产了……”

    轰!

    房俊仿佛被一道炸雷劈在耳边,震得闹到嗡嗡作响,心脏犹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攥了一下!

    难产?!

    卢氏一个踉跄,脸上血色尽褪,刚刚满腔的欢喜化作无尽的恐惧,失声道:“不会的……不会的!”

    她勉力站住身子,一把拽住稳婆的手,疾声道:“怎么会?你们是皇宫里最好的稳婆,还有御医在侧,怎么会难产?怎么会难产?不会的,不会的……一定要救救媚娘,一定要救她!”

    稳婆一脸为难,只得说道:“夫人放心,吾等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只是……”

    难产几乎就意味着死亡,谁敢保证能救得回来?

    别说皇宫里的御医,就算是神仙下凡,那也得看天意!

    运气好的自然能够挣回一条命,运气不好……谁也没法子。

    房俊脸色铁青,上前扶住卢氏,低声道:“母亲请去安坐,勿要担忧。”

    卢氏踉踉跄跄,身后的韩王妃和杜氏赶紧上前扶住她,低声宽慰……

    房俊则一撩衣袍,走进产房。

    “唉唉……房驸马,你不能进去……”稳婆吓了一跳,女人生产之时乃是最最污秽的时候,男人贴近了是要倒血霉的,这房二郎怎地如此不知轻重?

    “滚开!”

    房俊咬着牙瞪了她一眼,一把将其推在一边,大步进入产房。

    稳婆被房俊这一眼吓了一跳,心底一寒,再也不敢阻止。心说你这傻小子不知轻重,不识好人心,那自然由得你便是……

    产房内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熏人欲呕。

    房俊却丝毫未曾察觉,大步走进去。高阳公主刚刚生产,武媚娘这边又濒临难产,御医和稳婆一同将其转移到一侧的偏房,房俊进去的时候,高阳公主正虚弱的躺在床板上被抬到偏房,见到房俊进来,高阳公主勉力振奋精神,冲着房俊喊道:“二郎,救救媚娘……”

    房俊看着高阳公主苍白的小脸儿,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放心吧,会没事的。”

    高阳公主被抬到偏房,一个稳婆将裹着薄被的婴儿抱到房俊面前。

    房俊瞅了瞅这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心中却殊无半分喜悦,深深的瞅了一眼,吩咐道:“送去殿下身边,好生照料殿下。”

    “喏!”

    稳婆应了一声,扭身走向偏房,心中却不免嘀咕……

    见到儿子连一点喜色都没有,有这么当爹的么?就算是牵挂难产的小妾,可那也只是个小妾而已,比得上自己的儿子?

    房俊走向武媚娘的床铺。

    御医、稳婆围在左右,窃窃私语,商议着救治之法。见到房俊到来,众人先是齐齐一愣,继而散开左右,让房俊见到床铺之上躺着的武媚娘……

    昔日国色天香、秀丽妩媚的人儿此刻容颜憔悴,面色灰败,秀发湿哒哒一绺一绺的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粉润的樱唇显出一丝青黑之色,整个人奄奄一息,唯有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显示着一丝生机。

    下身的被褥一片血污……

    难道自己改变了历史,使得武媚娘没有成为李二陛下的才人,也断了与李治的孽缘,却也使得她的命运发生剧烈的偏差,就此香消玉殒、魂断天涯?

    若是武媚娘因此而死,是不是自己的因果?

    房俊心如刀割,走上前去,跪在床榻之前,将垂在被子外头的纤手握在手里。

    冷冰冰的纤手柔软纤巧,没有一丝温度,软哒哒的任由房俊握着。

    “媚娘,振作一些……”

    房俊喉咙堵的难受,眼眶发热,见到武媚娘缓缓睁开眼睛,赶紧忍住眼泪,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

    “郎君……妾身……是不是不行了……”

    武媚娘秀美的眼眸之中没有一丝光彩,话语虚弱,气若游丝。

    房俊强抑着心头痛楚,宽慰道:“说什么傻话?放宽心,这么多御医在这里,不会有事的。夫君陪着你,无论何时何地,夫君都陪着你!”

    武媚娘反手握住夫君的手,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欠奉。

    “房驸马,借一步说话。”一个年长的御医轻声说道。

    房俊点点头,冲着武媚娘笑道:“好生歇息一会儿,稍后还要用力生产,某跟御医商量一下。”

    武媚娘合上眼帘。

    松开武媚娘的纤手,房俊跟御医来到床边,御医一脸为难,低声道:“实不相瞒,情形相当棘手……非是吾等无能,实在是武娘子情况特殊。”

    房俊哼了一声,面色阴沉:“别跟某来这套!还没等出事呢,就想着如何洗脱责任了?医者父母心,如此市侩,也敢称为医者?”

    老御医面色一变,忍着气道:“还请房府尹明鉴,武娘子之所以难产,乃是因为产期已过,婴儿体型太大导致。下官刚刚询问过武娘子,之所以发生产期已过仍未生产的情况,乃是因为她服用了过量的安胎药物……”

    房俊愕然:“服用过量的安胎药物?”

    老御医瞅瞅房俊脸色,见其一脸茫然,心中腹诽这果然是个棒槌,啥也不懂,便解释道:“大户人间之中常见此事,身为妾侍,若是诞生长子,难免以后发生争夺家产之事……”

    房俊恍然!

    也就是说武媚娘的产期原本在高阳公主之前,但是武媚娘唯恐先行诞下儿子,难免以后会出现嫡庶相争的事端!高阳公主的身份高贵,武媚娘是无论如何个争不过的,哪怕有房俊的支持也不行!

    一个庶长子,夺嫡无望却要承受嫡子的猜忌,而这个嫡子更是有着皇家血统,这简直就是一出悲剧!

    后果几乎已经注定……

    为了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武媚娘此举固然愚蠢,却也不得不为之的法子……

    深深的吸了口气,房俊沉声问道:“现在可有法子助产?”

    老御医略一沉吟,摇头道:“法子倒是有……只不过太过凶险,后果谁也无法预料,甚至可能导致母子双亡。稳妥一些,便是保一个舍一个,成功的可能会大一些。”

    保一个……舍一个?

    房俊连犹豫都没有:“保住大人。”

    老御医微微错愕,但是旋即点头。

    这个年代,子嗣为大,妾侍算得了什么?如同房俊这般想都不想便要保住大人的,的确罕见。

    可房俊这句话声音大了一些,屋内的人都听到了……

    然后,便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房俊!你敢害我的孩子,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房俊!你敢害我的孩子,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一声尖厉的嘶喊在屋内响起,却是武媚娘听到了房俊的话语,猛地激动起来,冲着房俊咬牙切齿的怒叱!

    房俊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低声对老御医道:“按某说的办!”

    “喏!”

    老御医不敢违抗,赶紧去配置催生的药物。

    房俊转身,回到床铺边,武媚娘双目泛出血丝,死死瞪着房俊,嘶声道:“保住孩子!我要孩子!那是我们俩的孩子,你不能害了他……我求求你……求求你……保住孩子好不好?我死便死了,也的把孩子保住……”

    她不停的哀求,苍白的面容浮起绝望,眼泪顺着眼角哗哗的流淌……

    为了孩子能够一声顺遂,她宁愿服下过量的安胎药物推迟产期;为了孩子能够顺利降生,她宁愿自己去死……

    这是她跟郎君的孩子,哪怕她死,她也要将孩子生下来!

    谁敢害她的孩子,她就跟谁拼命!

    就算是房俊也不行!

    房俊看着武媚娘绝望的目光,心头一阵恍惚……

    原本的历史上,这位女皇帝对自己的孩子可没有什么亲情,姑且不算是否有她自己掐死女儿之后嫁祸给王皇后的那一桩千古悬案,便是她几个亲生儿子,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她与李治的长子李弘被立为皇太子,因仁孝而得到朝野内外赞誉,但却体弱多病,上元二年,李弘随帝后出行洛阳,在合璧宫绮云殿猝然离世,年仅二十三岁,高宗李治非常悲痛,破例追加太子李弘为皇帝,这是唐朝建国以来父亲追赠儿子为皇帝的先例,可见高宗对太子早逝的深深哀痛与惋惜。

    然而关于李弘的死因,却多有“鸩杀”之说……

    此子李贤容貌俊秀,举止端庄,才思敏捷,太子李弘猝死,李贤继立。为太子期间多次监国,得到朝野内外称赞。调露二年,李贤因谋逆罪被废为庶人,流放巴州。文明元年,武则天废帝主政,遣酷吏丘神赴巴州校检李贤居所。

    丘神至巴州拘禁李贤,逼令自尽,终年二十九岁。

    “章怀太子”李贤素有贤名,曾作下《黄瓜台辞》: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此诗与曹植之《七步诗》相映成趣。

    然而曹植之《七步诗》充满愤慨,李贤的《黄瓜台辞》更多的却是一种绝望的哀婉……

    李弘与李贤一死一废之后,三子李显被立为皇太子。弘道元年李治病死,李显于同月继承皇帝位。

    李弘重用韦皇后亲戚,试图组成自己的集团。欲以韦皇后之父韦玄贞为侍中,裴炎立马表示不可。李显大怒说:“我以天下给韦玄贞,也无不可,难道还吝惜一侍中吗?”裴炎听后报告了武则天,武则天对中宗的举动大为恼火。二月,继皇帝位才三十六天的李显被武则天废为庐陵王,贬出长安……

    李显先后被软禁于均州、房州十四年,只有妃子韦氏陪伴,两人相依为命,尝尽了人世的艰难。每当听说武则天派使臣前来,在房陵忐忑度日,一度惶恐异常想要自杀,韦氏劝慰他说:“祸福倚伏,这是没有常理的,人哪能没有死呢,何必现在就去。”

    武则天称帝后,由谁来继承帝位,一直困扰着她,在立子还是立侄上犹豫不决。

    于是她询问自己的心腹狄仁杰。

    狄仁杰的一番话,可以说是造就了一个时代……

    “太宗皇帝栉风沐雨,亲冒刀枪箭镞,平定天下;高宗大帝将二子托付陛下,陛下今乃欲让位他族,有违天意。且姑侄与母子谁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之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祭祀姑姑太庙的。”

    武则天这才召回李显,立为皇太子。

    四子李旦一生两度登基,三让天下。第一次登基在高宗李治死后的第二年,取代被武则天废黜的皇兄李显登基为帝。第二次则是二十七年之后,即李显死去的当年。

    李旦这一生三让天下,一让其母,二让其兄,三让其子,称得上富有传奇色彩……

    然而便是这样一位冷血的政客,却在此时宁愿自己去死,也要保住腹中胎儿的性命!

    房俊看得出武媚娘乃是真情实意,宁愿一死以保全孩子,可是这到底是武媚娘对他钟情至深,将他们两个的孩子看得重逾生命,亦或是因为前世今生的命运不同,没有被皇宫内的龌蹉污染心智的武媚娘展露本性,护子心切?

    房俊也不知道答案……

    尤其是武媚娘为了推迟产期而服食过量的安胎药物,更是令房俊感动非常。

    轻轻握住武媚娘的手,房俊眼中含泪,面上却带着微笑,柔声安慰道:“说的什么傻话?咱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快快乐乐的一直生活下去。某挣下这富可敌国的家产,若是没有几个儿子来败家,如何花得完呢?你也是,咱家这金山银山可都等着你去花呢,你自由凄苦,如今正是傲视满朝扬眉吐气之时,怎能这般说出颓丧之语?振作起来,将孩子生下来,若是孩子能从文,将来便是惊才绝艳的一代文豪;若是能习武,他日亦是大唐纵横无敌之统帅!即便是个女孩子,咱们也要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嫁妆铺满十里天街,羡煞整个大唐的女儿家!”

    武媚娘眼中焕发出神采,死死的握着房俊的手,吃力的说道:“当真……当真能有那么一天?我……我真的能生下孩子?”

    “当然能!你武媚娘虽然是女儿身,可是权谋处断远胜于男儿,你敢将礼部尚书挠得满脸花,如何不敢跟命运相抗?”

    武媚娘俏脸浮现出坚定的神色,盯着房俊的脸庞,咬着银牙,面容有些扭曲:“郎君说得对,我武媚娘恨不为男儿身,怎能对命运低头?哪怕是阎王亲来,也要争一争我的这条命,争一争孩子的这条命!我不能丢下郎君……”

    人的意志力是最神秘也是最庞大的力量,看不见摸不着测不出,却谁也不能否认它的强大。

    武媚娘不甘心自己的孩子尚未出世便夭折,不甘心自己拥有这般英雄盖世的郎君却撒手而去,不甘心历经凄苦童年终于迎来美满幸福的生活却无福享受……

    她咬着牙,纤手死死的握住房俊的手掌,纤秀的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暴突,在稳婆的鼓励催促之下,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声声嘶喊着。

    用力!用力!

    她要用自己的命去争一争!

    房俊看着咬破嘴唇纤细的脖颈上青筋暴起面容已然狰狞的武媚娘,却是泪水滂沱,心如刀割。

    这是个远胜男儿的女子!

    她的愤怒,她的不甘,她的坚韧……却完全都是徒劳的。

    看着御医将催生药物给武媚娘灌下,房俊简直不忍去看武媚娘眼中焕发出来的浓烈的光彩。

    孩子不死,就生不出来,最终一尸两命。

    想要孩子活着生下来,那就只能剖腹产子,在这个医疗水平极其低下的年代,这样的剖腹产手术与谋杀无异,大人绝无幸存之理。

    要么保住大人,要么保住孩子……

    房俊死死的咬着嘴唇,一丝丝腥甜的鲜血落入嘴里,双眼赤红,却也只能极力压抑着心中痛苦,柔声安慰着武媚娘。

    “用力!媚娘,快了快了,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再用一把力,我们的孩子就要降生了……”

    武媚娘已经听不到房俊说些什么,身边的稳婆说些什么,剧烈至无法忍受的痛苦使得她的神经几乎绷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得把孩子生下来!

    哪怕我死,我也得把孩子生下来!

    强大的意志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她运足了浑身最后的力气,猛然拱起身子,长大嘴巴。

    “啊”

    这是最后的力量,耗尽了武媚娘身体里最后的力气,这一声嘶吼震荡屋宇,即便是阖府上下也都清晰可闻。

    而后,武媚娘的身子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软的瘫下去,双眸微阖,奄奄一息……

    “哇”

    就在房俊心胆俱裂之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充斥耳膜。

    就宛如神灵的福音,在房俊耳中充斥鼓荡,震得他头脑空白,双眼迷茫。

    房俊的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发出啼哭的婴儿,而是扭头看向老御医。

    特么的你不是给武媚娘灌下了催生药么?

    这哭声是怎么回事?

    映入他眼帘的,则是老御医那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的呆滞神情……



    在这个年代,所谓的催生药基本就是胎儿的催命符,只有让胎儿死掉才能更顺利的生产,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当然世事无绝对,安胎药喝下去也会保不住孩子,催生药灌下去也有可能婴儿依旧存活……但是这个概率实在是万中无一,所以就连经验丰富的老御医都没敢想过这种可能。

    是以当催生药灌下去、孩子生出来之后,那一声声嘹亮的啼哭直接将老御医震惊得双目圆瞪,好像见到了这世上最最不可思议的神迹!

    迎着房俊不可置信的目光,老御医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的嘀咕了一句:“特么的……这孩子得多命大?”

    房俊现在没心情理会老御医的粗口,他脑子里有一句话一直在闪烁不停:两个只能保一个!他选择保住武媚娘,牺牲掉孩子,可现在孩子明显没事,那岂不是意味着武媚娘有事?

    赶紧去看武媚娘,原本秀媚的面容布满汗水,杂草一般的头发一绺一绺湿哒哒的粘在脸颊上,脸容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正紧紧闭着双目,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感受不到……

    房俊心脏猛地一缩,疾呼道:“媚娘?媚娘!”

    武媚娘全无反应。

    房俊双目呆滞,大脑一片空白。

    老御医急忙从屏风后头抢上前来,将手指搭在武媚娘的手腕上,凝神号脉。

    半晌,方才嘘出一口气,低声道:“房府尹放心,武娘子只是力竭虚脱陷入昏迷,性命并无大碍。不过这番折腾已然大伤元气,所以月子里定然要保持稳定的心情,精心照料,并且辅以大补之药物固本培元悉心调理方可,否则恐要伤及根本,坐下病根。”

    妇人初次生产,一条命要丢掉半条,需精心调理方才能够恢复。而武媚娘这般折腾,何止丢掉半条命?这条命怕是十成已经丢了九成,若是不能尽快的调理恢复,非但要坐下病根以后病痛缠身,甚至会大大的缩减寿元。

    房俊哪里还顾得上老御医说的这些?

    只是听到武媚娘没死,眼泪便已经“唰”的流下来,喜极而泣……

    院子里一众女眷不知产房内情形如何,只是听得武媚娘开始的嘶吼“宁愿我死也要保住孩子”,便已经泪水滂沱。女人何其难也?生儿育女本是天道,却要女人遭受那等一只脚踩进地狱的凶险和难以忍受的痛苦!

    现在母子不能两全,正是一出人间悲剧……

    不知何时,房玄龄已然一身常服站在院子门口,没有走进来,只是靠着门边负手而立,长髯无风自动,一张方正的脸庞阴沉似水,眼神之中透着无尽的焦灼。

    严格来说,房玄龄对于武媚娘的重视甚至更甚于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下嫁于自家,说起来更像是一个象征,是一个房家与皇室的纽带。

    而武媚娘不同。

    这个皇帝赐给房俊的小妾,自从踏进房家大门的那一天,便展现出不让须眉之心智胆魄。不仅将阖府上下搭理得井井有条,便是府中多有的产业都尽在其掌管之下,事事顺意,蒸蒸日上。

    房玄龄甚为器重。

    哪怕有朝一日自己死去,甚至两个儿子都不在了,只要武媚娘仍在房家,那么房家最起码也会保持一个富贵安康,安安稳稳的传承下去。

    这就是武媚娘的能力!

    可是现在……命运居然这般残酷么?

    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房玄龄面上毫无表情,心脏却早已狠狠的揪在一起。

    老天爷,难道就不能对这个可怜的儿媳多一些宽容、多一些福泽?

    可以要这般苛刻,这般残忍!

    知道武媚娘最后那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喊响起,之后便寂然无声,阖府上下的家仆婢女们尽皆落泪,默然无声,一股浓郁的悲怆无声的蔓延开来,笼罩了这座繁华锦绣的府邸……

    甚至就连那微弱的婴儿啼哭都被忽视掉了,都以为那是高阳公主的孩子发出的哭声。

    知道产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稳婆喜笑颜开的走出来,冲着杨妃、卢氏万福,报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武娘子又给房家添了以为小郎君,母子平安,恭贺房家弄璋之喜!”

    所有人都惊住了……

    母子……平安?

    一众女眷的泪水尚挂在脸上,便听闻这么一个大大出乎预料的答案,简直不可置信!

    正在恍惚之间,忽闻耳边一声沉稳的话语响起:“赏!重重有赏!来人,去库房取钱,御医每人十贯,稳婆每人五贯,府中家仆婢女每人一贯,统统有赏!”

    女眷们愕然回头,便见到站在门口的房玄龄一张老脸满面红光,兴奋得胡子都翘起来,挥舞着大手,脸上的笑容连褶子都不见了……

    这还是那个温润如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房玄龄么?

    *****

    从担忧、惊惧,到绝望、悲伤,再到惊喜、不可置信……

    不仅仅是房家人,即便是府中的家仆婢女也都跟着坐了一次过山车,当武媚娘声嘶力竭的凄厉喊叫响彻府内的时候,家仆婢女亦跟着潸然泪下,悲痛不已。当传出“母子平安”的喜讯,巨大的喜悦使得家仆婢女们奔走相告,阖府之内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在房家仆役婢女眼中,家主房玄龄是云端的一股清流,沛沛然如九天银河,高高在上,不可触摸;大郎房遗直埋首案牍皓首穷经,虽然未曾读书读出个子丑寅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书生,不问俗事;二郎房俊固然身居高位风头无两乃是房府的骄傲,更是房家的未来顶梁柱,但是严格说起来,武媚娘才更像是房家的主心骨……

    几乎房家所有的产业都在武媚娘的掌控之中,多有的处置决断几乎尽由武媚娘做出。房玄龄听之任之、大郎充耳不闻、房俊极力放权……可以说房家的实权,尽在武媚娘之手。

    原本一个侍妾掌握着这般权力,难免会有下人不服,甚至从中搞风搞雨,中饱私囊。可是武媚娘生生凭借自己的能力、魄力、智谋、胆略,将阖府上下尽皆折服。

    谁敢在武娘子眼皮子底下玩猫腻?

    不想活了么……

    偏生武媚娘处事公允、赏罚分明,想要挑毛病都挑不出来,如此巾帼不让须眉,即便是长安城中的世家门阀皇族贵戚,哪一个不是心悦诚服赞誉有加?

    无数王孙公子世家子弟扼腕叹息,这等才华与美貌并重的奇女子,怎地就被房俊那个棒槌收入房中,得享艳福?

    阖府上下,对武媚娘是敬佩有加,衷心拥戴。

    此刻武媚娘从地狱里挣回命来,母子平安,哪一个不是喜笑颜开、抚额相庆?再加上高阳公主亦是先一步喜得麟儿,阖府上下,欢天喜地!在卢氏的主持之下,一封封喜帖请柬被送往长安城中各大世家门阀的府邸,以及河东、山东、江南等地的至今亲朋家中。

    高阳公主所诞下的男婴乃是房家三代的第一个男丁,乃是长孙,房府上下如何不开心?喜帖送出,便开始筹备百日宴……按照卢氏的意思,那是必然要大开流水席宴请街坊亲朋的,喜宴规模盛大,越早筹备越是轻松。

    虽说时间早了一些,但房家同一日接连诞生两个男丁,这是喜上加喜,再是如何重视、如何铺张也不为过。

    房玄龄不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俗物,这等事有妇人们和儿子张罗就行了,他自己一头钻进书房,将四书五经统统搬出来,然后又美滋滋的将《诗经》丢在一边……



    房遗直、房俊兄弟两个被叫道书房,便正好见到房玄龄美滋滋的将《诗经》丢在一边。

    房俊有些好笑。

    为何将《诗经》抛在一边?

    盖因古人给婴孩取名之时,绝对不是随意为之的,而是有所依从。简单来说有一个规律,那便是——女诗经,男楚辞,文论语,武周易。古人重男轻女,便是房玄龄这等名仕亦莫能例外,将《诗经》抛开,便意味着家中诞生的乃是男丁,后继有人、香火繁衍,而且一下子就是俩男丁,房玄龄如何能不笑逐颜开?

    倒是房遗直有些吃味,坐在椅子上酸溜溜的说道:“随便取个名字便是,何以叫孩儿前来?反正都是要您拿主意。”

    大家族里,一般来说给孩子取名这种事情是要辈分最高的直系亲属说算的,即便房俊是孩子的父亲,这个权利也没他的份,何况是房遗直?让他前来,不过是长房长子的身份做个见证,屁用不顶。

    房玄龄拉下脸,训斥道:“此乃房家之长孙、次孙,日后便是房家的顶梁柱,自然要取一个稳妥的名字,使得孩子一生顺遂、才华出众,岂能随意为之?”

    房遗直便抿着嘴,不吱声。

    咱没儿子,您这么说不是往咱心头捅刀子么?

    不行,晚上回房要加紧劳作耕耘,早日得个儿子才是正经事……

    房俊也有些郁闷,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两口的命根子”,小崽子奶毛还没褪呢,这重视程度就超过咱哥儿俩了?

    房玄龄呷了一口茶水,不理会这哥儿俩,放下茶杯便开始翻书,寻找其中有着完美寓意的句子亦或词汇。

    半晌,才捧着一本翻开的《周易》说道:“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媚娘所诞下的小子,便取一个‘佑’字吧,你俩意下如何?”

    房俊和房遗直互视一眼,默然点头。

    老头子问得倒是客气,可这事儿哪里有他俩做主的份儿?保准若是提出质疑,必然是一顿训斥……

    况且这个“佑”字当真不错。

    能在那等被放弃的情形下倔强的诞生下来,若不是天神佑之,如何解释?而且“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出自《周易》当中的“大有”卦,此卦乾下离上,大有元亨,其德刚健而文明,应乎天而时行,是以“元亨“。

    《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

    寓意极好。

    房玄龄对这个字甚为满意,继续翻书。

    房俊见到老爹一脸喜色,便忍不住说道:“自天佑之,吉无不利,既然取‘佑’为名,不若便以‘吉利’为字,父亲以为如何?”

    “噗”一侧的房遗直将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房玄龄则怒目而视,叱道:“放屁!”

    自古以来,但凡有些诗书底蕴的家族,基本不会给孩子取出“吉利”“富贵”这等名字,就如同古代的“美美”“丽丽”这等名字只有青楼之中的艺伎会将之当做艺名一般……

    房吉利?

    这什么鬼名字,一听就是下贱人家出身……

    房玄龄瞪着房俊:“孩子还小,取字着什么急?”

    房家三代辈分排行是“承”字,就算要取字也得沿着这个“承”字来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取一个“吉利”这样的名字。

    房俊只是调戏一下老爹,若是当真取这么个俗不可耐的名字,他第一个就不干了!便笑嘻嘻问道:“那老大呢,取个什么名?”

    房玄龄对房俊的插诨打科极为不满,狠狠瞪了一眼,这才再次翻书:“等着!”

    两兄弟闭口不言。

    其实以房玄龄的学识,给孩子取个名字哪里用得着去翻书查找?可此刻是关心则乱,唯恐自己取出的名字有什么不妥之处,是以定要翻书联想寓意这才稳妥。

    翻了半天,房玄龄亦未找到合适的名字,选了几个字,总是这般那般有着缺憾,不够完美。

    房玄龄便抬眸看着两个儿子:“可有属意之字,拿出来参考一番?”

    论起学识,他对这两个儿子是极其满意的。

    房俊自不必说,文采斐然冠绝天下,那一首一首的诗词歌赋传颂天下,青史之上亦有一席之地,那些名篇即便是百世之后也必然传唱不衰。只要时不时的作出一些水准不亚于之前的作品,“一代文豪”的名誉是妥妥的标注在身上,房家完全可以凭借房俊的名气名传后世。

    而长子房遗直性子固然有些迂腐,但是学问亦是一等一的好,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即便没有房俊之才华横溢,却胜在踏实本分,而且记忆力极强,只是缺乏变通,没有房俊的思维跳脱,成就有限。

    房遗直闻言大摇其头:“不曾有钟意之字。”

    开玩笑,又不是我儿子,您问我干嘛?我才懒得掺和……

    房俊也笑道:“还是您拿主意吧,无论如何,孩儿都无异议便是。”

    就算自己说出一个名字,想必也是要被房玄龄否决掉的……

    房玄龄只得又翻找一阵,陡然一阵惊喜,指着手中的一本《礼记》说道:“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取这个菽字如何?”

    房遗直不愧是满腹经纶,接话道:“菽者,众豆之总名。然大豆曰菽,豆苗曰霍,小豆则曰荅……菽者稼最强……不错不错,好名字。”

    菽,便是豆子。菽水,便是豆子和清水,“啜菽饮水尽其欢”的意思就是哪怕生活的清苦菲薄的饮食,亦要真心的对长辈奉养,斯之谓孝……

    房俊也点点头,表示满意。

    不似此子那般由武媚娘挣命方才顺利诞生,长子生产顺利,母亲是公主,外公是李二陛下,身负皇族血脉,可以说只要不造反,这一生必然顺风顺水安享富贵。富贵之人取一个“菽”字为名,犹如民间为了孩子好生养而取一个贱名,“菽”虽然是豆子,但“菽者稼最强”,意为豆子乃是庄稼中最顽强的一种,《汉书》中亦有“菽草之难杀者也”之语,意思是豆子看似普通实则生命力极强。

    房菽,房佑……

    两个名字各有寓意,都代表了长辈对于孩童最真挚的祝福和向往,包含了无尽的宠爱和寄托。

    *****

    屋内门窗紧闭,温煦的阳光自明亮的玻璃照射进来,明晃晃的温暖适意。一截儿缀满粉红花苞的杏枝在窗外斜斜的伸展着,随着微风轻轻摇晃,明丽动人。

    床榻之上铺着锦被,即便屋内温暖,武媚娘还是被侍女时不时的掖被脚的动作弄得有些恼火,轻声娇叱道:“何必这般小心翼翼?被窝里很热的!”

    侍女连忙说道:“娘子勿恼,老夫人千叮万嘱咐,就连家主都曾几次问起,说是您刚刚生产,浑身的骨缝都张开了,受不得一丝风,肯定要注意才是。若是风寒入体,下半辈子可就得遭罪了。”

    听闻房玄龄和卢氏特意叮嘱侍女,武媚娘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心底却是一股暖流缓缓流淌……

    房玄龄的性子满朝皆知,看似温润实则清冷,最是讲究规矩,身为公公能够对儿媳这般关注上心,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难。由此可见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好……

    即便房俊对自己百依百顺,可是毕竟与旁人不同。她自幼在家中遭受兄长冷遇苛待,几时享受过这般温暖的亲情?

    从生死之间挣回命来,又得到这般感动,武媚娘心中的喜悦简直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眼眶便有些发红。

    “哎呦我的武娘子,您可不能哭!您这月子里呢,若是现在哭出眼泪,保不齐以后眼睛就落下病根,瞎了都有可能!”侍女大惊小怪,连番劝阻。

    武媚娘也吓了一跳,万一当真以后瞎掉了……

    赶紧收拾心情,将眼泪憋了回去。

    “孩子呢?”孩子不再屋内,武媚娘问道。

    “乳娘这在喂奶呢,嘻嘻,说起来小郎看似瘦弱,但是胃口大得出奇,原来的那个乳娘才两天就叫着吃不消,二郎只得又找来一个乳娘,两人一起才算是能将小郎喂饱……”

    武媚娘嘴角衔着幸福的笑容,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孩子吃饱喝足更令父母开心的事情呢?

    正要让侍女将儿子抱来稀罕稀罕,便听到外边脚步声响,一个婆子掀开门帘走进来,说道:“武娘子,您娘家来人了,有您的姐姐,还有您两位兄长……”

    武媚娘听到姐姐武顺娘前来的时候还露出喜色,但是听到两个兄长也来了,苍白的俏脸便是一沉。



    武媚娘忘不了她的童年是何等阴暗,更忘不了遭受了多少来自于同父异母兄长的凌辱。无数次的饥寒交迫,无数次黑暗的屋子里被恐惧包围独自饮泣,无数次鞭挞羞辱遍体鳞伤……

    若非她宁死不屈的性格,怕是就连贞洁亦要毁在这些兄长手中。

    武家的深宅大院,对于武媚娘来说不啻于龙潭虎穴地狱幽冥,只要能够逃离那个恐怖的地方,她愿意付出一切……

    所以她自荐入宫,从而摆脱那恶魔的爪牙,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

    此刻听闻武氏兄弟前来,武媚娘一张苍白的俏脸阴沉似水,淡淡说道:“将他们赶出去,不见!”

    逃出武家进入皇宫的那天,自己曾经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武氏兄弟不得善终!可是现在自己有了孩子,亦或者是这几年受到房家人宽厚和睦的家风影响……居然有一些心软。以房家现在如日中天的权势地位以及她手中所掌握的能量来说,逼得武氏兄弟走投无路简直易如反掌,可是想想自己如今幸福的生活,又觉得没有必要做得太绝。

    老死不相往来就好……

    “喏!”那婆子虽然诧异与武娘子居然不见娘家人,不过武媚娘在府中威望甚高,她只是心中疑惑却不敢询问,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去打发武家兄弟。

    武媚娘躺在炕上,微微叹了口气。

    按理说郎君行事果决刚烈快意恩仇,自己耳濡目染之下不是应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对于武氏兄弟当年凌辱苛待自己的仇恨愈发执着才是么?可是为何却心软了,甚至是懒得搭理武氏兄弟,昔日的仇恨居然也在渐渐的淡化?

    是因为房玄龄的宽厚温润?

    是因为卢氏看似风风火火实则关心备至的爱护?

    是因为天真烂漫的房秀珠、率直热情的房遗则房遗义?

    甚至就连书呆子一样不问俗务的房遗直都是个真正的君子……

    或许兼而有之吧,看来环境当真能够改变人的性格。

    在武家,面对兄弟的苛待凌虐她的心中充满仇恨;而到了房家,家人之间亲密真诚,使得她再也不似以往那般刻薄阴沉,心里充满阳光,充满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所以她的心变软了……

    武媚娘唇角微微挑起,觉得现在的状态挺好。

    整日被仇恨和阴暗所占据,那不是正常人想要的……

    然而就在她的笑容刚刚绽放,刚才的婆子便去而复返,看着武媚娘的俏脸,满是惶恐的说道:“武娘子……武氏兄弟不肯离去,而且拉来了您的姐姐,说是您娘家母亲病重,有话语让他们兄弟交待你……”

    武媚娘的唇角弯了下去,双眸之中凌厉的目光闪烁,缓缓说道:“更衣!”

    *****

    武家的基因甚为优秀,武媚娘固然天姿国色,武顺娘亦是娇媚美艳,就连风评甚差向来被视为败家子的武家兄弟也是仪表堂堂俊朗非凡。

    武元爽面庞白皙剑眉星目,身材高大气度不凡,只是常年缺乏锻炼的缘故年纪轻轻便一身赘肉,凸起的肚腩宛如中年,精神状态极差。吴元庆倒是消瘦健壮,只是一张窄脸上没有几两肉,眼眸之中凶光毕现,整个人显得过于轻浮性情阴狠……

    倒是武顺娘安静的坐在角落里,低眉顺眼,不言不语,没有是好的存在感。

    她是被武氏兄弟硬拉着过来的,许是知道媚娘不待见他们,这才将她当做挡箭牌。

    她的心思不在武氏兄弟身上,只是想着若是撞见房俊,自己该用什么心思去面对?

    站在堂中,武元爽甚为不满的嚷嚷:“这媚娘当真是无法无天,哪里有兄长到来却要赶走的道理?吾兄弟听闻媚娘生产,在府中欢天喜地特意前来祝贺,居然连面都不见?简直岂有此理!”

    堂中的仆役奉了武媚娘之命要将两人驱逐,可两人赖着不走,令仆役颇为棘手。好歹也是武娘子的娘家兄长,谁敢上前动手?

    一个仆役便好言相劝道:“武娘子刚刚生产,元气大伤,正在后宅静养,实在是不宜接见外客,还请二位海涵。二位既然担忧武娘子的身体,自然更应当体谅才是,何不等到小郎君举办百日宴的时候亲来祝贺?”

    武元爽蛮横道:“放屁!尔等这般阻拦,莫非是吾家媚娘在你家遭受了何等苛待,这才不使她与娘家人见面唯恐将房家之刻薄传扬出去?”

    一众仆役差点气炸了肺!

    “武大郎慎言!吾房家诗书传家、清正守礼,乃是大唐一等一的书香门第,岂能容你这般污言秽语之诋毁?”

    怪不得武娘子不愿意见到这两个兄长,听听这都说的什么话?简直就是两个无赖!

    武元爽哼了一声,得意洋洋道:“怎地,难不成我那妹子当真受了你房家的欺辱?否则何以这般推搪阻拦?”

    仆役冷着脸,半点笑容掖欠奉,冷冷说道:“对不住二位,武娘子有交待,不见任何外客,二位请回吧。”

    武元爽还待再说,身后的武元庆脾气暴躁的多,当即瞪眼道:“休要在此聒噪!媚娘乃是武家闺女,虽则嫁于你房家,难不成就要被豢养起来不当人?你再敢这般推三阻四,信不信老子砸了你这府门?”

    他早就不耐烦了!

    倒是真的相信武媚娘不愿意见到他俩,从小到大,两人可是没少拾掇武媚娘,这么一个拖油瓶一般的丫头,除了浪费粮食出嫁的时候还要陪送一笔嫁妆之外,能有什么用处?动辄打骂不给饭吃,与贱仆婢女住在一处更是寻常,使得那个黄毛丫头在他俩面前就像是一直鹌鹑,无时无刻不在瑟瑟发抖……

    可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豆芽菜一般的黄毛丫头居然越长越是出息,渐渐出落得天姿国色、娇媚动人!武元庆心痒难挠,虽说是自己的妹子,可他还是有好几次醉酒之后忍不住想要把这丫头给弄回房里**享受一番。

    至于杨氏那个老妇人?

    哼哼,不过是一个仰仗武家而生存的老贱人而已,若是被他兄弟住处府去,怕是就得饿死……

    可是那死丫头倒是贞烈,自己处心积虑好几次都未能得手,甚至自荐进了皇宫!那一阵子可算是把武家兄弟吓坏了,那丫头本就是玲珑心窍,再凭借出众的相貌柔美的身段万一将陛下给蛊惑了,从而言听计从……他两兄弟以往的所作所为,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幸而老天开眼,那小贱人怎么能有那等福气被陛下相中得到宠幸?

    这不,一转眼就被赐给房二忝为小妾了……

    房家固然是一等一的高门,可那房二是个什么东西谁不知道?更别说还是个小妾!

    两兄弟放了心,武元庆只是扼腕惋惜未能得到这个貌美体娇的异母妹妹的红丸……

    可是谁曾想,事情的发展轨迹完全出乎预料。

    那房二不知怎么回事,放佛打了鸡血一般陡然间便窜起,成为大唐官场最最显耀的一颗新星,甚至官至京兆尹、从二品的高官!

    乖乖,有傲视天下的敛财之术,有身为宰辅的老爹,有公主下嫁,又是朝中有数的高官……这简直就是一门千载难逢的好亲戚!

    兄弟两个自然要千方百计的挽回媚娘的恶感,甚至不惜压抑性情百般善待杨氏,时不时的接济一下成了寡妇不受贺兰家待见的武顺娘……一切只是为了挽回当年的错误,能让他俩靠上房家这条大粗腿。

    然而没什么卵用……

    武媚娘那死丫头铁了心的不待见他俩,房家的所有产业几乎都掌握在她的手里,作为兄长却一丝半点的好处都捞不到……

    如何甘心?

    这一次听闻武媚娘顺利成产,为房家诞下子嗣,两兄弟忍不住了。

    武元爽瞪着眼珠子说道:“就算媚娘坐月子,难不成吾那妹夫也不肯见见两位舅哥?”



    武元爽瞪着眼珠子说道:“就算媚娘坐月子,难不成吾那妹夫也不肯见见两位舅哥?”

    按他的想法,媚娘固然对他俩心怀怨恨,不肯将好处拿出来分润给他们,可是房俊到底乃是官面上的人物,总不会让人说他苛待小妾的娘家的吧?只要房俊心中忌惮自己的名声,又或者觉得亏欠了媚娘的娘家,总该有所表示吧?

    依着房俊的身份地位,哪怕只是从手指缝里漏出那么一点点,也足够他们兄弟吃得满嘴流油了……

    武元庆却是背着仆人拽了拽武元爽的袖子,等到武元爽不解的看过来,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位兄长是不是傻……

    房俊那是什么脾气?若是知道以往兄弟俩如何对待武媚娘、对待杨氏,说不得能狠狠的捶两人一顿,还想跟房俊要好处?也就是武媚娘虽然怨恨两兄弟,但或许会忌惮杨氏在武家以后的生活,会饮气吞声的任由两兄弟敲砸盘剥一番。

    房俊会惯你那个毛病?

    正在这时,先前那婆子从后宅回来,说道:“武娘子请二位入内相见。”

    武元庆松了口气,最怕撞见房俊了,赶紧拉着还欲说话的武元庆跟着婆子向后宅走去。

    房府在高阳公主下嫁之时大规模的翻修了一次,房俊自己又出钱出料借由工部之手大肆修建了许多房舍。武氏兄弟一路向着后宅走去,所过之处见到的亭台楼阁皆是奢华堂皇,比之武家强了何止十倍。

    武氏兄弟震惊之余,互视一眼,愈发肯定了要好好的挟制武媚娘来攀上这门好亲戚的心思……

    武媚娘所居住的是一处两层的小楼,飞檐斗拱看似小巧秀丽,等到进去之后,却发现别有洞天。

    红木的地板、紫檀的屏风,进门便见到一座一人高的珊瑚树放置在中堂,通体赤红宛如一丛燃烧的火焰。

    武元爽下意识的咽了咽吐沫……娘咧,这玩意估计就连皇宫里都没有,得值多少钱?房二那个败家子也是够可以的,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摆在这里,就不怕仆人不小心给碰坏了?

    武顺娘低着头,不言不语的跟在后边。

    转过中堂,在内宅见到了一身正装的武媚娘。

    武媚娘半躺在躺椅上,一身绛色华服,满头青丝高高挽起缀满珠翠,本就白皙的脸颊因为生产之后体弱而显得愈发晶莹剔透,娇小的身子充满了一种令人望之心生怜意的楚楚风韵。

    一双眼眸却是晶晶闪亮,一眨不眨的瞪着武氏兄弟。

    武元爽四下望了望,也不用武媚娘说话,便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大马金刀的坐了,大咧咧说道:“看妹妹的气色还不错,为兄是白担心了。”

    武媚娘俏脸毫无表情,冲着武顺娘点点头,柔声说道:“本来就想要将姐姐接过来小住几天的,既然来了那就正好,先去偏房看看孩子,妹妹跟两位兄长说说话儿。”

    武顺娘是个绵软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在丈夫去世之后被贺兰家的长辈挤兑得苦不堪言,甚至想要将她改嫁某一笔好处……闻言点点了头,一声不吭的跟着一个侍女走出去。

    武元庆坐到武元爽身旁的椅子上,看着武媚娘清冷的俏脸,那一丝略显苍白的病容非但未曾减去动人的姿色,甚至更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娇弱,令人恨不得上前搂入怀中肆意怜爱……

    深吸口气,将这些龌蹉的念头抛开,武元庆冷笑道:“两位兄长登门探望,妹妹却拒之门外,不知这是所为何故?世上可没有这等礼数,难不成房家这等书香门第,是这般不知礼法不通教谕?若是传扬出去,怕是要为天下人所耻笑!”

    外间可不知武家兄妹之间的龌蹉,武媚娘对两位兄长拒之门外之事传扬出去,有损是武媚娘的声誉、是房家的声誉。若是当真如此,难保房家对武媚娘的看法会产生转折,就算不至于怪罪,也势必不能如以往那般看重宠信!

    就不信你完全不在乎?

    武媚娘微微一笑,淡淡的抽了武元庆一眼。

    想要挟制我?

    真是自作聪明!

    她语声清冷,缓缓说道:“有话不妨直说,何必这般出口伤人?”

    武元爽还以为武媚娘被他们捏住了脉门,唯恐将她对兄长不敬之事传扬出去会导致她在房家失宠,顿时信心大增,连忙说道:“小妹你有所不知,咱们武家现在空有一个开国县公的爵位,家中情形却是每况愈下。妹夫现在掌管东西两市的拆迁翻建,何不多多照拂一下?好歹咱也是亲兄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那东市翻建据说耗资两万万贯,娘咧!咱只要从中分润哪怕十分之一,也足够了哇!”

    武媚娘差点气笑了!

    两万万贯的资本,你要分润一成?

    你这脑子里都装的是些什么东西?

    也真敢说得出口!

    武元庆看着武媚娘面色冷清,似乎也觉得这般狮子大开口有些过分了,便在一旁说道:“放着东市这么大一盘生意,总不会不照顾自家人吧?这传扬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非但有损妹妹你的名声,便是妹夫那边,怕是也要惹出非议……”

    武媚娘柳眉倒竖,娇叱道:“放肆!你们若是敢出去胡乱谣言,当心吃不了兜着走!口口声声一家人,呵呵,这个时候想起是一家人了?当年不让我吃饱饭、让我跟仆役婢女住在一处,冬天连一件御寒的棉衣都不给……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是一家人?”

    武氏兄弟面色铁青,心中到没有多少难堪、更没有几分后悔,只是想着武媚娘这个态度,怕是今次前来的目的很难达到……

    武元爽不知怎么说,倒是武元庆口齿伶俐一些,闻言冷笑道:“在家从父,父死从兄,你吃着武家的用着武家的,吾兄弟将你抚养成人,现在攀了高枝有出息了,开始算起当年的小帐来了?哼哼,若是如此,某倒是想要让坊市之间评断一番,看看有无这样的道理!”

    武元爽点头附和道:“对极对极!吾兄弟将你养大成人,总不会就因为没有给你吃上山珍海味穿上绫罗绸缎便成了仇人吧?咱们倒是也想给你穿金戴银,可武家没那个条件啊,穷啊!”

    两兄弟一唱一和,好像武媚娘若是不回报他们当初的“恩德”,便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一般……

    武媚娘纤秀的手指死死捏着扶手,面颊微微抽搐几下,眼中光芒闪烁。

    不是吓得,而是气得!

    人要怎样无耻,才能在凌虐自己的亲妹妹之后尚能堂而皇之的说是“为了你好”,甚至还能厚颜无耻的上门所要好处,美其名曰“报答”?

    屋内陡然安静下来。

    武氏兄弟诧异的向武媚娘望去,正好与她的眼神对视,都不禁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那是一束怎样冰冷而毫无感情的目光……就放佛三九天的冰凌子一般直直的刺进心窝里,又冷又痛,令人彻骨生寒。

    冷漠、仇恨、暴虐……

    就在武氏兄弟心惊胆跳的时候,武媚娘忽而一笑,冷冽至极的森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春风一般的温暖。

    “倒是得亏两位兄长教导,否则小妹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也罢,既然两位兄长想要谋求东市的工程……敢问一句,你们准备了多少本钱,想要承揽多少工程?”

    武元爽愕然问道:“本钱?我那妹夫掌管京兆府、总揽东市翻建,哪里还需要我们拿本钱?随便将几条街划归我们建设,用料、人工等等费用让京兆府先行给垫付就行了呗。”

    武媚娘闻言,笑得愈发明媚灿烂起来。

    她是当真给气笑了!

    无耻的人见得多了,但是如此无耻之人居然是自己异母的兄长,实在是不知令人说什么好了……

    行吧,既然你们这般无耻,那也就别怪我绝情咯!



    武媚娘忍着心中怒气,咬着小白牙,冷笑道:“有你们这么当亲戚的?郎君掌管京兆府不假,主持东市翻建也不假,可你们只是看到表面的风光,可曾想过有多少人等着捉住他的痛脚,以便在朝堂之上弹劾他?你们想挣钱可以,可是一毛不拔让京兆府垫付,你们也好意思张嘴?”

    武元爽不以为然:“咱那妹夫还怕弹劾?这两年弹劾他的奏章怕是都能堆成山,也没见他就被怎么滴了……再者说,就算不能让京兆府垫付,那让妹夫垫付不就行了?反正你家有的是钱,为兄长垫付一下有何不可,何必这般斤斤计较?”

    他这人就是想当然,似乎别人怎么都欠他的,怎么对他都是应当的。

    武元庆觉得自己这位大兄实在是不靠谱……

    房俊固然应当帮着咱们,可是也不能让房俊因此被弹劾吧?

    便连忙说道:“妹妹你说,为兄应当怎么办?”

    武媚娘俏脸绷起,眼皮耷拉下来,淡淡说道:“工程可以给你们,但是一切都得按照规矩来。京兆府的章程是参与修建昆明池市场的人家,方才有资格承建东西两市的工程,所以,你们最好是先在昆明池市场的建设当中展示出实力,哪怕不力求完美,也务必让旁人无话可说。”

    武元爽大喜:“那感情好!本来还以为这昆明池市场已经全都分派出去,吾等捞不着了呢!”

    “可是这垫付的工钱……大抵要多少?”武元庆比较理智,原本两兄弟是想要空手套白狼的,听武媚娘一说,也觉得有些过分。可是工程愈大垫付的钱财必然越多,他们两兄弟现在着实拿不出多少钱来……

    侍女给武媚娘送来参汤,武媚娘接过来轻轻啜了一口,说道:“起码也要一百万贯,投入多回报才多。不过若是你们打算小打小闹,那自然是由着你们,多少都可以。”

    “一百万贯?”武元爽吓了一跳,失声惊呼。

    别说没见过这么多钱,就算是从小到大把他花的钱加起来,怕是也没这个数儿吧?

    武元庆也被这个数字惊了一下,不过他想的是武媚娘的那句“投入多回报才多”,便问道:“妹妹不妨透个低,若是投入一百万贯,能够多少利润?”

    武媚娘随意道:“那可不好说,事关成本支出,不过翻上一番大抵是有的。”

    一百万贯,翻上一番……

    岂不是投入一百万贯,便能赚一百万贯?

    武元爽面红耳赤,几时见过这么多钱?不过旋即颓然道:“家中情形你是有所不知,哪里凑得出这么多钱?”

    三五十万的东挪西借一下大抵还是凑得出的,但是一想到投入和产出是翻上一番的比例,这心里就好比针扎一般难受……

    武元庆也是心痒难挠,便瞅着武媚娘说道:“媚娘你现在掌管房家的产业,这么点钱怕是不放在眼里吧……要不,你先借给哥哥,回头哥哥算利息还给你?”

    武元爽顿时两样通亮,急忙道:“没错没错,媚娘借给哥哥一百万贯……不不不,若是两百万贯岂不是更好?等到哥哥赚了钱,就按市面上最高的九出十三进的利息还给你!”

    “呵呵……”武媚娘翻个白眼,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两位兄长当真看得起媚娘,我一介女流,幸得夫君宠爱、公爹信任,方才能够掌管府中产业。可是你们当真以为这个家里就由我说了算,由我当家了?如此巨款,小妹爱莫能助。”

    武元庆无奈,可是也不得不承认武媚娘说得有道理……

    可是道理归道理,眼瞅着一百万贯的利润赚不到,心里犹如百爪挠心,简直不能忍受!

    武元爽急道:“一百万贯拿不出,五十万也行啊!”

    武媚娘实在是不愿与这两个蠢货虚与委蛇下去,玉手挥了挥,打断了武元爽的话语,说道:“借钱肯定是没有的,我不会也不敢挪用房家的一分钱借给你们。不过,既然是兄妹一场,小妹一点忙不帮也说不过去。这样,小妹作保,在京中寻一个人家,给兄长借贷一百万贯,如何?”

    武元庆楞了一下,跟你借钱你不借,反而愿意作保?

    武元爽哪里去想那么多?

    闻言大喜道:“还是妹妹心疼哥哥!快快快,去哪一家借钱?”

    武媚娘算是服了这位大兄……这脑子里都是些啥?

    她无语的看着武元爽:“大兄难不成以为小妹这张面皮能值得一百万贯?”

    “呃——”武元爽不解:“啥意思?不是你说给作保吗?”

    武媚娘以手抚额,叹气道:“我可以作保,但也就是牵个线搭个桥,你们不拿出抵押的东西来,谁会看在我这张脸皮上就借出来一百万贯?”

    武元爽不满道:“我俩若是能拿得出东西抵押,哪里还用得着你作保?”

    武媚娘冷笑:“就凭你们?你们拿得出一百万贯的东西,人家顶多借贷给你们五十万贯!由我作保,只需拿出五十万贯的东西,人家可以借贷给你们一百万贯!反正就这么一条路,若是你们愿意,我可以给你们舍一回脸皮,打着郎君的旗号联系有钱人家。若是不愿意,那就出门走好,恕不远送!”

    两兄弟互视一眼,一起纠结起来……

    拿什么抵押?自父亲武士彟去世之后,这些年来家中值钱的东西早就被哥俩败坏光了,就连上等的好田都卖了不少……若说家中尚有何之前的东西,大抵也就是哪一座应国公府邸了……

    要拿祖宅来抵押吗?

    两兄弟犹豫不定。不过武媚娘说的没错,以他们兄弟俩的声誉,就算有人愿意借贷给他们,价值一百万贯的东西给借贷给五十万贯就算不少了。可若是不拿自宅抵押,武媚娘这个死丫头怕是一分钱都不会借给他们,看着白捡一般的利润在眼前白白溜走,心里像是刀割一样。

    最终,两兄弟狠狠一咬牙,打定了主意!

    武元爽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将祖宅的房契拿出来抵押,劳烦妹妹帮着联系……”

    话音未落,武媚娘便“嗤”的一笑,讥讽道:“祖宅?亏得你们说得出口,就那么一个破宅子,能值得十万贯么?居然想要借贷一百万贯……妹妹没那个本事,二位兄长还是另请高明吧。”

    武氏兄弟呆了一呆,这才想起家中多年未曾修葺的确有些破败,而且地点又非是繁华地段,确实值不了多少钱……可是除此之外,哪里还有值钱的东西拿出来抵押?

    武媚娘小口喝着参汤,眼皮都不抬……

    武氏兄弟没法子,只得狠了狠心:“那就再加上家中所有的田地……”

    武媚娘依旧面无表情,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武元庆心中恼火,冷哼道:“家中情形,想必妹妹也多有了解,哥哥们实在是没法子了……家中上有母亲等待奉养,下有小妹即将出嫁,这一笔笔的开销实在是巨大,还望妹妹能够体谅哥哥的难处,多多帮扶才是。”

    母亲!妹妹!

    一提起这个,武媚娘怒火便升腾而起。

    又来要挟我?!

    武媚娘双眸寒芒乍现,面上却是泛起微笑,嘴唇微微挑起,淡然说道:“兄长说得也是,这么些年,我们母女多亏兄长照拂,否则岂不是要冻饿而死?既然兄长都这么说了,也罢,妹妹便舍一回面皮,就用祖宅和田产抵押,为你们借贷一百万贯便是。”

    武元庆见到自己的“威胁”奏效,顿时得意洋洋。

    死丫头,就算你嫁了人,只要你那母亲和妹妹还在武家,就不信你不肯乖乖的就范!

    武媚娘冷冷看了喜动颜色的武氏兄弟一眼,心底冷笑,警告说道:“不过妹妹有言在先,钱财少不了你们的,但是要用心做事,偷工减料延误工期这等事情万万不可出现,若是因为你们导致郎君招人诟病甚至惹来弹劾,休怪我翻脸无情!”

    武氏兄弟此刻满心欢喜,都快被即将海水一般用来的钱财填满了,哪里听得进去这等话语?

    只是随意的敷衍两句,便憧憬着等到一百万贯赚到手之后要如何享受……

    武媚娘抿了抿嘴唇,心底寒意愈甚。

    敢威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