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天唐锦绣 > 全文阅读
天唐锦绣txt下载

    柳奭对房俊鄙视不已。

    说什么为了壮大兵部使之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唐军事中枢,所有冠冕堂皇的说辞还不都是为了掩饰自己从中捞钱的事实?

    否则为何巴巴的将自家的施工队自牛渚矶南山矿场拉回来……

    他倒不是嫉妒房俊从兵部的工程当中赚钱,有道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又所谓“千里为官只为财”,既然能够执掌兵部,利用权力赚取一些灰色收入,本无可厚非。

    他只是瞧不起房俊嘴上说的漂亮,实惠却一点不肯少拿而已……

    柳天养却是在不理会柳奭,而是紧紧盯着吉士驹,稍作犹豫之后,凑近房俊小声问道:“二郎,何以让这个倭人在这里?此间皆是大唐最高之技术,万一被这倭人学了去……”

    这种担忧很有必要,不过房俊不以为意。

    轻声回道:“看看又能如何?一则,某是为了对其展示信任,这有利于日后与其展开长期的合作,再则,没有核心的炼钢技术,没有具体的高炉图纸,你认为这个野人只是看看,就能学了去?呵呵,你也太看得起他了。”

    柳天养想了想,觉得房俊说得有道理,自己的确是高估了倭人。

    这帮矮矬子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生搬硬套的将汉字拿去记录史实,又哪里能够懂得高炉的建造、熔铁炼钢?

    不过沉吟片刻之后,柳天养还是奓着胆子提醒道:“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不小心就被这些倭人看懂了呢?二郎勿怪小的多嘴,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就算他们看不懂,也还是应当严加保密为好。”

    房俊抬眼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柳天养,微微颌首,正色道:“你说的不错,以后任何不属于铸造局直属之官员,不许擅入铸造局,更不许观摩铸造局任何一项事务。这回事出有因,且是某的过错,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自己还是有点想当然了……

    就算旁人看不懂高炉的构造和炼钢的技术,然而正如柳天养所言,万一呢?

    这世间从来都不缺乏惊才绝艳之人物,万一就有这么一个人只是看看便领略了其中之原理,并且将这些超越时代的技术带去大唐的敌国,那得有多冤枉?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房俊觉得柳天养的警惕性很好,并且要从此给铸造局立下规矩。

    柳天养激动得浑身发抖……

    作为一个家奴,胆敢驳斥家主的言论就已经是大逆不道,就算因此而被打死都有可能,更别说房俊不但原谅了他的以下犯上,甚至深以为然的全盘接受……

    二郎,不愧是有大心胸、大气魄的豪杰!

    古时豫让为报答智伯瑶知遇之恩,伏桥如厕、吞炭漆身,多次行刺赵襄子,最后自刎而死,留下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千古绝唱。

    难道自己还不如一个古人么?

    柳天养心情激荡,单膝跪地,沉声道:“愿为二郎效死!”

    他这举措反倒将房俊弄得一头雾水……

    在他想来,只要是好的建议,那么毋须在意提建议的是个家奴亦或是街边的乞丐,都应当采纳。柳天养固然顶撞了自己,可是他的建议弥补了房俊一时大意所造成的疏漏,有功无过,何以居然引得柳天养这般反应?

    其实他虽然穿越来了唐朝,但是对于古人的一些性格习惯以及价值观并未融汇贯通……

    以豫让为例。

    豫让曾说“吾所谓为此者,以明君臣之义“,他除了有“以国士遇臣,臣故国士报之“这报答知遇之恩的情结外,还试图以自己的行动证明人间道义、人的气节和忠义。

    古代侠士,完全不像今人“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他们对人生价值的衡量完全以精神为标准,一生也甘为一些理念、原则而执著追求甚至献身牺牲。

    他们讲究的是精神上要有横贯日月的浩然正气,人生价值则要有着高于物欲和世俗的升华和辉煌!

    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然而人们所追求的真正意义,却在发生着质变……

    柳奭与吉士驹则对柳天养的举止不以为然,身为家奴,难道不应当这般表达忠心么?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柳奭关注的还是这个铸造局:“房侍郎,刚刚说铸造局的投入大抵在四千万贯……下官斗胆请问,这些钱从何而来?”

    其实他真实想问的是:难道您打算自己掏腰包?

    如果真是那样,就等于房俊将自己左手里的钱转到右手里,折腾来折腾去,兵部将会欠下房俊一大笔外债,最后整个兵部都得是他房俊的!

    柳奭心想以这位胆大包天的性格,该不会是真的打着这个主意吧……

    房俊信心满满:“两年的时间分批投入,难度并不太大。本官计划这些钱由兵部自筹一半,由户部拨款一半。眼下大唐商业繁荣,户部总不至于一年一千万贯都拿不出来吧?”

    华亭镇的设立,将原本由江南士族掌握的对外商贸进行规范,转由华亭镇掌控,并且因为华亭镇的獨立性,使得商贾流通商品货殖的时候,毋须在运输途中缴纳这种“厘金杂税”,因此使得商税增加了何止十倍?

    现在整个中枢最肥的衙门,非户部莫属……

    当初设立华亭镇,现在到了收割利息的时候了。

    柳奭对房俊的想法并不看好:“且不说能不能从户部每年要出来一千万贯,那帮混球都是属貔貅的,光吃不吐……单单是咱们兵部的这一千万贯要从何而来?”

    兵部是个穷衙门呀,不仅没权,更没钱……

    房俊斜睨了柳奭一眼,笑道:“呵呵,山人自有妙计。”

    柳奭:“……”

    正欲再说,忽见有兵部的官员匆忙进屋,疾声道:“房侍郎,大事不妙!”

    房俊蹙眉道:“何事这般慌张?”

    那官员道:“那少府监监正宇文俭带了十几个手下围住了咱们衙门,在门口叫嚣着要讨个说法儿!”

    柳奭顿时跳脚,骂道:“不就是挖了他几个人么,这个老匹夫,将本官脸面都给挠了,他还要怎地?”

    兵部与少府监平日素无往来,双方业务更无交叉,如今少府监监正杀上门来,定然是为了柳奭在少府监挖人一事。

    只是没料到这老家伙都把自己挠成这样儿了,居然还不依不饶……

    房俊自然也知道少府监何故打上门来,便瞪了柳奭一眼,道:“瞧瞧你干的好事,净给本官惹麻烦!”

    柳奭一口老血憋在嗓子眼儿,咽不下去吐不上来,差点气死。

    我特么是为了谁?你个没良心的……

    房俊回头对吉士驹道:“今日实在是对不住,事情一桩接这一桩,怕是不能给阁下接风洗尘了。稍后本官安排人先行送你回鸿胪寺,待明日闲暇,在请阁下饮酒。”

    吉士驹忙道:“房驸马只管去忙,不必理会鄙人,反正鄙人尚要在长安呆上一些时日,总归是有机会聆听房驸马教诲的。”

    一旁的柳奭心底奇怪,倭人固然忌惮大唐天威,可是凶蛮成性不服教化,怎地居然对房俊这般服帖?

    这房俊好像越是草蛋的棒槌落到他手里就越发調教得风调雨顺,真是奇哉怪也……

    房俊命人先行送吉士驹回了鸿胪寺的驿馆,自己则带了家将部曲同柳奭匆匆回到兵部衙门。

    刚刚拐过街角儿,便听到前面一片叫嚣谩骂,等到了门口,便见到十数位少府监的官员簇拥着一个须发皆白却身板儿健壮的老者堵在兵部大门口……

    有人眼尖,正好见到紧跟在房俊身后的柳奭,便悄声提醒了那老者。

    老者猛然回头,浑然没有在意一身官袍的房俊,冲着柳奭便骂道:“你个兔崽子,老夫昨日让你速速将那些人送回少府监,你没听见是吧?”

    柳奭被骂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正欲反击,却被房俊伸手拦住。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卖关子 (第1/1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房俊笑眯眯的瞅着老者,道:“阁下站在兵部门口辱骂兵部官员,显然未将朝廷衙门放在眼中,该当何罪?”

    那老者趾高气扬,指着房俊鼻子叫嚣道:“房俊是吧?即便是你老子站在这儿,也得跟老夫客客气气的说话,你算个屁呀!”

    “呼啦!”

    房俊身后的部曲家将尽皆愤怒,就待上前教训这个老匹夫。

    主辱臣死,岂能让这个老匹夫恣意凌辱?

    唯有跨过他们的尸体才行!

    房俊举起手,制止住部曲家将上前,也不动怒,依旧满脸笑容:“论资历,您老人家自然是高高在上,可就算你的资历再高,亦不能藐视朝廷衙门、辱骂朝廷官员,你这般目无君上、无视律法,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老者怒极反笑,手指都快点到房俊的鼻子上,怒道:“吓唬我?老夫不是吓大的!旁人怕你房俊,老夫可不怕!老夫就是骂了这个河东柳氏的兔崽子,就是藐视你兵部衙门,你到底是如何个不讲情面,且让老夫看看?”

    人老了就是有好处,可以凭资历倚老卖老,一般人还不得吃这一套,你若是反抗,那就是不尊老,在这个讲究孝道仁义的社会里,那是极其愚蠢的行径,会使得自己声誉受损。

    不过老者显然选错了对象,房俊岂会理他这一套?

    令狐德棻倚老卖老的本事比老者强多了,现在你让令狐德棻在房俊面前倚老卖老试试?

    房俊盯着老者看了看,慢条斯理道:“冲击朝廷中枢、辱骂朝廷官员、蔑视朝廷法度,三罪并罚,视为谋逆!来人呐,将这群居心叵测意图颠覆大唐帝国之反贼给本官统统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嚯!

    老者以及身后的少府监官员齐齐吓了一跳!

    这特么就谋逆了?

    你也太嚣张了吧,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也不能这样儿啊……

    “喏!”

    房俊身后的部曲家将可不管别的,二郎下令,就算是刀山火海也照闯不误,何况只是对付区区手无寸铁的官员?当然部曲家将们也不是傻子,明知房俊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人,所以也不会将“若有反抗格杀勿论”之语当真,如狼似虎的扑上去,遇到不老实的便是刀鞘马鞭一顿狠的,打得一众少府监官员哭爹喊娘叫苦不迭,却聪明的避开了须发戟张几欲发狂的老者……

    此刻兵部衙门门口已然挤满了人,兵部的官员都跑出来,即便是附近衙门亦有跑过来看热闹的,见到这等场面尽皆倒吸一口凉气。

    这房俊,是真棒槌!

    好歹大家都是同朝为官,总得估计点体面吧?

    这位倒好,两句话说不来,直接揍人……

    “房俊,你放肆!你你你,实在是太放肆了!”

    老者惊怒交加,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怒指房俊,却也不敢骂人。

    房俊冷笑:“上一个这么指着本官鼻子的人,本官命人将他的手指剁下来喂了狗……宇文监正是想挑战一下本官的胆量么?”

    “老夫……”

    老者心里一惊,素闻这棒槌无法无天,今日算是见识了,二话不说先给自己这边按上一个谋逆的罪名,虽然纯粹扯淡,却也不能让人忌惮这厮恣意妄为的脾性。

    若说敢不敢将自己的手指剁了喂狗……不管房俊敢不敢,老者都觉得自己不应该去试探。

    可就这般被房俊吓住了,又觉得丢脸,老者怒气冲冲道:“你这小兔崽子当真混账,怎地不讲道理便打人?”

    房俊依旧冷笑:“难道你个老王八蛋跟某讲道理了?”

    老者差点气得撅过去,他骂房俊小兔崽子,房俊就骂他老王八蛋……

    气煞我也!

    怒道:“分明是你兵部肆无忌惮的挖人在先,还不准老夫找你们理论一番么?”

    这话看着气势十足,实则已经服软……

    房俊笑眯眯道:“那你是打算跟我讲道理了?”

    老者气道:“本来就是你们不对!”

    房俊呵呵一笑,制止了家将揍人,笑道:“你看看你,一把年纪了怎地这么不懂事儿呢?某这人就是个顺毛驴,你跟我讲理,那我就一定要跟你讲理,以德服人嘛!可你偏偏不肯跟我讲理,那我只能也不跟你讲理了,可我不讲理了,你却又要跟我讲理……你说说你这人,早跟我讲理岂不是不会使得手底下人白挨一顿揍?”

    老者被房俊这一大圈儿的讲理不讲理绕的晕晕忽忽,不过终究还没糊涂,怒道:“休想蒙混过去,什么叫白挨一顿揍?打了人,就得承担后果!”

    房俊一脸云淡风轻:“随你的便,找陛下告状,或者让御史弹劾,悉听尊便就是。不过……”

    说到此处,房俊顿了一顿,面容严肃,瞪着老者说道:“警告你一次,只要是我兵部的人,就由不得你骂!你既然骂了,那就得承担后果!”

    这正是老者的话语,房俊原样奉还。

    不说兵部官员们暗暗钦佩房俊这种“护犊子”的作法,柳奭更是心里一热。

    这棒槌虽然极力压榨自己,可到底在外人面前还是挺给力的……

    就比如在家里你怎么作威作福说一不二都行,但是有外人在,你给我面子就会很高兴……

    老者气得白胡子直颤,道:“好好好,那老夫今日便与你理论一番,你们兵部……”

    房俊抱拳,满脸笑意,说道:“前辈且慢,此处非是谈话之地,何妨进去衙门详谈?”

    老者道:“也行,只要你别将老夫打死在你们这兵部衙门就好,老夫几个儿子皆在外地为官,若是忽然死来,灵前一时恐无孝子。”

    房俊道:“却是无妨,晚辈家中商队自南洋运回不少极品紫檀木料,用来制作寿材做好不过,不仅木质紧密厚重百年不烂,躺在里边冬暖夏凉,三两个月也不会腐烂,令郎只要尚在大唐国境之内,想来还是赶得及的。”

    老者:“……”

    娘咧!

    兔崽子你是诚心要气死我?!

    *****

    宇文俭的面子房俊还是要顾及一些的,刚刚固然针锋相对下狠手毫不客气,那是因为宇文俭倚老卖老到兵部衙门来搞事情,自己将把柄送到了房俊手里,房俊岂能客气?

    但若是一味的怼到底,又显然是极不明智的。

    宇文俭区区少府监监正的官职自然毋须房俊忌惮,宇文阀的身份也犯不着诸多忌讳,但是其自幼跟随李渊一同玩耍,情同手足交情莫逆,其父宇文弼更是对李渊颇多照应,在与贺若弼、高颖等人一同被隋炀帝杀害之后,正是当时的唐国公李渊在隋炀帝面前保住了宇文俭的小命。

    李二陛下可是以叔父之礼对待宇文俭的……

    这份人脉却是房俊不能不有所顾忌。

    若是宇文俭倚老卖老搞事情,房俊自然不必客气,可若是这一篇揭过了房俊依旧不依不饶,就得担心李二陛下派人将他逮回去抽鞭子了……

    客客气气的将宇文俭让到兵部衙门的值房之内,命人奉上香茶,房俊与柳奭接待了宇文俭。

    宇文俭却是碰都不碰茶杯,老脸阴沉,瞪着房俊道:“既然房侍郎要与老夫讲理,那咱们便来讲讲道理。你们兵部想要壮大,想要挖人,这本不算什么,都是朝廷的匠户,给谁干活不都一样?若是单单如此,老夫自然不与你们计较。可是你们这位柳郎中四处宣扬什么取消工役、按工计酬,那可就不行了!被你们这么一搞,我们剩下的那些工匠哪里还有心思干活儿?都巴不得望你们这儿跑呢,你们这是戳老夫的心窝子啊!”

    柳奭冷笑道:“恐怕你们剩下的那些工匠不是因为什么取消工役、按工计酬才人心惶惶想着跑我们这边来的吧?军器监也好,少府监也罢,那些个拿不上台面的东西私下里搞搞就行了,真以为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说到底,是那些工匠们被你们压榨得骨髓都熬干了,眼见出了一条活路,谁还甘心被你们压榨致死,怎能不铁了心的往我们这里跑?老人家年岁大了,听某一句劝,切莫缺德事做多了折损了阴德才好……”

    宇文俭陡然色变!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上) (第1/1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在这个国度里,没有人不明白“潛規則”的含义。

    每一个行业都有一些上不得台面却又约定俗成的规则,自古已然。

    只要你身处这个行业,那么就只能默许接受,若是试图挑战这种大环境下存在的规则,必然遭受整个行业的反噬……

    房俊现在就有点被整个管理工匠的团体联合抵制的意思。

    今天来了一个宇文俭倚老卖老,明日或许就是别的什么人,若是处理不当,必然形成一股轩然大波,后果着实难料。

    这是房俊所始料未及的……

    他不是不知道军器监、少府监这等管理工匠的衙门暗地里做着怎样龌蹉的事情,但他并没有将自己定义为工匠的救世主,去将那些笼罩在工匠们头顶的乌云一层层的揭开。

    他没那么高尚,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挖人而已。

    但是既然无意之中碰触到了这一层见不得人的龌蹉,他倒也浑然不惧……

    宇文俭听到柳奭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直接说了出来,顿时面色阴沉,警告道:“娃娃,饭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说出口的话,那是要承担责任的!”

    柳奭顿时一滞……

    事实上谁不知道宇文俭这些人私底下干的什么勾当?

    军器监、少府监这些管理工匠的衙门素来极力压榨工匠,将正常的工役提升一倍甚至两倍,为衙门免费干活做工,所创造出来的庞大利益自然被那些长官瓜分。

    其结果便是导致大多数工匠因为常年服工役而无力照应家庭,工匠们穷困潦倒生活艰难,且因为长时间超负荷劳作伤了根本,身染恶疾痛苦死去……

    而工匠们所创造出来的放大利润,却非是各衙门的长官便能独自吞得下的,一旦牵扯出来,波及甚广。

    柳奭不怕军器监,也不怕少府监,可若是那些沾染了工匠利益的大佬一个个跳出来,他顶不住……

    想到这里,柳奭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他豁然扭头看向房俊,一口牙差一点咬碎,恨恨瞪着房俊,极力压抑着想要破口大骂的慾望……

    你这王八蛋,又坑老子!

    自己怎地就那么傻?居然一时之间未曾领会挖人行动背后的种种牵扯,结果弄至现在作茧自缚的下场……

    亏得自己刚刚还感激房俊维护自己,这根本就是个坑死人不偿命的王八蛋啊!

    房俊神色淡然,看了柳奭一眼,奇道:“瞪着本官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

    我想咬死你行不行!

    一旦那些站在军器监和少府监身后的大佬们齐齐跳出来找麻烦,不仅仅是区区一个柳奭,就算是河东柳氏都得受到牵连!

    这次算是被房俊害苦了!

    见到柳奭只是干瞪眼不说话,房俊也懒得理他,看着有所倚仗的宇文俭,问道:“请恕某不能理解,兵部乃是本官所管辖,本官在自己管辖的兵部想要施行何等决策,难道还得您老的同意?”

    宇文俭脸色不好看,威胁道:“老夫虽然管不到你们兵部,可是房侍郎此举却是破坏了行业规则,你可知道如此一来,大唐所有的工匠都会向往兵部之待遇,导致人心惶惶效率低下,会惹来多少人的不满?”

    房俊眼睛微微眯起,道:“你威胁我?”

    宇文俭心中一凛,这才响起面前这人是个棒槌,不可以常理度之。

    旁人或许会忌惮那些势力的怒火,但是这房俊……或许你不说还好,你说了,他偏偏就要挑战一下……

    棒槌的世界,非常人可以理喻。

    宇文俭觉得自己不是个棒槌,所以不敢去试探棒槌的行事风格,只得说道:“怎么能说是威胁呢?老夫与玄龄乃是至交好友,亦算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这只是忠告啊,年青人有魄力是好事,但懂得进退更重要。”

    柳奭胆战心惊的看着房俊,心说祖宗啊,你可不能头脑一热就不管不顾想要把这一摊子都给砸了,你死不死不重要,可千万别拖累我啊……

    好在房俊并未翻脸,只是似笑非笑的瞥了宇文俭一眼,缓缓走到书案之后,一手拎着袖子,一手研墨,慢条斯理道:“也就是说,我们兵部想要如何管理工匠,得按照你们军器监和少府监的规矩办,否则……您身后的那些人就会找我的麻烦?”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宇文俭不敢直接承认……

    “潛規則”之所以是“潛規則”,就说明它只能在见不得阳光的地方生存,上不得台面。一旦将这些话说在明处,也就不能称之为“潛規則”了。

    几乎所有的领域都是有着两套规则的:明着,冠冕堂皇;暗里,另有名堂。明里,是给人家看的;暗里,是自己干的。明里,仁义道德,暗里,男盗女娼···

    “潜规则”之所以不能拿到桌面,是因为那做的是坏事。

    ——既然做的都是坏事,那怎么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呢?

    总归是要有一套冠冕堂皇的借口的……

    宇文俭只能阴沉着脸,说道:“房侍郎,休要自误。”

    房俊嗤笑一声,将墨块放在一旁,拿起一支毛笔饱蘸墨汁,在书案上一张白纸上写字,口中不屑道:“您这么大的岁数……都是活到狗身上了吗?做下那些个隐私龌蹉的勾当非但不知自省,反而因为没人扯破这层窗户纸便以为是理所当然了?本官见过无耻之人,但是如你这般无耻之尤,却是叹为观止,长见识了。”

    他本想给宇文俭一个面子,将这件事揭过去。

    可既然这老东西根本就是个不要脸的,那还搭理他干嘛?

    柳奭哀嚎一声,果然……

    这棒槌怎会是个被人威胁的性子呢?

    宇文老贼也是糊涂,这棒槌连关陇集团都敢对着干,连江南士族都能收拾的服服帖帖,你那些所谓的站在背后的大人物……吓唬吓唬我还行,岂能吓唬得住房俊?

    真是个老糊涂啊……

    宇文俭气得面红耳赤,老家伙脾气挺暴,起身一脚将面前一个椅子踹翻,怒道:“小儿安敢辱我?”

    甩袖就待离去。

    房俊这是刚好落笔,将毛笔放在一边,说道:“来人,将这幅字裱好挂在兵部门口。”

    “喏。”

    便有书吏上前捧着这幅字往门外走。

    宇文俭心生好奇,心道是一幅什么字呢?

    他虽然醉心利益锱铢必较,但是生平最喜附庸风雅,古之书法大家的作品多有收集,时常品鉴之。房俊的名声虽然不太好,但却是士林公认的当世书法大家,其独创一派的成就较之欧阳率更(欧阳询)、褚河南(褚遂良)、虞文懿(虞世南)显然更胜一筹,“房体字”现在收到诸多士子吹捧效仿,宇文俭本人也甚为喜爱。

    此刻虽然怒火滔天,却也见猎心起,故意补着痕迹的放慢脚步,偷偷斜眼去看向那位书吏手里捧着的字幅……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顿时浑身一震!

    紧接着……

    “房俊小儿,安敢如此辱我?哇呀呀,老夫要与你决一生死,不死不休!”

    宇文俭须发戟张,双目赤红,鼻孔呼哧呼哧几乎要喷出火焰来!张牙舞爪的就冲着房俊奔去,想要挠得房俊一个满脸桃花开……

    值房内的柳奭岂能让他如愿?

    就算心里再是恼怒房俊一而再再而三的坑他,可是说到底,房俊才是自己人呐……

    连忙上前将宇文俭死死拽住,好家伙,老头儿年纪不小,力气也不小,柳奭差点没拽住……

    好家伙!

    柳奭是见到宇文俭是在看了房俊写的那副字之后才暴怒的,可房俊这厮究竟写了什么,能让宇文俭发了疯一般这般狂暴?

    那捧着字幅的书吏被值房里的情况吓了一跳,正下意识的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观望,于是柳奭清清楚楚便看清了那副字。

    顿时眼角一跳!

    【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

    ……

    这若是贴在兵部大门上,少府监以及宇文俭岂非要成为天下笑柄?

    怕是五百年后都有人津津乐道于此……

    宇文俭即将成为百年之后依旧被人嘲笑的对象!

    这可比杀头都很呐……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下) (第1/1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太原王氏式微,晋王李治被圈禁,这使得柳奭以往的依仗几乎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再这么一个世家林立、门阀环伺的年代,若是没有强壮的根基,衰弱的河东柳氏不啻于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迟早被那些贪婪的门阀一口吞下。

    所以这些时日以来,柳奭已然渐渐将房俊视为靠山,决定攀附上去。

    柳奭是个聪明人,既然无法彻底击垮一个强大的敌人,那就只有与其达成共识,化解干戈恩怨,这才是上上之策。

    简而言之,干不过他,就投靠他……

    人与人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做法更不同。

    无所谓对错,只是利益的取向不同而已。

    房俊背后站着当朝宰辅之首的房玄龄,又是陛下的乘龙快婿,本身更年纪轻轻已经是部堂级别的高官,怎么看都是前程似锦未来光明,能够抱紧这么一条大腿,必然对自己、对家族皆是好处无穷。

    然而他却着实没有想到,这房俊固然能力卓越,却是一个天坑……

    现在若是将这一幅【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的大字挂在兵部门前,柳奭觉得宇文俭会被气死。

    原本自己出面去挖军器监和少府监的工匠就已经被房俊坑了,势必会惹得背后那些沾染了工匠利益的门阀不满,现在若是再将宇文俭气出一个好歹来……柳奭觉得自己会立马成为那些门阀的眼中钉。

    柳奭欲哭无泪,这个棒槌是嫌弃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一路将自己坑上绝路……

    宇文俭气得险些脑溢血……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个名词,但是症状还是清楚的,只觉得脑门儿一阵阵发紧,眼前一阵阵发花,似乎有无数的星辰从天而降眼花缭乱,胸口憋闷喘不上气来。

    费了好大劲儿抬起手,想要指着房俊却无论如何也举不起那么高,另一手捂着胸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骂道:“竖子!安敢如此欺辱于我,是要于我不死不休吗?”

    房俊一脸冷笑:“您可省省吧,您都黄土埋到脖子了,还惦记着跟我不死不休?人老了,德行应当与日俱增才对,否则怎会有德高望重这个词汇么?对于晚辈好心存爱护,晚辈做得对的要不吝褒奖,做的错的要敦敦教诲,您这般心思恶毒,实在是有失风范。”

    “……”宇文俭气的说不出话,他发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口才居然不是房俊的对手,这混蛋的一张嘴简直气死人不陪命。

    柳奭琢磨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房俊这一番话的奥义,其实就是在骂宇文俭缺德……

    好吧,不愧是当世数得着的才子,就连骂人都没一个脏字儿。

    宇文俭虽然气得要死,却并未丧失理智,明白过来自己继续待在这里唯有自取其辱而已。身份资历压不住房俊,口才争辩又不是房俊的对手,拿着个棒槌完全没招儿……

    冲着房俊恨声道:“好好好,房玄龄不愧养了个好儿子,老夫今日算是见识了……今日之辱,老夫必定十倍报之!”

    言罢,挣开柳奭的拉拽,颤颤巍巍走向门口。

    房俊想了想,倒是未曾阻拦,狠话他听得多了,自然不怕,可万一这老头儿当真气得在兵部衙门里头出个好歹,那倒是一件麻烦事……便跟着到了门口,对门口的家将使了个眼色,说道:“宇文监正年岁大了,腿脚不利索,还不速速搀扶他老人家赶紧出去跟少府监的同僚们汇合?”

    房家忠心耿耿的家将部曲好几十人,而能够平素跟随在房俊身边的,哪一个不是聪明灵透的人物?

    看了房俊的眼神,再一听这话……当即便明白过来,立即分出两人,快步走向宇文俭。

    ……

    宇文俭心中气得发狂,老头这一声除去当年父亲被隋炀帝狠下毒手诛杀之外,何曾尝过这等憋屈?

    反正一旦房俊这幅字张贴出去,他这张老脸就算是掉地上捡不起来,今日不妨耍一回无赖,给房俊找点麻烦出出心头这口恶气!

    怎么出气呢?

    当然是装作被气坏了的样子!

    以自己跟皇帝的良好关系,只要自己在兵部衙门里头被气得跌倒,就算再是宠爱他这个女婿,也必然会给自己一个说法儿……再者自己好歹也一把年纪了,尊老爱幼乃是美德,一旦自己被气得晕倒的事情传扬出去,必然会引起同情,舆论上便占了先机。

    想到这里,宇文俭脚步一虚,身子晃悠一下,便软软的摔倒……

    只是老头也不傻,虽然打着气晕了的样子坑房俊一回,却也不愿当真摔坏了哪里,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万一当真摔坏了那可不得了,得不偿失啊!所以他算好步点,就在兵部衙门的大门口,眼睛一闭,左腿一矮,缓缓向左侧倒去,即将倒地的时候可以顺手扶一把门框,缓冲一下。

    宇文俭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清晰的见到门口的两个兵卒诧异的看着自己缓缓摔倒,满脸的惊讶……宇文俭很得意。

    房俊啊房俊,就算你再是棒槌,却也无法领略年纪资历带来的好处吧?

    只要老夫这么一倒,就算你有天大的道理,也必然要面对朝野之间的口诛笔伐!

    然而下一刻,他却愣住了……

    距离门框不过是一步之遥,自己缓缓倒下去的时间已然超过十息,却仍未着地……难道自己估算失误?

    宇文俭茫然睁开眼睛,便看到两个精壮的汉子似笑非笑,一左一右轻轻扶住了自己的肩膀……

    ……

    柳奭在房俊出言叮嘱家将的时候还有些不解,心道你小子会有这么好心?

    然后便骇然见到宇文俭的身形在门前缓缓倒下……那一刻,柳奭呼吸都吓得差点停顿!

    不管这老家伙摔倒是真是假,外界必然对其抱以同情之心,毕竟年纪放在那里,这么一个老人被你们兵部气得晕过去,怎么说都是兵部不占理。而且宇文俭与皇帝的关系匪浅,那可是皇帝见了面都要执子侄之礼的!

    宇文俭在兵部被气得晕倒,甭管原因为何,皇帝势必要做出一番态度,既是为了安抚宇文俭,更是为了安抚朝中为数不少的前隋老臣。

    然而房俊不仅是房玄龄的儿子,更是皇帝的爱婿,兼且平素功劳甚大,皇帝定然不会狠下辣手惩罚房俊。

    但是态度总要做出来的,不好惩罚房俊,那么自然……这个锅就是他柳奭来背!

    只是一瞬间,柳奭的脑海里便推算出前因后果。

    然后他便见到两个房家的家将快步上前,堪堪在宇文俭倒地之前将其扶住……

    柳奭差点哭出来!

    那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实在是……太刺激了!

    娘咧,跟着房俊混,前程如何不知道,但是最起码这又惊又吓又怒的得少活好多年……

    房俊也被宇文俭的举动吓了一跳!

    当真不能小瞧了天下英雄啊,这个宇文俭看着浓眉大眼儿的,谁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连连暗呼好险,幸亏自己藏了一个心眼儿,否则若是任由宇文俭这么晕倒,甭管是真是假,自己怕是躲不掉李二陛下的一顿鞭子……

    这就是个老无赖啊!

    宇文俭想摔倒却没成功,一脸懵然的看着身边两个汉子,左边那人笑得很难看,露出一口大牙:“宇文监正,您可得走稳了,您若是摔倒在这衙门里,咱们二郎可担待不起,所以……您若是想要摔倒,还是去大家上摔吧。”

    言罢,对着同伴使个眼色,同时暗暗发力,四只大手牢牢将宇文俭架起来,便向大门外“搀扶”而去。

    此刻宇文俭别说摔倒了,就连挣脱都挣脱不开,他年老力衰,如何能抵挡得住这些常年跟着房俊走南闯北军阵厮杀的壮汉?

    就这么两脚堪堪贴着地皮,被硬生生的“搀扶”出了大门……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一千五百一十四章 老无赖 (第1/1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少府监的官员都等在门外呢,虽然兵部那个棒槌侍郎不许他们进去,可他们也不敢丢下宇文俭就这么走掉,万一那个棒槌发疯将宇文俭给揍一顿……少府监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焦急与担忧之中,便见到自家监正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卫兵给架了出来……

    这什么情况?

    官员们有些懵。

    宇文俭被一路架着出了兵部大门,心里之恼怒比之刚才见到那副字的时候更甚!这犹如撵狗一般急欲将之扫地出门的举措实在是太过羞辱,房俊可恶,不可饶恕!

    等到他看见门口一众属下官员正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宇文俭愈发觉得老脸没地儿搁,在房俊面前丢人就够让他恼火了,现在又在自己属下面前丢人,以后还怎么抖威风耍官威?

    威严没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宇文俭怒火中烧,奋力挣扎,怒喝道:“松开老夫!”

    两个家将的任务便是将宇文俭“搀扶”出大门,只要出了大门,别说晕倒,就算是死了也跟兵部没了关系。此刻既然已经出了大门,宇文俭又是奋力挣扎,两人便同时松手,笑嘻嘻的说道:“您老慢走,以后别来。”

    孰料宇文俭恼怒之下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挣脱两个家将铁钳一般的大手,手脚一起使劲儿,这会儿两人陡然一松手,宇文俭所有的力气全都使在了空出,正在捣腾的双腿冷不丁的落地,一下子平衡骤然丢失,大惊失色之下,下意识的便想要抓住两个家将,却不想这两人松开手后齐齐后退一步,快步走进大门,头都不回。

    宇文俭双手捞了个空,脚步踉踉跄跄犹如醉酒之人,勉力向前踉跄了几步,终究没有掌握平衡,一头栽倒在地……

    少府监的官员们这才齐齐发出一声惊呼,争先恐后的抢过来七手八脚的想要将宇文俭扶起来。

    可怜宇文俭出身名门,一生为官何曾遭遇这等羞囧之境地?

    又惊又疼又怒,一时之间怒火攻心,不知如何面对这些属下,幸亏忽然之间福至心灵,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少府监的官员们如丧考妣,纷纷大声呼喊,这个掐人中,那个扇嘴巴,试图将宇文俭唤醒过来。

    然而有一个道理这些人大抵是没有听过的——无论如何,你也唤不醒一个试图装晕的人……

    上司晕倒,一众官员顿时炸了锅。

    有人试图将这个锅甩在兵部身上,便义愤填膺的对着兵部大门叫嚣道:“岂有此理,堂堂少府监监正,居然被尔等兵痞这般无礼对待,还有没有点体面了?”

    “就是,什么兵部,简直就是土匪窝!”

    “挖我们的工匠便已经坏了规矩,现在又弄晕了我们的主官,你们兵部要不要这么无法无天?”

    ……

    柳奭适时出现在门口,闻言大喝道:“放屁!宇文监正刚刚还在衙门里同房侍郎言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意,何曾对他无礼?宇文监正乃是出了兵部大门之后见到了你们这帮窝囊废才晕倒,定是你们这帮人让他老人家不省心,现在居然血口喷人贼喊捉贼,你们还要不要脸?”

    别的且不说,首要必须将宇文俭晕倒的责任摘干净了再说。

    虽然柳奭觉得宇文俭这个老货多半是装的……

    少府监的官员们不干了,和着你是打算把锅死死的按在我们脑袋上?

    岂有此理!

    当即便有性情暴躁的官员起身上前,指着柳奭喝叱道:“胡说八道,真以为你们兵部是朝廷中枢,就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了?你且让开,某进去与那房俊理论一番!”

    柳奭冷笑:“抱歉,你不能进去。”

    那官员怒道:“如何不能?某也是朝廷命官,为何进不得你这兵部衙门?难不成你这里是龙潭虎穴?”

    柳奭哼了一声:“龙潭虎穴算不上,不过既然你是少府监的官员,那就不能进来咱们兵部大门。”

    那官员愈发恼怒:“这是何道理?”

    柳奭不跟他废话,摆了摆手,身后两个书吏上前,一人手里拎着一捅浆糊,用刷子蘸着浆糊在门旁的墙壁上刷了刷,另一人捧着房俊的那副字,仔仔细细的糊在墙上。

    房俊的本意是想要裱起来挂在墙上的,说起来这也是一等趣事,谁知道这幅字会不会被人保存起来,连带着今日的事情传诸后世,成为一桩美谈?

    不过旋即一想,这等羞辱人的言辞就算是挂出去,相比不到半天的功夫也必然被李二陛下勒令摘掉……影响太坏了。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裱起来那么费劲?干脆就让人拿着浆糊糊到墙上算了……

    柳奭指着墙壁上的字幅,对那位官员冷笑道:“瞧见没有?这就是道理!”

    他被房俊坑的不行,早已被房俊绑在战车上渐行渐远,已无回头之路,干脆就死心塌地的跟着房俊一条道儿跑到黑,甘为鹰犬走狗,起码房俊这厮除了坑人之外,也从来不吝于提携属下……

    那官员一头雾水,定睛一看……

    嘶!

    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旋即勃然大怒!

    屈辱!

    史无前例的屈辱啊!

    此刻身后那些围在宇文俭身边的官员们也都看了过来,然后一个个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目瞪口呆……然后就是暴怒!

    【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

    去你滴个娘咧!

    要不要这么嚣张?!

    这些官员们一个个气得鼻子冒烟儿,也不管宇文俭了,其中一个正抱着宇文俭头部的官员怒从心头起,一个箭步跳将起来便冲着兵部大门口,呜嗷吼叫,破口大骂。

    可怜宇文俭的脑袋陡然失去支撑,脖颈之力不足以保持原状,狠狠的便跌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哎呀——”

    骤然而来的疼痛使得宇文俭下意识的喊叫出生,却是忘了自己正在晕迷状态……

    身边有上位走远的官员听到喊叫,赶紧跑回来,惊喜道:“嚯!这一下摔的好!若是早知摔一下脑袋就能让监正您醒过来,我们老早就狠狠的摔几下好了,何必这般费力……”

    此刻早有附近衙门的官员书吏们围拢过来看热闹,听了这个官员的话语,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宇文俭气得差点当真晕过去……

    不会说话就给老子闭嘴!

    恶狠狠的瞪了这个属下一眼,老头儿叫道:“都给老子回来,回衙门去!还在这里吵闹,难道还嫌丢人丢得不够?”

    他算是看明白了,房俊那厮果然是个棒槌,这等威胁恐吓之语根本就不被放在眼里,再纠缠下去,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少府监今日丢的人将会越传越远……

    身旁的官员愣愣道:“难道就这样算了?”

    宇文俭咬牙怒道:“算了?想得美!老子要去告御状!”

    说着话从地上爬起来,却不妨刚刚脑袋这一下摔得不轻,陡然站起导致脑中一片眩晕,脚步踉跄下一点摔了个倒栽葱,得亏身边的官员眼疾手快猛地一把将他扶住……

    少府监一众官员护着宇文俭狼狈离去,围观的各个衙门官员则笑嘻嘻的聚拢在兵部衙门门前,欣赏着房俊的这幅字。

    “啧啧,房二郎果然是文曲星下凡呀,瞧瞧这幅字,铁画银钩笔走龙蛇,通篇九个字,九乃数之极,上穷天道下究物理,端的是寓意深远气象万千,再瞧瞧这字意……嗯,字意……诸位,小弟所学尚浅,腹中未有恰当只言辞来形容这字意,不知可有人教我?”

    这位摇头晃脑瞎扯淡,编不下去了,便笑嘻嘻的求教。

    旁边一个礼部的官员便笑着接口道:“房二郎这幅字虽然字数略少,然则通篇结构严谨,平仄押韵,寥寥几字便予人恢弘磅礴之感,且言简意赅,读之朗朗上口,实乃惊世骇俗之佳作……呜哈哈!”

    说到后来,他自己先忍不住哈哈大笑。

    旁边围观者亦是一起哄笑。

    似军器监、少府监那等管理工匠的衙门,真正的清贵人家出身的官员没人瞧得起,甚至根本不讲那些衙门视作同僚,此刻见到房俊肆意侮辱少府监,尽皆鼓掌叫好,引为趣事,酒后又增一谈资。

    【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这幅字随着在场各个衙门官员的口口相传,短短半天时间便传遍全城,朝堂市井一片哗然!甚至有好事者亲自到兵部衙门门前“拜偈”,一时间惊为天人!

    这房二郎当真有才,这等气死人的话语是怎么想出来的?

    人才啊人才……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自取其辱 (第1/1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李二陛下宛如一只庞大的蜘蛛坐镇太极宫,长安这座天下第一的雄城、帝国之都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都难以瞒过李二陛下无处不在的敏锐感知,就在兵部衙门门口张贴出那一张【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的字幅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消息便经由“百骑司”呈递进了宫城之内,连带着先前房俊在铸造局的言行举止,一起放到李二陛下的案头。

    李二陛下看过之后,瞪着这两封密折,面色极其古怪,似怒非怒,似笑非笑……

    刚刚从城南终南山道观之中返回宫内的长乐公主正前来给父皇问安,被留下沏了一壶香茗,父女两个说着话儿。

    见到李二陛下这等奇怪之神情,即便是素来对政事敬而远之的长乐公主也心中纳闷儿,忍不住问道:“父皇,发生何事?”

    李二陛下摊手将密折推到长乐公主面前,叹了口气:“还不是房俊这个棒槌?又惹麻烦了。”

    长乐公主愈发好奇,将密折挪至眼前,细细一看……

    “噗!”

    即便是端庄优雅如长乐公主,也忍不住笑出声儿,随即意识到有些不妥,赶紧抬起纤手,用华美锦绣的衣袖遮挡住樱桃一般的小嘴儿,却挡不住弯弯的眉眼流泻出的笑意……

    这厮怎地这般粗鲁?

    【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

    亏得他想得出来……

    李二陛下摇头叹气,无奈道:“你说这厮怎地就不能好生安稳几天?一天不折腾出来点事情就过不了日子似的,房玄龄怎地生出这么一个玩意儿?父皇当初也是瞎了眼,居然将高阳嫁给这么一个棒槌……唉!”

    长乐公主眨眨眼,收敛笑容,奇道:“父皇好像……并不生气?”

    “嗯……嗯?”

    李二陛下自己亦是一愣,是啊,这般闹剧定然搅得长安沸沸扬扬且不说,那宇文俭乃是先帝生前好友,更是看着他李二陛下长大的长辈,被房俊这么一搞必然颜面大损,跑到自己面前来大哭大闹告上房俊一状几乎是必然的。

    可是自己怎地居然并未觉得有多么生气?

    若是放在平常,这等过分之闹剧早已使得他火冒三丈……

    仔细想想,自己好像真的没有生气,倒是无可奈何更多一些。

    真真是奇哉怪也!

    难道说,自己对于房俊隔三差五搞事情的脾性已经觉得习以为常,甚至已经有些累了,觉得没什么好发怒的了?

    李二陛下悚然而惊,这不行啊!

    难不成自己被那个棒槌给折磨得服帖了,居然对其惹事闯祸视为平常、不以为意了?!

    凝眉沉思,自己这不知不觉当中对房俊的纵容究竟起于何时?

    不过他自然不能当着长乐公主的面承认自己已经习惯于房俊的恣意妄为,咳嗽一声,脸色阴沉:“怎么可能不生气?这小子隔三差五的搞事,父皇正在想一个什么样的法子能狠狠的将其教训一顿,才能让小子记着疼,以后有所忌惮,不敢胡来。”

    长乐公主公主心里微微一紧……

    自己父皇是何等脾性,自己怎会不知?

    固然对于子女颇多溺爱,但是一生刚硬杀伐决断,一旦发起狠来那可是杀兄弑弟眼都不眨的狠人!

    难免为房俊暗暗担心……

    为了转移李二陛下的注意力,长乐公主便瞅着桌案上“百骑司”刚刚送来的两份密折的另一份,故作好奇问道:“那一本密折又是说的什么事?”

    “那一本么……”

    李二陛下这回脸色是当真阴沉下来,哼了一声,道:“那棒槌又开始胡吹大气,先是东西两市要投入几万万贯,现在又鼓捣出来一个什么铸造局,说得天花乱坠好似没有这个衙门大唐就得亡国一般,上午更是叫嚣要在这个铸造局投入四千万贯……这兔崽子有两个臭钱已经不将天下放在眼内了,动辄千万贯万万贯,好像朕这个皇帝也没他有钱!”

    长乐公主眼皮子挑了挑,想要说些什么替房俊辩解两句,却发现实在无语。

    这混蛋实在是太能搞事情,片刻都不肯清闲……

    父女两个饮着茶水说着话儿,不到片刻,便有内侍前来禀告:少府监监正宇文俭请求觐见……

    “果然……”李二陛下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长乐公主便轻敛裙裾,起身轻声道:“女儿且去后殿。”

    一般来说,有外臣在场,公主是要回避的,更何况长乐公主对于朝中之事半分兴趣都没有,自然不愿留在这里。

    李二陛下想了想,摆手阻止道:“无妨,宇文俭也非是外人,毋须避讳,就留在这里吧。”

    宇文俭是先帝的至交好友,实际上宇文一脉都跟李家关系不差,李二陛下虽然有些厌烦宇文俭倚老卖老贪得无厌的性情,可毕竟老家伙辈分年纪摆在那里,情面总得顾及几分,若是一会儿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偏生自己又不可能按照他的想法去处置房俊,必然好生为难。

    若是有长乐公主在场,宇文俭就算再是不要脸也不好意思又哭又闹,自己未必会太多难堪……

    长乐公主只得嗯了一声,乖巧的坐在李二陛下的一侧。

    未几,殿外脚步声响,人未至,一阵哭嚎之声便传来:“呜呜呜,陛下请替老臣做主,老臣不活啦,呜呜呜……嘎!”

    哭嚎之声猛地戛然而止,却是宇文俭哭着走进大殿想要渲染一番气氛,不曾想殿内非是李二陛下一人,一个秀美端庄清理绝俗的女子正跪坐在李二陛下身侧,一双剪水也似的双瞳正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一脸的惊诧莫名……

    居然是长乐公主。

    宇文俭顿时老脸一红,哭不下去了,在李二陛下面前怎么都行,只要引起皇帝的同情心,就必然会狠狠教训那房俊一番。可是当着长乐公主的面,他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如何好意思撒泼卖乖?

    宇文俭虽然一贯觉得脸面不值钱,可到底还是有些羞耻心的……

    李二陛下心道果然将长乐留下是正确的,不然单单是这一番苦恼,就必然搞得自己头痛欲裂……

    虽然明知宇文俭为何而来,却还是柔声道:“老叔这是怎么了?来来来,快来坐,让你侄孙女为你斟一杯茶润润喉,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

    长乐公主跪坐在原地,上身微微前倾,施礼道:“见过叔公。”

    “唉唉,哪里敢让陛下与殿下这般称呼?老臣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说上说着客气话儿,实则一点都不客气,大大咧咧的便走过去坐到李二陛下对面,结果长乐公主斟满的茶水便一饮而尽。

    话说折腾了一上午尚未回家,这会儿正是口干舌燥,一杯温热的茶水入喉,那叫一个清爽……

    李二陛下和颜悦色:“老叔何以这般情绪激动?您年纪也不小了,更应当懂得养生之道理,年岁大的人最忌大悲大喜,您还是应当多多注意才好。”

    若是换了旁人,李二陛下这话里话外的提点之意如何听不明白?

    可宇文俭就是个厚脸皮的,就算是听明白了也装不懂……

    下意识但就想哭嚎两声博取同情顺便利用自己的年岁辈分给皇帝施压,这是他一贯的伎俩,却忽然想到长乐公主就在面前,不欲在小辈面前太过跌份儿,只得忍住,做出一脸委屈的神情,道:“陛下您不知道,房俊那棒槌实在是太过分啊!他挖了少府监的工匠严重延误了少府监的工期且不说,老夫去跟他理论,他居然写了一副【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的字幅挂在兵部门口……陛下,老臣好歹亦是追随先帝的臣子,更是看着陛下您长大的,今日却被房俊那棒槌这般折辱,现在这件事已经哄传长安,老臣颜面扫地,痛不欲生啊……”

    说到最后,已是七情上面悲愤欲绝,若非顾忌一旁的长乐公主笑话,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了……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 累觉不怒 (第1/1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李二陛下面容温和,侧耳聆听,神色之间却不见喜怒。

    宇文俭兀自喋喋不休:“陛下,少府监与军器监负责帝国一切兵械甲具之制造维修,实乃国朝重中之重,说是关乎帝国存亡亦不为过。然则如今被房俊这么一闹,吾等麾下之工匠尽皆人心思动,本是服服帖帖任由管辖,每有军械任务亦能按时完成,可现在哪里还有人安安分分的待在少府监与军器监?怕是心里都长了翅膀,想要飞去兵部那边吃香的喝辣的……陛下,工匠乃是贱籍,虽然不比奴籍,可到底非是平明百姓,若是尽皆被房俊撩拨得人心浮动,这军械兵甲的任务以后要如何完成?”

    乍听上去,这一番话似乎也有一些道理。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以往工匠们个个都被压榨,大家一视同仁,即便是生活困苦举步维艰也只能默默忍受,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可现在陡然间蹦出来一个房俊,什么“能者多劳、按工计酬”这么一嚷嚷,差距立马出现了!

    凭什么咱在你手底下干多干少累死累活一年干到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一样的工匠却能在人家兵部多劳多得?

    搁谁谁都不干啊!

    然而这里边却有一个悖论——凭什么你这边往死里压榨工匠贪图利益,别人就必须跟你一样?

    李二陛下非但不是昏君,反而比古往今来大多数皇帝都精明得多,自然看得清楚其中之关窍。说心里话,李二陛下对于工匠亦是极其鄙视的,他也不是不知道军器监和少府监等等衙门对于工匠的压迫,只不过历来皆是如此,工匠面对压榨亦是安分守己自认命苦,他又何必多事?

    但是现在不同了。

    房俊既然跳出来将这层面纱揭破,那么身为皇帝,就必须在墨守成规和改弦更张之间做出选择,和稀泥的结果便是将现有的稳定局面毁于一旦,使得工匠群体沸沸扬扬人心浮动。

    就算再是鄙视工匠,李二陛下亦知道对于一个庞大的帝国来说,工匠群体绝对不能乱……

    其实如何取舍非常简单,只需要看看一直按照房俊之“能者多劳、按工计酬”政策贯彻执行的房家铁厂和华亭镇就可以得出结论——房家铁厂短短几年时间便将原本大唐最大的长孙家铁厂死死压在身下不得翻身,成为大唐铁业的后起之秀,华亭镇更是凭借有数的人力在江南士族百般阻挠之下建成如今大唐最大的船坞、船厂、码头,甚至将港口修到了林邑国……

    而军器监和少府监呢?

    掌控着大唐八成以上的工匠,却效率越来越低,次品越来越多……

    孰优孰劣,不言而喻。

    李二陛下微微颔首,缓缓问道:“那么敢问叔父,何以教我?”

    宇文俭闻言大喜,正欲长谈阔论一番,却陡然间心里一跳,满脸震惊的望着剑眉扬起的李二陛下,不敢置信……

    皇帝刚刚说啥?

    何以教我……

    放眼天下,谁能让天下至尊说出“何以教我”这句话?

    就算是孙思邈、袁天罡等等在各自领域学究天人举世无双之辈,亦不敢当皇帝这么一句,更何况他一个区区管理工匠的少府监监正?!

    怎么听也不是一句好话啊……

    宇文俭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起身,一揖及地,惶然道:“陛下折煞老臣,老臣何德何能,敢教授陛下?”

    李二陛下淡淡一笑,手里婆娑着茶杯,随意说道:“叔父说得哪里话?您是父皇之玩伴,朕的长辈,自幼看着朕长大,情分深厚。倒是房俊虽然是朕的女婿,身份却更应当是朝廷的官员……所以,只要叔父说得在理儿,朕自然无所不从。”

    一旁安安静静斟茶倒水的长乐公主唇角微微一抿,差点笑出声来,父皇这话说得……实在是太有水平了!

    宇文俭人老成精,更是在宦海沉浮一生,如何听不懂李二陛下的言外之意?

    他只是个长辈,皇帝跟他论的是人情;而房俊却是大臣,论的是政务……这里头的意思,宇文俭怎能不懂?

    一张老脸赤红,宇文俭知道陛下已经生气了,战战兢兢施礼道:“陛下,请宽恕老臣鲁莽……老臣身体有些不适,少府监公务繁忙,还请陛下恩准老臣告病,在府中调理。只是少府监担负诸多杂务,若是无掌总之人恐怕乱成一团,故而恳请陛下另择贤能统领少府监,老臣愿意退位让贤,致仕告老……”

    他算是看明白了!

    皇帝对房俊那个棒槌的喜爱无人可比,将少府监这等朝廷衙门与狗并列之恶劣事端亦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那么自己遭受的这份天大的羞辱哪里还有讲理的地方?

    与其今后遭受百官嘲讽讥笑,不若趁早致仕告老,还能继续领受皇帝的香火情,使得子孙收益……

    然而当他这番话刚一出口,便见到面前的皇帝陛下脸色陡然阴沉,虎目之中精芒闪烁,不怒自威,沉声道:“宇文监正,尔是何意?!这件事乃是房俊不对,不应当用那等鄙薄之字幅侮辱与你,朕已经问你打算如何处置,难道尔还不满意么?你却反而诸多理由要求致仕,难不成是对朕心怀怨愤,认为朕偏袒房俊,赏罚不公?”

    宇文俭何曾见过陛下这等怒气?吓得浑身一颤,当即便“噗通”一生跪在李二陛下面前……

    他年过花甲方才混了一个少府监监正这等不入流之官职,才疏德浅,根本就是个没骨气的,哪里敢跟李二陛下硬怼?

    “老臣不敢……老臣对陛下之忠心可鉴日月,岂敢有一丝一毫不敬之心?陛下还请息怒,刚刚皆是老臣胡言乱语,您就当是老臣放了个屁,老臣自己收回来便是……”

    宇文俭神色惊慌,伏地请罪。

    李二陛下看似宽厚,但是其心之狠手之辣,这些历经过当年玄武门之变的老人们,哪一个不晓得?故而一旦李二陛下怒气发作,也就是马周房俊等一干年青臣子敢于犯颜直谏,老一辈当中除去一个“以生死邀名”的奇葩魏徵,谁敢去捋李二陛下之虎须?

    李二陛下一怒,尽皆心惊胆颤!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神色淡然,缓缓说道:“字幅一事,朕会申饬房俊,名气将其取下,并处以适当之惩罚。但是有关工匠一事,还是各管好自己的一摊子吧,铸造局初立,投入巨大,房俊也甚有压力,不得不出相处挖人之下策。至于所谓的‘能者多劳、按工计酬’等等举措,尔等不认同,只管自行其事便是,何故却不准房俊施行?若是房俊的举措不合理,自然用不了几天便会舍弃不用,可若是举措得当,又有何理由将其驳斥?此事就此作罢,叔父若是身体不适还需回府好生静养,但致仕告老之语,以后切莫再提,您是父皇的好友,朕又怎能寡情至此?你且放心便是。”

    尽管他心中偏向于房俊之举措,但他身为皇帝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政令是否合理,而是如何平衡稳定朝局。政令施行,首先得要天下通畅,否则再好的政令也不会收到意向之中的效果。

    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以稳定作为前提,而皇帝之最高成就,便是一如既往的在各方势力之间保持平衡。

    隋炀帝惊才绝艳雄才大略,正是因为不懂得平衡之道,方才导致朝中各方势力分道扬镳,致使天下烽烟处处,断送了大隋江山……

    平衡,才是王道!

    宇文俭悄悄松了口气,虽然被陛下敲打一顿,却也得到了承诺,知道陛下不会针对他,哪里还敢再留在此地?

    言多必失,万一那句话再惹得陛下发火……

    宇文俭赶紧道:“老臣领会陛下心意,必然兢兢业业,勤于公务,不负陛下之信重。老臣告退……”

    “嗯,回去好生调理身体,少府监的公务不必急于一时,身体更重要。”

    李二陛下效用浮起,温言叮嘱。

    “喏……”

    宇文俭赶紧应了,后退两步,才转身走出大殿。

    一路出了太极宫,宇文俭这才抹了一把额头,手上汗津津的,却是刚刚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会儿没了那份惊惶,心里的怒气又渐渐盈满,只要想想房俊挂在兵部门口的那副字,他就有一种呕出一口老血的冲动……

    太气人了!

    最可恶是陛下居然这般偏袒于那个棒槌!

    宇文俭心底不忿,心说我不敢再去找房俊麻烦,难道还不能撺掇别人去?工匠这一块利益可不仅仅是他自己吞下去的,反而他作为少府监的监正也仅只是沾了一个小边儿,大头却是被那些世家门阀给拿走了……

    若是任由房俊这么搞下去,军器监少府监这边即便是对工匠保持强硬,却也可以预料到工匠们必然消极怠工,总不能都打死吧?

    工匠们怠工,他们这些人所得的利益就必然减少,他就不信那些世家门阀们还坐得住……

    想到这里,宇文俭沉着脸上了侯在门口的马车,吩咐道:“去宋国公府!”



    扬州,西津渡。

    月朗星稀,微风簇拥着江水轻刷着渡口码头的青石,汩汩有声,银白的月光倾洒在江水里,化作满江碎银。

    一支庞大的船队在江心缓缓驶过,自其中一条战舰上放下几支舢板,而后毫不停留的经由西津渡北上邗沟,沿着淮水进入通济渠,直入关中。

    几支舢板趁着月色缓缓抵达江边,没有选择靠近码头,而是在距离码头不远处的一处岩石嶙峋的靠岸,一口口小铁锚从舢板上丢进岸边的浅水里,而后一个个黑衣壮汉跳上岸边的岩石,足足二十余人稍稍停顿一下整理装备,而后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论的消失在渡口。

    月华清辉,唯有江水汩汩、夜半的更鼓悠扬……

    *****

    西津渡自古以来便是长江上一处重要的渡口,东面有象山为屏障,挡住汹涌的海潮,北面与古邗沟相对应,临江断矶绝壁,是岸线稳定的天然港湾。

    六朝时期,这里的渡江航线就已固定。

    规模空前的“永嘉南渡“,北方流民有一半以上是从这里渡江登岸,东晋隆安五年,“五斗米道”教主孙恩率领“战士十万,楼船千艘“,由海入江,直抵镇江,控制西津渡口,切断南北联系,以围攻晋都建业,后被刘裕率领的北府兵击溃,此后进击临海郡未果,一代枭雄穷途末路,投海自尽,千秋霸业如梦破碎……

    西津渡早已有一个渡口演变成小镇,青石板铺满路面,由码头延伸至镇中心,两侧是青砖砌成的民居与山墙。

    夜漏更深,丘神绩无心睡眠。

    起身只穿着一件中衣,推开房门,清冷的月华如银霜一般倾泻而入,心凉的江风徐徐吹拂,令他苦闷的心情稍稍缓解。

    一侧耳房之中有响动传来,未几,一个兵卒睡眼惺忪推门出来,打着哈欠诧异道:“郎君何不安睡?明日渡过长江,便要进入江南地界,似这等船行江上的安稳那是别想了,江南水道密布,却尽是那等窄小的船只,摇摇晃晃令人难受。此地距离南海尚有万里之遥,吾等固然不敢为难郎君,可郎君还应多多保重才是。”

    这兵卒乃是一路押解丘神绩前往南海发配的,因着丘和在军中的地位,谁敢给丘神绩罪受?固而虽然是充军发配,却是自打出了关中便一路上晓行夜宿,慢慢悠悠宛如游山玩水,沿途更是舟车齐备,安稳惬意。

    按理说此去南海最佳之途径乃是沿着运河直入长江,而后顺江而下直抵华亭镇,再从华亭镇搭乘去往南洋亦或大食的海船,前往南海。

    然而丘神绩说什么也不肯如此,非得自西津渡过江南下,横穿岭南前往南海!

    兵卒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不是找罪受么……

    然而丘神绩有着他自己的打算。

    他非是胆小鼠辈,但是更非无脑莽夫,在他想来,无论华亭镇亦或是海上的船队那都是房俊的人马,自己这个“觊觎”长乐公主、企图将长乐公主这个房俊之“禁脔”娶回家的“轻敌”,落到这些人的手里还能有命在?

    大海茫茫,丢几个人下去喂鱼简直轻而易举,而海上航行凶险重重,不见了几个人更是司空见惯、顺理成章……

    所以丘神绩宁愿千万山水的跋涉,亦不愿置身于房俊的地盘……

    此刻听到兵卒的话语,丘神绩如何听不出其中的埋怨?谁不想乘坐宽敞舒适的海船优哉游哉,反而要走一条艰难万倍的道路?

    若是放在以往,有人这般态度,丘神绩老早便怒不可遏,可是眼下这些人乃是奉命押解他的官差,就算忌惮于他们丘家的权势未敢为难与他,可到底也是压制与他,只得笑道:“道路是难行了一些,不过尔等毋须担忧,家父早已行书各地驻军,每到一处皆会有人妥善安排,尔等只需将这一趟当做游玩即可,时间上或许耽搁了一些,但是只要到了地头,某自会有答谢奉上,必令尔等满意。”

    那兵卒便讪讪道:“郎君说得哪里话?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既然郎君想要走这条路,吾等奉陪便是。”

    刑部那帮官老爷都不管丘神绩走哪条路、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抵达南海,他们这些小卒子哪里管得了?

    总归便是如丘神绩所言那般,且将这次任务当做游玩也就罢了,好生相待与丘神绩,谅他也不敢违抗皇命半路逃跑,反正到了地头还有一笔可观的钱财可以拿到手……

    “既然如此,那小的先去睡,郎君您也早早安歇吧。”

    兵卒说完,打着哈欠反身回屋,继续睡觉去了……

    丘神绩敛取面上笑容,背着手站在门前。

    此去南海万里迢迢,之所以一路磨磨蹭蹭,倒不是丘神绩害怕南海恶劣的环境以及发配之后的折磨挫败,而是寄希望于远在长安的父亲能够打动陛下收回成命。

    他才二十几岁,胸中尚有远大的报复,却不曾想居然被那房俊坑害,落得一个发配南海的下场……

    昨日受到的家信之中,父亲已经言及走通了荆王的门路,并且串联了几位军方大佬一起向陛下求情。依着陛下素来皆对军中猛将优容有加的作风,几乎肯定必然会赦免自己的罪过。

    就算是削职为民,只要不是背负着犯罪之身,他就能从容再起!

    京中的父亲已然开始运作,或许自己渡江之后尚未离开江南,陛下的赦令便会快马送来……

    想到这里,丘神绩心绪略略宽敞一些,饶有兴致的仰头看了看门前那一幢矗立在街上的石塔。

    这是一座很少见的过街石塔,塔的下半部用块石垒砌,成四根石柱,顶部铺满条石,筑成一个框架形的台座,下面可以通行人马。塔座用两个相同的须弥座迭成,须弥座上为覆莲圆座和扁鼓形塔身。再上有十三圈圈带形浮雕,象征十三层天,上置**和圆形仰莲小座,轮上刻有“八宝“,其上便是塔顶。

    石塔台座的东西两面横额上有相同的刻字,它横卧在小街中间,月华如水倾泻其上,很是有几分古朴的雅趣……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阵疲倦袭来,丘神绩打了哈欠,反身回屋,关好房门,回到榻上安然入睡。

    迷迷糊糊之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

    丘家以武起家,数代皆是战将,丘神绩更是耳聪目明身手矫健,即便是睡梦之中亦陡然惊醒,人还未清醒过来,右手便下意识的伸到褥子底下,握住了一柄匕首。

    ……

    屋外,一个兵卒恰好起夜,睡得迷迷糊糊也懒得去茅厕,便在窗前暗影之处解开腰带,想要嘘嘘放水。

    猛地觉得身后阴风阵阵,脖子上的汗毛“唰”的一下便竖起,兵卒心里一紧,愕然回头,便见到一群黑衣人自院墙上纷纷跳下,脚步轻盈犹如狸猫,脚步沙沙轻响,手里的横刀反射着莹白的月光,寒光四射!

    这兵卒脑袋一懵,继而忽然大叫一声:“什么人……呃!”

    一支弩箭携带着弓弦的崩响,猛地一下扎进他的咽喉,喊声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黑衣人显然并未发现躲在窗前暗影之中的兵卒,虽然一箭射杀,却依然打草惊蛇!

    为首一人一撩横刀,闷声道:“杀!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便见到正门“砰”的一声被人从里边踹开,丘神绩宽阔魁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嘶声吼道:“来人!有刺客!”

    此行前往南海,虽然是因罪被发配,可是丘家却派出了十余人家将组成的卫队,一路维护丘神绩安全。丘神绩此刻所想乃是唤醒家将,眼前这伙黑衣人亦不过是二十人上下,自己这边十余人的家将加上十余个兵卒,尤其是自己武力绝伦一个顶仨,就算伤势未曾痊愈,亦未必便没有能力一战!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他这一声喊,一侧房里的家将们尽皆被惊醒,纷纷呼喝着冲出来,而面前这群黑衣人的反应却大出预料!前排的黑衣人并未第一时间冲上来尽快将自己杀掉,而是……纷纷蹲下?

    继而,丘神绩目眦欲裂,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前排黑衣人堪堪矮下身子,正好露出身后黑衣人手里擎着的一排已然上弦的劲弩……

    “嘣!”

    未及丘神绩脚步移动,一声闷响传来,十余支弩箭几乎同时离弦,一瞬间穿越过月冷清辉的夜空,“噗噗噗”不分先后的钉在丘神绩身上。



    月色下,那一支支弩箭拖着虚影穿越虚空,割裂空气发出短促的尖啸!

    丘神绩吓得魂飞魄散!

    居然是军中劲弩?!

    然而未等他的大脑再做出何等反应,“噗噗噗”一阵闷响,十余支弩箭已然尽数钉入他的身体……

    “啊——”

    丘神绩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便如同刺猬一般仰天跌倒,当场毙命。

    自两侧厢房奔出的兵卒以及丘家家将骇然欲绝!

    看这群黑衣人整齐划一干净利落的行动,进退之间井然有序,气势萧杀夺人心魄,尤其那一支支劲弩……这是军队啊!

    是什么人居然动用军队前来刺杀丘神绩?!

    兵卒们与丘家家将面对黑衣人凌厉至极的袭杀,当即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兵卒们不过是奉命押送丘神绩发配南海,就算是丘神绩死了,大家亦不过是回去之后遭受惩罚,顶了天挨上一顿军棍,性命还是无碍的,可是此刻面对凶神恶煞一般的黑衣人,看看人家手里的劲弩,那不是送命么?

    于是,不知是谁一声喊,兵卒们顿时一声不吭做鸟兽状四散奔逃……

    他们可以逃,丘家家将却不能逃!

    他们当然也可以一哄而散,可眼下丘神绩已被万箭穿心死得不能再死,就算是他们逃的活命,留在丘家的父母妻儿岂会有好下场?

    按照丘行恭一贯的暴戾性情,家人绝无幸存之理,反倒是就算当场战死,家人反而能够得到优渥的对待。

    丘家家将皆是出身于军伍的百战悍卒,自然看得出面前这群黑衣人战力凶横装备精良,可既然退无可退,那就要直面而上!

    两军相逢,勇者胜!

    为首的黑衣人见到丘家家将悍不畏死的冲锋,冷哼一声,一手抬起,断喝道:“预备——放!”

    “嘣!”

    又是一轮弩箭射出,再炽烈的勇气也抵不住精钢箭簇扎进身体撕扯血肉筋骨,丘家家将惨叫着倒地,余者血灌瞳仁,虽然胆气已泄,但是进也是死、退也是死,那又何不死在冲锋的路上?!

    黑衣人面露敬佩,无论是否陷入绝境,能够直面生死的勇士都是要受到尊敬的。

    劲弩杀伤力虽然巨大,但缺点便是上箭速度太慢,两轮攒射,再想上箭已是不及,黑衣人首领握紧横刀,自口中冷冷吐出一个字:“杀!”

    “杀!”

    身后的黑衣人闷喝一声,阵型严谨步履矫健,挥舞横刀迎了上去……

    “嚓”的一声响,冲在最前的丘家家将用尽力气将手里的横刀劈向敌人,却目瞪口呆的发现敌人举起横刀一挡,自己手里的横刀便被削断两截,而后在他不可置信当中,敌人的横刀顺势隔断了自己的脖子。

    这怎么可能?

    老子手里的可是军中制式横刀啊……

    这是最后的疑惑,因为他的头颅已经飞上天空。

    丘家家将哇哇大叫着冲上来,黑衣人沉默迎战,短兵相接不过是数十息之间,双方一触即分,战斗结束。

    黑衣人首领冷漠的看着遍地尸首,下令道:“收索一下看看是否由漏网之鱼,将尸体集中起来,处理现场,然后统统烧掉。”

    “喏!”

    十几个黑衣人收刀入鞘,几个人挨个屋子搜索,其余几人则奔出去先将尸体上的弩箭尽皆拔出,而后将尸体都拖到丘神绩的那间房间,有几人解下腰侧悬挂着的竹筒,将竹筒里黑糊糊略显黏稠的黑油倒在墙壁、家具、尸体之上,然后退出屋外,自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吹燃,丢进屋内。

    “蓬”!

    一声轻响,大火瞬间点燃,几个呼吸之间便火势熊熊,浓烟滚滚。

    熊熊大火在黑衣人首领的瞳孔上反映出绚烂的光彩,他一挥手,轻喝道:“撤!”

    一队人来去如风,迅速消失在西津渡的夜色之中。

    等到西津渡的驻守兵卒匆匆赶到现场,早已是人影皆无,徒留下熊熊大火滚滚浓烟,笼罩了大半个西津渡……

    *****

    长安。

    七月流火,夏日炎炎。

    却丝毫没有阻挡学子的热情……

    因着科举考试逐渐受到世家门阀以及寒门学子的重视,将此视为一条除去“举荐”、“萌荫”之外的入仕之途,无数的寒门学子皆在春闱之前的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间赶赴长安,一则是为了熟悉京中气候饮食,一则亦是担忧赶赴京师之路山高水远,万一途中发生一些意外耽搁了考试。

    比不得那些世家门阀出身的子弟,寒门学子远赴京师是要承担了极大的生活压力的,“长安居,大不易”,高昂的物价令大多数寒门学子勉强能够承担食宿费用之外,再也无余财去参加一些娱乐活动。

    甚至有些学子还要一边寻找一份书吏账房之类的工作,才能维持在京中的生活……

    人是群居动物,会在潜意识里向往同类交流,可是茶楼酒肆之类的聚会场所耗费不菲,如何花得起这个钱?这等情形之下,寒门学子之间便往往寻一处城外青山绿水之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论诗词歌赋经史典籍,交流心得解答疑惑。

    然而最近几日,这些逗留京中的寒门学子却舍弃了城外绿树成荫小桥流水的野外消遣,而是成群结队的前往兵部衙门,欣赏那一副“惊世骇俗”的传奇字幅……

    “啧啧,房二郎固然平素之所为令某不敢苟同,但是单单这书法一道之造诣,却令某甚为折服,堪称当世书法大家矣!”

    “瞧瞧这个‘不’字,这一横本就长得出奇,超出常规,一般人绝不会这般写法,可是纵贯上下去看,却偏偏显得朴茂有力。”

    “何止于此?你们看看,房二郎这副字当中每每写到撇、捺的时候,并不是向下拖带,而是极力向左右两边伸展。撇和捺的收笔处可以说是开张到了极点。这样写来,就给撇捺覆盖的笔画留出了大量的空间,让它们充分表现各自的态势,增强了纵逸的气势,显得潇洒大方。”

    “当真是天纵之才呀!听说这位房二郎平素并不算太过刻苦,耍刀弄棒的时间倒是远远多过提笔写字,可偏偏便能另辟蹊径自成一家,此等天赋,你我除了感叹之外,尚有何言可说呢?”

    二三十名学子围拢在兵部门口,仰望着挂在墙上那张字幅,摇首赞叹。

    有人说道:“难道你们只是注意这幅字的字体如何出类拔萃么?呵呵,在某看来,这幅字的字迹固然端方秀丽,但是这幅字的含义,却更加足以传诸后世,引为佳话!”

    他这么一说,别人方才醒悟。

    “不错不错,【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哈哈,不愧是当世第一才子,通篇虽然只得一个‘狗’字,没有任何辱骂之言语,但是字里行间那种浓浓的鄙夷和唾弃却跃然纸上,这可比一百句污言秽语都更要给劲儿!”

    众人纷纷赞同。

    也怪不得那位少府监的监正在此颜面扫地之后,回家便一病不起,甚至听闻已经上书陛下请求告老致仕……

    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哇!

    正在众人七嘴八舌表示惊叹之时,忽见一对骑兵远远疾驰而来,到得兵部门口纷纷勒住缰绳跳下马背,一个个体型彪壮的禁卫簇拥着一个宦官,快步走向门口。

    门口围观的学子赶紧避往两旁,闪出一条道路。

    那宦官倒也和蔼,白皙无须的脸上含着微笑,对着学子们频频颔首示意,等到了门口,抬眼瞅了一眼门旁墙壁上张贴的那副字,回头对身后的禁卫说道:“赶紧的,揭下来吧。”

    “喏!”

    禁卫应了一声,便走到墙下,伸手去揭那【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的字幅……

    学子们一看,顿时一惊,有胆子大的便上前质问道:“敢问这位天使,因何揭去这字幅?”



    那宦官倒也不恼,淡淡的看了这学子一眼,道:“这字幅辱骂少府监,有碍观瞻,故此要揭去。”

    那学子显然胆子不小,闻言梗着脖子道:“天使之言差矣!房侍郎之所以写下这张字幅,乃是因为心中对于少府监之愤怒于谴责!正如房侍郎所言,那些工匠固然身份低贱,但既然皆是我大唐子民,何至于却受到那年复一年的盘剥苛待?少府监之行为,实在是令吾等读书人所不齿!房侍郎写下这张字幅警示世人,将少府监之行为昭示天下,亦是希望少府监知错能改,可是现在将其揭去,其不等于纵容少府监之行为?”

    旁边当即便有人附和道:“不错,天使此举与纵容何异?”

    “吾等身为读书人,深明孔孟大义,还请天使将这字幅留下,使得天下人尽皆识得少府监之丑恶嘴脸,以为警示!”

    这些学子尚未见识到官场之上的龌蹉卑鄙,亦非那些世家子弟一般自幼将家族利益置于道德天良之上,故此由于坊市之间汹汹的舆论使得他们认识到了军器监、少府监这等衙门是如何压榨虐待那些工匠,自然纷纷扬起疾恶如仇之浩然正气,对于此等做法极力谴责、万般唾弃!

    说他们浅薄可以,说他们单纯也可以,但却不能无视他们的满腔正气!

    学子们义愤填膺言辞汹汹,顿时将宦官吓了一跳,连忙道:“诸位学子,非是咱家想要揭去这字幅,而是陛下御旨如此,尔等深明大义固然是好事,可是御旨岂能违抗?还请速速退开,莫要自误!”

    学子们一听,顿时有些哑然。

    居然是圣旨如此?

    只得郁闷的退开,固然心头依旧有所不满,却也无人再多言。

    李二陛下的天威,学子们是各个服气的,既然是陛下的圣旨,那自然是有诸多考量……

    由此可见,李二陛下的皇位固然有些“来路不正”,但是自即位以来的种种举措以及平素勤于政务敢于纳谏,实在是使得他的名声在民间很好的洗了一波儿……

    那宦官这才松了口气,摇摇头,进了兵部大门,心里却是在想:看着这些学子对于这字幅的反应,少府监和宇文俭的名声算是彻底臭大街了……

    门口的学子并未散去,片刻之后便见到一身官袍英姿勃勃的房间跟着那宦官一前一后走了出来,顿时眼神复杂。

    无论军器监、少府监那帮当官儿的如何丧尽天良、鱼肉工匠,可说到底也是朝廷衙门,代表着朝庭脸面,现在被房俊这么一副【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搞得声名狼藉,皇帝怎能饶他?

    这番被皇帝叫去宫里,一顿责罚想必是跑不掉的……

    可房俊做错了么?

    凭什么只能任凭你们压榨凌虐那些工匠,房俊这边提升一下工匠的待遇却要成为整个官场的公敌?

    乾坤朗朗,正义何在!

    有学子心情激越,排众而出,慨然道:“房侍郎勿扰,纵然凶顽一时无法根除,恶疾无法一时剔去,然吾辈当心怀日月、胸抱正气,绝不同流合污,吾等为房侍郎鞠一躬!”

    “不错!就算那些貪官污吏再是狡诈贪婪,吾辈亦不能自甘堕落,还请房侍郎为天下表率!”

    “若有一日,愿天下各处之衙门能够尽皆张贴【貪官污吏与狗不得入内】之字幅!”

    “壮哉!房二郎!”

    ……

    一时间这些学子各个群情激昂,精神抖擞,纷纷给房俊打气!

    房俊的心情也有些激荡!

    一个国家的底蕴是什么?

    不是有多少富可敌国的富商巨贾,不是有多少冲锋陷阵的无敌猛将,而是在于读书人的那一腔正气浑身热血!

    历史早已证明,若是没了读书人的正气与热血去支撑起一个国家的脊梁,其国必亡!

    房俊胸中豪气顿生,站定脚步,面向一众学子,甚有气势的一挥手,朗声道:“本官今日苦读《孟子》,其中有一句话,当与诸君共勉——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如果反躬自省,觉得正义不在我这一边,那么,即使对方是一个卑贱的人,我也不会去恐吓他。如果反躬自省,觉得正义的确在我这一边,那么,对方纵然有千军万马,我也会勇往直前!

    勇气是什么?

    不是好勇斗狠,而是无所畏惧。

    勇气从哪里来?

    不是“杀人练胆”,而是站在正义一边。

    站在正义一边的人,是道义上的强者,所以——

    虽千万人,吾往矣!

    “轰!”在场学子一瞬间俨然被打了一波儿鸡血一般,这是孟圣的话啊,这位房侍郎果然与吾等乃是志同道合之辈,只要心中存了道义,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亦是义不容辞!

    “诸位,陛下怕是已经被那些军器监、少府监的貪官污吏懵逼视听,此番将房侍郎叫进宫里,大抵是迫于压力要降罪于房侍郎,吾等虽无官身,然作为孔孟弟子,岂能坐视忠臣蒙冤、义士含恨?”

    “没错!道义在身,吾等何惧奸佞?当与房侍郎同去,在陛下面前为房侍郎申辩!”

    “同去!”

    “同去!”

    ……

    眼见着这些学子犹如炸了锅一般激动得满脸通红,吵吵着要同去承天门“叩阙”,不仅仅是宦官和禁卫吓得脸都绿了,就连房俊也傻了眼……

    额滴个天爷,咱只是装一波儿刷刷声望,你们用得着这么大的反应?

    还要去承天门叩阙?

    若是真的去了,你们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一个“唆使学子闹事”的罪名就能宫里那位皇帝扒了我的皮……

    真是凑热闹不怕事儿大!

    那宦官更是两股战战,耳边充斥着“同去”、“同去”的喊叫之声,吓得他面无人色,一把拉住房俊,又惊又怒,埋怨道:“这这这……陛下命老奴传召房侍郎入宫,乃是另有要是询问,与这字幅之事何干?陛下的旨意也只是命老奴将这字幅揭去,可没说要处置房侍郎啊!房侍郎你这般撺掇学子闹事,可知后果如何?”

    房俊见这太监都快吓死了,也是无奈,心说我也不想这样啊!

    只是随便灌灌鸡汤打打鸡血,背了一段名言名句而已,谁知道这帮学子为何反应这么大?

    我也很慌啊好不好……

    可这股情绪的确是因他而起,若是不能好好解决,后果不堪设想。

    乾坤朗朗贞观盛世,居然闹气学子赶往承天门叩阙这等事,你让最好面子的李二陛下怎么想?而且现在城内聚集了数千各地学子,这帮小子各个都是精力旺盛之辈,一旦热血上冲没头没脑的跟着凑热闹……

    房俊激灵灵打个冷颤,脸都吓白了,急忙高高举起手,叫道:“诸位!诸位!听吾一言!”

    此刻他的威望在这群学子如日中天,号召力极强,见到房俊说话,大家慢慢安静下来。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前排,这时候大声说道:“房侍郎不要怕!吾等虽然皆无官身,但是自有浩然正气,稍后当联络满城学子同去承天门外,为房侍郎申辩求情。在下鄭州娄师德,若是房侍郎受到陛下责罚,吾愿意一同领罚!”

    房俊鼻子差点气歪了!

    你小子还嫌事儿不够大是吧?还联络满城学子?快说是不是宇文俭那帮老阴货的卧底,嫌我死得不够快?

    娄师德?!

    行,你小子给我等着,我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