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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倭国习俗大多传承自中原,椅子这种自房俊来到之后方才大行其道的家具尚未传至倭国,亦或只是在倭国贵族之间流传,民间前所未见。没有椅子,房俊便盘腿坐在地板上,面前一方茶几,一套白瓷茶杯,杯中茶汤浅绿,香气氤氲。

    阿倍比罗夫进到屋内,便见到这么一副景象。

    他喉咙动了动,不是被茶香引诱,而是勉力将涌到胸口的一股恶气咽了回去,因为在倭国,唯有贵族面对自己奴隶的时候,才能这般无礼的坐着相见……

    可又不能发作,虽然会写汉字,也会说一些汉话,但是对于汉人之习俗却知之不详,万一这等坐着会客只是汉人表达亲近的一种方式,自己这会儿勃然翻脸,岂不是自讨没趣,惹人笑柄?

    更重要的是,屋外以及屋内装备精良的兵卒让他心生忌惮,万一将面前这位看着年纪不大官威却不小的贵族惹恼了,一声令下将自己剁了怎么办……

    阿倍比罗夫暗暗后悔,不敢一时意气孤身上岸。

    房俊看着面前这个壮汉,也忍不住心中惊奇,淡然颔首道:“请坐。”

    阿倍比罗夫忍着怒气,跪坐到房俊面前,肃然道:“未知阁下如何称呼?”

    房俊上上下下打量阿倍比罗夫,随口道:“某乃是大唐检校兵部尚书,华亭侯房俊。”

    说着话,将茶几上的一个茶杯放到阿倍比罗夫面前,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道:“请用。”

    “多谢。”阿倍比罗夫虽然外表粗豪,却是实打实的贵族,祖祖辈辈皆是越国之国守,礼数不缺,对于大唐兴起的茶叶也颇有见识,嗅了嗅茶香,忍不住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

    小巧的白瓷茶杯晶莹如玉,浅绿色的茶汤清澈透亮香气馥郁,宛若幽兰。

    入喉滑顺香甜,回甘隽永。

    恐怕就连天皇板盖宫里那些商贾上贡的所谓极品茶叶,比照眼下这等茶叶亦是稍逊一筹……

    再看面前这位端然稳坐之少年郎,华美的锦袍上是唯有大唐才能织绘渲染出来的艳丽色泽,头戴三梁进德冠,剑眉星目,神情平和之中却自有一股沛然如岳之气概,尽显滔天之权柄、高贵之出身。

    放眼倭国,阿倍比罗夫也唯有在葛城皇子、苏我入鹿等寥寥数人身上,见到过这等上位者的气质……

    这使得他身上的剽悍之气无形之中遭受到压制,萎靡三分。

    那是一种乡野匹夫在世家子弟面前自惭形秽的卑贱,更充满了一种粗鄙武夫对于风流名士的向往……说到底,他这个所谓的“贵族”不过是混迹在倭国乡下的村夫,在真正的贵族面前,底蕴差了太多。

    这让阿倍比罗夫有些颓然,亦有些不忿,放下茶杯,瞪大眼睛看着房俊,沉声道:“敢问侯爵阁下,倭国与大唐素来和睦,不犯刀兵,尔却为何悍然率军强占吾佐渡岛,杀我兵卒?”

    昨日便有往来运输粮食矿物的货船报讯,说是一支来历不明的唐军舰队占领了佐渡岛,这令阿倍比罗夫一头雾水。

    佐渡岛距离大唐万里之遥,何以有唐军舰队出现在这里?

    佐渡岛虽然地方不小,可是除了几座开采白银的矿洞之外,有哪里能够让唐人看得上,不惜强攻占岛?

    他觉得想必是有什么误会,然而尽早乘坐快船来此,方才发现果然岛屿已被唐军攻占,幸好他没有贸然率领军队乘船前来,否则看看那密密麻麻猬集在海湾里的唐军战舰,一旦认为自己这边怀有敌意,说不得一个冲锋就将自己的部队撞沉丢进海里喂鱼……

    可他还是搞不懂,唐军水师万里迢迢占领佐渡岛,到底有什么目的?

    难道是想要以此作为基地,全力攻击倭国本土?

    他心里难免疑神疑鬼,忐忑不安。

    房俊面带笑意,避而不答,反问道:“将军身姿魁伟,与倭人之体型大相径庭,却不知这是为何?”

    阿倍比罗夫答道:“在下祖上乃是渡海而来的靺鞨人。”

    房俊恍然。

    据说最早的时候有大批高句丽人、靺鞨人、肃慎人渡海来到本州岛,繁衍生息,所以后世也有学者认为倭人的祖先便是由此起源,祖宗在大陆,不过缺少证据而无法佐证。

    还有一种说法便是徐福东渡抵达倭国,然后繁衍生息,后代统一倭国,成为天皇的祖宗……

    阿倍比罗夫追问道:“阁下为何强占佐渡岛,还请明示。”

    他是越国国守,佐渡岛是他的领地,虽然忌惮唐军的战力,可是若不闻不问,如何跟自己的属下交待,如何跟天皇交待?

    房俊替他斟茶,面色平淡道:“某此行乃是前往流鬼国,递交大唐皇帝陛下的国书,行至此地,忽闻岛上有汉人被劫掠至此充当奴隶开采矿石,且残酷苛待凶狠虐杀,故而上岛一看究竟。”

    阿倍比罗夫断然道:“万万不会有此事发生,大唐乃是天朝上国,倭国自大汉之时便是藩属之国,岂敢奴役汉人?定然是有人造谣生事!”

    房俊将茶杯推到他面前,淡然道:“大隋亡了几十年,尚有当初征伐高句丽之水军被尔等俘虏之后关押此岛,奴役了四十几年……”

    阿倍比罗夫愣了一愣,不知道说什么好。

    岛上不仅有流放的犯人,更有从各地抓来的奴隶,从来没人去管这些人的死活,更没人在乎他们的身份,至于几十年前的大隋士兵……虽然他不太相信,可是堂堂大唐之侯爵,总不会信口雌黄吧?

    房俊也不生气,依旧平平淡淡闲唠家常一般,道:“某乃是大唐侯爵,听闻臣民被劫掠成为奴隶,并且残酷虐杀,总不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吧?”

    阿倍比罗夫下意识的点点头……

    房俊续道:“所以自然是要上岛来看一看的,结果岛上的守军二话不说就开战,某能怎么办?大唐天威如狱,若是不战而退丢了大唐颜面,某回到长安,皇帝陛下就得砍我的脑袋,所以哪怕不愿开战,某也不得不开战,你说对不对?”

    阿倍比罗夫又点点头……

    房俊一拍手,无奈道:“结果一开战,那些个守军便溃不成军一败涂地,某麾下的兵卒顺势一冲,就将这座岛都给占了……”

    我也并没想要占领这个岛,可是你们倭人战斗力太弱,一触即溃,我有什么办法?

    我也不想啊……

    阿倍比罗夫还是点头。

    可是点头之后,他却猛然觉得似乎又哪里不对……

    面前这位大唐侯爵所言合情合理,任是谁也挑不出错来,可问题是我的佐渡岛没了啊!

    你合情合理了,我特么跟谁说理去?

    阿倍比罗夫也不喝茶,强硬说道:“那是侯爵阁下您的事情,在下只是问您,何时从佐渡岛撤兵?”

    房俊摇头道:“撤不了。”

    阿倍比罗夫色变,大声道:“阁下如此强占佐渡岛却不撤军,大唐莫非要与倭国开战不成?”

    “砰!”

    房俊狠狠一拍桌子,瞪眼怒道:“在某面前,岂敢无理?别将开战这两个字挂在嘴上,当老子是被吓唬大的?有能耐你现在就出去,某保证不伤你分毫,等你回到领地之后整军来战,某奉陪到底!”

    阿倍比罗夫气得一张大脸通红,怒道:“分明是你占了佐渡岛不走,怎地反而是我要开战?”

    房俊哼了一声,道:“某只说不能撤军,何时说过开战?”

    阿倍比罗夫只觉得太阳穴腾腾直跳,快被房俊给气死了,恼火道:“你们站着佐渡岛不走,其不等同于开战?”

    他横,房俊比他还横!

    毫不退让的喷回去:“大唐子民死在这岛上,是被虐杀至死,没人给我一个交待,那就休想大唐撤军!”

    阿倍比罗夫发现自己嗓门不一定有房俊大,只得忍着怒气,道:“你想要什么交待?”

    房俊道:“必须有人为此负责,然后赔偿损失,贵国天皇亲自书写国书,向大唐全体国民道歉,并且保证这等事永不会再次发生!”

    巴嘎!

    阿倍比罗夫差点没气疯了,知道大唐爱欺负人,可是欺负人到这等地步,简直不能忍!



    阿倍比罗夫怒不可遏!

    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便弄一个唐人的尸体就说是倭人杀的,你还不能反驳,还能抓住几个倭人威逼利诱让他们承认确实就是他们所杀,甚至可以说是受了天皇的旨意杀的……

    反正现在阿倍比罗夫已经不去追究到底房俊所说的是不是事实了,只要唐军当真想要找个借口赖在佐渡岛不走,定然早已坐到人证物证确凿,倭国想不承认都不行。

    这算什么?

    欺负人也没有这么欺负的吧?

    区区一个佐渡岛还不至于让他担忧,真正让让他又怒又怕是万一唐人都像面前这位侯爵这般不要脸,看上倭国那一块地方就去丢一具尸体说是倭人所杀,然后派兵攻占据为已有……

    那倭国岂不得亡国?

    到了最后天皇陛下怕是也得搬到唐人的土地上生活了……

    可若是跟大唐开战,他还真不敢。

    不但他不敢,就算是天皇也不敢。

    倭国虽然孤悬东瀛,但是国内商贾并不在少数,这些商贾往来大唐、高句丽、新罗、百济、南洋等国,不断的将外界的消息传输回来,大唐水师如何在林邑国大开杀戒,如何扶持林邑国贵族将原本的王族杀个干净,早就传遍了倭国。

    也就唯有高句丽这等曾经抵御大隋百万大军攻伐的国家有这个胆子跟大唐开战,倭国是万万不敢的,尤其是在大唐水师疯狂崛起的当下,就连原本想要跟在高句丽身后偷偷沾点便宜的心思都没了……

    大唐是一头猛虎,找惹不得。

    然而现在自己没去招惹猛虎,猛虎却找上门来了……

    阿倍比罗夫只能咬着牙忍着气,问道:“不知侯爵阁下所言之赔偿几何?天皇陛下是万万不可道歉的,可酌情在赔偿数额上增加一些。”

    天皇陛下是断然不可能道歉的,哪怕是被唐军占据了飞鸟京,也绝不会道歉,那样会损坏天皇的威严,天皇乃是神祗,岂能纡尊降贵给凡人道歉?

    大不了多加一些赔偿便是,想必面前这位侯爵阁下最终之目的,也仅只是讹诈一笔钱财,既能挽回唐人被虐杀而损失之颜面,亦能趁机中饱私囊,狠狠的赚上一笔……

    死了一个唐人而已,就算是十个,又能值得多少钱?

    就算这位侯爵想要大赚一笔也无妨,总归是这次被他抓到了把柄,破财便是了。

    房俊微微蹙眉,问道:“你能做主?”

    阿倍比罗夫道:“自然。”

    他是皇极天皇的心腹,与葛城皇子的关系也很近,这等危机之事临机决断,必然会得到皇室的允许与肯定。

    房俊颔首道:“很好,被虐杀的唐人一共八人,没人一万贯的赔偿,有没有问题?”

    出海作战总是难免有意外和疾病,百十条船万余人总归会有很大的概率死人,这一次出海便死了八个兵卒,不过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引起瘟疫,早已经施行海葬,上岸之后在倭人和虾夷人当中调了八个尸体换上了唐军的军装而已。

    若能讹诈一笔赔偿,也算是为这八个家庭稍作补偿……

    阿倍比罗夫有些心疼,八万贯呐……大唐的钱币在倭国通行无阻,而且由于成色好制造精美,深受贵族的喜爱。八万贯几乎等同于越国半年的土地租赋,若是以之武装军队,可以装备八千人……

    不过谁叫唐人拳头大呢?

    只能忍气吞声:“没问题!明日我便让人将钱送来……”

    “你等等!”

    房俊打断阿倍比罗夫,道:“这只是死去的唐人的赔偿,你以为就完了?”

    阿倍比罗夫傻眼:“还没完?”

    房俊没好气道:“废话!正因为你们倭人滥杀无辜,水师一百多条战舰逗留佐渡岛,人吃马嚼舰船磨损,甚至延误了前往流鬼国递交皇帝陛下的国书,以及稍后返回东海为我国的商船保驾护航……这一笔一笔的,不是钱呐?”

    阿倍比罗夫只觉得两眼发晕……

    这些都能算到倭国头上?

    也特么没人请你来啊!

    不过他也学乖了,眼前这位年纪不大脾气不小的侯爵阁下不是个善茬,两句话不来就开战,万一这人真是个混不吝的,一怒之下悍然开战……自己岂非成为挑起唐国与倭国战争的罪人?

    只怕到那个时候,无论倭国战胜还是失败,天皇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必须将他宰了,才能对所有的贵族国主们有一个交待……

    这个锅,阿倍比罗夫背不起。

    只能咬着牙问道:“那侯爵阁下您觉得要多少赔偿才行?”

    房俊扒拉着手指头,开始给阿倍比罗夫算账:“上万人的伙食,每天怎么也得千八百贯,你们晚一天赔付,我们就得多待一天,伙食费就得往上增加,这中间还会有人因为水土不服生病,这个得花钱买药吧?你们倭国的医疗水平不行,得从大唐送药过来,这万里迢迢的,每送一次算个三五千贯不多吧?这还不算因病而死的,若是死了,赔得更多……你们越国也有战船吧?这东西最是费钱,近海航行还好,如大唐水师这般远洋航行,舰船的保养维护半点都不能少,还有船帆的维修,这一趟怕是得个十万八万贯……”

    他这边巴拉巴拉,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的往上加,阿倍比罗夫都快崩溃了。

    算是看出来了,没有个三五十万贯,这位侯爵大人是肯定不会走的。

    三五十万贯!

    天呐,那得是多少钱?

    就算他一个堂堂国守,也不可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

    见都没见过!

    你当倭国是你们大唐那般富庶吗?

    你个毛儿都不知长没长齐的小子,你也么知道这是多少钱么?

    也敢狮子大开口!

    他正欲反驳争辩,孰料房俊还没说完……

    “……你别以为这些就行了,实话跟你说,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大唐的声誉,是大唐的天威!你说说,若是不对你严加惩治,往后那些什么高句丽百济也有样学样,不拿唐人当人,想抓就抓想杀就杀,大唐之天威何在,大唐皇帝之威仪何存?帝国之威严无价!”

    阿倍比罗夫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下意识问道:“侯爵阁下,您说了这么多……能不能给一个准数,到底需要赔偿多少,大唐水师才肯撤军?”

    房俊坐在那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训斥道:“你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不是说了么,威严无价!当然,想必奴役虐杀唐人之事将军你是不知情的,贵国天皇陛下想必更不知情,都是地下的人胡作非为……”

    阿倍比罗夫连连点头:“正式正式,在下确实是不知道哇……”

    “你不知道就完了?现在人死了,影响已经发生,周边诸国都在看着呢,万一某处置不当,别人都会有样学样,大唐威仪荡然无存!”

    阿倍比罗夫快哭了:“侯爵阁下,你到底想怎样?”

    他实在是服了,这位侯爵一张嘴噼哩叭啦,他完全跟不上……

    房俊道:“很简单,两条路。”

    阿倍比罗夫赶紧道:“还请侯爵阁下明示。”

    “要么,赔偿一百万贯……你先别说话,你还别嫌多,且不说军费损失就已经绝对不低于这个价格,最重要是事关大唐之威严!大唐的威严值多少钱?无价!你们已经占便宜了。”

    房俊理直气壮。

    阿倍比罗夫垂头丧气:“实不相瞒,这笔钱……不仅在下拿不出,就算是天皇陛下,也拿不出。”

    天皇固然是倭国之主,可事实上倭国封国无数,大多都是各自为政,只有发生什么大事比如对外开战的时候才会相应天皇的号召,战争胜利之后还得抢着分赃,平素大多时候天皇的命令根本不好使,何况是让大家出钱?

    能够被天皇掌控的也就大和国那么大的地方,一年的税收也就三五十万贯,官员要俸禄,军队要军费,宫殿要维修,大臣要赏赐,最重要天皇也得吃饭啊……都赔给你,让天皇饿死?

    所以这是万万不行的。

    阿倍比罗夫试探着问道:“第二条路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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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俊无所谓,道:“要么,就干脆割让佐渡岛吧……你看啊,钱要的少了,损了大唐的威严,我回去也没法跟皇帝交待,对不对?要的多了,你们又着实拿不出,反倒显得大唐有些强人所难,靠着敲诈你们一笔发财似的……”

    阿倍比罗夫眼皮跳了跳:难道不是?

    房俊续道:“这一个破佐渡岛,地方也不大,良田也没多少,岛上除了几处破银矿啥也没有,白银又不值钱,大唐也不稀罕这破地方,距离中原那么远,管理起来甚是麻烦。可是事关大唐的威严、国体,有这么一个岛,也能显示倭国对大唐的尊重,别的国家万一犯下同样的错,也得掂量掂量,他们有没有一个佐渡岛可以赔给大唐,你说对不对?”

    这是要割地?!

    阿倍比罗夫硕大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佐渡乃是天照大御神统领之倭国八岛之一,焉能割让他国?”

    房俊看着他,道:“你做不了主,那就让天皇做主。”

    阿倍比罗夫还是摇头:“天皇也不能将佐渡岛割让,否则就让惹起所有国主民众的反抗,作为天照大御神的后人,天皇不可能这么做。”

    房俊:“……”

    他也犯了难。

    本来以为仗着国力强盛也可以欺负欺负人,学者那些帝国主义耍无赖,或许能将佐渡岛给硬生生的讹过来。

    身为弱者之时,对霸权主义深恶痛绝,身为强者之时,却又恨不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霸权……反正现在大唐是不怕对倭国开战的,打赢了你也得割让佐渡岛……

    却万万没料到这佐渡岛居然是什么“八岛”之一。

    倭人是一个异常偏执的民族,自古已然。

    他会在强者面前甘附骥尾,毫无骨气的摇尾乞怜,亦会在弱者面前暴戾凶残,毫无人性的凶狠虐杀,更会在濒临绝境之时为了信仰而疯狂的毁灭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你必须恨他,却也要给予足够的尊敬。

    “倭国八岛”是传说中的神祗赐予倭人的土地,谁想要占据,那就必须将倭国覆灭,否则面临的唯有无休无止的战争。

    大唐不怕开战,更不会害怕此时的倭国,但即将开始的东征不允许另外开辟一个战场,参与到与倭国请全国之力的战争中去……

    然而即便事实如此,房俊却绝对不允许自己软弱半分!

    “大唐的天威不可侵犯,倭国虐杀大唐子民,那就一定要受到惩罚!别跟我说什么八岛还是九岛,要么赔偿,要么割地,别无他途!”

    房俊拍着桌子,无比强硬。

    阿倍比罗夫涨红着脸,不肯退步:“赔偿可以,但是数目必须削减,倭国没那么多钱!割地万万不可,绝无商量!”

    房俊怒目而视:“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简直可笑!我是在告诉你这就是大唐的最后通牒!”

    阿倍比罗夫快要气疯了,梗着脖子道:“要战便战,倭人就算死绝,亦绝不割地!”

    房俊大怒,起身喝道:“来人!”

    阿倍比罗夫心中一惊,冷汗瞬间从后背冒了出来。

    该死,这个嚣张跋扈的买边儿的家伙该不会恼羞成怒,宰了自己祭旗吧?

    门外亲兵部曲哗啦啦闯进来,雪亮的横刀在阿倍比罗夫面前排成一片刀林,房俊喝道:“将此人给某送走,片刻不得在岛上耽搁!”

    “喏!”

    阿倍比罗夫悄悄松了口气……

    他固然悍勇,可是面对这些武装到牙齿的大唐悍卒,自忖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平白死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转身走到门口,回头看着房俊,道:“倭国绝不割地,天照大御神不允许它的子孙那么做!”

    房俊摆摆手:“那就开战!多说无益,两军开战不斩来使,今日放你回去,好好整顿兵马,某就在这里,等着你来攻打!”

    阿倍比罗夫无奈,只得大踏步离去。

    开战与否,他做不得主。

    大唐国力鼎盛纵横天下,倭国即便与其开战,那也必然由天皇号召全部国主商议,因为一旦战败必然是举国板荡之结局,谁也担不起那个责任。

    他能做的,也只是将消息传回飞鸟京,让皇极天皇和葛城皇子、内大臣苏我入鹿去伤脑筋吧……

    开战是肯定不会开战的,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岂能如同儿戏一般任凭冲冠一怒便兵戎相见?

    即便最后难免战争之结局,中间亦必然会有一段斡旋抉择,除非倭国从上到下都是一根筋,为了国土的完整以及所谓的神祗赐予之土地不沦落之外族之手,便不顾国家之存亡悍然开战。

    阿倍比罗夫必然要请示天皇,然后天皇必然要召集群臣商议,一来一去,就得到开春了……

    房俊就待在佐渡岛,等着工匠兵卒们搜索金矿的消息,然而派出了一支船队由刘仁愿率领,按原路返航回去,攻占儋罗与对马。

    儋罗既是后世之济州岛,这会儿跟高句丽完全没关系,与百济隔海相望,是一个獨立的国家,之所以能够不被百济亦或新罗、倭国攻占,是因为它太穷,人也少,岛上多是山石良田极少,实在是取之无用……

    对于大唐来说,只需在此处布置一支水师,北上可以控制百济、高句丽,向东可以威慑倭国之筑紫岛,战略作用极其明显。

    这亦是为了明年开春的东征布局,毕竟无论登州亦或是华亭镇,距离高句丽都有些遥远,有此岛作为中转,大大方便辎重的补给以及兵力的调拨。

    同时派遣十几艘战船返回华亭镇,大量招募采矿之工匠赶来佐渡岛……

    金矿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数百名岛上被俘虏的经验丰富的工匠漫山遍野的搜寻,几天下来也没个好消息,甚至开始有人慢慢泄气,觉得房俊做个梦就拍脑袋让大家漫山遍野的找宝贝,实在是不靠谱……

    不过房俊的威望摆在那里,纵然心有疑惑,却无人敢表示质疑。

    哪怕找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那也必须一丝不苟的找下去……

    倭国多火山,或者倭国各个岛屿就是一座座火山,温泉自然闻名天下。

    就在距离房俊的居所不愿的一处山谷中,便有一汪罕见的“盐泉”,滚热的温泉水带着咸味儿,微凉的空气中氤氲着一片薄雾,将这个不大的山谷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凄迷之中,仿若九天胜境。

    这一日房俊泡在温泉里,将战船上携带的葡萄酒用一个银质的酒壶盛了,在用硝石制了一桶冰块将其放入其中镇上,温泉泡得浑身肌肤涨红血液加速,酣畅的出了一身透汗,在饮上一口沁凉甘甜的葡萄酒,身心通透。

    若是再能有一个冰肌玉骨的美人儿在一旁小意温存温柔缱绻一番,那简直就是快活似神仙!

    嗯,房二郎本就是龙精虎猛之年岁,连日来的航行使得浑身精力无处发泄,自然火力高涨邪念丛生……

    “踏踏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声呼喊:“二郎!侯爷!找到啦!”

    是苏定方的声音。

    一向沉稳干练的苏定方居然也有此等语无伦次之时……

    房俊微微一愣,继而猛地从温泉池子里站起来,望着苏定方疾声问道:“找到什么了?”

    苏定方对房俊的事态视若无睹,一脸兴奋之色,叫道:“金矿!是大金矿!哈哈哈!就在侯爷您划定的那一片区域里,工匠们发现了大金矿!”

    “卧槽!”

    房俊也不淡定了,虽然知道佐渡岛上必然有金矿,可是这么大一个岛,万一自己的记忆有所偏差,一寸一寸的去找没有个一年半载的也不可能找得到,毕竟矿脉这个东西,谁说得准究竟在哪里?

    当即从池子里跳出来,拽过搭在一旁的衣服三两下穿好,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迈开脚步:“咱们去看看!”



    就在靠近西边海滩不远处的山峰半山腰,几十个水师兵卒以及工匠喜不自禁,大声欢呼!

    一大片山岩被火药炸开,脱离山体滑落到山脚,甚至因此将两个躲避不及的工匠砸成肉泥,不过这会儿没人悲伤感叹,大家全都被山岩之下露出来的带着金灿灿纹理的山体震撼得狂喜不已!

    这是金矿啊!

    这里的工匠都是倭国各个贵族派遣到此地,对于探矿采矿颇有经验,只看这金矿的矿脉走向,搞不好整座山底下全都是,哪怕只有一半,开采出来的数字也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这特娘的就是一座金山啊!

    等到房俊匆匆赶到,在场所有兵卒和工匠们看向他的目光,全都是崇拜与痴迷……

    谁都知道放开了人马将一条山脉差一点翻过来搜索宝贝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位侯爵阁下做了一个梦,因为一个梦就大动干戈这般声势浩大的寻找宝贝,不得不说太任性了,这几乎是所有人最初的想法,包括对房俊忠心耿耿的苏定方以及水师兵卒在内。

    然而现在,所有人看着房俊的眼神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随便做个梦都能找到一座金矿,这是什么运气?

    简直就是上天宠溺之人,要逆天了!

    房俊上前抚摸着绽放着金色纹理的山石,心中大定,只要发现了这座举世闻名的金矿,此行便绝对不虚。

    与此相比,区区高句丽的水师算什么?

    这座曾出现在无数穿越之中的矿山,是一条金银矿,前前后后出产黄金八十吨,白银两千三百吨……

    如此之多的黄金,足以使得大唐的国力更上一层楼,让房俊关于大唐基础设施建设的构想有着充足的资金支持!

    甚至以这些黄金作为储备金,由此而衍生出一个超级钱庄,彻底改变大唐的金融模式都不无可能。

    只是到时候需要在金本位与银本位之间好生取舍一番……

    “所有参与搜寻的兵卒与工匠、矿工,没人赏赐铜钱五百文,发现这座金矿者,赏赐铜钱一贯!从此刻开始,水师巡逻全岛的舰船数量和巡逻次数增加一倍,务必保证任何人不能随意进出佐渡岛,将工匠和矿工按照五人一组编制,与水师兵卒的一伍为单位,施行连坐制度,一人失踪,五人皆斩!”

    佐渡岛发现金矿的消息务必严密封锁,起码要在与倭国关于佐渡岛的争议取得解决方式之前,绝对不能让倭国方面知晓,否则倭国必然举全国之力来攻,谁能放着这么一座金山无动于衷?

    水师不惧倭国之战力,只是此时大动干戈有违房俊的本意,倭国是必须要收拾的,天皇是必须要干掉的,只不过最好让虾夷人当做排头兵冲锋陷阵,大唐就跟在后头暗中资助摇旗呐喊就好了……

    这道命令所有人都予以理解,就连被俘虏的倭国工匠矿工都没有意义。

    再蠢的人也知道这座金山意味着什么样的财富,为了隐瞒这个消息,五人连坐已经是最轻的惩罚,若是换了残暴的倭国贵族,直接能将在场所有人都杀掉……

    “喏!”

    苏定方当即领命。

    他现在对房俊早已惊为天人,随便做个梦,也特么能梦到一座金矿,谁敢信?!

    然而现在真真正正一座金山放在眼前,看着房俊虽然喜悦却依旧云淡风轻的神情,他都有一种顶礼膜拜的感觉。

    这就是差距……

    所有水师兵卒都兴致高涨军心振奋,军人的荣誉感最高,水师更是大唐军队之中的翘楚,能够发现如此之大的一座金山,都知道这意味着大唐的国力更上一层楼,也意味着军备开支将会愈发巨大。

    越来越多的新式兵械被兵卒们掌握,也让兵卒们越来越重视兵械的重要,“两军相逢勇者胜”固然是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可是在全面压制的武器装备面前,有些时候勇敢也仅仅代表着死得更壮烈一些……

    就比如当天下各国的水师与大唐水师在海面上相逢,唐军水师的舰船更加坚固、速度更快、拍杆更多更长,还有开山裂石歼敌于十里之外的火炮,那一点点的勇敢又能管得什么用?

    只要唐军自己不崩溃,任何人都唯有失败一途……

    更好的兵械装备,就意味着更多的胜利,意味着兵卒可以最大限度的活下去。

    可是研发、制造新式兵械就需要更多的钱,帝国财力终究有限,横亘在西北的数万铁骑更是吞金的怪兽,那是保护帝国边境不受突厥胡族侵扰攻袭的武力,务必要保证军费的优先供应,轮到水师,有限的军费还能剩下多少?

    须知现在朝中早已有不少大佬看着水师碍事,几次三番的向皇帝觐见要将水师的军费削减之最低……

    现在于佐渡岛发现这座金矿,固然最后定然是要皇帝的内帑与帝国的国库,可是作为负责开采、运输、保护这座金矿的水师,必然能够获得更多的优先之处。

    每一分军费的增加,都会使得军备更强,兵卒们自然更容易获得战功,更容易在战争中活下去。

    军卒们如何能不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水师要绕着佐渡岛进行不间断的巡逻,务必保证水路封锁不使消息外泄,然后有人火速赶回华亭镇,再一次催促大唐派来更多有经验的矿工和工匠。

    *****

    阿倍比罗夫返回越国之后,立即书写了一封密信,派遣心腹手下火速送往飞鸟京,呈于天皇陛下面前御览,请天皇与皇子、大臣们定夺。

    面对房俊,阿倍比罗夫怒火中烧,却又束手无策。

    他不敢决定是否赔偿,更不敢决定是否割让佐渡岛……

    每一种选择,都有可能与大唐正面开展交战,这更是他绝对不愿意面对的,那位嚣张跋扈的大唐侯爵仗着大唐之国力欺人太甚,他却也只能忍气吞声,倒是希望天皇陛下能够强硬一回,直接宣战,自己也要好好领教一番唐军水师的战力,让那个大唐贵族出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

    只要最后不至于使得倭国全面沦陷,他即便是身死,也顾不得了……

    ……

    秋雨淅沥。

    苍翠耸峙的香具山、耳成山、亩傍山成三足之势,包围着其间一片清明水秀的平原土地。这里地势平缓、河水清澈,一座一座宫殿拔地而起,石垣围起来的山城、美轮美奂的苑池、精致的寺庙房舍,颇有一种地势形胜、帝王之气。

    这便是倭国的都城飞鸟京……

    板盖宫中,清澈静谧。

    淅淅沥沥的秋雨在屋顶陶瓦上落下,顺着瓦片流淌下来,滴落在屋檐前的青石板上,叮叮咚咚的声响没有半分喧闹错乱,反而平添了几分和谐的韵致。

    宫殿之内,一个青年跪坐在案几之前,凝神看着手中的信笺。

    此人一身素麻衣袍,身量不高,生得浓眉大眼,面庞微黑,气质沉稳,此刻跪坐于地,一手捧着信笺,一手扶着腰间的金鞘剑,剑首垂下流苏一抹,缀着一方光洁无瑕的白玉坠。

    正是皇极天皇的儿子,葛城皇子……

    在他的对面,则跪坐着一位面貌清癯的中年。

    这人三四十岁年纪,头戴漆纱之冠,身穿深绿色左右侧面缝合的的襴袍,左衽,系上红色的长腰带,下身着白袴。眉目疏朗,神情恬淡,坐在那里背脊笔直,颇有中原名士之风……

    两名面上敷着粉白的侍女垂首立于殿中。

    一盏檀香燃在一旁一座铜炉之中,青烟袅袅,香气氤氲。

    良久,葛城皇子方才放下手里的信笺,将其轻轻置于面前桌案之上,吁了口气,蹙眉道:“中臣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那相貌清癯的中年正是葛城皇子的首席智囊,倭国大儒南渊请安的得意门生,中臣镰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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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倭国历史上,中臣氏是一个很传奇的姓氏。

    传说中臣氏源于天儿屋根命大神——中臣连,天儿屋根命既是中臣氏的祖神,声望非常高。

    中臣镰足的出生地是大和国高市郡藤原,死后被天皇以其出生之地赐藤原姓,他的子孙一部分沿用了藤原姓,一部分沿用了中臣姓氏,一直到房俊穿越之前,中臣姓氏仍然作为伊势神官,代神祗官,掌管祭祀、神事等。

    京都中臣町的山上有其祭奠神社,叫做中臣神社……

    当然这是后话。

    不久之前,中臣氏家族请求中臣镰足继承家业担任祭祀的神官,中臣镰足素有匡扶大业之志,不愿成为神职人员,固辞,退避到摄津国三岛的别邸。

    今日秋雨连绵,心情烦闷,故而前来京中寻找葛城皇子,恰逢越国国守阿倍比罗夫的信笺抵达……

    中臣镰足自桌案上拿起信笺,细细阅读,一双剑眉渐渐凝起。

    待到看完,轻轻放于桌案,沉思片刻,方才开口说道:“此事着实诡异,按说大唐水师前往流鬼国递交国书,即便是途中发现有唐人陷于佐渡岛甚至遭受虐杀,亦不该罔顾皇帝的旨意延迟前往流鬼国,反而大张旗鼓的攻占佐渡岛。况且这又是勒索赔款又是叫嚣割地……实在是难明其中之意。”

    葛城皇子道:“依先生之见,应当如何应对?”

    中臣镰足苦笑摇头:“连人家的真正意图都掌握不了,何谈应对?孙子曾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吾等两眼一抹黑,如何应对都有可能顾此失彼,恐怕正中唐人的绸缪。”

    他与葛城皇子俱是师承倭国大儒南渊请安,而南渊请安与高向玄理、僧旻等留学生、留学僧人八人曾于隋炀帝大业四年留学中原,目睹了隋朝了灭亡与大唐的兴起,直至贞观十年方才返回倭国,将从中原学到的先进知识传播回倭国。

    这使得一股汉学文化的热潮迅速在倭国兴起,就连皇极天皇都对强盛的大唐憧憬万分,甚至仿造太极宫的模样建造了板盖宫的正殿,并且将之取名为“大极殿”。

    李二陛下雄姿英发,所居之处为“太”,皇极天皇女中豪杰,所居之处取名为“大”,一东一西,一阴一阳,一雌一雄,相得益彰……

    南渊请安带回无数的经史典籍。

    所以无论是中臣镰足亦或是葛城皇子,都是读过《孙子兵法》的……

    葛城皇子身为愤怒,拍了拍桌案,怒道:“大唐欺人太甚!纵然其国力强横,难不成当真以为便可称霸天下,不将世上各国放在眼中了?不若汇集天下精兵,与大唐水师狠狠的打上一场,此乃吾倭国之本土,大唐水师劳师远征补给不便,以逸待劳之下难不成还能败了不成?”

    中臣镰足苦笑两声,心中不以为然,却不予置评。

    眼前这位皇子雄才大略,乃是皇室之中少有的人杰,只是未经挫折,性情难免清高自傲,目中无人。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好事,骄傲者必然自信,自信者方可以一往无前,若是事事瞻前顾后,又如何在倭国这混乱动荡的朝局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中兴倭国之大业,与隔海相望的大唐一较短长?

    所以他并未劝诫葛城皇子,而是委婉道:“区区一个佐渡,足下何必忧虑?正如您所言,大唐劳师远征,若非逼不得已,必然不愿与倭国开战。那华亭侯如此咄咄逼人,想来亦是因为唐人被杀损了颜面,不肯让步罢了。届时只需对其施加压力,必能知难而退,放宽条件。”

    “可即便放宽条件,不割地了,不还是得赔款?”葛城皇子蹙眉。

    唐人固然强盛,可是欺负人到家门口,若是忍气吞声,岂非有辱倭国之国威?

    中臣镰足道:“那就赔呗。”

    葛城皇子顿时竖起眉毛:“赔?那大唐侯爵贪得无厌,居然一张口就是几百万贯的巨款,如何赔得起?”

    中臣镰足垂下眼睑,轻描淡写道:“足下何必忧心?又不用你赔。”

    葛城皇子怒道:“这叫什么话?这钱总归是要从国库里出……呃……”

    说到此处,戛然而止。

    他瞪大眼睛看着中臣镰足,迟疑半晌,默然不语。

    两人相视而望,确认过眼神……

    中臣镰足瞄了一眼殿内站着的两个泥胎木塑一般的侍女,知道这是葛城皇子的心腹,便不再遮掩,只是稍稍压低了声音,道:“足下不过是一个皇子,是否与大唐开战,是否割地,是否赔款……与你何干?”

    葛城皇子心领神会。

    无论如何抉择,那都是天皇的责任,虽然最终做出的决定不一定是天皇的意志,因为朝中决策并非天皇可以一言而决,但是最后背负责任的,一定是天皇。

    只有天皇才是最高领袖,别人背不起这个责任……

    无论割地还是赔款,都必将造成天皇威望的巨大损害。

    别看是母子,在剧烈的政治斗争面前,一切都可以割舍、可以权衡、可以放弃,更何况若非自己的母亲皇极天皇当年联合了苏我氏压制了朝中各方势力,自己早已经坐上天皇的宝座,而不是以一个皇子的身份处处受到压制,一身才学不得伸展……

    葛城皇子当即道:“稍后便将这信笺送抵陛下面前,一切请陛下定夺。”

    此举固然有损亲情,可是只要对自己有利,那就行了……

    中臣镰足颔首道;“正该如此。”

    相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大唐气势汹汹,反倒给他们递过来一个打击天皇威望的好机会……

    笑了一阵,中臣镰足道:“唐人只是外忧,虽然来势汹汹,终究伤不到足下之筋骨,可苏我氏乃是内患,平素刀剑俨然严相逼迫,恐有危机足下性命之祸。足下性情豪爽,天纵之姿,自有一番大事业,眼下形势岌岌可危,欲求通天之路,攘外必先安内也。”

    葛城皇子一脸阴郁,长叹道:“说说简单,做起来何其难也?苏我氏权倾朝野,朝中半数官员皆出自其门下,便是皇族之中亦有诸多奥援,苏我入鹿骁勇善战武力强横,甘樫丘上苏我氏的山城府邸豢养三千死士,飞鸟寺中更有僧兵两千,尽皆对苏我入鹿父子唯命是从,一声令下怕是须臾即可攻入板盖宫……幸得《宪法十七条》之限制,苏我氏即便野心勃勃亦未敢篡位自立,吾就算有心杀贼,又哪里敢轻举妄动?逼得苏我氏父子狗急跳墙,反而大祸临头。”

    推古天皇驾崩,皇嗣未立,苏我入鹿之父苏我虾夷本欲独自决定继位人选,但顾虑群臣之中有人反对,于是在苏我氏府中宴请群臣,在宴席上苏我虾夷说:“方今国家无主,若不早定,唯恐有变。当立谁为嗣?”实则群臣或拥立田村皇子,或拥立山背大兄王(圣德太子之子),然而问之再三,群臣明知苏我虾夷已然早有人选,故而都不敢应答。

    可见苏我虾夷之威慑。

    山背大兄乃是圣德太子之后,按照身份,其登基之顺位当在推古天皇之子田村皇子之前,然而山背大兄察学苏我虾夷意在田村皇子,不敢再争夺皇位,主动退出,朝中再无反对之声音,群臣一致拥戴田村皇子,是为舒明天皇。

    作为舒明天皇的舅舅,苏我虾夷仍旧担任内大臣之职位,视舒明天皇为傀儡……

    其后舒明天皇去世,苏我虾夷虽然未能如愿扶立自己妹妹所生的古人大兄皇子为天皇,却也生生压制超中群臣,将舒明天皇的所有儿子尽皆排除在外,以“皇位争执,朝局动荡”为由,力排众议扶持舒明天皇的皇后宝皇女为新一任的天皇,既是皇极天皇。

    皇极天皇登基之后,苏我虾夷以病重为理由,未经朝廷的许可,私授儿子苏我入鹿大臣之位及紫冠,按照圣德太子制定的《冠位十二阶》,紫冠者乃一品,授予权在天皇……

    苏我氏僭越皇权,横霸于世。

    葛城皇子纵然心有猛虎,却也不得不小心谨慎,唯恐激怒比之苏我虾夷更加蛮横嚣张之苏我入鹿,惹来杀身之祸……

    中臣镰足亦是愁眉苦脸,无奈叹息。

    他纵然足智多谋,却也深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区区计谋又算得了什么呢?

    苏我氏经营百年,势力庞大,放眼朝堂,无人可与之抗衡。

    沉吟良久,中臣镰足提议道:“眼下苏我氏势大,莫有与之为敌者,在下亦是束手无策,不若陪同足下前去拜会老师,询问可有破贼之策,如何?”

    葛城皇子顿时大喜:“正当如此!你我毕竟见识浅薄,老师能够在汉人的朝廷历经风雨,必然有着过人之见识,说不定便能指点迷津,助吾等渡此危厄,成就大业!”

    二人当即起身出宫,坐着一根木棍抬着的小轿,径自前往飞鸟京之南,飞鸟川上游的稻渕,南渊请安的讲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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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鸟京南有飞鸟川,河流湍急水量充沛,每到夏季便会爆发山洪,将山谷间的良田与民舍冲毁,常常一日为深渊一日为浅滩,变异不定,犹如世之无常亦若是也……

    不过时值深秋,淅淅沥沥的秋雨不足以使得飞鸟川之水位暴涨,故而川中景色秀致,河道两侧的棚田沿着起伏的山丘层层盘旋,尽是刚刚收割之后捆扎整齐的稻秆,入目一片金黄。

    这是一片受到神祗祝福的土地,美丽而富饶。

    却是渡来人的聚居之处……

    所谓“渡来人”,既是从不同时代自中原以及朝鲜诸国渡海来到倭国的人。

    这些“渡来人”通常是因国内战争频繁或随文化交流传播而移居倭国,拥有高度文明的渡来人传入诸如农耕技术、土木建筑技术,以及烧制陶器、锻铁、纺织等农业文明。来到倭国,这些人一般都会成为上层社会的人士,即便是传统的倭国贵族,在面对“渡来人”的时候也要和善相待。

    倭国朝廷曾经编写了整个倭国统治阶层的姓氏,一千一百八十二个统治阶级姓氏宗族里二百零五个来自中國,一百五十四个来自朝鲜半岛,直至后世,倭人总人口当中据说有三分之一是渡来人的后代……

    事实上,渡来人的数量要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倭人自古以来便强调血统的重要性,一直认为纯种人比杂交人更优秀,就像纯种狗比杂交狗更优秀一样。因此,想让倭人必然希望自己朝着纯种的方向靠拢,出于这种动机,他们很可能会故意把杂交的倭人少统计一点……

    *****

    南渊请安便是“渡来人”。

    他的全名叫做“南渊汉人请安”,“南渊”两个字是地名,代表居住地,“汉人”代表身份,最后两个字才是名字,比如志贺汉人惠隐、高向汉人玄理……

    天上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有若飞丝。

    葛城皇子与中臣镰足坐着一根杠子抬着的小轿,晃晃悠悠出了飞鸟京的南门,在满是泥泞的路上缓缓行走。

    道路虽然泥泞,却还算平整,飞鸟京附近虽然多山,却甚少岩石,除去京内的道路铺设了青石之外,京外只能用夯土平整。没办法,倭国的工匠技术实在太过低劣,从别处开山采石然后运来飞鸟京是不现实的,那需要庞大的人力和持久的时间,倭国既没有那么多人,更负担不起那庞大的费用。

    就连环绕飞鸟京的城墙,都因为缺少石料而修建的只有两人高……

    两人一路南行,小雨绵绵,路边景色清秀,两侧的山坡上是一块一块开垦出来种植水稻的棚田,这是一种自梯田发展而来的耕作方式,由“渡来人”中的汉人发明,很好的解决了飞鸟京的粮食产量问题,使得大部分舒缓的山坡得到利用。

    就跟精细的种植水稻一样,这都是汉人传过来的,倭人根本不会……

    所以现在的倭国贵族们很矛盾,很纠结。

    一方面汉人、高句丽人、新罗人、百济人的到来大大加速了倭国的社会生产力,尤其是汉人文化的传入,使得倭国的文明程度快速提升,但是如此同时,勤劳聪慧、知识渊博的“渡来人”渐渐掌握社会话语权,地位上升,对倭国土著带来极大的冲击。

    既离不了“渡来人”,又唯恐统治阶层的权利被“渡来人”所攫取,最终使得倭国变成“渡来人”的天下……

    这已经为社会冲突埋下了隐患。

    两个小轿晃晃悠悠,到了南渊,径直来到一处精致的木楼之前,葛城皇子与中臣镰足纷纷下了轿子,就这么顶着小雨,恭恭敬敬的来到门前站好,葛城皇子恭声道:“老师可在?学生葛城前来拜访。”

    中臣镰足亦道:“学生中臣镰足,前来拜访老师。”

    一个皇室最负声望的皇子,一个足智多谋的俊彦,如此规规矩矩的顶着小雨立于门前,足见南渊请安之地位。

    尊师重道,倭人早就从汉人那里学了来,并且一直很好的延续下去……

    楼内脚步声响,未几,木门“哎呀”一生从里边推开,一个眉清目秀的总角童子出现在门口,恭敬的对二人施礼,而后说道:“师傅正在烹茶,请皇子殿下与中臣师兄入内。”

    葛城皇子点点头,踏上门槛,褪去鞋子,这才踩在地板上入内。

    中臣镰足则上前笑吟吟的抚摸一下童子的头顶,笑问道:“近日可曾进学?”

    童子答道:“正在习读汉字,不过老师说我愚笨,还需精进,故而未曾进学。”

    中臣镰足颔首道:“基础最为重要,夯实基础,方能日进千里,稳下心来,不可轻佻贪进。”

    与童子对答两句,也脱了鞋子,跟在葛城皇子身后走进楼内。

    木楼的一层是三开的厅堂,地板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二十余蒲团,这是平素讲学授课之时学生的座位,今日有雨,想必是南渊请安给学生放了假……

    二人入内,便见到两个老者正跪坐在窗前的案几两侧,品茗对坐。

    葛城皇子与中臣镰足上前,跪在地板上,施礼道:“见过老师,见过僧旻大师。”

    南渊请安是一个六旬左右的老者,须发皆白,体格高大,一张紫膛国字脸不怒自威,微微颔首道:“不必多礼,起来喝茶。”

    另一人乃是一个光头和尚,面容瘦削慈眉善目,一袭月白色的僧袍不染尘埃,坐在那里自有一股清宁浑然之气度,只是微微一笑,颔首致意,并未开口。

    此人叫做僧旻,乃是川原寺的主持,当年亦是与南渊请安一同奉推古天皇之诏书前往大隋求学的学子之一。

    葛城皇子与中臣镰足谢过,起身跪坐到案几之前,那总角童子早已添上两个白瓷的茶杯……

    中臣镰足提起案几上的茶壶,分别为几人斟满茶水。

    窗户开着一条缝隙,清冷湿润的空气透入,令人神情清明,滚烫的茶水入喉,顺滑回甘,怡神惬意。

    南渊请安也不问二人来意,只是略带感慨说道:“此等茶叶,实乃巧夺天工,只是稍作烹炒,便能完全激发树叶之中蕴藏之滋味,何其精妙也。眼下国内贵族竞相追捧,俨然成为潮流,唯此一项,每年流入大唐之钱财便不可计数……偏偏世上无数人私下炒制意欲复制,却始终不得其法,唐人之智慧,令人叹为观止,心生敬佩。”

    这话有些令人不解,他祖宗亦是从中原漂洋过海而来的汉人,这般说辞,也不知是为了倭国的财政担心,亦或是以他汉人的血脉而自豪……

    僧旻大师微微摇头,指着面前的白瓷茶具,说道:“岂止是茶叶?大唐的烧瓷技艺越来越精进,瓷器越来越精美,只此一套茶具,价值便能抵得上一个中产之家的全部财产,更别说比这个更贵、更精美的玻璃器皿。这些东西渐渐受到追捧,各国之财富大量流入大唐,此消彼长,实在是令人忧虑。”

    这人是个和尚,却并非待在寺庙里念经打坐的那一种,自舒明天皇之时便成为皇族的座上宾客,为天皇出谋划策。固然并无官职在身,但是地位比之朝中大多数官员都要高得多。

    身在世外,心在红尘……

    大唐为何如此强盛?鼎盛的军力保证了国内政局的稳定,政局的稳定促使了经济的发展,繁荣的经济又提供了庞大的军费……如今之大唐,早已在国内形成了良性的循环,这些环节只要能够相辅相成,大唐的强盛便会一如既往的保持下去。

    这是所有倭国有识之士最担忧的地方,他们认为财富是固定的,大唐从各国掠夺财富强化自身,那么各国大量损失财富,便会愈发孱弱,不堪一击……

    南渊请安挑了挑雪白的美貌,不怒自威的脸膛面向一声不吭的葛城皇子与中臣镰足,沉声道:“所以,倭国已然到了刻不容缓之境地,若是任由朝局动荡、吏治腐敗而不知改变,亡国之日不远矣。改革,势在必行……”

    葛城皇子豁然抬头,心中巨震。

    南渊请安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显赫,留学中原三十载,历经隋唐两朝,知识渊博深谋远虑,乃是倭国所有儒者的领袖,号召力和影响力无与伦比。

    既然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代表了国内最有知识的儒者阶层决定全力支持自己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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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比大唐来说,倭人无论在政治军事文化经济等等方面都全面落后,甚至落后的程度足有几百年,但这并不代表倭人愚蠢。

    几百年倭人当真愚蠢,那些携带着最先进的文化漂洋过海而来的“渡来人”也足以给这个愚昧的民族带来智慧的光明……

    天朝上国一直是倭人崇拜仰慕的存在,俯首称臣早已成为血液里流淌的基因,汉人再是如何强大,倭人也能够接受,然而现在不仅是高句丽愈发强盛,就连百济与新罗这些以往在倭国面前低眉顺眼的小弟也渐渐强硬起来,这是自大的倭人绝对无法容忍的。

    几乎所有倭人中的有识之士,都能够意识到改革的迫切……

    任何异常社会改革,都必须有一个主导者,可以是手执日月的帝王,也可是权倾天下的权臣。

    当今倭国,皇极天皇高高在上,拥有着至高无上之地位,本应是知道改革的最佳人选,但是这位连续嫁给两位叔叔又抢了儿子皇位的美艳陛下,除了賣弄風騷以自己的身体服侍苏我氏父子以巩固皇权之外,在政治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苏我氏的权势天下莫及,可他们却是守旧势力的代言人,改革就意味着打乱旧有的利益分配方式,这与苏我氏的利益违背,所以苏我氏非但不会成为改革的主导者,反而会不遗余力的打击改革。

    放眼倭国,能够有资格、有能力、有魄力担当改革之主导者的人,唯有葛城皇子……

    南渊请安已经点明他所代表的儒者阶层的态度,僧旻大师更是直接了当的看着葛城皇子,沉声道:“皇子殿下拥有天皇正统血脉,且年富力强,能力卓越,当挺身而出,带领吾等破除腐朽之制度,为大和国开创万世不易之基业!老朽固然无能,亦愿意以附骥尾,甘为犬马!”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雨水落在屋顶的瓦当上,一股一股的汇聚起来倾泻而下,滴落在窗沿下的青石板上,“叮叮咚咚”的声响犹如一枚一枚大锤,狠狠的敲在葛城皇子的心头。

    葛城皇子呼吸急促,兴奋欲狂!

    他着实没有料到,今日前来拜会老师,居然能够得到这等意外之喜……

    中臣镰足面色淡然,拈着茶杯缓缓的呷着茶水,却在案几之下轻轻踢了葛城皇子一脚。

    葛城皇子浑身一震,从狂喜之中醒来,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正色道:“身为天皇子孙,自当以振兴大和为己任!纵然前途坎坷遍布、荆棘丛生,吾亦当奋勇向前,决不让老师与僧旻大师失望!”

    僧旻大师呵呵一笑,神色欣慰。

    南渊请安一张威严的脸膛却并未多少喜色,锐利的眼神看着葛城皇子,道:“世间之事,纵然心志坚定百折不挠,却也并不意味着便都可以取得成功。吾等意欲改革朝政,振奋国民之心志,必不可贪功冒进,要循序渐进才行。”

    葛城皇子肃然道:“还请老师赐教。”

    什么叫循序渐进?

    自然是要首先取得可以主导改革之地位,这个地位,只能是天皇之位……

    可是意欲从皇极天皇和苏我氏手中夺取天皇之位,又谈何容易?

    南渊请安道:“古往今来,但凡成就大功绩者,莫不是乾纲独断、心智坚韧之辈,皇子欲成就大事,当效仿大唐之皇帝。”

    葛城皇子颓然道:“大唐皇帝英明神武,吾岂敢与之相提并论?”

    僧旻大师摇头道:“不然!你可知大唐皇帝是如何登基上位?”

    中臣镰足道:“听闻乃是谋逆篡位?”

    关于李二陛下之事迹,固然早已天下流传,却并非谁人都能知之甚详,大多只是添油加醋以讹传讹,早已丢失了真相。

    僧旻大师道:“如今之大唐皇帝,当年尚是秦王殿下,因才能卓越功高震主,深受其兄太子建成之忌惮,屡次打压数次陷害,直至最终意欲将其除掉。秦王命在旦夕,不得不奋力一搏。他先是向其父皇高密,言及太子诸般罪状,其父皇将信将疑,下诏几位皇子前往皇宫,当面对质。秦王早已买通皇宫北门玄武门之守将,翌日入宫之时埋伏重兵于此,待到太子到达此处,便群起而杀之!而后更逼迫其父皇退位,成就帝王霸业!”

    顿了一顿,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葛城皇子,道:“皇子眼下之处境虽然与秦王当年不尽相同,却同是遭受迫害,苏我氏意欲立古人大兄皇子为下任天皇早已朝野尽知,皇子若安坐不动,结局已定,唯有死路一条!秦王面对其兄太子建成,皇子面对权臣苏我入鹿,简直就是历史的复制。”

    未等葛城皇子说话,南渊请安面容肃穆,饮着茶水,说道:“春秋时候,楚庄王宫廷有位艺人优孟,《史记·滑稽列传》形容他长八尺,多辩,常以谈笑讽谏。优孟滑稽多智,常以调笑戏谑讽谏,他曾经劝谏楚庄王以大夫的礼仪厚葬爱马的不当之行。楚相孙叔敖深知优孟是位贤人,对其十分礼遇。孙叔敖死后,儿子很穷,优孟就穿戴了孙叔敖的衣冠去见楚庄王,神态和孙叔敖一模一样。庄王以为孙叔敖复生,让他做宰相。优孟以孙叔敖的儿子很穷为辞,并趁机对楚王进行规劝,庄王终于封了孙叔敖的儿子……后来,人们便用‘优孟衣冠’比喻擅于模仿他人。”

    此言一出,就算是在愚蠢的人,也明白了南渊请安的意思。

    既有珠玉在前,何不效仿之?

    这回不仅葛城皇子目瞪口呆,连素来胆大的中臣镰足都吓到了……

    这岂止是兵变?

    这简直就是要血溅板盖宫,来一场家族大屠杀……

    葛城皇子心中巨震!

    老师是让他效仿大唐皇帝,血溅宫廷、逆而篡取?!

    太刺激了,小心肝有点受不了……

    中臣镰足沉吟道:“天皇陛下乃是正统,若皇子逆而夺取,岂非背负不忠不孝之恶名?”

    僧旻大师含笑摇头,道:“青史之功罪,民间之善恶,又岂是那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唐皇帝逆而篡位,杀兄弑弟迫父退位,可是现如今大唐朝野上下可有几人对此非议?隋炀帝修建运河,功在千秋,可是他三征高句丽弄得民不聊生哀怨沸腾,所以他是昏君,大唐皇帝杀兄弑弟,可他励精图治勤勉政务,赏罚分明整肃吏治,国势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所以他是明主……皇子,难道还不明白么?”

    天下百姓也好,朝廷群臣也罢,大家并非十分在意帝王的个人品德,哪怕你是个十恶不赦之凶徒,干过数不尽的坏事,但只要能够对大臣们赏罚分明,能够让百姓们安居乐业,那么你就是一个好皇帝。

    反之,纵然你是千古人杰道德典范,却疏于政务将国家治理得民不聊生,大家又岂会拥戴你呢?

    葛城皇子乃是聪明灵透之人,听到此处,已是豁然开朗!

    世间所有的一切,追根究底,都是攸关自己的利益。

    赏罚分明,就能够保证大多数文武群臣的利益,所以他们会死心塌地的拥戴你;勤于政务、整肃吏治,就能够让天下百姓不被苛政所害,不被税赋所累,都能吃饱饭,自然都会歌颂你……

    中臣镰足却忧心忡忡,觉得南渊请安与僧旻大师有些冒进,出言提醒道:“可是苏我入鹿权倾天下,家中部民死士数千,不仅甘樫丘上苏我氏的山城易守难攻,更在飞鸟寺内囤积了数千僧兵,尽皆装备精良骁勇善战,万一失手,非但皇子难求活命,恐怕皇室亦将遭受其屠戮,吾等成为千古罪人矣!”

    圣德太子的《十七条宪法》犹如绳子一般紧紧将苏我氏的野心绑缚,使之不敢升起谋朝篡位之心。可一旦效仿大唐皇帝那般刺杀苏我入鹿,谁敢保证不会使之彻底发狂,再也不顾后果悍然纵兵入京,将天皇一脉杀个干净?

    苏我入鹿平素最是豪横残暴,诛灭天皇血脉这等事看似疯狂,但那个魔王却绝对做得出来……



    板盖宫,大极殿。

    倭国民众愚昧,技艺落后,故而崇尚汉人,无论衣食住行尽皆效仿。推古天皇派遣倭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之使团,汇聚了倭国精英人士数十人,于大业三年前往大隋求学。贞观十年之时,这些使团尽皆返回倭国,带回了隋唐两代之文化技艺,仿造太极宫太极殿建造了这座大极殿。

    即便是作为倭国京畿之飞鸟京,一应建筑布局,亦是仿造隋唐两代之长安,后来的国都平安京,更是完全复制了长安城……

    雨势渐大,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园内花树之上,沙沙声响。

    清冷的空气却驱不散屋内的温度……

    大极殿后的意见宫舍之内,檀香袅袅。

    宽大的软塌上正上演着一场大战,身躯强健的男人后背肌肉虬结布满汗水,正不知疲倦的进行着原始的冲刺,在他身下,白皙娇小的女人星眸迷离秀发散乱,在一声高亢的娇呼声过后,修长纤美的四肢八抓鱼一般死死缠在男人身上。

    发自灵魂的颤抖,仿佛与窗外的秋雨形成一股难掩的共振频率……

    大战方歇,云雨未散。

    早有侍女捧着铜盆丝帕小心翼翼的上前,为两人清洁身子。

    强健男人从榻上爬起来,任由侍女清理了下身,抓过一件袍子披在身上,敞着怀,露出胸前一撮黑绒绒的胸毛,大马金刀的坐在榻上,拎过放在一旁的一个茶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了半壶水,这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这人四旬左右年纪,一张脸方方正正,关刀眉铜铃眼,鼻梁塌陷四方大口,虽然相貌丑陋,但身强体健肌肉虬结,浑身上下充满了雄性的阳刚魅力,蒲扇般的大手长满了粗茧,似乎拥有着可以掌握世间一切的力量……

    身后的女人在颤抖渐渐平息之后才回过神,放入从云端跌落一般绵软无力,在软塌上翻了个身,尽情展现美不胜收的线条,软嚅嗓音带着抱怨:“每一次都是这样,舒服完了便毫不留情的离开,从来不肯温存一会儿……”

    她一只手支着下颌,侧身躺在榻上,秀发散乱的垂在肩头胸前,一张俏脸美艳魅惑,固然眼角有了浅浅的鱼尾纹,却未曾减弱半分美貌,反而多了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典雅。

    紧致白皙的肌肤,柔顺丰美的线条,无一处不展露着惊人的魅力……

    男人眉头微蹙,继而舒展开来,测过身大手抚上修长的玉腿,将玲珑纤秀的玉足握在手里把玩,笑道:“怎地好像怨妇也似?臣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俱是为了陛下舒缓身心、攀登极乐,陛下应当好生奖励臣下才是,可不应这般埋怨怪罪,否则若是臣下惶恐,往后侍奉陛下之时心有障碍未能全力以赴,吃亏的可是陛下您自己……”

    “呵呵……”

    女人轻笑一声,翻身坐起,任凭美好的身躯毫无遮掩的展现在男人眼前,美艳的俏脸扶起一抹幽怨,轻声道:“说的那么好听,真当我是什么也不懂的女孩子,三两句话就被你弄得迷迷糊糊?”

    男人露齿一笑,手上微微用力,调侃道:“陛下自然不会被臣下三两句话弄得迷迷糊糊,只会因为臣下奋力争先而失魂落魄……”

    “哼!”

    任由男人的手攀援向上,女人咬着红唇,忍着酥痒,盯着男人道:“葛城与大海人俱是我的儿子,连我都任你予取予求,他们两个又焉能不对你马首是瞻,又何必定要扶持古人大皇子呢?古人大皇子固然有苏我家的血统,可睿智如你,难道不知这世间血统最是无用之物?”

    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收回那只已然摸索到桃园深处的大手,转过头去,默然穿衣。

    女人坐在榻上,俏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化作无奈的一叹,自榻上跪起身,伸出两条欺霜赛雪的手臂,从后边搂住男人粗壮的腰身,俏脸贴在男人背后,幽幽说道:“你总是这般无情,难道就只是将我当成你的玩物,想要发泄便予取予求,发泄完了便不管不顾?你与葛城之间争斗不断,可知我夹在中间,有多么为难……”

    美人如玉,娇柔哀怨。

    纵然是铁石心肠,怕是亦要化作绕指柔……

    男人却是毫无反应,径自穿好衣裳,轻轻拉开一双手臂,转身凝视女人的眼眸,淡然道:“陛下放下,纵然异日古人大皇兄继承天皇之位,苏我入鹿也答应陛下,绝不会伤害葛城与大海人两位皇子之性命。”

    顿了顿,道:“陛下请暂且安歇,臣下告退。”

    言罢,转过身去,龙行虎步的走出房门。

    身姿熊健,绝绝无情……

    “砰!”

    女人一把将茶壶投掷于地,摔得粉碎。

    侍女们吓了一跳,纷纷跪地俯首,心惊胆颤。

    女人咬着银牙,丰满的胸脯一阵剧烈起伏,好半晌才渐渐平息下来……

    狭长妖艳的凤目之中寒光闪现。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越国国守阿倍比罗夫有密奏呈递。”

    女人回过神,从榻上迈步走下,张开双臂,侍女们赶紧站起,先是服侍她穿上雪白的中衣,继而将一件锦绣辉煌的衣袍披在她的身上,又将一头秀发绾起,戴上一座缀满珍珠的玉冠。

    千娇百媚的美人,顿时凤仪天下、光芒四射!

    “宣!”

    樱唇微张,语气清冽,霸气凛然。

    一个宫人自屋外走进,躬着身子将一封信笺举过头顶,迈着碎步到了女人近前,恭声道:“陛下,越国国守阿倍比罗夫的密奏,快马加急送抵京中,请陛下御览。”

    “嗯。”

    女人嗯了一声,深处纤长秀美的玉手,接过信笺,而后将其拆开,细细阅览。

    一双修长婉约的秀眉渐渐蹙起……

    大唐居然派遣水师攻占了佐渡岛?

    看到后来,却是怒气渐盛,猛地将信笺投掷于地,咬着银牙怒声娇叱:“唐人无理,简直狂妄!”

    强占了佐渡岛,居然还跟倭国要赔偿、要割地?

    纵然大唐强盛兴旺冠绝当世,可是这般将倭国当做可以任意欺辱之对象,亦让人忍无可忍!

    女人秀眉扬起,冷声道:“立即宣召内大臣苏我入鹿,左大臣阿倍内麻吕,右大臣高向玄理入宫,唐人入侵国土,已然强占佐渡,商议如何退敌之策!”

    “是!”

    宫人心中一紧,赶紧退出,匆忙前去通知诸位大臣。

    *****

    皇极天皇收拾停当,前往前院的大极殿。

    侍女打着雨伞,亦步亦趋的跟在身旁为其遮住细雨……

    院中景致优美,皇极天皇却无心欣赏,快步来到大极殿中,敛裾坐到御阶之上,俏脸一片阴沉。

    刚刚与天皇陛下一席欢好的苏我入鹿尚未出宫,便被宫人通知天皇宣召,只得又折回来。迈步进入殿中,便见到皇极天皇已然端坐御阶之上,上前两步施礼道:“臣下,参见陛下。”

    “免礼,赐座。”

    “谢过陛下……”

    苏我入鹿退了两步,跪坐在地席之上。

    殿外秋雨淅沥,雨水滴落屋脊,顺着瓦当流下,溅落在屋檐下烧制成神兽模样的陶罐中,叮叮咚咚优美悦耳,极富韵律。

    殿内却有些静谧……

    皇极天皇俏脸微凝,语气清冽,锦绣华服之下背脊挺得笔直,睫毛微微垂下,看也不看一侧的苏我入鹿,一副高贵圣洁不可侵犯的端庄摸样。

    苏我入鹿却觉得有一股火热从心中升起。

    越是高贵圣洁的女人,将之骑在胯下肆意鞑伐之时看着那慾仙慾死之美态,便越是能让一个男人得到至高无上的满足。想起刚刚在後宮之内,这位倭国至尊那完美的身体娇弱的求饶声,苏我入鹿蠢蠢欲动,差一点就挺身而起,将其摁在这代表了倭国至高无上权利的大极殿上……

    殿外脚步声响。

    苏我入鹿只得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心内火热的慾念,将目光从皇极天皇娇媚魅惑的娇躯上移开……

    大极殿。

    倭人崇尚汉人,从秦汉以降,无不奉汉人华服为美、崇汉人文章为典,衣食住行、礼仪文字,无不效仿汉人,每每商贾自汉人那边捣腾来几样稀罕东西,倭国便会蜂涌竞购,得之者洋洋得意,羡煞旁人……

    这飞鸟京更是如此,从宫殿庙宇,至城阙规制,莫不是仿造长安而来。

    由“大极殿”之名便可看出,汉家文化在倭人眼中,不啻于上古神明所遗存之血肉发肤……

    门开五进的大极殿内,一应陈设都是从前往隋唐长安之僧人学者口中描述的太极殿所效仿,青铜的兽炉放在四角,燃着檀香,平整的地板光可鉴人,湿冷的空气自殿上穿流,令人神思清虑。

    皇极天皇一身锦绣凤袍坐在御阶之上,俏脸冰冷,面无表情,苏我入鹿一身唐朝样式的直缀,宽袍大袖气势浑然,跪坐在下首沉着脸,双手放在腿上,双眼微微阖起,仿佛已经睡去。

    两人相对沉默,刚刚後宮之内的缱绻柔情似乎都被这沥沥秋雨冲刷干净,转眼温情斩断,相顾无言。

    很是诡异……

    秋雨沥沥,已然下了半天非但未有丝毫减弱之势,反而渐渐大了起来。

    一片宫阙都蒙在秋雨之中,远山如黛,入眼青黄。

    半个时辰之后,两位老者才前后脚抵达大极殿……

    前者年逾六旬,身材干枯瘦小,一张刀条脸上满是皱纹和密密麻麻的老年斑,脚步颤颤巍巍,似乎随时都能被一阵风吹倒。另一人年轻一些,却也老态龙钟,一双三角眼开阖之间精芒闪烁。

    “老臣阿倍内麻吕,参见陛下。”

    “老臣高向玄理,参见陛下……”

    两位老者先后施礼,皇极天皇冰冷的俏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容,纤手抬起,略微示意,温言道:“二位皆乃大和之功勋,何须如此多礼?今日急招二位入宫,实在是有天大之事与诸位商议,还请快快入座。”

    “是……”

    两位老者先后入座,尽皆跪坐在苏我入鹿的对面。

    苏我入鹿微微颔首示意,高向玄理微笑予以回应,阿倍内麻吕则耷拉着眼皮,对苏我入鹿的致意视而不见……

    苏我入鹿眼皮子跳了跳,狠狠的瞪了阿倍内麻吕一眼,再不理会。

    高向玄理面向皇极天皇,恭声道:“未知陛下急招吾等入宫,是有何等要事商议?”

    皇极天皇,轻叹一声,将阿倍比罗夫急送入京的那封密奏拿出来,自有侍立一旁的宫人上前接过,转递给高向玄理。

    三人分别传阅。

    之后纷纷皱眉,沉吟不语……

    唐军水师居然强占佐渡岛?

    这可是大事,稍微处理不慎便将会便对极其恶劣之局势,谁也不敢轻易妄言,需要细细思虑之后,方可做出决断。

    皇极天皇自然知道事情之严重,也不催促,吩咐宫人给三位大臣奉上香茶,便静静的坐在御阶之上,一双凤目不停的在三人面上扫过……

    清冷如霜。

    三位大臣喝着茶水,各自沉吟,斟酌着信笺上带来的震撼。

    信上说大唐水师之所以强占佐渡岛,是因为有唐人被岛上的兵卒所奴役,被迫下到矿井开采矿石,并且因此而被虐杀。唐军水师北上流鬼国递交大唐皇帝之国书,行至佐渡岛,正逢岛上虾夷人暴亂,有人外逃,巧遇唐军水师告知岛上情形,唐军这才悍然登岛,将之强占。

    对于信中所描述之事实,三位大臣觉得应该是事实之真相。

    佐渡荒凉,孤悬海外之岛屿并无多少人口,且一南一北两条山脉,唯有中间两山夹峙之处有些许良田,不至于使得唐军引起开疆拓土之贪念。至于岛上的银矿……说实话,别说强盛的大唐,就连倭国这些贵族都未曾看在眼中。

    岛上采矿之人只是一些贵族派去几个闲散的管事召集一些工匠随意为之,白银不比黄金与铜,不是货币,亦算不得贵重之物,不过是用来打制一些器皿首饰亦或是其他精美器具,没人重视。

    也正是因为如此,贵族们派去岛上开矿的奴隶于部民数量极其有限,越国在岛上的守兵也少得可怜,这才导致岛上官吏银矿的管事们时不时的劫掠过往客商,以及抓捕奴役虾夷人充当矿工……

    亦即是说,唐军攻占佐渡岛看似蛮不讲理,实际上确实是倭国这边有错。

    道理不在自己一边,唐军又来势汹汹,偏偏佐渡岛乃是倭国八岛之一,是神赐之地,绝对不能割让……这就难办了。

    高向玄理捋着胡须,蹙眉道:“唐军蛮横,几百万贯的赔偿简直匪夷所思,不过以我之见,想必亦是狮子大开口而已,不妨派人前去与其斡旋商议,稍稍赔付一些。唐人要的不过是颜面而已,若是有一个台阶下,料想并不会不依不饶。”

    皇极天皇未等说话,苏我入鹿已然瞪眼喝叱道:“简直荒谬!唐人嚣张跋扈,若是一味退让,必然得寸进尺,届时我倭国威严何在?右大臣口口声声割地赔款,难不成是想要在唐人面前表功,试图返回祖庭,认祖归宗不成?”

    高向玄理气得胡子乱翘,怒目相向:“内大臣休要血口喷人!我虽然有汉人血脉,可当初乃是居住于辽东,现在是高句丽之领地,难不成内大臣是让我前去高句丽不成?吾家自从祖上渡海来到倭国已然三百年,在此繁衍生息,何曾有过异心?若是按照内大臣之说法,倭国几十万‘渡来人’,岂非皆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这话万万说不得!”

    倭国的统治阶级当中,“渡来人”虽然不曾成为贵族,但是有文化、有技术、有能力,乃是中坚力量。一旦苏我入鹿这番话传扬出去,你让那些“渡来人”的后代怎么想?

    转瞬之间便会政局跌宕……

    皇极天皇秀美微蹙,清声道:“内大臣还请慎言。”

    苏我入鹿也自知言语有些过分,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皇极天皇凤目看向一直沉默的阿倍内麻吕,无奈道:“左大臣不知有何看法?”

    面前三人,便是朝廷的中坚,却分属各自的势力,平素明争暗斗,互不相让。

    内大臣苏我入鹿支持古人大兄皇子,右大臣高向玄理与南渊请安等人交厚,一贯是葛城皇子的坚定支持者,而看似垂垂老矣的左大臣阿倍内麻吕,则是自己最忠实的班底……

    小小一个倭国,庙堂之上却各怀机心,导致政局一盘散沙,若是有朝一日大唐当真渡海来攻,大家各自为政各有谋算,岂不是亡国灭种近在眼前?

    阿倍内麻吕似乎老眼昏花,颤颤巍巍道:“陛下明鉴,唐人强悍,其水师更是凶猛,东海上海盗之鲜血染红了大海,在林邑国屠戮无数,依老臣愚见,还应避其锋锐才是上策。”

    苏我入鹿怒道:“唐人已然欺负到了家门口,若是一味忍让,说不得明日唐人之水师便会兵临难波津,届时你还会不会说这等浑话?”

    难波津便是大阪,乃是飞鸟京之门户,若由难波津登陆,当可长驱直入抵达飞鸟京。飞鸟京附近固然有多武峰和甘樫丘、飞鸟川等山丘拱卫,可是没有一座绝对的高山能够阻挡大唐之悍卒,一旦周围的山丘被突破,建在平原之上的飞鸟京便会如同一个妙龄少女被撕碎了衣服,予取予求……

    阿倍内麻吕微微阖着眼帘,轻飘飘说道:“现在被唐人抓了把柄,若是能破财消灾,又何必兵戎相见呢。”

    苏我入鹿摇头道:“怕是唐人不肯让步,数百万贯,国库拿不起。”

    阿倍内麻吕不以为然:“没有谈过,内大臣又怎知谈不拢?”

    苏我入鹿闭嘴不语。

    他这人勇武无双,但是智慧谋略却比父亲苏我虾夷差得太远,这等口舌之争,更非是老奸巨猾的阿倍内麻吕对手……

    高向玄理也不发言,看来不打算驳斥阿倍内麻吕的说法。

    皇极天皇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派人前去先与唐人谈谈,却不知派何人前去为好?”

    苏我入鹿道:“依微臣之见,葛城皇子身份尊贵,又足智多谋,实乃前往佐渡与唐人谈判之最佳人选。”

    高向玄理大吃一惊,连忙道:“岂能如此?葛城皇子乃是天皇血脉,唐人蛮横,万一猝下杀手,那可如何是好!”

    这苏我入鹿着实歹毒,若是葛城皇子前往佐渡,即便唐人不下杀手,估计也逃不过苏我氏死士的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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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极天皇俏脸清冷,看向阿倍内麻吕,问道:“左大臣以为如何?”

    阿倍内麻吕老眼昏花,似乎随时都能睡过去,嘟囔着道:“葛城皇子天资聪慧,魄力非凡,定能不辱使命。”

    高向玄理脸色都变了,争辩道:“两军交战,何以将皇子派去斡旋?此举着实太过危险,还请陛下三思。”

    苏我入鹿插言道:“唐人势大,葛城皇子前去正好可以宣示天皇之重视,必能事半功倍。”

    高向玄理还欲再说,皇极天皇轻轻拂了拂衣袖,凤目微垂,淡然道:“既然内大臣与左大臣尽皆认为葛城皇子合适,那就宣召让葛城皇子前去吧……皇子乃是天皇血脉,守卫天皇之国土乃其职责,纵然有些凶险,又怎可知难而退呢?此事就此决定,诸位暂且退下吧。”

    “是!”

    高向玄理无奈,只得站起身匆匆离去,前去寻找南渊请安等人,商议如何才能保全葛城皇子之法……

    *****

    飞鸟川东麓,桧隈寺。

    此处地势平缓,依山傍水,紧扼飞鸟京之南面门户,乃是“渡来人”除去南渊之外最大的聚居之地。

    临近黄昏,雨仍未停。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了山坡上青黄相间的草木,然后束聚成流,汇入溪河,注满了一条条河流。

    寺内遍植松柏,纵然已经入秋,雨水洗去尘埃,入目一片青翠。

    一间白墙黛瓦的禅室之内,南渊请安、僧旻、葛城皇子等人俱皆在座……

    禅室内光线有些昏暗,窗户紧闭,燃了檀香。

    地席上主人团团围坐,葛城皇子咬牙切齿道:“苏我奸贼欲致我于死地,誓与其不共戴天!”

    南渊请安依旧一连威仪,紫膛脸上满是郑重之色,沉声道:“苏我氏之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此番皇子北上佐渡岛,必定艰险重重。虽然陛下已然下诏,不得不去,却也要做好预防,万万不可大意。”

    葛城皇子道:“老师放心,学生此行叫带上府内死士侍卫,沿途多加警惕,量那苏我入鹿亦不敢大张旗鼓行事,还请不必担忧。”

    南渊请安略微点头,却依旧忧心忡忡。

    高向玄理道:“纵然今次无恙,可苏我入鹿之决心必然难改,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下一次他又弄出何等诡计,谋害皇子殿下?依我看,不若先下手为强,将苏我氏连根拔除,方是上策!”

    此言一出,在座诸人皆是一惊。

    僧旻雪白的美貌蹙起,谨慎道:“此事万不可大意,还应从长计议为好,若无万全之策,切不可轻举妄动。”

    苏我氏掌握着倭国最多的军队、最多的部民,财雄势大实力强横,万一未能将其铲除,必然后患无穷……

    众人深以为然。

    高向玄理急道:“世间哪里来的万全之策?形势紧急,若被那苏我入鹿占得先机,一旦皇子有损,吾等悔之晚矣!被此獠扶持古人大兄皇子登基,倭国军政大权将尽皆落入其手,吾等怕是难得善终!”

    南渊请安略作沉吟,也道:“此言有理,有心算无心,未必便不能诛杀苏我入鹿。只要此獠身死,其父苏我虾夷已然垂垂老矣,纵然苏我氏兵强马壮,怕是亦会当即溃散。”

    旁边另有一人献策道:“三日之后,便是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使节前来飞鸟京入宫朝贡之日,吾等何不事先在宫中埋伏重兵,等到苏我入鹿上殿之时一举杀之?”

    这人三十岁许,尖嘴猴腮,模样甚是丑陋。

    乃是宫廷禁卫首领海犬养胜麻吕。

    倭人的名字很多后边都带有“麻吕”二字,这两个字主要出现在男性名字里,亦可表示这是一位官员,其实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含义……

    葛城皇子震惊道:“岂可如此?那苏我入鹿力大无穷勇冠三军,可生裂虎豹力能扛鼎,想要在大极殿上将其袭杀,谈何容易?”

    放眼倭国,没人敢忽视苏我入鹿的武力,此人天生神力勇悍无比,且性情乖张暴戾,一旦袭杀失败,此人必然发飙,搞不好便是血溅大极殿的悲剧……

    海犬养胜麻吕道:“届时我把守宫门,可让其解下佩刀,就算此獠再是勇武,手无寸铁又怎是吾等的敌手?到时候我与几名刺客死士埋伏在两侧偏殿,一起发力冲出去将其斩杀,大事可成!”

    众人琢磨一番,觉得固然凶险,但成事的几率不小。

    正如高向玄理所言那般,世间何事没有风险呢?与巨大的收益获利相比,区区风险可以为之一搏……

    葛城皇子信心大振,忍不住磨拳擦掌,不过想起一事,问道:“就算苏我奸贼授首,可是其家中部民死士僧兵数千,这些人一点收到苏我奸贼死讯,想必定然会集结冲击皇宫,届时京中必然大乱,为之奈何?”

    苏我氏经营十数代,底蕴深厚实力强横,其位于甘樫丘的宅邸便是一座山城,依山而建坚固非凡,易守难攻。尚有位于飞鸟寺的数千僧兵,届时怒而兴兵为苏我入鹿复仇,飞鸟京必将遭受大乱,说不定稍有不慎便会被攻入皇宫,那可就悲剧了……

    南渊请安沉声道:“此事勿用担心,大家只需将苏我入鹿斩杀与大极殿,那边是大功告成,至于苏我氏的部民僧兵,交由我来解决。”

    众人虽然不知他用什么方法去解决苏我氏忠心耿耿的部民僧兵,但是南渊请安素来稳重多智,若无把握,断然不敢说出这般肯定之话语。故而尽皆点头,一片振奋!

    高向玄理道:“陛下虽然颁诏,命皇子北上佐渡与唐人斡旋,但此时不宜离京,暂且躲一躲,待到三日之后大势已定,在另行商议如何应付唐人也不迟。”

    诸人一起点头。

    这等时候,葛城皇子是万万不能离开飞鸟京的……

    葛城皇子道:“那我就在这桧隈寺中躲避两日,待到三日之后,吾等一起入宫,布下天罗地网,诛除苏我奸贼,匡扶天皇血脉,振兴大和!”

    “振兴大和!”

    “振兴大和!”

    一阵压抑的呼喝在禅室内响起,振聋发聩,却被屋外淅沥的雨水隔阻,不虞传扬出去被人听到……

    在座之人皆是倭国有识之士,汇聚了皇族、大臣、学者、武将,誓要推翻苏我氏的强横统治,将至高无上之皇权纳入天皇之掌控,并且推动改革,取缔以往腐朽之制度,一切向大唐学习。

    这些人都相信,一旦将权利攫取在手,必将率领倭国走向一条富强的康庄大道,假以时日,定能够与强横之大唐争一日之短长!

    *****

    就在飞鸟京的秋雨淅淅沥沥,一众野心勃勃之辈充满野望试图攫取倭国之至高权力之时,远在本州岛最北端的陆奥国,也被连绵的阴雨所笼罩。

    天上乌云密布,漫长的海岸线上风急浪涌,无数破旧的船只乘风破浪,抵达平缓的海滩……

    等到船只搁浅,船舷两侧立即涌出无数身着皮具革甲的兵卒,他们士气高昂的跳进齐腰深的海水里,挥舞着手里雪亮的兵刃,咬着牙发足力,向着岸上争先恐后的冲去。

    他们知道岸上不远的八幡神宫里驻扎着精锐的倭兵,可他们无所畏惧!

    因为他们更知道就在八幡神宫的后面,便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肥沃的土壤充沛的河流,孕育着无数的粮食,曾经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虾夷人!然而贪婪而残暴的倭人却将他们从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上驱赶出去,不得不在冰天雪地的虾夷岛上苟延残喘……

    现在他们回来了!

    他们有了最好的甲具,有了最锋利的兵刃,他们是天生的猎人,骨子里流淌着祖祖辈辈与猛虎豺狼搏命的勇气,哪怕部族中青壮的人数已然没有以往的十分之一,可他们依然相信自己的力量在强大的武器装备之后,足以将所有的倭人碾成碎片!

    “杀!”

    冲在最前的一个青年武士手里的横刀高高举起,雪亮的刀尖所向,正是山丘之上的八幡神宫!

    “杀!”

    无数虾夷人青壮红着眼睛,撒开腿向着山丘冲去!

    这里是已然离开百年的故土,一代又一代的虾夷人隔海远眺热泪盈眶,无时无刻不在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返故土!

    这里是虾夷人的家园,长草掩盖了祖先的坟冢,曾经肥沃的土地已经荒芜,需要无数鲜血去灌溉河流,去洗刷屈辱!

    不是倭人的血,就是虾夷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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