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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对于房俊的质疑之言,苏我明太却又反驳不了。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若非唐人在关键时刻参战,此刻苏我家早已灰飞烟灭,飞鸟京被各封国联军攻陷,“三神器”也落入联军之手。

    至于虾夷人……苏我家也挡不住,否则他又何必来到此地搬援兵呢?

    于是从道理上来说,“三神器”交由大唐保管,实在是在正确不过的事情。

    可苏我明太怎么可能同意呢?

    “三神器”落入联军之手也好,落入虾夷人手中也罢,最终还是留在倭国这片土地上,可若是被唐军保管,怕是倭人千秋万代再也见不到这三件神赐之物一眼了……

    苏我明太只得哀求道:“侯爷于战火之中帮助倭人救回‘三神器’,倭人世世代代尽皆感念您的恩德,若是能够将‘三神器’赐还,倭国在苏我家的统治之下,必然世代与大唐友好,侯爷更是倭人的恩主,但有所求,绝无推辞!所以,您看……”

    房俊瞪着眼睛,很是不爽:“你这人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屎么?怎地本官的话你就听不明白?‘三神器’由大唐保管,并非是大唐贪图什么,几块破玉烂铁,谁稀罕呐?这完全是为了你好,否则若是什么时候将其遗落,你们苏我家岂非成了倭人的千古罪人?”

    这一连串的问句,将苏我明太问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反驳。

    感情“三神器”落入你们唐人之手,就不算遗落了?

    感情你想要霸占“三神器”以之钳制倭人,反倒还是为了倭人好?

    感情这人看着憨厚正直,却原来这般无耻……

    房俊又道:“怎地,难不成足下是不相信我们唐人,认为我们就将你们的所谓神物占为己有?”

    苏我明太很想说“是滴”,但是却不敢。

    若是彼此之间毫无信任,又如何求得唐人出兵击退虾夷人?

    苏我明太算是彻底无奈了,“三神器”落入唐人手中,逼近飞鸟京的虾夷人尚需唐人帮助击退,有求于人的地方太多了,怎么可能硬气的来,直得起腰板呢?

    “这等事非但在下做不得主,便是家父亦要听从族老的吩咐,甚至还要征求朝中大臣的意见,还请侯爷容在下回禀之后,再做定夺吧。”

    “没事,你们慢慢商量,本官不急。”

    房俊很是大度。

    心里却知道没什么商量的,苏我家自苏我虾夷父子死后,便只剩下苏我摩理势硕果仅存足以服众,又篡取了天皇宝座,怎么可能还有族人敢不听苏我摩理势的?至于朝中大臣……都特么快被苏我家杀绝了,剩下几个歪瓜裂枣,谁敢唱反调?

    不过他倒也不怕对方拖延,东西在他手里呢,虾夷人更是兵临城下,着急的是苏我家才对。

    苏我明太眼皮子直跳,他自然看懂了房俊的心思。

    你是不急,可是我急啊……

    唐人明显想要耍赖,不过苏我明太眼下也没工夫跟房俊纠缠,还有打到家门口的虾夷人等着驱逐呢,若无唐军之支援,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的苏我家恐怕面对剽悍的虾夷人并无多少胜算。

    “侯爷不知对虾夷人阵中凭空多出来的诸多唐军制式装备有何看法?”

    苏我明太问道。

    虾夷人陡然之间战斗力大增,早已震惊了所有倭人,大家就想不明白,素来连炼铁都不会的虾夷人何时能够装备得上那等精良的兵械?其实这也不难拆,虾夷人手中的大唐军制式横刀便足以说明一切问题。

    唐军的横刀看似样式简洁,几乎没有多少弧度,但是狭长的刀身对于铁质的要求极高,铁质软了没有威力,硬了又太脆容易折断,只有大唐的冶铁技术才能够制造出横刀,以及威力更猛、杀伤力更强悍。足以与骑兵对阵的陌刀!

    毫无疑问,这些军械都是从大唐得来的……

    这令倭人愤怒不已。

    谁不知道虾夷人与倭人乃是世仇,祖辈生活的地盘尽皆被倭人所占,虾夷人的后代即便是驱赶到虾夷岛,亦难逃倭人的欺凌奴役,现在唐人将军械卖给虾夷人是什么意思?

    不过面对大唐无坚不摧的兵锋,敢怒不敢言。

    苏我明太想着你们唐人既然将军械卖给倭人的世仇,那么总归会有一些理亏,躲闪吱唔在所难免,我与你商谈援兵救助飞鸟京的时候,怎么也能占据一些先机吧?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房俊非但没有半分羞愧窘迫不好意思,反而理直气壮道:“这要什么看法?虾夷人给钱买军械,大唐就将淘汰下来的军械卖给他们,钱货两讫,大唐做买卖最是公道!”

    苏我明太差点气个倒仰!

    你将武器卖给我的世仇,然后居然在我面前吹嘘你买卖公道?

    这人已经不是无耻了,而是完全没脸皮……

    忍着气,苏我明太沉声道:“可是侯爷是否想过,这样一来有可能影响到倭人与唐人的友谊?”

    房俊心里大骂,去你娘咧的友谊!

    嘴上却说道:“你有没有搞错?这就影响友谊了?须知道虾夷人的军械都是真金白银买回去的,而本官前不久可是刚刚送给你们苏我家二十副重装甲具!论价值,这二十副重装甲具比所有虾夷人买的军械都值钱,本官没有不皱白送给你们,结果你跟我说影响友谊了?和着本官白送给你们可以,卖给别人却不行?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苏我明太又说不出话了,看着房俊一脸愤愤然的表情,心说你还有脸跟我谈论脸皮这个问题,真是不要脸……

    他又问道:“是在下唐突了,不过还请侯爷直言,倭国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使得大唐从此不将军械卖给虾夷人?”

    虾夷人是倭人的死敌,若是任由其死灰复燃,倭人的生存将会面临极大的危险,不管用尽任何办法,都必须将虾夷人死死的压制住,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

    说什么也得阻止虾夷人继续从唐军那里购买军械。

    虾夷人本就身材高大性情剽悍,只是人少,若有唐军的兵械相助,简直就是如虎添翼,不知得有多少倭人以后惨死在虾夷人的刀下。最重要是任由虾夷人崛起,将会严重威胁到苏我家统治倭国……

    房俊淡然道:“很简单,唐军淘汰的军械无处消融,你们倭人只要愿意全部买下,自今以后就没有虾夷人的份儿。怎么样,本官够意思吧?倭人的友谊才是最重要的,相比来说,虾夷人什么都不是。”

    苏我明太都愣住了,吃吃问道:“你是说……倭人也可以购买唐军的制式军械?”

    唐军为何强大?

    除去更高的战术素养、兵员素质之外,精良的军械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

    以往倭人与隋军、唐军亦曾有过数次战斗,结果每逢交战,倭人的兵刃时常被斩断,倭人的刀只能将唐军的革甲切开一道口子,伤不到唐军的身体,但是唐军的横刀、陌刀却可以轻易的将身穿披甲的倭人一刀两段……

    却不曾想,原来军队的制式军械也可以卖?

    房俊理所当然道:“自然可以卖,只要你出得起钱。”

    苏我明太心想倭国虽然没有大唐富庶,人口也少,但是人少就意味着兵少,装备倭国这么点儿兵力,能用得得着多少军械?不过反应过来房俊所言乃是将唐军淘汰下来的军械必须全部买光,可即便如此能有多少?就算唐人将军械再多,咬咬牙勒勒裤腰带,还是能买得起的。

    只要苏我家的战兵都能够装备上唐军的制式军械,在本州这块土地上,那还不是呼风唤雨所向披靡?

    届时别说是虾夷人了,就算是那些个不听话的封国,也得一个一个的碾压过去,或许真正意义上让大和国统一本州的伟大功绩,将来就会在他的手上完成,而他苏我明太将会成为倭人历史上最最伟大的天皇……

    苏我明太激动得冒汗,连声问道:“不知贵国军械一年淘汰多少,价值几何?”

    房俊想了想,掰着手指头给他算账……



    “你看啊,不算边军,边军的装备淘汰得慢一些,好东西都得紧着主力部队对吧?只算大唐中央直属十六卫,兵力总共四十万有余……”

    听着房俊叨叨咕咕的算账,苏我明太觉得自己肝儿都在颤。

    我滴妈呀,唐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军队?

    中央十六卫就四十万人,若是再加上各地边军,总数不会低于百万……

    百万军队是什么概念?

    将所有喘气儿的倭人有一个算一个,大概也不能必百万多多少……

    他第一反应是房俊扯淡,吓唬自己呢,但是一想大唐连凶悍的突厥都给干得满草原乱跑一直逃遁到西边的沙漠和北边冰天雪地里,就知道这个数字恐怕不是编纂出来唬自己的。

    再想想以往皇极天皇、葛城皇子等人居然还时不时的畅想着与大唐一战,若能得胜便可攻上大陆……他就浑身冷汗直冒。

    这等国力对比,说是泰山压顶都不为过吧?

    房俊算账还在继续。

    “……这四十万军队里头,每年会有五分之一的兵械需要维护修理,这其中会有三分之一左右的兵械因为无法修复或者没有修复的价值而淘汰……其中各种战刀大概是两万柄左右,长矛得有八千,铁甲、革甲少一些,加起来也得有五百副……当初卖给虾夷人的价格是战刀一百贯,长矛一百三十贯,革甲三百贯,铁甲一千两百贯……所以若是倭国打算每年都将唐军淘汰下来的军械买走,那么大抵需要每年三百五十万贯左右……”

    房俊算得起劲儿,抬头一看苏我明太,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忙道:“足下在听么?”

    苏我明太脸颊抽搐一下,我在听啊,只是被吓傻了而已……

    三百五十万贯?!

    他听到这个数字脸都绿了!

    皇极天皇在位的时候,倭国一年的财政收入是多少呢?五十万贯!

    苏我家乃是倭国最顶级的豪门,豪奢了数百年,苏我家的财富有多少呢?地产、房舍等等值钱的东西都算上,估价也不过是一百万贯!

    历代天皇积攒下来的那笔被房俊偷走的财富也不过是百万贯左右,其中价值一般的丝绸被烧成灰、玻璃以及瓷器被捣得稀烂……

    现在你告诉我大唐一年淘汰下来的军械就要三百五十万贯?

    “嗯……啊?哦……”苏我明太又是震惊又是尴尬,忙道:“这个再说吧,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请侯爷速速发兵,助我击退虾夷人。”

    房俊沉吟道:“发兵倒也不是不行,可是你看看先前令尊与你答允的条件,可还一个都没兑现的。本官身为主帅,虽有号令之权,却也不能让麾下儿郎亡命疆场,却最后什么也捞不着吧?那样士气低落,军心不稳,非上位者所能为也。”

    苏我明太算是彻底服了,这人一张面皮几乎无敌,刚才是谁说的从皇宫里掠夺来的黄金都赏给麾下兵卒的?

    没好处是不可能使得动面前这位大唐贵族的,好在这人虽然无耻了一些,但是还算讲信用……

    苏我明太无奈道:“侯爷有何要求,还请示下,苏我家力所能及,定然全然应允。”

    想要马儿跑,又怎能不给马儿吃草呢?

    更何况是唐军这匹纵横驰骋的宝马良驹……

    房俊坐在那里,黑脸微微泛红,看上去有些赧然,搓搓手,道:“这怎么好意思?好像本官趁火打劫似的,难免对足下看低了人品……”

    苏我明太无语,难道你不是?

    好在房俊也没打算等他回话,接着说道:“既然苏我兄极力要求,那本官却之不恭,否则被苏我兄误会看不起你,那可就冤哉枉也。”

    苏我明太很想说:来啊,看不起我啊,我不生气……

    房俊自顾自说道:“那你看这样,难波津既然已经既定作为两国的通商口岸,必将有大量的唐人前来经商,那么大唐势必要派遣军队驻扎此地,保护唐人商贾之人身安全。可是你也知道,这一次派兵协助苏我家,其实是有悖于大唐国策的,更别说本官私自出兵,未得政事堂之允可……所以,若是能够得到倭国之支持,将会使得本官在皇帝面前能够减轻一些罪罚。”

    这厮铺垫了半天也为说到正题,苏我明太忍不住,说道:“侯爷能够率军襄助,苏我家上下尽皆感念恩德。您便明言吧,需要何等支持,才能让您在大唐皇帝陛下面前有个交代?”

    横也是一刀,竖也是一刀,还不如干脆点。

    房俊便感慨道:“足下果然是倭国之豪杰,气度不凡、仗义任侠!既然足下这般慷慨,本官也就没什么不好意思了,这样,以后驻扎难波津之唐军军费,便由倭国负责供给,不知足下意下如何?”

    唐军……军费?

    苏我明太万万料不到房俊居然提出这么过分的一个条件,和着你跑来倭国占了倭国的地方,强迫倭国通商,每年不知道多少税赋白白没了,反过来还得倭国承担你们驻军的军费?

    太不要脸了!

    他都快被惊呆了,不过总算是对房俊接二连三的无耻作风有所抵抗力,强抑着心中愤怒,忐忑问道:“不知大唐打算驻军几何,军费又是几何?”

    房俊随意道:“驻军也毋须太多,一万足矣,军费嘛,就依照大唐军队最低的补给规格来,每年十万贯就行了。”

    苏我明太咽了口唾沫。

    我屮……

    一万驻军?

    若是任由这一万驻军待在难波津,只要两国之间有任何不睦,半日之间便能直抵飞鸟京,将倭国皇宫夷为平地……

    苏我明太苦着脸,道:“这万万使不得!汉人有句话,是一位大英雄说的,叫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难波津距离飞鸟京近在咫尺,怎能随意驻扎这么多的军队?以大唐军队之骁勇,三百足矣!”

    房俊眼皮子一跳,娘咧,见过砍价的,没见过砍得这么狠的,直接从一万砍到三百?

    这小子无耻的嘴脸,很有我的作风啊……

    “三百怎么行?届时前来倭国行商的商贾必将数以百计,此地将会囤积价值几百万贯的货殖,若是出了任何差错,难不成你们倭国负责赔偿?”

    苏我明太大汗,卖了倭国朝廷也值不得数百万贯……

    “五百!”

    “五千吧,也就是看着你苏我兄的面子上,否则本官寸步不让!”

    “一千!最多一千!”

    “三千!你够了啊,本官拿你当朋友,你拿本官当市井小贩呢?再啰嗦,信不信本官翻脸?”

    “两千!这是最后的底线,多一个都不行!”

    “那行,就这么定了!”

    于是,难波津的驻军确定为两千之数……

    事实上若是当真想要覆灭倭国,两千装备了重装甲具和震天雷的唐军精锐已经足矣,用不着打野战,长驱直入逼近飞鸟京,分分钟给它炸飞了……

    当然,覆灭倭国除去满足一下穿越者心底那份执念之外,毫无用处。

    倭国就在这里,倭人也在这里,你灭了这个天皇,还有无数个天皇站出来,而对于目前国内许多富饶土地尚未开发的大唐来说,满世界的圈地殖民简直就是傻子行为,自己家都没弄利索呢,占着别人的地儿干嘛?

    只需要占领一些战略要地,能够对各国形成威慑,然后采取通商的手段攫取大量财富,充实到国内的各处,完成基础建设的修建、金融体系的完备,促进商业发展,提升百姓生活水平,大力发展全民教育。

    若是能够尽早使得资本主义渐趋完善,那才是邀天之幸……

    当然,在儒家文化浸淫了千年的这块土地上,资本主义其实是很难发展壮大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思想根深蒂固,早已成为普世价值观,绝非金钱便可以令其改弦更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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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俊从来不认为灭亡一个民族就非得才有屠杀的手段,天地那么大,人那么多,怎么可能杀得完呢?希特勒统治横扫欧洲的无敌军队,誓要灭绝犹太人,杀得人头滚滚,到头来不也没能将其灭种?

    残忍的屠杀,反倒是促进了民族的同仇敌忾。

    等到时移世易,死灰复燃,犹太人不还是该发财发财,该建国建国,曾经傲视群伦的德意志却早已成为昨日黄花,过眼烟云……

    从文化上入侵,将一个民族的历史阉割掉,这才是最高明的手段。

    虽然过程有些缓慢,时间有些长,但是一旦将其同化,其效果绝非简单的杀戮能够达到。

    君不见倭人仅仅殖民某岛才几年,便会有那么一群数典忘祖的人渣鼓吹着倭国这好那好,甚至公然叫嚣自己是倭人的后代……

    就怕你家祖宗从棺材里跳出来掐死你?

    两人初步达成协议,苏我明太自己是做不得主的,这等国家层面的协约虚的苏我摩理势登基之后,用倭国之主的名义来签署,房俊也需要将协约送回长安,得到皇帝同意之后加盖玉玺,方才有效。

    不过房俊自然不怕苏我氏翻脸不认账……

    “侯爷,可否立刻出兵?”

    苏我明太焦急万分,虾夷人已经到了家门口,万一一个不慎被其攻入飞鸟京,时候就算能够将其驱逐,苏我家也将颜面扫地威信全无。这对于即将登基攫取倭国正朔的苏我家来说,绝对不能面对。

    房俊却是不急,命人换了一壶新茶,频频给苏我明太斟茶,口中说道:“足下何必焦急?本官既然已经答允帮助调停,那必然言出必践,若是飞鸟京有任何闪失,足下唯我是问。来来来,这可是江南出产的秋茶,最是滋味醇香回甘无穷,这等正宗的龙井,倭国怕是很难喝道,足下不妨尝尝,走的时候也带上几斤,算是给令尊的礼物。”

    苏我明太即便心急如焚,可是听到房俊的话语,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双手捧起茶杯,小心翼翼的浅浅呷了一口。

    不怪他没见识,这等上品的龙井倭国还真就喝不到,每一两茶叶几乎与黄金等价,倒也不是就喝不起,实在是就算有钱也买不到,这等茶叶刚刚生产出来便早已大唐国内的贵族瓜分干净,哪里可能流通到倭国来……

    苏我明太品尝了上品的唐茶,见到房俊居然又张罗着准备酒宴,顿时坐不住了。

    这等热情放在平时足以令他受宠若惊,可是这个时候虾夷人兵临城下,他哪里有心思跟房俊饮酒作乐?

    “侯爷明鉴,实在是军情如火,还请侯爷速速发兵,驱逐虾夷人,救援飞鸟京。”

    房俊无奈,不满道:“你这人真是,都说了勿用担心,难不成本官还能误了大事?你且安坐,本官这就派人去将虾夷人的首领叫来此地,与他商议停战事宜。”

    苏我明太一愣:“这个……不是说好的发兵击溃虾夷人么?”

    房俊一脸不明所以:“本官只是答允调停,何曾要发兵?你且安心,本官派人去喊虾夷人的首领,给他传达大唐参与其中调停的意思,命他暂时停战,大家坐下来谈。他若是不来,自然会派兵前去将他们赶走,他若是来,大家坐下来有什么说什么,何必非得打打杀杀呢?这天底下就没什么是不能谈的,互相理解、各自谦让,如此才能和气生财,多好!”

    “……”

    苏我明太终于弄明白了。

    什么叫淘汰的军械卖给虾夷人?

    那虾夷人的背后分明就是唐人的煽风点火支援军械,就是让他们来跟倭人对着干啊!

    亏得自己还跑来这里求着房俊出兵……

    人家根本特么就是一伙的!

    苏我明太也是个暴脾气的,当即就恼了,站起来厉声道:“阁下简直欺人太甚!居然支持虾夷人攻略倭国的城池、残杀倭人的百姓,然后居中做好人……如此愚弄倭人,真当倭人就是泥捏的,随你摆布不成?”

    房俊倒也不生气,安安稳稳的坐着,看着苏我明太涨红的一张丑脸,淡然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可知否只是你这一句话,本官便可以维护大唐声威的名义对倭国开战?不过本官不会与你计较,谁叫咱们是朋友呢?你也可以就此离去,与虾夷人决一死战,若是战死疆场,本官还敬佩你是条汉子!当然,若是苏我家覆灭,飞鸟京被虾夷人攻陷,足下无路可走,大可以来到此处,本官依旧将你当做朋友相待,必定保得你安然无恙,一世富贵。”

    是你自己跑这里求我来着,难不成是我求着你来的?

    愿意求大唐调停,那就付出代价;不愿意,那就请回,你们自己去跟虾夷人开战,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苏我明太站在那里,一腔怒火瞬间熄灭。

    事已至此,就算看清了唐人的嘴脸又能如何?

    虾夷人就像是唐人手里的一把刀,已经搁在苏我家的脖子上,手一紧,就会狠狠的割下去……

    别说苏我家现在损兵折将不见得能够打得过虾夷人,就算虾夷人的势力不如苏我家,谁知道唐人会否在重要关头悍然出兵,协助虾夷人覆灭苏我家?须知道,苏我家到底也算是谋朝篡位者,对于任何一个国家的帝皇正统来说,都是需要严厉打击彻底灭绝的对象。

    苏我家现在除了哀求大唐,拿出足够令大唐动容的好处使其站在自己这一方之外,实在是别无选择……

    苏我明太脾气不好,也算不得什么精英人士,但到底不傻,看得清形势。

    人家房俊为何这般有恃无恐?

    因为已经仅仅的捏住了苏我家的脖子。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就是这么有底气……

    苏我明太颓然坐下,默不作声。

    从他们父子踏出这一步开始,就已经不能回头,命运便紧紧的攥在唐人的手里。

    倒是没什么好后悔的,想要享受天皇金冠荣耀,自然要承受其重,只是苏我明太这时候难免心底有所狐疑,难不成当初房俊赠送那二十副重装甲具之时,就已经打算推动苏我家走到这一步?

    房俊当即打发人手持他的令牌信物,前去邀请虾夷人的首领,然后拉着苏我明太入席。

    “来来来,足下尝尝着美酒,这可是我房家酒坊酿制的佳酿,现在大唐贵族之间最受追捧。”

    苏我明太饮了一杯蒸馏酒,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倒是有些酒量,在倭人之中也算是善饮者,可是初次饮这等烈酒,哪里扛得住?

    几杯酒下去,就面红耳赤双眼发花。

    “唐人之豪奢,在下敬佩不已,与之相比,倭国贫瘠,实在惭愧。”

    看着满桌子琳琅满目精美佳肴,苏我明太一时间没忍住,吐露真言。

    实在是太奢侈了……

    他自诩世家子弟,在倭国亦是一等一的豪门出身,可是平时吃穿用度,哪里比得上人家房俊十之一二?而且人家这还是出征在外,远离大唐万里海疆,可以想见平素在长安之时,奢靡之处必然更甚。

    都是世家子弟,都是贵族,但差距太大了。

    而且据他所知,这桌上的美酒,刚刚饮用的茶叶,以及现今在倭国贵比黄金的晶莹玻璃,都是房俊的产业。这一桩一桩的买卖,日常进度简直令苏我明太难以想象,或许整个倭国朝廷每年的收缴的税赋都不及人家大唐一个豪商……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房俊亲自给苏我明太斟酒,听到这话,顿时笑道:“我们大唐有句话,叫做‘捧着金饭碗要饭’,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苏我明太一听,嗯?

    这话什么意思?

    难不成我苏我明太也有能够发财的路子,自己却一直不知道?

    他顿时两眼放光,抓着房俊的手,殷切道:“侯爷可有生财之术?快快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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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我明太兴奋、憧憬的眼神,痴痴的望着房俊……

    眼前这人是谁?

    据往来倭国的唐人商贾所言,房俊在大唐素有“财神爷”之称,点石成金实在是家常便饭,即便是最最普通的黏土,亦能被他烧制出世间最美妙的瓷器,家中酒坊、铁厂遍及大唐各地,每年攫取的财富数以百万计。

    更别说尚有江南沿海的盐场,每年给大唐皇帝以及江南士族带去海量的金钱……

    这样一尊金铸的大神就在面前,自己何不请教一番?

    若能得到一二指点,自己可不就发财了么……

    房俊夹了一口菜,笑吟吟的看着苏我明太,问道:“想发财?”

    苏我明太点头,宛如小鸡吃米状。

    房俊想了想,吩咐侍立一旁的勤务兵:“去将金公子请来。”

    “喏!”

    勤务兵快步离去,片刻之后,金法敏从一墙之隔的天王寺赶来,见到房俊正款待苏我明太,施礼道:“不知侯爷召见,所为何事?”

    房俊虽然诸多事情上并不避讳他,但金法敏此人却颇有眼色,似这等与倭人谈判之事,他绝不会主动上前,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房俊招招手,随意道:“何须客气?坐下,一起饮酒。”

    “喏。”

    金法敏在房俊面前还是有些拘谨,这位大唐驸马不但手段强硬,而且胆子奇大,在没有大唐皇帝授意的情况下就敢擅自调动倭国内乱,甚至悍然出兵参战,可见其在长安是何等受到皇帝器重宠爱。

    待他坐下,三人饮了几杯,房俊见到苏我明太心急火燎的眼神,这才放下竹箸,问道:“苏我兄乃是苏我家世子,不出几日,便是太子,权柄甚重,想必麾下战兵亦是不少吧?”

    苏我明太不明所以:“还行还行,战兵死士总共也就三五百人,多了也养不起。”

    像是苏我氏这样的倭国豪族,家中奴隶众多,嫡出的子弟皆有封地,每年可有额外的钱粮收入,以此供养战兵死士,戎卫家族封地。一旦有战事发生,这些战兵死士将会统一归家族调派,战事结束,又回归嫡出子弟。

    苏我明太算是苏我家的嫡系子弟,但他是苏我摩理势的儿子,并非苏我虾夷那一支的子嗣,所以所得土地少了些,能够供养的战兵死士自然也少。

    房俊道:“少是少了些,不过也够用了。”

    金法敏不明白房俊的意思,不过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忍着没问,苏我明太已经问道:“在下请侯爷指点一个发财的路子,您问我有多少战兵做什么?那可是吃钱的东西,多了养不起!”

    房俊拈着酒杯,浅浅的喝了一小口,指着苏我明太说道:“要不怎么说你捧着金饭碗要饭呢,知道时下最赚钱的生意是什么么?”

    苏我明太道:“知道,玻璃、茶叶、酿酒,这就是最赚钱的生意,倭国的钱都被唐人用这几样给换走了。”

    他瞅着房俊,两眼全是小星星。

    这几样赚钱的买卖,可都是跟房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前者经他之手而兴起,晶莹剔透的玻璃风靡诸国,价比黄金。至于后两者,房俊直接就是最大的生产商……

    你说这人得多有钱?

    反正苏我明太对房俊那是钦佩得五体投地。

    房俊摇摇头,道:“不不不,这世上最赚钱的生意从来都不是有成本的那些,无本求利才是最高境界。”

    苏我明太表示不懂:“还请侯爷赐教。”

    房俊道:“好说好说,这么说吧,你们知道现在林邑国那位国王诸葛地最近都在做什么么?”

    “这吾哪里得知?”

    “那厮整天什么也不干,就指挥着军队平叛。”

    “……这是应该的吧?素闻林邑国内乱,范氏王族尽皆被屠杀,范氏的女婿诸葛地成为新王,根基难免不稳,国内叛军横行,若是不能一一平定,他这国王的位置也坐不稳啊。”

    苏我明太依旧不明就里。

    相对来说,他们苏我氏跟诸葛地走得路基本相同,都是以下犯上,都是谋朝篡位,而等到苏我氏坐上倭国之主的位置以后,要干的事情也是平叛,若是不将那些支持天皇的封国一一清除,苏我氏焉能安心稳坐天下?

    房俊却是笑了笑,低声道:“苏我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道那诸葛地如此热衷于平叛,仅只是为了稳坐王位么?大错特错!他满天下的抓捕叛军,抓到之后非是就地正法,而是将其统统装船卖到了大唐。”

    一旁的金法敏瞠目结舌:“卖人?”

    堂堂一国国王,居然将抓捕的叛军卖钱……

    至尊威严还要不要?

    苏我明太与金法敏关注点显然不同,他好奇问道:“大唐需要很多奴隶么?一个人可以卖多少钱?”

    金法敏便知道,这位是个根本没底线的。

    房俊道:“怎么不需要?实在是太需要了!这里不妨给二位透个底,眼下大唐朝廷虽然尚未公布,但是已经基本确定,将会大力发展基础设施建设,国内个座城池的修葺维护,由长安而始通往天下各州的官道,以及为了掌控巴蜀、岭南等地,即将开始修建开通的数条官道,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单单依靠大唐的人口显然是不够的,总不能将百姓都征去修路,放任田地荒芜吧?尤其是巴蜀、岭南一带地势险峻、道路难行,修路之时死伤简直无可计数,自然不能让大唐百姓白白死掉,那会导致社稷不稳。所以,这就需要庞大数量的奴隶……”

    苏我明太眼珠子铮亮:“需要多少?”

    房俊道:“当然是有多少要多少,不过朝廷不会直接出面购买奴隶,而是会将道路的修筑权下放给有实力的世家门阀和商贾,只要有奴隶,不论多少都可以让他们购买。”

    “价钱几何?”

    “那就得看奴隶的成色了,身强力壮的壮丁,价值在十贯左右,体力差一点的,三五七贯不等,”说到这里,房俊瞥了金法敏一眼,又道:“若是年轻貌美的小娘,被富贵人家买做侍婢,一二十贯也有可能,若是体态娇柔温婉柔顺,一两百贯也有可能。大唐最受欢迎的便是新罗婢,年轻貌美的处子,若是遇上豪掷千金的世家子弟,三五百贯的价格都有。”

    昆仑奴、新罗婢,这是最受大唐贵族上流社会追捧的物件儿,几乎成为与后世奢侈品一般显示身份的存在,权贵人家出门没有昆仑奴牵马坠镫,回家没有新罗婢暖床侍寝,简直会被人耻笑!

    昆仑,在唐时的意思是“黑”,所指当然不是苦难的非洲兄弟,而是东南亚的“拳发黑肤”的土著。

    至于新罗婢……大家都懂得。

    要么怎么说后世无数人仰望大唐、追忆大唐、恨不能“生为唐人”呢?后世被那些脑残粉疯狂追捧的棒子妹,在大唐那就是玩物一般的存在,只要你攒上几个钱,随时随地都能去东西两市找人牙子买一个回去把玩,蹂躏一番也完全没问题。

    奴隶没人权啊,你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提及“新罗婢”,金法敏微微有些尴尬,却也并无多少异色。

    “三韩”之中,高句丽最是强盛,百济一向狐假虎威,国力也不弱,若有新罗国力衰弱饱受欺凌,国中人口屡次遭受劫掠,与那些被高句丽和百济掳走与牲口无异的新罗男人,卖到大唐的“新罗婢”反倒是享福去了……

    “咕咚”

    苏我明太喉咙里明显发出吞咽吐沫的声音,这厮兴奋得满脸涨红,大叫道:“只要击溃虾夷人,在下当率军前往新罗,抢女人!”

    “砰!”

    金法敏气得面红耳赤,怒道:“足下还请慎言!真当新罗是任人欺凌的?”

    苏我明太一愣,顿时有些窘,兴奋过头了,脑子里就只剩下钱,居然忘了还有一个新罗在座……

    房俊也有些不爽,这人是个二杆子啊!

    “新罗与大唐乃是盟友,金公子与本官更是好友,这等话足下以后不能说,攻打新罗更绝不可行,否则大唐绝不会坐视!”

    苏我明太忙道:“口误,一时口误而已,金公子勿怪……咱不去新罗抢女人,只要领着麾下战兵剿灭那些个不听话的封国就行了,届时人口有的是,哪里犯得着漂洋过海去新罗抢呢,对不对?”

    倭国大大小小的封国无数,大一些的且不去说,小一些的土地几十里、人口三五千,自己率领精锐战兵横推过去,一天就给覆灭一个!反正这些人都是支持天皇的“叛逆”,将其卖去大唐不仅能换钱,还能使得倭国的土地上少了许多反对者。

    简直就是一箭双雕啊!

    甚至这一次飞鸟京的動亂之后,就连苏我家的内部都得清理一番,与其白白杀掉,不如拿去卖钱……

    仿佛有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出现在苏我明太面前,触手可及的,全是黄金。

    房俊看着苏我明太兴奋的面容,微微一哂。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只有自己人对自己人动起手来的时候,那才是真的狠!

    这个苏我明太既贪财又恋权,假以时日,完全可以将其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倭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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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在任何一个时代,人口数量都是一个衡量国力的重要标准。

    庞大的人口基数,才能造就一切可能……

    对于苏我氏来说,目前所有支持天皇的倭人都是亟待消灭的,否则倭国之主的位置就坐不稳,此起彼伏的战争会消耗掉倭国的每一分力气,搞不好到时候新罗、百济这样的蕞尔小国都能欺负到头上来。

    反正都得杀掉,那还不如拿来卖钱。

    与之相比,任何可持续的发展都是镜花水月,是否有足够的人口成为强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首先坐稳那个倭国至尊的位置……

    虾夷人还要几天才能到来,苏我明太需要先行返回飞鸟京,向其父禀明情况商议房俊提出的条件,这些事情非是他便能够定夺的。

    临行之时,房俊命王玄策从船舱搬出一些随行带着的礼物,赠送了几坛子房府佳酿、西域葡萄酿,几斤上品茶叶,以及数件精美绝伦的玻璃器皿……

    看着苏我明太欢天喜地的背影,王玄策叹服道:“用兵之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此人贪婪肤浅,只顾眼前而无深谋远虑,侯爷这些礼物必然令其愈发向往财富,而倭国贫瘠,哪里来那么多的财富供他挥霍呢?依卑职所见,此人往后余生,都将坠入侯爷彀中矣。”

    倭国贫穷,想要攫取庞大的财富支持奢靡的生活,只能紧紧的抱着房俊这条大腿。若是遇到好人也就罢了,指点你几条生财之路,轻松享受生活,可若是遇人不淑,那就只能被人家卖个还得帮着数钱。

    王玄策瞅了瞅肤色微黑的房俊,心忖这位怎么看也跟“淑人”不沾边……

    房俊却不以为然,转身走回春帆楼内,边走边道:“想要有所得,就必然要有所失,这世间一切都是平衡的,只不过有些时候得到与失去之间的差距有些大,这却非是本意。所以你要记住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唯有当你心胸开阔眼光长远,无欲无求才能真正强大,让所有的对手都无隙可寻。”

    王玄策跟在房俊身后,嘴里咀嚼着这句话。

    片刻之后,叹气道:“侯爷之言,至理名言也!然则生而为人,浮沉于世,有些人贪钱,有些人恋权,有些人好色……总归会有着各种各样的欲求,又有谁能做得到‘无欲则刚’呢?”

    “所以,所有的对手都不是不可击败的,只要摸准他的缺点,针对他的弊端,就可以击败任何人。”

    “卑职受教了!”

    看着王玄策恭恭敬敬一脸受教的样子,房俊哂然一笑。

    自己居然还给这位上课?

    人家可是一张嘴说动西域诸国共同出兵打得阿三稀里哗啦的牛人……

    *****

    苏我明太返回飞鸟京,将同房俊的初步协商告之其父苏我摩理势,不过关于房俊指点的“生财之道”,却隐瞒不报。

    在他看来,大唐就算再是缺少奴隶,可终究是有个限度,万一自己将此事告之父亲,使得兄弟们都得知这个发财的方法,从而四处掳掠奴隶卖给唐人,那自己不久赚得少了么?

    而且物以稀为贵,他自己卖给房俊奴隶还可以商谈一下价格,若是大唐需求甚急,或可提上那么几分,可万一兄弟们都去抓奴隶,到了最后供大于求,价格还不是随便唐人往下压?

    他还是很聪明的……

    至于唐人的条件,苏我氏其实没什么商讨的余地。

    现在虾夷人兵临城下,搞不好就是家族覆灭的结局,唐军就是唯一的希望,哪里容得了他们挑三拣四、诸般考量?

    待到听了苏我明太言及虾夷人或许就是唐人背后支持,苏我摩理势气得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却也无可奈何。

    要么任由唐人开出条件大把的捞好处,要么等着虾夷人攻进飞鸟京之后将倭国的好处让给唐人……终究这些好处都得落入唐人的口袋。

    这还哪里有的选?

    不过迫在眉睫的危机暂时解除,可以让苏我家上上下下都松一口气。

    从逆而篡位的那一刻起,整个苏我家便处在一种极其紧张的状态之中,族中上下都知道其中的凶险,有一些愿意为了前程紧随苏我摩理势父子拼死力战,有一些则害怕最后早来覆灭之厄,一直在拖后腿,甚至跟一些终于天皇的势力眉来眼去,这是苏我摩理势绝不能容忍的。

    若是连自家都不能上下一心,谈何坐拥江山、成为倭国之主?

    眼下可以让所有人都松下紧绷的那根弦,好好的审视一番自身的处境,尤其是那些跟他作对的人当中,想清楚到底是跟着家族一往无前去攫取最高的权力,还是甘愿成为别人指使的棋子,去摇尾乞怜……

    命令苏我明太镇守飞鸟京,他自己则带着战兵死士数十,启程前往难波津。

    等到他到了难波津,远远的便望见天王寺一侧的那座恢弘瑰丽的春帆楼,心中震惊叹服之情,较之其子当初毫不逊色。

    仅只是一座楼,便可见倭国与大唐之间天壤一般的差距……

    起初因为唐人居中煽风点火的行径极为不满的情绪瞬间消散许多,这样的大唐,如何与敌?不仅不能为敌,还得对其千依百顺,处处学习大唐的好东西,终有一日倭国亦会向如今的大唐一般成为强国,兵锋所向,无坚不摧!

    死死的攀附住大唐的大腿,这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情啊……

    见到房俊,他更是心生感慨。

    这才分别多长时间,就又见面了?

    此人稳坐难波津,闲暇之余还有兴致修建了这座美轮美奂的楼宇,却一手操纵倭国局势,即便是自己这等倭国最顶尖的人物亦要纡尊降贵的前来,任其摆布,听其差遣。

    大抵也唯有大唐那样的国度,才能出现这等呼风唤雨的人杰……

    “老朽见过侯爷。”

    形势比人强,也没必要摆一摆长者的架势,老老实实客客气气,或许还能博得对方的好感,对自己动刀子的时候大抵也能有一丝恻隐之心。

    “哎呀呀,原来是前辈!不敢当不敢当,来来来,咱们楼内叙话!”

    房俊满面春风,将苏我摩理势搀扶着进入楼内。

    一进大厅,苏我摩理势便见到挂在正堂的那幅字,混浊的老眼露出欣赏艳羡的光芒,叹服道:“好诗,好句!老朽平生最是仰慕汉家文化,古往今来历代文豪之作品多有拜读,能够及得上侯爷的,屈指可数。”

    到了偏厅坐定,房俊命人上茶,笑道:“前辈这可折煞本官了,区区萤火之光,焉能同史上那些文豪相比?前辈这话切莫出去说,否则本官可就要贻笑大方了。不过说起汉家文化,据本官所知,有不少汉人因躲避战乱等等原因远渡重洋,来到倭国,这些人之中可是有很多大儒存在,汉学造诣可是不低。”

    “渡来人”直接给倭国带来文化和技术,促进了倭国社会的发展,可以说,若是没有“渡来人”,现在的倭国估计跟西边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子一个样……

    然而苏我摩理势显然对“渡来人”毫无好感:“那些数典忘祖的废物,除了挑拨君臣关系、引发社会动荡,还能干些什么?这些人连祖宗的祠堂都不顾,从中原、高句丽、百济等国漂洋过海来到倭国,却又不事生产,整天之乎者也却不见一部诗词著作问世,不过是一群好吃懒做贪婪虚伪的蠹虫而已,如何能与文名遍及天下的侯爷相提并论?”

    可怜的“渡来人”,汉人将他们当做无家可归的野狗,倭人将他们当做背祖弃宗的废物,里外不是人。

    房俊道:“汉家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多少大儒穷极一生亦不敢说略通一二,何况是吾等俗人?不过若是前辈崇尚汉家文化,待到登基之后,本官倒是可以介绍一些大唐的学者前来倭国,开设私塾,教授文化,使得大唐与倭国之交流愈加频繁,亦能相互理解,共创繁荣之未来。”

    “侯爷,此言当真?”

    根本毫无“文化入侵”概念的苏我摩理势顿时两眼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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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人的国度统治着周边国家千年之久,汉家文化早已得到无与伦比的推崇,诸如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国、以及林邑国等等南洋诸国,国内贵族无不以精通汉家文化而自傲,甚至有些国家规定非是贵族不得书写汉字,因为没那个资格……

    在苏我摩理势看来,汉家文化就是最好的,若是能够使得汉家文化成为两国正式的交流项目,所有的倭人都能学习其中精髓,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靠近、追赶大唐的机会?

    房俊颔首道:“这是自然,汉人从不吝啬自己的文化,素来以教授世人学习孔孟之道为荣。大唐与倭国一衣带水,若是倭人皆能说汉话、写汉字、学汉家典籍,往后世世代代自然愈发亲密,犹如一家,此乃吾辈毕生夙愿也!若是前辈担心本官言而无信,空口白话的糊弄你,这一条甚至可以写进两国的协约之中!”

    教肯定是教给你的,但是真正的汉家文化你是别想了,将来大唐的学子来到倭国,所教授的也必定是经过“阉割”的汉家文化……

    *****

    飞鸟京与伊势国之间,有山名西岭。

    就如倭国多数的山脉一般并不险峻,只是绵延曲折数百里,由北方而来直入大海。

    吉士驹站在山岭之上,俯瞰东麓山下严阵以待的苏我家战兵,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转过身来面对数以千计的族中青壮,高高的举起手臂:“唐人允诺让我们虾夷人自己在本州争夺一块可以繁衍生存的温暖土地,再也不用回去冰天雪地的虾夷岛,这已经是佛祖一样的慈悲!但是我们要知道,唐人不可能帮助我们覆灭倭国,将倭人从这片我们祖先生活繁衍的土地上驱逐,因为对于天下诸国来说,我们是叛贼,是逆匪,是正统正朔所不容的。所以,眼前就将是我们最后一场大战!”

    他将手臂放下,向后指着山下密密麻麻的倭兵,以及远处的飞鸟京,大声道:“此战之后,唐人会出面调停,本州战火将熄,我们也将得到生存在这片土地上资格。但是你们告诉我,这就足够了吗?”

    “不够!”

    “不够!”

    数以千计的悍卒从虾夷岛登陆,攻城掠地一路从陆奥国杀至此地,不知攻破了多少倭国城池,不知斩杀了多少倭国兵卒,一个个虽然神情疲惫,却胸膛挺起、战意昂扬!

    而站在他们面前的吉士驹,这位从小就以倭人的身份潜伏在倭人的朝廷,为了虾夷人重返本州岛的大业含屈忍辱的俊杰,便是这一代虾夷人毫无争议的领袖!

    即便是他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弟弟,此刻亦站在虾夷人中间,满眼崇拜的看着他,恨不得匍匐在地,心悦诚服。

    正是他无数次的将倭人的动向秘密告之族人,使得族人躲过倭人无数次的围杀,也正是他远渡重洋,不仅冒着生命危险得到了大唐的友谊和支持,更带回来无数的精良兵械!

    他从未战斗在与倭人的战场上,却是虾夷人当之无愧的英雄!

    吉士驹并不高大的身材此刻宛如山岳,他手臂所指,便是虾夷人纵然死去亦要义无反顾冲锋的方向!

    “没错,根本不够!但是我们不能撕毁和唐人的协议,虾夷人从不会背弃兄弟之间的誓言,哪怕是死也不行!所以,就在现在,诸位随我一起去战斗吧,用我们手里握着的唐人朋友赠送的钢刀,去狠狠的斩入倭人的身体,让倭人在恐惧之中哀嚎颤抖,用倭人的血去洗刷千百年来加诸于虾夷人的仇恨!”

    “然后,我们将会以胜利者的姿态,坐上谈判桌,去面对我们的唐人兄弟!”

    “现在,请随我而战!”

    数以千计的虾夷战兵振臂高呼:“战!”

    “战!”

    “战!”

    一呼百应!

    吉士驹一紧手里的横刀,大吼一声:“战!”

    当先向着山下密密麻麻的倭人阵列冲去,身形矫健的在山坡乱石之间纵跃,如履平地!

    他的弟弟吉士骏唯恐有失,赶紧跟随其后。

    再后便是千余虾夷战兵以及为数不少的各个部落前来依附的青壮,两千左右的悍卒自山顶奔腾而下,颇有一种山崩地裂的气势!

    吉士驹一马当先,矫健的身形几个起落便奔至山脚下,到得倭兵站前猛地跃起,手里锋锐的横刀当头朝着一个盾兵斩下,一下便将马倭兵手里的木盾斩成两片,横刀余势未歇,狠狠的斩入倭兵面门。

    随着倭兵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一场惨烈至极的大战正式拉开序幕……

    苏我家的战兵一步也不敢退,因为身后便是飞鸟京,是他们苏我家的根基之所在,千辛万苦攫取了倭国至高之权力,焉能放任虾夷人杀入京中大肆屠戮,斩断苏我家的黄粱美梦?

    虾夷人则含恨而来!

    数百年来的血泪屈辱,使得每一个虾夷人都与倭人不共戴天,他们知道无论这一仗胜败,他们都已经得到唐人的允诺,虾夷人的子孙后代将会生活在温暖的本州岛,再也不用回到冰天雪地的虾夷岛,那么这便是他们这些人的最后一战,只要能够多多斩杀几个倭人,能将胸中仇恨尽情宣泄,纵死又有何憾?

    只是一瞬间,双方兵卒便狠狠的撞在一起,虾夷人身材高大力气强壮,又占有兵械优势更是自上而下,顿时撞进倭兵的战阵之中,生生撕裂一个缺口,无数的鲜血残肢就从这个缺口开始蔓延……

    一个死战不退,一个矢志复仇,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虾夷人胜在身高体壮装备精良,倭人强在以逸待劳,一时之间血肉横飞哀嚎震天,杀得尸横枕枕血流成河。

    吉士驹与吉士骏这两兄弟皆是身手非凡,吉士驹身形灵活有若猿猴,吉士骏比吉士驹更高大、更强壮,手里一口横刀纵横睥睨大开大阖,两兄弟互为倚助,齐头并进,但凡挡在面前的倭人无一合之将,硬生生杀入倭人战阵中央,身后虾夷人士气大振,紧随二人身后,悍不畏死的奋力拼杀。

    一旁观战的苏我明太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又是手痒,心疼于家族战兵似乎难挡虾夷人锋锐,死伤惨重,气恼与虾夷人简直就是耍无赖,分明已经答允唐人之调停,却依旧悍然开战,差点打了苏我家一个措手不及,手痒则是见到吉士驹兄弟砍瓜切菜一般如入无人之境,他也想亲自上阵会会这个潜伏在倭国多年的奸细……

    可这也只是想想,便即作罢。

    唐人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己眼瞅着就将是倭国太子了,天潢贵胄一般的人物,焉能再如以往那般亲身犯险?

    若是一个不慎受到重创,那可划不来……

    可是如此下去也不行,苏我家经由各个封国联军的一场大战损兵折将,已经再抽调不出兵力来杀退虾夷人,最可恶便是唐人,分明已经答允了调停,却就在一边看着热闹,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苏我明太忿忿的看着不远处山坡上那黑盔黑甲红璎珞骑着高头大马的数十骑唐军,咬着牙吩咐左右:“速速前去催促唐军,此时不赶紧阻止战斗,难不成等到双方都死绝了才出面?”

    左右顿时分出两个谋士,在几名死士护卫之下跑去一旁的山坡,到得唐军面前,大声道:“吾家少主请求诸位速速出面,若是继续这般杀下去,恐怕双方结怨更深,不利调停。”

    数十骑唐军看了半天热闹,起先还津津有味品头论足,但是渐渐也有些不耐烦,这等菜鸡互啄一般战斗实在是提不起太大兴致,没战术、没指挥、全凭着一腔血勇拼死争先,这在阵型严密进退有据互为倚助的敌人面前简直就是羊羔一般等着被屠宰……

    几名校尉互望一眼,其中一人回首喝道:“竖旗!”

    “喏!”

    身后一匹马上的骑兵大声应诺,然后将一干大旗在马上高高举起。

    旗帜随风烈烈飘扬,红底黑边,上书一个大大的“唐”字,为首的校尉抽出雪亮的横刀,一手挽着缰绳,一手高举横刀,大喝道:“唐军奉命调停,所有人放下武器各自退去,若有违令,杀无赦!”

    一骑当先,冲着双方交战之处冲了过去。

    身后数十名骑兵护卫者掌旗官,紧随其后,铁蹄隆隆,犹如一股狂飙直直冲入两军战阵之中。未几躲闪避让的双方兵卒被唐军连劈带砍杀得嚎哭哀叫,更有被马蹄踹得倒飞出去,撞得身后同伴滚地葫芦一般倒了一片。

    苏我明太目眦欲裂,气得发狂。

    这是调停,还是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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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旗漫卷,铁蹄铮铮。

    这数十骑唐军犹如一柄尖刀,狠狠的插进两军交战的中线战场,铁蹄踏处,横刀飞舞,刀光犹如匹练一般,狠狠的劈斩向交战之中的两军。

    苏我家的战兵与虾夷人激战正酣,冷不丁被唐军冲杀进来,猝不及防下顿时死伤一片,眼睁睁的看着唐军铁骑纵横肆虐,都有些手足无措。

    都知道唐军是前来负责调停的,这是这般猛冲猛杀却是为何?

    唐军校尉冲杀在前,手里的横刀左右劈斩,大喝道:“唐军所至,立即停战!若敢违令,杀无赦!”

    吉士驹气喘吁吁的收刀而立,看着耀武扬威杀气腾腾的唐军,知道这是在给他眼色看,也是在警告他,虾夷人这一次调停之前的冲锋令唐军甚为不满,使得唐军感到自己的威严有损,所以要用这等强势的方式来彰显存在。

    不过这也怨不得唐军,以那位房俊侯爷的强势性格来说,威信绝对不容许挑战……

    吉士驹举起手中横刀,大呼道:“收兵!退后!”

    虾夷人在他号令之下立即撤出战场,缓缓后撤。

    来时气势汹汹仇恨满胸,此时浑身浴血战意昂扬!

    千余虾夷人造成倭人起码两倍的战损,这等战力足以自傲,也足以让倭人此后再不敢轻易寻衅开战。

    倭人那边现在是畏唐人如虎,亲眼见证了唐军如何将各封国联军杀得一败涂地全军尽墨,心中哪里还敢有半分不满?

    见到唐军横刀立马出面调停,赶紧纷纷后撤。

    苏我明太催动战马上前,忍着怒气喝问道:“尔等即便是调停,何以残杀倭人?”

    领头的唐军校尉人马俱甲,头上戴着铁盔,鲜红的璎珞随风飘扬,整张脸都隐藏在面甲之下,看不清是何表情,但是语气却冷硬至极:“侯爷有令,既然大唐已经出面调停,那么尔等双方就应当立即停战,谁敢擅自挑起战火,谁就该死!违抗侯爷军令者,杀无赦!”

    苏我明太怒道:“那虾夷人公然违抗你们唐军的命令,擅自向飞鸟京进攻,难不成我还要坐以待毙,不能还手?”

    唐军校尉冷硬如故:“虾夷人擅自进攻,那是虾夷人的事情,事后侯爷自会责罚。倭人既然开战,便也是违抗侯爷的军令,一样要受到惩罚!”

    苏我明太简直怒不可遏:“若是不开战,此刻虾夷人怕是已经攻入飞鸟京,我都得被虾夷人乱刀分尸,那个时候还惩罚虾夷人有用?”

    唐军校尉对他的怒火不屑一顾:“你死与不死,虾夷人会否攻入飞鸟京,这些与吾无干,吾是军人,只知遵守军令,侯爷的军令是双方不得开战,无论任何情况下就都不得开战!你当庆幸非是吾唐军一卒,否则违抗军令,此时已然引颈伏诛!”

    “……”

    苏我明太气得差点从马背上掀下去。

    他觉得他平素就算是不讲理的,哪里料到唐人比他还不讲理!

    哦,刀子架到脖子上反抗了就是违抗军令,乖乖的引颈就戮就是好人?

    他气得不轻,却也知道跟这个校尉理论是最愚蠢的行为,唐军的兵将皆是脑子一根筋,军令下达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一往无前,简直蠢得要死,他当即一脸涨红一言不发,调转马头打马就走。

    我跟你说不着,我找你家侯爷说理去!

    那校尉却冷笑一声,杀了你的人,你有火气还得憋着,不服?

    不服就等着被侯爷狠狠的敲你一通竹杠,你特么就老实了……

    *****

    难波津,春帆楼。

    房俊与苏我摩理势的谈判正在进行。

    作为请求唐人出面调停的一方,倭国是出于弱势的,这一点苏我摩理势很清楚,况且为了保住大唐这条大腿,多多的付出一些利益他也早有心理准备。

    但是谈判刚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割让佐渡岛?割让难波津?不不不,绝对不行!”

    苏我摩理势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怒道:“佐渡乃是倭国八岛之一,是天照大神赐予倭人的土地,焉能割让予人?就算老朽答应,几百万倭人也必然不肯答应,此事毫无商议之余地,万万不可。”

    房俊也不着急,慢条斯理道:“可是佐渡岛之所以现如今落入唐军之手,起因乃是贵国在彼处虐待残杀唐人,您总不能一句佐渡是倭国八岛之一,就让唐军灰溜溜从佐渡撤军吧?就算我愿意,麾下儿郎能愿意吗?长安城里的皇帝陛下能愿意吗?”

    这简直就是耍无赖啊!

    仗着佐渡岛现在已经沦陷被你们控制,就狮子大开口?

    苏我摩理势怒气冲冲:“无论如何,佐渡不能割让,难波津更不能割让!”

    佐渡是主权问题,难波津可就是安全问题了,一旦难波津成为唐人的地盘,随时随地都可以长驱直入直抵飞鸟京,难不成要倭国迁都?之前原本已经说好难波津作为通商口岸,唐人只驻军两千,况且这两千的唐军的军费开销还得倭国负责,这已经是过分了,现在却反口说要割让……

    简直岂有此理。

    “那您说说,佐渡岛上虐待残杀唐人的事情如何处理?”

    “大不了赔偿一笔钱财于死者家属。”

    “您误会了,这可不仅仅是赔偿家属的问题,而是攸关大唐声誉。您想,若是此例一开,往后任何一国杀害唐人之后都可以拿钱来解决问题,大唐威严何在?唐人之尊严何在?”

    “……”

    苏我摩理势觉得这位侯爵阁下简直不可理喻,杀了几个人,就得割让一个岛?

    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反正无论如何,割让绝对不行,哪怕此次调停终端,倭人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能出卖祖宗天神赐予的土地!”

    苏我摩理势咬紧牙关,寸步不让。

    “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房俊哀叹着挠挠眉毛,道:“要不这样,租借如何?”

    “租借?”

    苏我摩理势尚是首次听闻这个词汇可以用在土地上,便问道:“愿闻其详。”

    房俊解释道:“您看啊,这件事贵国是有错在先的,对不对?”

    苏我摩理势眼珠子转转,只能点头,不承认不行,被人抓住现行了,无从抵赖……

    房俊道:“所以,贵国给大唐一个交待,而且这个交待要足够分量,要能够符合大唐的地位和影响力,这个没问题吧?”

    苏我摩理势琢磨一下,点头。

    唐人不好欺负,现在被人家打上门来,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怂……

    房俊抚掌,展颜笑道:“这就达成共识了,既然底子已经定下,一切好说、割让佐渡岛,前辈认为不行,那是日照大神赐予你们的土地……”

    “天照大神!”苏我摩理势瞪着眼更正,事关神祗,不容亵渎。

    “是是是,这个日什么的大神,本官分不太清楚……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佐渡岛你们不愿意割让,可别的赔偿大唐又认为不符合身份地位,显示不出贵国的诚意,那何妨将佐渡岛租借给大唐,大唐象征性的缴付一些租金,如此一来,佐渡岛的归属还在贵国,但事实上却是大唐在那里驻军,岂非两全其美,一举两得?”

    苏我摩理势想了想,觉得这主意还不错……

    反正现在唐军已经占了佐渡岛,想要他们撤军简直比从狗嘴里抢出肉包子更难,既然佐渡的归属依旧是倭国,那么让唐军租上几年也无妨,反正佐渡岛产粮有限,几座银矿亦是开采苦难,关键白银不值钱。

    “那大唐要租借几年,租金几何?”

    “前辈认为……一千年如何?”

    “砰!”

    苏我摩理势失手将茶杯吊在桌上,摔得粉碎,愕然抬头看着房俊:“你你你……你说多少年?”

    房俊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讪笑道:“一千年太久,咱们只争朝夕……这样,五百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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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我摩理势手抚胸口,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五百年?

    五百年后我孙子的孙子的孙子……都特么死绝了,这跟强占有何分别?

    唐人贪婪,不可理喻!

    “断无可能!顶多二十年!”

    苏我摩理势很是强势,大有一言不合就掀桌子的架势。

    房俊却不以为然。

    你特么敢掀桌子,信不信明天老子就扫平飞鸟京?

    “年纪大了,火气要小一些,懂得养生方能活得长久……”房俊皮笑肉不笑,神情渐渐冷落下来:“不租也行,佐渡岛上被虐待残杀的唐人,攻岛之战中阵亡的将士,损毁的战船,还有大唐因此而折损的颜面……给你一个友情价格,两百万贯。只要付了钱,唐军立即撤军。”

    苏我摩理势气道:“简直荒谬,如何能有这么多钱?”

    房俊冷笑道:“您这是跟我谈,我告诉您两百万贯,信不信我将此间此事呈递给长安城内的皇帝陛下请他来定夺,所下达的命令必然是荡平倭国,将您老人绑缚长安,负荆请罪?”

    苏我摩理势激灵灵打个寒颤,不敢多说。

    他这才想起来,大唐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对于土地的执念甚深,否则亦不会自登基之日起便心心念念的图谋高句丽的国土,时时刻刻以覆灭高句丽为目标,此事无论中外,天下尽知。

    若是房俊当真将倭国此间之事加油添醋的上报给皇帝,说不得那位皇帝还真有可能大手一挥,届时数万唐军渡海而来,倭国必将片瓦不存,社稷倾颓……

    大唐霸道哇!

    想到这里,苏我摩理势也不敢跟房俊硬怼,只得捏着鼻子认下佐渡岛租借五百年之事,至于租金……料想也不会给几个钱,那就是个象征意义,他连提都不愿提,一提就上火……

    “佐渡岛也就罢了,但是难波津万万不能租借。”

    “您是前辈,按理说见多识广,可您这就说错了……”

    谈妥了佐渡岛,房俊心情大好,黑脸多云转晴,笑吟吟道:“所谓无商不富,大唐现如今为何这般强盛?就是因为朝廷大力支持商贾,南北货殖互通有无,商品流动起来,财富亦随之流动,将会给朝廷带来庞大的税收,支持军队的建设与改革。难波津一旦成为通商口岸,必将有大量的唐人以及高句丽、百济、新罗、甚至南洋诸国的商贾蜂拥而至!可是您谁说,依靠如今倭国之现状,能够将这些商贾带来的财富都留下么?”

    苏我摩理势沉吟不语。

    对于经济之道,他并不精擅,非只是他,整个倭国也没几个精通此道……

    但道理他还是懂的,这么多商人带着钱过来,总归是要有货物卖给他们,但倭国岛屿狭长,山岭河流众多,交通极其不便,又有各个封国镇守天下各处,商品之流通是个大问题。

    很可能各国商人带着钱来了,却买不到合适的货物……

    没等他说话,房俊已经续道:“所以呢,若想扩大倭国的市场,将南来北往的商贾都留住,扩建难波津,将难波津建成倭国最大的商贸中心就势在必行。大唐需要投入庞大的人力物力来实施这项工程,只要建成,收益最大的非是大唐,而是倭国。前辈,您是希望大唐在难波津小打小闹几天然后撤走,还是希望大唐将难波津建成倭国最大的海港,每年为倭国创造源源不断的利润支撑前辈的所有抱负,然后等到走得时候留下一座七海之上最最璀璨的明珠呢?”

    苏我摩理势眨眨眼,纠结了……

    租借难波津,想必也同佐渡岛一样是要死的五百年,所以房俊说的什么留下一座璀璨明珠之类的,他只觉得屈辱和恶心。

    但是房俊提到的庞大利润,让苏我摩理势心动了……

    他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可以说什么都缺,缺兵员,缺粮食,但最缺的还是钱。

    连场大战,政局动荡,整个飞鸟京几成一片焦土,大量平民或是死于战乱或是逃亡他乡,想要恢复飞鸟京往昔的繁荣,那就势必要投入大量的金钱。

    稳固苏我氏的地位权势,更需要金钱。

    唐人商贾之繁盛,现已遍及四海,每天不只有多少财富从西域、从海上运往大唐。若是唐人在难波津开埠,然后大力建设,对于倭国来说的确是拓开财源的大好事。

    苏我摩理势一时之间委实难决,沉吟不语。

    房俊倒也不逼迫太甚,亲手给其斟茶,然后笑呵呵的说着话儿。

    一旁一直默然不语却全程将房俊又是耍赖又是利诱的手段看在眼里的王玄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豪情来。

    他就觉得坐在此处言语机锋唇枪舌剑,虽然比不得战阵厮杀以命相搏那般慷慨壮烈快意生死,但口若悬河挥斥方遒之间,却能够将前方将士用性命拼搏回来的优势转化至最大的利益。

    言谈之间,或是谈笑风生,或是横眉喝叱,或是如沐春风,或是紧逼不舍,丝毫也不必千军万马来的逊色!

    自抵达佐渡岛至今,一共才打了几仗,死了几个人?

    但是在这饭桌之上,一个拥有庞大金矿银矿的岛屿租来五百年,一个紧扼倭国咽喉的优良水港到手,甚至就连庞大的倭国市场都即将对整个大唐的商贾所开放……

    一位优秀的外交官,纵横睥睨之间,绝不逊色于一支雄师!

    而且看着苏我摩理势这位现如今的倭国之主在房俊循循善诱软硬相逼之下一步一步的后退,愁眉不展怒火填膺,却又无可奈何束手无策,那种成就感……简直太爽快了!

    王玄策有自知之明,他自己虽非手无缚鸡之力,也能拎得动刀扛得起矛,但说到战场杀敌,却绝无那份天赋,若想从军闯出一番前程封妻荫子,简直难如登天。

    现在却陡然发现,原来我也并非一无是处,或许正如房俊眼下这般运筹帷幄、唇刀舌剑,也能创出一番天地呢……

    于是稳住心神,关注着房俊一举一动,每一句话的用意,没一个动作的含义,甚至插混打科顾左右而言他的时机,去揣摩推敲其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一层的目的。

    房俊哪里知道他已经成为王玄策眼中的“榜样?”

    说是租借,但是租借五百年这种事千古未有,跟割地也没差多少了,大抵也只有说法不同而已……不过好在软硬兼施,终于说动苏我摩理势这条老狗点头答允,剩下的谈判进行的自然顺利。

    当房俊提到“治外法权”,苏我摩理势几乎没做任何犹豫便应允下来,甚至心中颇为不屑,加上这一条岂不是褪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自古以来,汉人便高人一等,试问除去突厥等蛮族之外,天下诸国哪个敢怼汉人不敬?即便又汉人在别国作奸犯科,也没有哪个国家就敢依法严惩,总归会留有一些余地。

    汉人这个词汇,本身就代表着文明、富裕、高贵、强大!

    只不过以往这等约定俗成之规矩从未曾见诸于笔端,苏我摩理势更从未听闻“治外法权”这等生僻词语……

    不过当房俊解释了其中含义,苏我摩理势当即同意。

    唐人犯法,可能跟倭国那些平明同罪么?

    自然是不能的,但凡能够远渡重洋来到倭国的唐人,要么是饱学鸿儒,要么是富商巨贾,要么是官僚豪族……无论哪一个,倭国都得以礼相待,起码表面上必须如此。

    当然也不乏又一些愚蠢顽劣之辈,残杀几个百姓,结果便会惹得唐人大怒,后果不堪设想……

    比如当年遣唐使者犬上日。

    这厮在长安得罪了魏王李泰与房俊,还曾为此牵连鸿胪寺卿李孝友被李泰一顿暴打。却在长安城内祸害了陆家夫妇之后远遁,一路颠沛躲躲藏藏终于搭乘商船回到倭国,跟天皇谎报了军情,说自己是路上遭了劫匪才落得如此境地,还说大唐皇帝对其甚是礼遇。

    天皇很欢喜,赏赐了不少东西,又给升了官。

    结果今天房俊就跟苏我摩理势提出,咱们谈判之余,你得把这个犬上日给我交出来,我把他带回长安问罪。

    苏我摩理势根本都不知这个犬上日何许人也,自然一口答允。

    事实上就算犬上日是他的亲爹他也不敢不同意,他若是拒绝,搞不好人家房俊自己就带兵杀入飞鸟京,挨家挨户的自己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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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房俊面前,吉士驹就显得随意得多。

    翌日吉士驹抵达春帆楼的时候,房俊照样设宴款待,吉士驹简单洗了一把脸上的灰尘泥垢,便放开了吃喝。

    房俊颇为惊奇,以往的吉士驹在他看来固然丑陋了一些,但是举止知礼不卑不亢,可眼前却好似卸去了一身甲壳,再无半分隐忍顾忌。

    “侯爷何以这等目光看我?”吉士驹嚼着来自大唐的美味菜肴,一杯一杯的喝着房府佳酿,见到房俊神情古怪的看着自己,不由甚是奇怪。

    房俊道:“是不是有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畅快,余生再不用在肮脏阴暗的沟渠里与那些虫鼠为伍,感觉太阳特别温暖,天空特么湛蓝,就连刮过去的风的都带着香味儿?”

    吉士驹琢磨片刻,赞叹道:“不愧是冠绝大唐之才子,这番话简直说到了鄙人的心坎里……鄙人身为虾夷人,与倭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却又不得不与之虚于委蛇,侯爷可知鄙人心中是何等恶心苦闷?现在得侯爷之襄助,虾夷人终于能够夺取一块温暖的土地生存繁衍,虽然祖先的土地依旧在倭人手中,但虾夷人已经很知足了。”

    说到此处,他放下碗筷,站起身,走到房俊面前跪伏下去,五体投地。

    “您是虾夷人的恩人,虾夷人将会为您刻碑立庙,生生世世子子孙孙牢记您的恩德,自今而后,只要还有一个虾夷人存活于世,面对您和您的子孙,都将奉为恩主,无论任何要求,即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这番誓言,郑重到了极点。

    只要虾夷人还记着今日之事,哪怕粉身碎骨之类的说辞用不了几十年便会渐渐淡忘,但即便是百世之后,房俊的子孙在虾夷人的地盘上都必然会被奉为上宾,尊敬有加。

    房俊伸手将其扶起,笑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某固然从未贪图虾夷人的报答,但是见到困苦的虾夷人能够有一个安稳温暖的家园,亦是深感快慰。快快起来说话。”

    虽然没听过“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这句话,但是并不妨碍吉士驹明白其中的意思,他顺势站起,衷心敬服道:“来此之前,所有虾夷人都拜托鄙人将他们最衷心的谢意表达给您,并且大家都取得了一致的意见,此次调停,将完全交给侯爷您主导,侯爷您说是什么条件,那就是什么条件,哪怕要我们虾夷人刀山火海闯一遭,亦是绝无怨言,以此来表达对您的感激和信任。”

    瞧瞧人家这话说的,这事儿办的,什么叫贴心?

    这就叫贴心!

    房俊这人就是个顺毛驴,你跟他拧着干,他比你还拧巴!可如同吉士驹这般完全将自己和虾夷人摆在一个“受恩者”的地位,表示您随便弄,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就算让我将族中所有女子都给您送来暖传,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如此大气,反倒让房俊有些不好意思。

    说到底,他也并非一个合格的外交官,做不到所有的事情都以利益为先,总归还是碍于脸面的……

    *****

    翌日,冬阳明媚,海风徐徐。

    春帆楼顶层关着窗户,阳光从玻璃窗子照射进来,一片亮堂。

    厅堂正中摆放了一张长条木桌,虽然是从附近山里砍伐的大树就地取材,但平素维修战船没地方显摆手艺的工匠们手痒难耐,将这张桌子弄得花纹繁复华贵异常,就连一圈儿摆放的椅子都雕刻了镂空的图案,显得精致华美。

    四个角落燃了炭炉,窗外寒风萧萧,楼内温暖如春。

    房俊大马金刀的坐在长桌尽头的主位,身旁靠后的地方另外放置了一张书桌,王玄策以及几名水师军中的官吏坐在那里负责记录会议过程。

    谈判的双方分左右落座。

    倭人方面自然是苏我摩理势为主,以及几位文职官员,虾夷人则简单得多,只有吉士驹带着一个面容冷峻的高大青年,正是他的弟弟吉士骏。

    除此之外,尚有新罗、百济、林邑等国之代表出席,以为见证。

    当然,对于倭国即将开设通商口岸一事,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持欢迎态度,这意味着倭国庞大的市场将会向诸国商贾开放,从此之后,在倭国行商只需遵守商业秩序即可,毋须担忧会被官吏从中渔利盘剥。

    在大唐的引领之下,一个稳定的、和谐的、繁荣的商业圈,将会在囊括诸多东亚、南洋等国之后,逐渐成型。

    而在此之中,即将与大唐展开一场大战的高句丽却被排除在外……

    这等于是在外交层面上将其孤立,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给予支持。即便是素来与高句丽穿一条裤子的百济,都在其中摇摆不定,一方面是高句丽迫在眉睫的高压,一方面是巨大的经济利益,委实难以取舍。

    不过只要他们不搞好跟新罗的关系,是很难登上大唐这条大船的……

    吉士骏上前给房俊施礼,眼眸之中满是崇拜敬服的光芒:“大兄素来仰慕侯爷,无数次在鄙人面前言及侯爷文采绝顶、武略盖世,使得鄙人一直心生向往。今日见面,方知是一位如此英姿勃发之少年英雄!侯爷能够出面调停虾夷人与倭人之战争,实乃虾夷人之恩主,自今而后,吉士骏愿意牵马坠镫,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这一套说辞说出来语调怪异音调不准,显然平素并不怎么说汉话,此番想必是有人打稿,又背了很长时间……

    不过即便如此,也说得房俊有些脸红。

    自己人吹捧的时候不可怕,歪果仁吹捧你的时候,那才是真的可怕……

    不过好在房俊脸黑,稍微红一些,也并不显。

    房俊客气几句,邀请吉士骏无事之时可以去大唐做客,亦可以跟随水师船队去南洋走一走开开眼界,然后请吉士骏两兄弟入座。

    不过谈判会议并不友好。

    一上来,吉士驹便直言道:“倭人占我家园、杀我族人,血海深仇,罄竹难书。每一个虾夷人都将这份仇恨刻在心上,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敌复仇、重返家园,不死不休!大唐极是天朝上国,又是礼仪之邦,华亭侯更是忠肝义胆、义薄云天之英雄,现在华亭侯为了本州岛之安宁,出面调停,希望双方停止战争,虾夷人愿意遵从大唐的意志,从此罢休刀兵,安守本分。至于本次谈判,虾夷人完全遵从大唐的意愿,无论任何要求皆可无条件接受,只求能够速速达成协议,鄙人实在不愿与残虐之倭人同桌而坐。”

    苏我摩理势气得老脸涨红。

    你吹捧房俊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捎带上倭人?

    倭人是杀了不少虾夷人,可虾夷人杀得倭人难道就少了?

    呃,确实少了一些……

    可你们杀的少是因为你们孱弱不堪,若是易而处之,想必你们的屠刀砍到倭人头上之时亦不会有半丝怜悯。

    他嘲讽道:“阁下身为虾夷人,却能够委身倭国中枢多年,平素低三下四摇尾乞怜,豚犬一般的人物,一朝得势却又这般趾高气扬,真是可笑。”

    吉士驹并不着恼,只是淡然道:“吾不与谋朝篡位弑杀旧主之老狗说话。”

    苏我摩理势大怒:“竖子,大胆!”

    “砰!”

    房俊将茶杯重重搁在桌面上,沉声道:“本官出现在此地,乃是为了调停你们双方的战争,免得平民百姓遭受屠戮,生灵涂炭。谁若是不服,可以立刻出去,整兵待战,看看谁的刀子更快,谁的嘴巴更利!”

    苏我摩理势气得白胡子乱颤。

    刚刚吉士驹言语无礼之时你视若无睹,现在我说两句你就撂狠话,太偏了吧?

    可即便心中愤怒,却也不敢多言。

    他明白唐人玩的就是一手“平衡”,并非是亲近虾夷人厌恶倭人,只不过是大势所趋,扶弱锄强而已。反过来若是弱的一方是倭国,唐人也必定会大力支持倭人对抗虾夷人。

    说到底,这与情感无关,实乃帝国战略的取舍博弈而已。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打击迫害倭国乃是房俊一手策划,说是跟帝国政策相符实在是有些牵强,完全是出自于个人情感。



    没有支持虾夷人干脆将倭国灭掉、倭人杀绝,那才是处于帝国真略的考量,否则若是传出唐军对倭人肆意屠杀导致灭族,恐怕全天底下的番邦诸国都将视大唐如洪水猛兽,所到之处尽皆抵制,将会严重阻碍大唐的全球化战略……

    其实说到底,房俊是明白就算屠杀也不可能将倭人真正杀绝,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海岛,随便躲起来就找不到,就算有几十万人在本州岛上肆意杀戮,也不可能当真将其灭种。

    若非有这份理智在,房俊早就发动大军将千年后的大屠杀奉还给倭人。

    这等残虐之民族,乃是人类史上最大的耻辱,将之灭族,普天同庆……

    吉士驹见到苏我摩理势被房俊训斥,心底暗爽,却也不说话,低眉垂眼一副乖宝宝形象。

    反正虾夷人就死死的抱住唐人大腿,说什么也不撒手就对了。

    谈判的气氛并不和谐,但是过程倒满是顺利。

    因为基本事宜事先都已经沟通过,

    ……

    倭国租借佐渡岛于大唐,时限为五百年,租金每年一万贯。

    倭国租借难波津于大唐,时限为五百年,租金每年两万贯。

    难波津开辟为倭国通商口岸,由大唐驻军两千维持治安,使得诸国商贾免遭盗匪之害,而一应军事开支,则由倭国负担。

    允许大唐商贾在倭国境内开采矿山,税赋等同于倭人商贾,不得擅自加赋、随意摊派。

    倭国之所有港口,任由大唐水师临时停驻,不得驱逐。但有要求,当地衙门务必予以妥善协助,不得推脱。

    倭国以汉字为官方文字,大唐与倭国联合推广儒学,由倭国置备学舍,大唐派遣教员,其中大唐派遣倭国教授儒学之教员,地位等同于大唐使节。

    所有进入倭国境内之唐人,享有“治外法权”,若存在作奸犯科之事,需由大唐主官海外事务的衙门审理,倭国无权审讯……

    ……

    这便是大唐与倭国之间的协约,房俊为其命名为《唐倭癸卯条约》。

    当苏我摩理势在条约之上签字,然后就着红红的印泥加盖了倭国天皇之玺印,房俊心中颇为感慨……

    后世之国人但凡听见“条约”这两字,无不立即涌起屈辱愤怒之情绪,自近代以来林林总总之条约,就没有一个好的。

    追溯最早期的正式条约,起初就要算唐德宗与吐蕃签署的《唐、蕃清水盟约》。李二陛下在突厥兵临城下之时也曾签署了《渭水盟约》,但当时仅仅是“倾尽库府”而已,连番大战之后的长安附近库府之中,又有多少余钱呢?等到了《唐、蕃清水盟约》,才算是真正意义上丧权辱国,令大唐百姓饱受屈辱。

    国势有强弱,月势有圆缺,强盛之时开疆拓土马踏天山,衰弱之时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尽皆无可厚非,平常事尔。

    然而有清一朝所签署的数不清的条约,且彻彻底底将这个国家的家底抖落个干净……

    从某位严谨火器闭关锁国让手下漫山遍野的撵兔子让他射个痛快,反而被后世学者吹嘘得英明神武的“某大帝”签署《尼布楚条约》,将大明朝打下来的广阔的西伯利亚以“无用”之由弃若敝履开始,直至“宁予友邦,不予家奴”的《辛丑条约》而止,他的子子孙孙们便一直效仿伟大的能够一天射杀三百八十一支兔子的祖先,在败家的行径一路狂奔,永无止境。

    然而说起最最令国人痛心疾首的条约,则莫过于《马关条约》。

    割地、赔款、增设商埠……这不仅仅使得大清的财政陷入绝望崩溃之境地,经济损失,主权沦丧,使得洋务运动以来培养的民心士气遭受巨大打击,更使得倭国攫取到巨大的利益,稳固其****的发展,加速国内的现代化工业改革进程,使之一跃而成为世界上的一流强国,这更加刺激其侵略之野心。

    一千年后的倭人在马关的那座春帆楼内榨干了中国的血,以之滋养倭人的****,最终使得他们残暴的将屠刀彻底的挥向了中国,给国人带来永远也不能磨灭之痛创!

    而现在,一千年前,房俊在难波津的春帆楼内亲手给倭人套上了绞索,使其整个民族都将遭受羁绊,驯化其民族血脉之中的野蛮暴戾,并且陷入被大唐奴役之深渊。

    最重要的还是关于文化的那几条,大唐在倭国设立学堂,倭国以汉字为官方文字,这就是赤果果的文化入侵,是足以断送其民族根基的野蛮行径,欧洲移民者在美洲玩得就是这一套,效果非常好。即便是结束殖民统治之后将近百年,美洲土著对于殖民者在文化上的同源同流使得彼此非常亲近,哪怕民族獨立了很多年,依舊心甘情願的成為殖民者的附庸,甘之如饴……

    由此可见文化侵略之厉害。

    灭绝倭人并不现实,使其子孙后代皆以华人后裔而自居,那才是真正的大成就。

    试想一下,若是千年文化殖民之后还有所谓的明星舔着脸叫嚣“我是日人”,反而会被真正的倭人骂他傻逼,会不会很有趣?

    ……

    与虾夷人之间的协约就简单得多,因为虾夷人很穷,人也少,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抢来一块土地,还得求着大唐帮忙援建。

    但是这也正中房俊下怀。

    社会制度需要大唐帮忙确立,国家体制完全照搬大唐,整个文化产业尽皆由大唐所掌控,不出五十年,虾夷人恐怕会忘掉自己信奉的神祗,忘掉所有的风俗习惯,这样的一个民族,你还能说他是虾夷人么?

    文化殖民,就是这么可怕。

    被加诸于身,那是彻头彻尾的悲哀,而反过来若是加诸于人,那就完全不一样。

    所以,无论任何时代,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别人强!

    人类的世界跟野兽的世界没有任何区别。

    落后,就得挨打!

    连交配权都没有……

    大唐与倭国、大唐与虾夷人之间的协约签署完毕,最后签署的便是三方的停战协定。

    这没什么好商议的,倭人不能打,要急着安抚国内封国、安置朝中百官,苏我摩理势还得准备登基,虾夷人看似勇猛,实则潜力有限,能够打到如今这个份儿上已经算是超水平发挥,再打下去也扛不住。

    人都打没了,抢来土地有什么用?

    虾夷人没有印玺,吉士驹直接掏出刀子在手腕上狠狠的割了一道口子,右手手指蘸着涌出的鲜血摁下一个血手印。

    房俊看得眼皮子直跳,果然是野人……

    他当然是没有签署协约之权力的,事实上在封建年代,任何一位帝王都不可能将这等权力下放给臣子,无论这个臣子是如何宠盖朝野、权倾天下。比如大清的时候李鸿章出去与倭国谈和,逐条诸款的内容由他主导与倭人商谈,待到谈妥之后要电报呈递给紫禁城的“老佛爷”定夺,所以彼时民间一致谴责李鸿章卖国,实在是没有道理的。

    然而哪个年代信息不通畅,老百姓哪里知道朝中这些弯弯绕绕?既然谈判是李鸿章去谈的,最后也是他签字,那就是他的锅。

    这也是为何那位“老佛爷”非得将李鸿章派去和谈的原因之一,李中堂德高望重权柄赫赫,这个锅背的正合适……

    几份合约尽皆一式两份,放在木箱之中封存,将由战船送回长安,请李二陛下御览之后用玺,然后将其中一份保管,另外一份则原路送回,有倭国和虾夷人自行保管。

    一件大事,终于大功告成。

    房俊心情疏朗,兴致极佳,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在倭国的一切作为都将与那两份合约一起传诸于后世,历史赋予自己的必将是无上的荣光,而后世若是历史重演,那么中华民族所遭受的屈辱越甚,越会将自己映衬得高大,荣光就会耀眼。

    不过相对来说,他倒是宁愿后世子孙们争气一些,将无数的合约摔在他的这份合约之上,然后趾高气扬的说一句:“房俊的这份合约算个屁呦!”

    如果梦想成真,怕是房俊与酒泉之下亦会放声大笑,快慰酣畅矣!

    房俊心情好,自然要招待双方人士以及与会各国人等饮宴,只是他刚刚在房间里洗过澡换了一身衣服,便见到金法敏一脸古怪的前来递上一封书柬,道:“敝国女王陛下,邀请侯爷过几日前往庆州会晤,说是有要事相商。”

    房俊微微一愣,新罗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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