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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txt下载

    大半年不见,又是在小孩子生长过程当中最重要的时段,但是父子之间却全无生疏。

    房俊抱着两个儿子,看着眼前这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感受着两个小小的软软的身子,整颗心都暖洋洋的,一边脚步轻快的向着堂屋走去,一边笑问道:“你们哥儿俩干嘛呢,为何将杜鹃花给拔出来了?”

    那棵花大抵是刚刚栽下去不久,被哥儿俩拔出来随意的丢在一边,根系粘着泥土,有些稀疏。

    老大房菽紧紧搂着老爹的脖子,奶声奶气的说道:“祖父今日教我们读父亲的诗,‘大雪压青松’,他说真男儿大英雄,就应当有松柏常青、梅花傲雪的品格,而不是喜欢那些娇嫩的花花草草!”

    “呦呵!”

    房俊吃了一惊,这孩子才几岁呀,口齿伶俐就算了,居然学着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天才呀!

    房俊是次子,但长兄房遗直目前未有一女,故而房菽、房佑这两个小子就是现在房家三代之中唯二的男丁,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几乎占据了家中长辈所有的宠爱。

    房玄龄更是将两个孙子视若珍宝,哪怕编纂《字典》有些辛苦,却也不放心旁人教导自己的孙子,故而亲自启蒙,教授文字,授予经义。

    房菽很活泼,张牙舞爪连说带比划,房佑却安安静静的靠着父亲的肩膀,一声不吭,只是睁着亮亮的大眼睛看着哥哥,又看看父亲。

    房俊便鼓励他:“佑儿可会背诵这首诗?”

    房佑声音清亮:“会!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这孩子似乎天生就是清冷淡然的性子,与老大活泼伶俐的性子截然相反,虽然聪慧,却从不显摆,很多时候就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嘴上不说,但是任何事情都心中有数。

    很有一股霸道总裁范儿……

    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聪慧伶俐,望子成龙呢?

    房俊此刻便犹如心里打翻了蜜罐儿一般,又是甜蜜,又是骄傲,怀里抱着两个儿子,脚底下都快要飘起来……

    入了中堂,坐在太师椅上,将两个儿子一边一个放在自己腿上,任由他们不老实的蹦跶,瞅了一眼堂内的侍女,问道:“几位夫人呢?”

    侍女恭恭敬敬的回答:“清河公主诞下一子,卢国公府送来请柬,后天百日宴,大宴宾客,殿下接到请柬。不过听闻清河公主产后失血过多,身子虚弱,今夜便赶了过去。城南码头听闻新到了一批南洋的玳瑁、珊瑚,不过由于途径东海的时候遭遇台风,舟船险些倾覆,故而舱内货物收到损坏,因为价值太过巨大,抵达码头之后,武娘子亲自赶去处置。”

    这么一听,“就只有萧娘子在?”

    侍女低眉垂眼:“是。”

    房俊想了想,摆摆手,道:“行了,你们暂且退下,准备热水,待会儿某带着两位小郎洗浴,他俩今晚跟我睡。”

    “喏。”

    侍女不敢多言,赶紧退出去准备热水。

    不过心中难免古怪,这放眼大唐,哪家功勋贵戚会搂着儿子一起睡?

    简直惊世骇俗……

    侍女出了门,想了想,叮嘱几个婢女去准备热水,自己则去了前院。

    中堂里。

    房俊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儿子在自己身上蹦跶,两个小小的身子左扭右扭,一刻不得消停。

    不一会儿,房菽发现了爹爹上唇蓄起的胡须,白胖的小手轻轻的摸了一下,说道:“宝琳叔叔也有胡子!”

    尉迟宝琳?

    房家以往同尉迟家来往并不亲密,毕竟一文一武,又非是同一阵营,兼且尉迟恭此人自负其功,虽然性情耿直绝无谄媚,但是与性格温润的房玄龄实在是尿不到一个壶里,所以房家可以与程家交情莫逆,却与尉迟家形同陌路。

    不过随着房俊在江南与尉迟宝琪有过数度接触,且以往与憨直的尉迟宝琳还算不错,两家这两年交情渐渐好了起来。

    按着房俊的岁数,于他年纪相仿的还没有几个蓄起胡须,只不过尉迟宝琳须发浓密,十五六的时候就已经一脸络腮胡,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大上十几二十岁……

    而且房家在骊山农庄的那处族学已然成为长安权贵瞩目之存在,因着房玄龄编撰《字典》很是集结了一大批各方名儒,即便是那些打下手的文士都是各地的年轻俊彦,这些人闲暇之时充当族学先生,谁不眼热?

    于是乎,一些跟房家关系不错的权贵勋戚,便将族中孩童送去启蒙,其中便有程家、尉迟家、李绩家……一群小一辈的纨绔子弟。

    “爹爹,敬业哥哥有好大的一个风筝……”

    房佑也上来摸摸老爹的短髭,嘴里说着,然后被扎得手心痒痒,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李敬业?

    那是李绩的孙子,李震的儿子,那小子现在人模狗样瞅着聪明伶俐,原本的历史上也是个惹祸的主儿,承袭了祖父李绩的英国公爵位,然后纠集了一群牛的不行的“神童”,比如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等人,于扬州起兵,甚至李敬业还自称为匡复府大将军,领扬州大都督,以勤王救国、匡扶卢陵王李显复位为名出师,更由骆宾王写了文明千古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以号召天下,公然推翻武则天,最终兵败身死……

    虽然蠢了点,不过当时大唐上下尽皆蛰伏于武则天雌威之下,目睹武则天篡夺地位,尽皆战战兢兢明哲保身,唯有李敬业等人挺身而出公然反抗,这其中固然有此前被贬官的怨气,但总体来说,还是有几分骨气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武则天上位,罢黜贬斥的官员数不胜数,怎不见旁人也敢起兵反抗?

    眼下武美眉被自己收入房中,决计不可能再有机会觊觎至尊宝座,想来李敬业也不可能去纠集官兵造反。

    历史早已面目全非……

    “风筝啊……有多大?”

    “这么这么大……”房佑张开自己短短的小胳膊,做出一个夸张的比划。

    房俊问:“很好玩?”

    “嗯!”房佑亮晶晶的睁大眼睛,一脸羡慕。

    房菽在一旁有些丧气:“敬业哥哥给我玩,我我我,我都拽不住……”

    房俊吓了一跳,这孩子才几岁?小身子怕不是只有二十来斤,能被风筝给带飞了……

    “那行,明日爹爹给你们做一个更大的风筝,保管比李敬业的还要大十倍,待到明日你们从学堂归来,爹爹就带你们去城外,咱们放风筝!”

    “真哒?”

    “当然!爹爹几时骗过你们?”

    “哇哇哇,爹爹好棒!”

    两个小家伙兴奋得又叫又跳,昨日李敬业放着大风筝,好威风的样子呢,他们羡慕得不得了。

    爷儿仨正蹦跶得欢畅,冷不防母亲卢氏从门口进来,训斥道:“堂堂侯爵,上柱国,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房俊莫名其妙:“母亲,谁招您了这是?”

    咱也没干啥,怎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杀人也得给个明白啊……

    两个小的见到祖母,齐齐一震,忙不迭的从老爹身上爬下来,像模像样的一揖及地:“见过祖母大人。”

    房俊一看,嘿,还挺懂礼貌,不错!

    卢氏急忙俯身,摸摸两个孙子的笑脸,宠溺着道:“乖孩子,快快起来!”然后直起身,冲着板着脸,不悦道:“你说说你,整个大唐,哪有你这般宠孩子的?”

    房俊简直莫名其妙:“我儿子我不宠,让谁宠?”

    卢氏气结,指着房俊,骂道:“没出息的东西!男儿抱孙不抱子,孩子有娘和你爹宠着就行了,你得身体力行严加管教,若是全家都宠着惯着,往后他们谁也不怕,还不得创出弥天大祸来?”

    房俊无语。

    按道理来讲,这的确没错。

    这就是咱们传承了几千年的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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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问题房俊是一个穿越者,他有着前世的牵挂,现在都转嫁到这两个血脉相连的儿子身上,你让他整天板着个脸这个不行那个不对,动辄教训打骂,明知道是对孩子好,可他做不到哇……

    卢氏一脸气愤,上前一手一个牵住小孙子,瞪着房俊道:“孩子晚上跟着我,你去淑儿房中歇着吧。你瞅瞅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妻妾也不少,可孩子就两个,你良心过得去?”

    房俊一脸懵逼,这都哪儿跟哪儿……

    不忿道:“大哥呢?您咋不去管管他,别整天到晚的要么跑在书房里看书,要么跑出去会友,您让他也努努力呀!还有老三呢?年岁也不小了,赶紧的给找一个合适的就成亲呗,别总盯着儿子我一个,开枝散叶,添丁增口,个个都有责任啊!”

    他这么一说,卢氏顿时一脸颓然,叹气道:“别说你大哥了,那就是个没本事的,你大嫂倒是又有了身孕,只是御医给把了脉,说还是一个女娃……哎,咱家也就你有出息了,娘不指望着你,还能指望哪个?”

    房俊挠挠脸,有些无奈。

    咱横行东海开疆拓土,勒石燕然封狼居胥,也没从您口中得到一个“有出息”的夸赞,结果就因为生了俩儿子,就成了家里“最有出息”的一个……

    可这就是大唐的价值观,任你天大的本事,生不出儿子来,你就是个没用的……

    岂止是大唐呢?

    纵然科学昌明、民族进步的后世,照样无数人铁了心的要个儿子,用句老话来说,那就是:“哪怕是个败家子,也得有人给我败啊”……

    只不过若真是个女娃,大哥倒是无所谓,那人已经钻进书堆里去了,大嫂怕是又要伤心难过一阵子。

    别小瞧了那些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瞅瞅气色,把把脉,男孩女孩十拿九稳,不必b超差多少……

    摇了摇头,房俊道:“虽然说男孩女孩不一样,但这玩意有时候就是天意,是注定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大嫂素来贤惠,知书达礼,本就心中郁结,您可不能给脸色看,否则积郁成疾,极易损及根源,伤身子。”

    这个年代,谁敢说“生儿生女都一样”,出门能被人用唾沫淹死。

    男孩子那是传种接代的,等你死了给你在灵前摔盆儿打幡,逢年过节给你烧纸钱修坟茔,甭管你是家徒四壁亦或富有四海,你的一切都有儿子来继承。

    女儿呢?

    女儿啥都不是,富贵人家还好一点,女儿能成为一切联姻的资本,贫穷人家,也就指望着能卖个好价钱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可不是说说而已,这是现实。

    卢氏顿时恼了,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你娘是那样刻薄歹毒的人么?老娘自己的儿媳妇自己疼,用不着你个棒槌瞎操心!菽儿佑儿,跟祖母走,别理这个糊涂蛋的爹!”

    “哦……”

    两个小子心不甘情不愿,却明显不敢违逆祖母,被祖母牵着手儿向门口走去,还一步一回头,小嘴瘪着,眼泪汪汪,一脸的不情愿……

    可房家谁敢违逆这位主母?

    即便是杀人如麻横行天下的房俊,在目前面前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两个儿子被领走,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

    *****

    “哎呦,您这威风赫赫的大将军,还跟一个小侍女置气?”

    萧淑儿蹲在炕沿下,正用一块雪白的帕子仔仔细细的给房俊将脚擦干净,随口取笑了一句。

    房俊坐在炕沿上,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秀发如云、脖颈修长的美人儿,手里捧着茶盏,哼了一声,道:“回头跟媚娘说一声,家中这些个仆人得立一立规矩了。”

    倒不是因为被母亲将儿子从身边“夺走”生气,只是前脚自己说了晚上要搂着两个孩子睡,后脚前院的母亲便听闻了匆匆赶过来,这些个仆人婢女们眼里哪还有规矩?

    萧淑儿扬起脸,俏丽的小脸儿上满是幽怨,咬了一下红唇,幽幽说道:“妾身倒是想要谢谢她们呢,若非通知了母亲,只怕今晚还轮不到妾身来伺候郎君……”

    本是二八年华,如花似玉,结果成亲没几天,郎君便率军出征,这一去便是数千里,大半年,心中岂能没有幽怨?

    回府之后,房俊倒是雨露均沾。

    萧淑儿在这方面算是个生手,不仅没有太多需求,反而每次都被折腾得烂泥一般……

    可她想要孩子啊!

    身为南梁孝靖皇帝的血脉,萧淑儿其实是个遗孤,虽然身份尊贵,占据着兰陵萧氏嫡支的名分,实则在萧家,却是个无根无屏的孤家寡人,否则亦不能以萧家嫡女之身份,嫁给旁人做妾……

    孤苦伶仃的身世,令她非常没有安全感。

    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有子嗣傍身,那么她在房家才算是名正言顺……

    房俊非是不知情趣、不恤人心的莽汉子,从后世而来的他从未有“男尊女卑”的执念,对于枕边人,自然会去揣摩她的心思,并且愿意去体恤、去尊重、去满足她们的述求。

    这种几乎是站在相同位置去体谅女子的做法,在这时代堪称独一份儿……

    看着萧淑儿有些幽怨、又有些惶然的神情,房俊心中一软,拉着她的手将她拉起来,然后揽住纤细柔软的腰肢,紧紧的揽入怀中,在粉润的菱唇上吻了一下,柔声道:“何必这般小心翼翼呢?高阳殿下虽然金枝玉叶,但性格大气爽朗,绝非不能容忍之辈,媚娘精明泼辣,手腕高明,但只要你不会去试图挑战她的地位,她绝不会欺辱于你。至于母亲,看似泼辣,实则心底良善,最是护犊子,外头谁若是欺负了你,母亲能领着你们打上门去讨个公道……咱们房家,虽然称不上从上到下都是良善的性子,但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你大可沉下心来,好好的过你的安生日子。”

    既然进了房家的门,就是他房俊的女人,自然要好生照顾,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他最担心的便是萧淑儿没事儿闲着去撩拨武媚娘,论智谋、论手段,她没一样会是武媚娘的对手,一旦武媚娘狠下心来,能给她玩残了……好在武媚娘性格大气,根本不会在意府中多了几个姬妾,只要没人跟她争手里对房家产业的控制权,没人惦记着她的地位,她绝不会主动去找谁的麻烦。

    所以必须时不时的提点一下萧淑儿,那母老虎不好惹,你离她远点,否则一怒之下给你削成人棍,咱房家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好在萧淑儿也是个乖巧的性子,房家不似皇宫,没有那么多的**龌蹉,更没有什么泼天的权力去争夺,只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她就心满意足。

    依偎着郎君健硕的胸膛,萧淑儿脸儿有些红,心跳的砰砰响,察觉到郎君的大手已然顺着衣襟下摆滑了进来,整个人都水儿一样发软,呢喃着哀求道:“郎君,不行,还未熄灯呢……”

    房俊霸道的将她抱起来,轻盈的身子放在自己腿上,笑道:“刚刚夫人不是还想要子嗣来着么?咱们不多努努力,子嗣也不会从天而降。”

    萧淑儿任由大手作怪,扭着身子,双手捧着房俊的脸,然后伸出两根春葱一般的手指,沿着如刀一般的浓眉,挺直的鼻梁,润泽的嘴唇,一然后停留在上唇的短髭上,爱怜的抚摸着,眼眸之中满满的都是燃烧着的爱火,轻声呢喃道:“上天待我何其厚也,居然能够将郎君这等顶天立地、旷古烁金的盖世英雄送到我的身边,愿与君生同衾死同穴,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这样一个国色天姿的绝世佳丽说出这么一番情话更加动人的呢?

    情意绵绵,恩爱婵娟,自然勾起一番天雷地火……



    翌日清晨,天刚微亮,房俊便醒了过来。

    这大半年行军在外,早已养成了生物钟,天一亮就醒来,比闹钟还准时。

    从萧淑儿玉臂粉腿的痴缠之中脱离出来,回身将被子盖好这一副白皙诱人的**,这才穿上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自然有侍女服侍他到旁边的屋子洗漱一番,更换了一套青色直裰,头发全部束起到头顶,以一根玉簪固定,愈发显得眉目清朗,鬓如刀裁,整个人神采奕奕,干净清爽。

    房俊相貌本就英朗,只是肤色微黑,如今配上那股子上位者的恬然气度,活脱脱一个俗世佳公子。

    看得伺候他梳洗的小婢女眼睛亮晶晶的恨不得以身相许,却也知道自家这位二郎清正自持,绝不贪花好色,对于自家婢女更是从未有过欺辱之事,也只能咬着嘴唇发着花痴,却是半点都不敢表露出来。

    房家家风之清正,举世皆知。

    用过早膳,房俊便带着一大群亲兵部曲,骑着骏马招摇过市,直奔城南的枪炮局。

    柳早已候在门口,见到房俊,急忙上前施礼。

    房俊翻身从马背跳下,将马鞭甩给身后的卫鹰,上前拍拍刘的肩膀,笑着夸赞道:“干得不错!”

    刘喜翻了心儿,忙道:“不敢当侯爷谬赞,只是侥幸不辱使命罢了。”

    房俊去年北上之时,将枪炮局交托于刘,命他务必用心,在保证火药、枪炮的生产速度情况下,还要保持不断的研发与改进,决不可固步自封,驻足不前。

    柳做得非常好。

    如今枪炮局的生产规模足足增长了一倍,将昆明池西岸的土地占了一大片,工棚连绵,高炉耸立,新建成的利用水利落差驱动的锻锤数十处,熟练工匠往来络绎不绝。

    房俊已然交卸了兵部左侍郎的差事,兵部右侍郎郭福善终于修成正果,晋升一级,在仍旧未有兵部尚书履任的情况下,俨然兵部大佬。

    然而兵部之内却没有什么人嫉妒。

    郭福善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只是自身圆滑善于审势度时,所谓的一把手,更像是一个大管家,管着所有的杂事。真正的人才诸如刘、崔敦礼、杜志静等人,各有根基相互竞争,也知道一是片刻的谁也压不住谁,与其被其余几人升上去,还不如就让郭福善任着这个兵部左侍郎……

    只要我得不到的你也没得到,那么大家便皆大欢喜。

    不患寡,而患不均而已……

    对于将刘放在枪炮局,房俊是有过一番谋算的。

    河东柳氏算是比较显赫的世家门阀之一,只不过阔的是祖上,如今有些渐渐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尤其是世家门阀这种东西,素来都是相互依存、盘根错节的存在,与各个门阀的关系深远广泛。

    你眼看着他倾颓没落,可说不定哪一辈出来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一夜之间便能够东山再起……

    河东柳氏与关陇贵族素来互有联姻,本身实力不弱,与山东豪强亦是联络不断,甚至还是晋王李治的妻舅。看似好像一个“二五仔”,游走在门阀之间谁也不重视他,但却也交际广泛、处事玲珑。

    可以说,无论大唐政局最终会有什么样的变动,河东柳氏似乎都能够轻易的成为各方拉拢的对象,地位超然……

    至于当初被房俊坑的不得不四处挖人得罪人,与各个衙门、各个门阀作对,根本不算事儿。

    结交一个得罪一个,那么是真的将得罪那个往死里得罪。

    若是所有人都得罪光了,反而没人与你结仇……

    “念在汝兢兢业业的份上,给汝一个忠告吧,别去管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风浪太大,河东柳氏的小身板儿估计经不住哪怕一个浪花的怕打,便会支离破碎,死无葬身之地……只需守住这里,那处切切实实的成绩给陛下看,那么河东柳氏之地位便稳如泰山。”

    站在枪炮局的门口,房俊负手而立,语重心长。

    柳这个人其实他并不喜欢,私心太重,立场太软,小心思多过大智慧。但或许也正是这种人,才能够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而不倒。

    论生存的能力,还是这种人更为擅长……

    只要刘能够始终屹立于政权的中心,就能保持枪炮局的平稳。

    相比刘的人品,这才是最重要的……

    柳大喜过望,当即表态:“只要侯爷支持下官,下官这一辈子就守着这枪炮局,哪儿也不去,让这枪炮局不停的发展壮大,成为大唐最坚实的矛和盾,让侯爷您的心血永远光辉灿烂!”

    原本,柳对于政治的述求是非常强烈的,他认为攀上了晋王这样一门亲戚,在当初那段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只要能够推动晋王上位,他自然跟着水涨船高,混一个宰辅绝对不成问题。

    大权在握、光耀门楣,谁不想?

    然而经过一系列的打击,柳才算是看明白,自己以为的那点小聪明,在人家真正的大佬面前,渣都不算……

    如今能够得到房俊的许诺,死死的守住枪炮局,他已然心满意足。

    漠北这一仗,固然成就了房俊“大唐第一战功”的辉煌名誉,却也是的横空出世的火枪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谁都知道,没有火枪,房俊就不可能狂飙突进摧枯拉朽,就没有重演勒石燕然封狼居胥的旷世战功!

    现在,朝野上下,国内国外,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的盯着枪炮局。

    只要能够将枪炮局死死的握在手里,这就是一份坚实的权力,放眼军方,哪一个敢不小心翼翼的捧着咱?

    有房俊的支持,在凭借河东柳氏的实力,这个枪炮局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任是旁人再如何眼红,也绝对夺不去!

    这就是他柳安身立命之本!

    ……

    房俊微微颔首,望着眼前屋宇连绵、高炉耸立的枪炮局,久久不发一语。

    他可以支持柳将枪炮局掌控在手中,自己却必须远离这里了。

    大唐的有识之士多如牛毛,纵然对火器比较陌生,但是研究过皇家水师的海战、漠北之战过后,谁都看得见火枪、火炮的威力,更能够预测出将来的战争将会因为火器引起巨大的变革。

    变革,意味着动荡,更意味着机会。

    但凡是一个有野心、有述求的人,谁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机会溜走?

    若是他继续掌管枪炮局,必然招致所有人的抵制与排挤,在这个世家门阀权势通天,连李二陛下都不得不退避三舍采取绥靖策略的年代里,房俊也只能避其锋芒,韬光养晦。

    永远不要低估历史上那些个鼎鼎大名的政客们。

    这帮家伙老谋深算、心狠手辣,或许他们奈何不得房俊,但是绝对会将黑手伸向枪炮局。

    要么得到它,要么毁掉它……

    最重要的是,房俊察觉到李二陛下大抵也已经对威力巨大的火器产生了忌惮之心。毁掉火器自然不会,李二陛下到底是目光深远雄才伟略的一代帝王,他清楚火器的威力能够给大唐带来怎样的助力。

    但他也会忌惮火器会动摇他的统治。

    那么削弱枪炮局,就成为可能……

    然而房俊知道,任何一项发明成就,都需要整个社会的支持和长久不断的研发,日积月累精益求精,才能够由量变发生质变。

    他只能提供火器最原始的发展步骤,点亮第一棵科技树,但是对于以后,他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涉及到更精神的化学、物理知识,他这个两把刀真的不懂啊……

    他明白,对于火器,他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

    剩下的便是远远的站在一旁,默默的关注着它,尽可能的为其保驾护航,使其长久的得到当权者的重视,良好的发展下去。直到某一天有一位大牛能够在他编撰的基础《物理》《化学》之上,点亮发射底火、自动装弹、甚至是精确制导炮弹……

    深吸口气,将所有的思绪都压制下去。

    房俊吩咐道:“给某找几个手艺精巧的工匠,在找来一些竹篾、宣纸、麻绳……”

    柳赶紧几下,却又忍不住问:“侯爷,您这是制作何物?”

    房俊意气风发:“扎风筝!”

    柳:“……”



    风筝这种东西,很久之前就有了。

    相传在春秋之时,墨家祖师爷墨翟便用木头制作木鸟,三年而成,“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是为风筝之始祖。

    后来墨翟将制作风筝的手艺传授给了学生公输班,公输班改进了风筝的材质,放弃笨重的木头,改以更轻便的竹子取代。把竹子劈开削光滑,用火烤弯曲,做成了喜鹊的样子,称为“木鹊”,在空中飞翔达三天之久,“尝为木鸢,乘之以窥宋城”。

    不过后来证明这只是个传说,不足采信。

    真正有史可证的第一次将风筝利用于军事,乃是发生于楚汉相争之时,汉将韩信攻打未央宫,利用风筝测量未央宫下面的地道的距离……

    此后,风筝被当做一种军械,广泛利用于战争之中,史册典籍之上,屡见不鲜。直至南北朝之时,这种以往珍而重之的军械,不在拘泥于军中,逐渐流入民间,成为皇宫、百姓的娱乐项目。

    ……

    听闻房二郎要扎风筝,不少枪炮局中的能工巧匠都放下手里的活计,一窝蜂的随着柳跑到外头院子里。

    竹篾、纸张都是寻常之物,麻绳也应有尽有,枪炮局中什么也不缺,很快便在院子里堆了一堆。

    一个胡须皆白的老工匠站出来,笑道:“扎风筝,老朽在行,侯爷您就瞧好吧!”

    房俊忙道:“慢来慢来,这次要扎的风筝与以往不同,稍候片刻,拿纸笔来,某画下草图,尔等照着图纸操作。”

    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谁不知道房二郎天资纵横,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无论是玻璃、水泥,亦或是火药、火器,尽皆出自这位天才的脑袋,如今早已风靡天下。

    如今既然兴致而起,想要扎一个风筝,那必定与以往有所不同。

    大家期待之中,房俊画就草图,还真就是草图,很潦草的那种……不过对于这些个大唐最出类拔萃的工匠来说,只需稍微揣摩,便已知其意。

    那老工匠捧着草图,有些懵:“这么大的风筝……能飞?”

    房俊没法跟他解释风筝能否飞上天不在于本身的大小,而在于是否能够保持风筝的平衡,使之均匀的利用空气浮力,即便是一块重达几顿的铁疙瘩,只要做好平衡,照样能飞起来……

    只得说道:“能不能飞,做出来不就知道了。”

    “喏!”

    见到房俊这般自信,工匠也都兴冲冲的各自分工,有人削竹篾,有人将削好的竹篾用火烤,然后弯曲成需要的形状,有人裁纸,有人准备浆糊……

    房俊设计的这种风筝很简单,就是一个后世常见的蜈蚣风筝。

    但是放到现在,却甚是新奇……

    时下的风筝极为少见,因为制作繁琐,需要掌握平衡,等闲的农夫根本做不出来,而稍微有些手艺的匠人都在官府的管控之下,不可能随心所欲的放弃本职工作去扎风筝。

    所以,风筝还只是权贵门阀的玩物。

    等闲的风筝,也只是用竹篾制作成燕子、鸟雀、老鹰这等样式,似蜈蚣风筝这等将数十个圆形风筝连在一起,形成一个长长的看着好似蜈蚣一般的样式,前所未见。

    不过也只是样式稀罕,技术到没有多少难题。

    房俊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有些平常了,便派遣几个亲兵回去城中,寻了一家扎纸店,请来一位扎纸匠人。

    这年头纸张金贵,房俊研发的竹纸也将将开始盛行,放在以往,扎纸匠人是一门顶顶高级的手艺人,七主要业务,就是专门为丧礼扎纸制作车马纸人……

    不过房俊不讲究这个忌讳。

    将扎纸匠人找来,房俊命他扎制一个龙头。

    龙是天子的图腾,但是在宋朝以前,对于龙的管控并不严厉,绝无那种明清之时沾上边儿便是“意图谋反”“诛灭九族”的情形,只要不是明目张胆的使用“五爪金龙”,基本没事。

    做一个龙头风筝更没事,因为这风筝是没爪子的,严格意义来讲,没有爪子的龙就是一条蟒……

    扎纸匠人那都是祖传的手艺,一辈子不干别的,就只是在找一个领域内浸淫,手艺自然没话说。

    虽然龙头这玩意没扎过,但是照着房俊画出的一个龙头图案,一双粗糙的大手灵巧的操纵着细细的竹篾,扎制得似模似样。等到天色过午,一个硕大的龙头便扎制完成,放在地上,四平八稳。

    糊上纸放在那里,房俊又派人去找来一位精于丹青的书生,用各色水彩涂涂抹抹,一个活灵活现的龙头便完成了。

    房俊瞅了瞅日头,已经未时末了,便派人前去骊山农庄那边,看看学堂下课没有,将两个小郎君接过来。

    然后,房俊命人搬来一个小马扎,坐在上头亲自给风筝栓绳。

    这是扎风筝最重要的一个步骤,若是不能使得几根拴住风筝的绳子受力于一点,那么整个风筝就无法保持平衡,自然飞不起来。

    枪炮局的工匠都被柳赶走,风筝扎完了,那就赶紧回去干活……

    等到两个儿子被接了过来,龙头蜈蚣大风筝基本已经完工。

    就只是柳有些担心,吞吞吐吐道:“这风筝却是巧夺天工,不过……那个……侯爷啊,到底是一个扎制匠人所制作,这东西他犯忌讳啊!”

    扎制匠人是干啥的?

    专门给丧事制作冥器的……

    房俊却摆摆手:“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你用来当作冥器,它便是冥器,你用来玩耍,那便与冥器不沾边。”

    柳只能闭嘴。

    几辆马车停靠在枪炮局办公的院子里,一大群孩童“呼啦啦”从马车上窜下来,大呼小叫的跑到房俊面前。

    大的大小的小,小的诸如房俊的两个儿子刚刚能走稳路,大的如狄仁杰李敬业已经是半大小子,都是选择在骊山房家学堂上学的孩子,大多是故旧知交。

    房俊从头到尾瞅了一遍,好家伙,简直就是大唐的“全明星阵容”。

    除去狄仁杰、李敬业、骆宾王之外,李承乾的长子李象,父母双亡由叔父岑文本抚养的岑长倩,阎立本为右相之时与其并称“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的姜恪……

    未来几十年,大唐中枢的一半权臣都在这里了。

    特娘的都是二代三代呀……

    不过还好,纵然其中有李敬业这样的反抗之王,但大抵都是些有能力的,非是依仗着祖辈功勋好逸恶劳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

    “哇……”

    一群小子见到地上拜访的长长的风筝以及那个活灵活现的龙头,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房菽房佑赶紧倒腾着小短腿儿跑到房俊身边,一左一右抱住房俊的腿,瞪着地上发风筝欢呼雀跃。

    李敬业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看上去更像叔叔李敬业的混不吝,而非是其父李震的英姿飒爽,这小子抹了一把鼻涕,仰着花里胡哨的小脸儿看着房俊:“二叔二叔,这是风筝么?好大,它能飞么?”

    狄仁杰就乖巧得多,凑到房俊跟前,声音肯定的说道:“房家二叔做得风筝,那肯定是能飞的!”

    他本来想称呼房俊“老师”的,但房俊坚持不受。

    但其父狄知逊前两年前往外地赴任,便将狄仁杰留在京中,被房俊送去崇文馆念书,彼此之间感情甚好,对房俊甚是亲近。

    骆宾王上前伸手扒拉扒拉龙头,又看看地上蜈蚣风筝的三十几个腰片,摇摇头,一脸怀疑:“这么长,估计飞不起来吧!”

    房俊无语。

    得咧,这小子果然跟李敬业一伙儿的,从小看老啊,都特么具有怀疑、反抗的作死精神……

    “说了你们还不信,那行,是骡子是马,咱们拉出去溜溜!走咧,乐游原,放风筝!”

    房俊大呼一声,群起响应。

    “走喽!放风筝咯!”

    一群小子争先恐后的登上马车,只有人将风筝另外装车拉着,跟在后头,浩浩荡荡前往乐游原而去。



    乐游原地势高平轩敞,占据了升平、修行、修政、升道等数坊之地,地阔人稀,风光绚丽,登原远眺,四望宽敞,京城之内,俯视如掌。南面与曲江池相邻,都人来此游赏者绍驿不绝。

    每年三月上已、九月重阳,游人如织,骑马踏青、仕女游戏,就此拔楔登高、幄幕云布,车马填塞。

    几辆马车,一行骑士,浩浩荡荡气焰嚣张的登上古原,房俊策马而行,只觉清风拂面,天高云阔。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再过两百年,一代诗人李商隐便会在此地写就这千古佳句,名垂青史。

    此刻虽未至黄昏,依旧艳阳高悬,微风吹荡,四野辽阔,很难品味诗中那等寂寥沉闷之意……

    换言之,房俊一行人的心情都不错。

    孩子们争先恐后从车上爬下来,三四岁的,七八岁的,一个个精神抖擞,纷纷围在最后头那辆马车旁,看着亲兵部曲将那个从所未见的大风筝从车上卸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到路旁空地上。

    李敬业像只大马猴一样围着房俊左蹦右跳,不断表示自己的怀疑:“房叔叔,这么大的风筝,能飞得起来么?”

    骆宾王在一旁表示悲观:“断然是不能的。”

    在他认知里,能飞的东西必须是娇小的、轻灵的,这个龙头蜈蚣这么大、这么长,怎么飞?

    怕是没等飞起来,便会一头扎到地上。

    狄仁杰绷着小脸儿,一手牵着房菽,一手牵着房佑,身后还跟着李象,闻言颇为不满,这孩子傲娇道:“房叔叔说能飞,那就一定能飞!”

    房俊笑呵呵的看着孩子们争执,温言道:“任何自己并未了解的事务,都勿要轻易去断言。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大,太多神奇的东西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我们要用怀疑一切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不要被以往的认知束缚了我们的意识,勇于探索,开拓眼界。”

    孩子们稽首受教。

    在他们眼中,房俊不仅仅才华绝世、惊才绝艳,更是功勋盖世举世无双的超级英雄,所有人都充满了孺慕崇拜。

    在大唐,每一个孩子的心里都有着荡平四海、横扫天下的雄心壮志,他们将上马可以治军、下马可以治民的前辈当作偶像,他们鄙视一切胡族,将所有的胡人归入“蛮夷”之列,他们以天朝上国自居,胸膛里流淌着尊贵的炎黄血脉,相信大唐战无不胜,天下无敌!

    他们可以对着自己的同胞温良恭俭让,但是面对蛮夷,他们就会高高的抬起下巴,趾高气扬的展示着自己的骄傲。

    他们做梦都想如同卫青、霍去病那般斩杀敌寇如砍瓜切菜,如李靖那般覆亡敌国如探囊取物。

    他们的追求,不是官至宰辅牧守一方,而是开疆拓土为国增光!

    每一个人的骨头里,都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

    而房俊这等功勋盖世的无敌统帅,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目标。

    这样的一个人以师长的语气说出来的教导,怎么可能不听在耳中、记在心头,时时刻刻以为圭臬,鞭策自己不断前行呢?

    看着孩子们“孺子可教”的神情,房俊颇为满意,大手一挥:“过些时日‘讲武堂’开课,都去上课!”

    “真哒?”

    年纪小的还没觉得怎样,李敬业和骆宾王却瞬间眼睛铮亮,兴奋不已。

    只要是稍微懂事一些的,都知道“讲武堂”此后必将成为大唐军官的摇篮,但凡在此接受那些当世名将教导的,往后必然会成为军中精锐,换言之,那就是陛下的嫡系。

    可是“讲武堂”毕竟规模有限,讲究的乃是“精英教育”,虽然世家子弟大多可以入学,但每一期的学员名额有限,大家都得要排队轮班来,一期二期这样子等下去,谁知道能等到多少期?

    但是有了房俊的保证,那就不一样了!

    房俊傲然道:“那当然,本公子便是‘讲武堂’的司业,除了陛下便是某说了算,某说让谁去,谁就能去!”

    都是好苗子啊,只要加以培养,将来都是帝国的栋梁。

    而且经过自己的教育,接受自己“夹带”里头的私货,往后走上领导岗位,更能够延续自己的理念,带领大唐沿着目前这条与历史迥异的发展道路不断前行,或许会缔造出一个前所未有、旷古烁金的伟大王朝!

    这就是“成”的乐趣之所在,想想就兴奋……

    李敬业已经与骆宾王弹冠相庆,兴奋不已。

    狄仁杰涨红着小脸儿,仰着头,祈盼的问道:“房叔叔,我也可以入学么?”

    他比李敬业小一些,按说并没到进入“讲武堂”学习的年纪,但是房俊知道这个妖孽的能耐,妥妥就是一个神童啊,年纪岂能成为他的局限?

    再者,自己身为“讲武堂”的司业,乃是担任祭酒的李二陛下之下第一人,想要推荐一个人进入学堂就学,手段自然有的是……

    “待某为你出台一份‘特殊天才条款’,自然名正言顺的入学。”

    房俊拍着胸脯给了保证。

    “谢谢房叔叔!”

    狄仁杰两眼亮晶晶的,一张粉嫩白皙的正太脸白里透红,即便心中兴奋,却依旧只是矜持微笑,颇有涵养。

    这孩子眉目灵动相貌清秀,温润内敛循规蹈矩,不无意外,长大之后定然是一个才华、颜值俱佳的温润君子,房俊想象着《神探狄仁杰》里头挺着个大肚腩的梁大叔,顿时打了个寒战,差别太大了……

    风筝已经准备好,亲兵将一大捆麻绳台下车,按着房俊的指挥用木棍钉了一个线轴,将麻绳纺线一般一圈一圈缠在线轴上。

    “来来来,某带你们放飞这大唐最大的风筝!”

    放风筝这种事房俊自然不难,只是麻绳太粗,线轴太大,自己一个人掌控不住,只得让两个亲兵抬着,自己在前头操控。

    这年头没有化学纤维,这种产自蜀地,用特殊葛麻制作的麻绳便是天底下最坚韧的绳子……

    七八个亲兵将龙头蜈蚣抬起来,房俊找准了风响,大喝一声,亲兵们便放开手。房俊拼命向后跑,一只手握紧麻绳不住的紧拽、放松,调整着风筝的姿势,不断变换着迎风的角度,两个亲兵抬着线轴跑得飞快,始终在房俊前面。

    “快点跑!”

    “放线放线!”

    “慢点慢点……”

    终于,一阵风吹来,硕大的龙头蜈蚣一节一节的身子震了一震,迎风飞了起来!龙头的胡须迎着风颤动飞舞,后边的身子上下浮动左右摇摆,就如同一只摇头摆尾的飞龙一般,栩栩如生。

    “哇哇哇……”

    一群孩子兴奋得嗷嗷叫。

    房菽房佑和李象年纪小,李敬业和狄仁杰分别将房菽房佑抱在怀里,狄仁杰也将李象背在背上,岑长倩、姜恪则一会儿帮着扶着这个,一会儿帮着抱抱那个,撒开脚丫子跟在房俊身后,迎着风,大呼小叫兴奋莫名。

    亲兵部曲们也被这欢快的气氛所感染,骑着马扬着鞭,在周围来回奔跑驰骋,原野之上,人喊马嘶欢声笑语,天空中那龙头蜈蚣大风筝越飞越高,迎风飞舞摇头摆尾,俨然活物一般。

    他们在这边玩得兴起,却不知道整个长安城都陷入混乱当中……

    *****

    褚彦甫最近很不爽。

    在状元楼跟着蒋王等人打了一架,被京兆府狠狠的抽了一顿鞭子不说,回府之后立即被老爹褚遂良给禁足了。

    按照褚遂良的说法,“老子眼下正值关键时刻,是否能够更进一步,全在陛下的心意,谁敢在这个时候扯老子的后腿,惹是生非胡作非为,老子就打断他的腿,亲儿子也不行!”

    褚彦甫吓得战战兢兢,不敢造次。

    他知道自己虽然有点才学,但是照比那些个出类拔萃的世家子弟们差得远,尤其是那个房俊,若不能依仗自家老子天子近臣的名头,早就被人家给妥妥的碾压了,哪里还嚣张得起来?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给老爹添堵。

    在府中憋了数日,终于逮住一个老爹入宫侍奉陛下的机会,自己带着侍卫偷偷摸摸的去了平康坊,训了一处不起眼的青楼交了几个不起眼的歌姬,痛痛快快的喝了一顿花酒,然后感觉未能尽兴,便领着那姿色上佳却没什么名气的歌姬,坐着马车来到乐游原,说是踏青游玩,实则径直找到一处僻静所在,将侍卫打发到四周望风,自己就在马车上胡天胡地起来。

    激战正酣,褚彦甫觉得有些气闷,便将车帘掀开一角。

    然后,他就看到天空之上漂浮飞舞的那条怪兽。

    吓得他身子顿时一僵,然后一软……



    那平康坊的歌姬正自爽快,猛地觉得有些不对,睁开眼抬起头,便见到褚彦甫见了鬼一般的神情,连忙关切的问道:“大朗怎么了?许是身子疲乏,精力不济,往后调理一些时日,定然龙精虎猛,不必忧怀……”

    她以为褚彦甫是因为中途崩溃因而心生羞惭,无言面对,故而闻言抚慰,实则心中难免鄙视。

    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谁知褚彦甫闻听她的话语,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瞪圆了眼珠子痴呆的看着外头,喉咙“嗬嗬”作响,好半晌,才猛地尖叫一声:“龙啊!”

    身子从歌姬身上弹起,也来不及穿衣服,跳下车去,却一脚踩空,光着身子摔了个滚地葫芦,顾不得疼痛,鼻青脸肿的爬起来,抬头望着天上的“龙”,手舞足蹈状若疯狂。

    周围的侍卫吓了一跳,自家大郎这是魔怔了?

    赶紧过来查看,结果顺着褚彦甫的目光往天上一看,全跪了……

    *****

    当龙头蜈蚣风筝乘风而起,在半空中摇头摆尾栩栩如生,整个长安城都乱套了。

    自从房俊制造出“望远镜”,这玩意不仅仅成为军中制式装备,即便是官员商贾们也不吝于其高昂的售价,买一个在家中赏玩。

    等到被家中仆人提醒,说是有“神物”在天上飞舞,便纷纷拿出望远镜观察,这一看可好,全疯了……

    传说中,“龙”是一种善变化能兴云雨利万物的神异动物,为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远古之时,“龙”便作为中华民族的图腾而存在,被认为是“祥瑞”,“四灵”之一,及至后来成为统治者的象征,更被赋予了“高贵”“威猛”的意义,宇宙洪荒,无可匹敌,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可以说,在所有人的印象当中,“龙”的形象便是光明、威猛、正直、高贵,是人世间所有一切美的化身,所以中华民族又自称“龙的传人”。

    没有一个人不对“龙”保持尊敬。

    然而臆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

    当一条“龙”活生生的出现在你的眼前,恐怕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第一反应不是对它顶礼膜拜,而是惊骇欲绝、逃之夭夭……

    两仪殿内。

    李二陛下一身明黄色的常服,正笑容和蔼的接待黠戛斯使节,褚遂良、岑文本等一干近臣尽皆在侧。

    酋长失钵屈阿栈面对李二陛下毕恭毕敬,而李二陛下对这个人也很感兴趣。

    “卿何以黑发黑眼,不似其它蕃种?难不成祖上当真是汉人?”对于黠戛斯,固然相距遥远,但是李二陛下并非一无所知。失钵屈阿栈确实与许多黠戛斯人不像,而且不止是他一人不像,整支黠戛斯王族都是这样的黑发黑眼,不似一般黠戛斯人的赤发碧眼。

    失钵屈阿栈恭敬道:“伟大的大唐皇帝陛下,在下不敢有一句妄言,祖上的确是汉人李陵,被匈奴可汗封为坚昆国王,世世代代统治坚昆,直至在下这一代。闻听大唐皇族亦是出自于汉朝李广,故而不远万里,前来认亲。”

    李二陛下捋着胡子,心中得意。

    事实上,李氏皇族的祖先到底有没有李广的血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既然成为大唐的皇帝,统治整个华夏,那就必须要将自己的血统归到汉人这边,否则成天被那些个山东豪强和江南士族鼓吹成“鲜卑后裔”,着实不利于统治。

    百姓们可以不在乎你弑兄杀弟、逼父退位,只要勤于政务、吏治清明就行了。

    但若皇帝是一个胡人,那么所有的认同感就会消失殆尽,再加上那些个别有用心的人撺掇鼓噪,大唐就别想有安生的时候……

    认个祖宗而已,这没有什么困难的。

    眼前这位黠戛斯的酋长不也是如此么?

    纵然他们当真是李陵的后裔,可是都过去六七百年了,身处极北之地、蛮夷之中,这血统恐怕早已不知稀薄了多少代,所谓的“认亲”,不过是牵强附会而已。

    但只要对自己有利,那就是亲戚。

    对于黠戛斯来说,能够攀附上大唐这样一门“富亲戚”,自然是好处多多,即便是每年的朝贡贸易,都能让失钵屈阿栈的王族富得流油,愈发加深加固自身的统治根基。

    而对于大唐来说,黠戛斯这个亲戚固然穷了一些,但若是能够死心塌地的跟随大唐,则完全可以成为钳制漠北胡族的一柄快刀,铁勒诸部再无翻身之机会,大唐在漠北的统治愈发稳固。

    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李二陛下自然欣然允诺……

    正欲给出一些个承诺,加深两国之间的交流,忽然便见到内侍总管王德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口中大呼:“陛下,大事不好!”

    李二陛下眼色一沉。

    外国使节面前,这般慌张失态,岂非是丢进了大唐颜面?

    但他知道王德素来谨小慎微,若非有天大之事,绝对不会这般惊慌失措,沉声问道:“发生何事?”

    王德上前两步,跪倒李二陛下面前,张口道:“龙,龙……”

    李二陛下眉梢一挑。

    王德心中一紧,使劲儿咽了口口水,一脸慌张惊骇,道:“天上有一条龙……”

    “嗯?”

    李二陛下眼珠子都瞪圆了。

    天上有一条……龙?

    他没有叱责王德胡说八道,没人敢在他们说谎,甚至没人敢在他面前将未能证实的事情轻率的道出。

    王德既然如此说了,那就必定是真的。

    只是……天上有条龙?

    李二陛下莫名其妙,老子穿龙袍乘龙辇,当了好多年的真龙天子,可特么还真就没见过“龙”到底是个啥摸样……

    当即也顾不得失钵屈阿栈了,起身大步走到两仪殿门口,站在高高的汉白玉石阶上,极目远眺。

    两仪殿坐北朝南,李二陛下所站之处,正好可以将那条正在半空之中迎风飞舞摇头摆尾的“龙”收入眼内。

    只是到底距离远了一些,看不真切……

    “望远镜拿来!”

    “喏!”

    一个禁卫快步离去。

    王德从殿内战战兢兢的小跑出来,站在李二陛下身后,抬头看着天上那“龙”,犹有余悸。

    失钵屈阿栈也跟了出来,望着天上的“怪物”,一时之间也瞠目结舌,心中惴惴。

    整座皇宫都乱了套。

    所有的禁卫、侍女都跑了出来,虽然不敢大声喧哗,但是纷纷对着天上的“龙”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全无平素的森严规矩。

    李二陛下抿着嘴,心中有些恼怒,想要严厉申饬、予以惩罚,但是稍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即便是他这位见多识广、尸山血海里头蹚出来的帝王,面对这么一条奇怪的“龙”都满是震惊失措,何况是这些宫女禁卫?

    情有可原……

    可以想见,非但是皇宫,只怕此刻整个长安都陷入混乱。

    问题是……难道这真的是“龙”?

    李二陛下眯着眼,望着天上那条摇头摆尾却似乎距离并未发生变化的东西,心中又是兴奋,又是忐忑。

    褚遂良的等一干近臣都跑了过来,岑文本年岁大了,本来精神不济缠绵病榻,这会儿却脚步轻快身轻如燕。

    褚遂良手遮着阳光,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珠子转转,猛地推金山倒玉柱的拜伏在地,口中大呼:“陛下文成武德,远迈上古圣王,定然是上苍有所感召,是以降下祥瑞,以嘉赏陛下爱民如子之心、勤于政务之德,大唐昌盛于世,千秋万载!”

    周围诸人一听,心中一惊,这家伙若然是个拍马屁的高手啊!

    当即不敢怠慢,纷纷拜伏于地,齐齐大呼:“陛下文成武德、爱民如子,大唐昌盛于世、千秋万载!”

    紧接着,整座皇宫都震荡起来,所有禁卫、宫女齐刷刷的拜伏于地,“文成武德”“昌盛于世”的呼声响成一片,此起彼伏,甚至远远的传出宫外,皇城之内的兵卒以及官员都远远的朝着太极宫的方向跪拜大呼,声势骇人!

    李二陛下意气风发,志得意满,捋着胡须,一颗心震荡激动

    这位极其自恋的帝王也认为褚遂良说的没错,否则何以能有这条只见于上古传说、却从未曾见诸于经书典籍的“龙”降临人世呢?

    这分明就是上苍认可了他的统治,认为他乃是远超秦皇汉武的盖世君王,“千古一帝”的地位妥妥的!



    整座皇宫跪伏遍地,三呼万岁。

    李二陛下睥睨四方,志得意满。

    就连上苍亦认可了朕的统治,否则何以降下这等祥瑞?

    神龙现世!

    这可是自古以来,就连秦皇汉武亦不曾有过的祥瑞,上古圣王也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古今中外,**八荒,唯有朕才能得天之幸!

    远远的,李二陛下便看到“百骑司”大统领李君羡飞快的自宫门外跑进来,“百骑司”掌管京师治安,眼线遍布关中,这个时候的关中百姓会否顶礼膜拜、欢呼圣王在朝,这是李二陛下亟待知晓的。

    那会很爽……

    而在身后,禁卫也已经将望远镜取了过来。

    结果望远镜,李二陛下轻轻扭动调了调焦距,然后那距离并不算太远的“龙”便出现在眼中,比之先前清楚了很多,那张牙舞爪霸气十足的龙头很具有震撼力,长长的身子在半空中时不时的扭动飞舞,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魔力。

    这就是“龙”啊,跟想象的几乎一个样子……

    李二陛下浑身有着战栗,兴奋的心情几乎无法遏制。

    只是看着看着,就感觉有一些不对劲。

    这“龙”虽然在空中摇头摆尾,但似乎距离总是那么远,不远不近,不高不低,而且怒目圆睁张牙舞爪的模样看似霸气无伦,却一直保持这这么一个表情,未免有些失于灵动、太多呆板……

    你总是这么一副“吓唬人”的表情,不累么?

    最重要的还是距离感,这飞了半天没远也没近,总在那里原地踏步是想干啥?

    李君羡已经快步走上两仪殿的汉白玉石阶,来到李二陛下门前,单膝跪地,口中道:“末将觐见陛下!”

    李二陛下蹙着眉头,依旧从望远镜里盯着天上那条古古怪怪的“龙”,随口问道:“京中情形如何,可否因为这条‘神龙’而人心惶惶?另外,可曾派人就近观察这条‘神龙’?”

    估摸着一下距离,这条“龙”大概也就是在乐游原附近的上方,本就在长安城的范围之内,虽然那边荒凉偏僻了一些,但是住户、游人也有不少,发现了这条“龙”,自然会有人前往围观。

    李君羡顿了一顿,道:“末将发现异常,第一时间便派人前去侦查。”

    “嗯。”

    李二陛下满意的颔首,眼睛依旧未离开那条“龙”,等着李君羡后续的汇报。

    然而等了一会儿,却发现李君羡再没说话……

    将望远镜从眼睛上拿开,李二陛下低头去看李君羡,发现李君羡也正看着自己,低声说道:“陛下,还请屏退左右,末将有要事相告。”

    李二陛下有些不解。

    这条“龙”可是祥瑞啊,乃是上苍认可朕统治大唐天下的明证,这是彻彻底底的好事,正是提升朕之帝王威仪最好的机会,让天下百姓奉若神明,彻底洗清朕身上的所有负面污点,可你这吞吞吐吐的是什么情况?

    不过他了解李君羡的为人,深知此人冷静谨慎,既然做出这等要求,必然有不可示于人前的机密之事。

    当即挥了挥手:“所有人,退出三丈之外。”

    “喏!”

    身边聚拢的大臣们赶紧起身,诧异的看了一眼李君羡,赶紧齐齐向后退走,留出密奏的空间。

    李二陛下问道:“说吧,到底发生何事?”

    说着,又将望远镜放在眼睛上,盯着天空中的那一条“龙”仔仔细细的看。

    多威风,多霸气,这就是旷古烁金、从所未有的祥瑞,真是看也看不够啊……

    李君羡嘴巴蠕动一下,虽然心中早已想好了措辞,但是此刻见到李二陛下对那条“龙”如此重视如此痴迷,那股子狂喜雀跃明显被狠狠的压制着,否则此刻想必已经振臂欢呼。

    只是不知,陛下知道真相之后,会是何等反应……

    李君羡心里颤了一颤,满嘴苦涩,该不会自己成为陛下泄愤的目标吧?

    房二郎你个王八蛋,一天天的就不能消停点……

    “到底何事?”

    李二陛下明显觉察到李君羡的犹豫,放下望远镜,沉着脸询问。

    他已经感觉到有一点点的不妙……

    “陛下,末将派人前往乐游原就近观察那条……那条……龙……”李君羡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偷偷抬眼瞄了瞄李二陛下的脸色,心一横,牙一咬,破罐子破摔,沉声道:“那并非真龙,只是房驸马带着一群孩童在乐游原玩耍,扎了一个叫做‘龙头大蜈蚣’的风筝,那真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足以以假乱真、鱼目混珠……那个啥,陛下?”

    李君羡咬着牙将真相说出来,半晌没听到李二陛下的回应,觉得有些不对劲,偷偷抬头一看,只见陛下两手握着望远镜,整个人都呆愣在那里,脸上满是惊诧和不可置信,眼珠子瞪得溜圆,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李君羡心里又将房俊骂了一遍,着胆子道:“陛下,此事……要如何处置?”

    ……

    如何处置?

    李二陛下现在的心情,就好像被狗给曰了一样一样滴……

    龙呢?

    祥瑞呢?

    老子的得天之幸,千古一帝呢?

    你居然告诉老子,这就只是那个混账棒槌扎得一个大风筝……

    只是短短的几句话之间,李二陛下便经历了从云端到山谷的坠落经历,那感觉……贼特娘咧酸爽!

    这一刻,李二陛下心中不是没转过将错就错的念头。

    既然这么多人以为这就是一条“龙”,是上苍降下的祥瑞,使得他的声望达到了一个空前未有的巅峰,何不就此大肆宣扬自己天命所归,然后偷偷遏制消息的扩散,享受这番从天而降名誉暴利?

    幸好,他的脑子尚未糊涂。

    将错就错很容易,从此得到的声望暴利也确实诱人,但是想要遏制真相的扩散,却实在是太难。

    制作风筝、扎制龙头的匠人,房俊随行的亲兵部曲,甚至还有房家学堂的学生……这么多人,难保每一个人都守口如瓶。一旦自己下达封口令之后流传出去,那后果比单单“祥瑞变风筝”更恶劣。

    统统杀掉么?

    李二陛下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瞻前顾后的人,只不过他明白,犯下一个错误,就需要无数的错误去弥补,结果子子错、步步错,最终满盘皆输,他所经营的“圣君”形象定然崩塌溃散、功亏一篑。

    深深吸了口气,李二陛下试图保持优雅开朗的形象,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误会么?咱承受得起。

    再说房俊也是无意为之,若是迁怒于他,难免显得心胸狭隘、没有帝王之宽宏气量……

    “砰!”

    狠狠将望远镜掷在地上,脆弱的镜子顿时崩裂粉碎,残渣四溅。

    屁的心胸狭隘!

    屁的帝王之量!

    老子丢人丢大发了,难不成为了面子,还得去宽慰那棒槌两句?

    “将那厮押解神龙殿!”

    丢下这么一句,李二陛下面色阴沉似水,转身拂袖而去,将一众大臣、使节、内侍尽皆丢在两仪殿前的台阶上,任凭这些人战战兢兢魂不附体,却又一脸茫然不知所为何事……

    这到底什么情况?

    黠戛斯的酋长失钵屈阿栈面色惶惶,惊忧之下告退而去,岑文本、褚遂良等人却不能走,如今满长安城都被“祥瑞”弄得沸沸扬扬,朝廷必须颁下圣旨、公告天下,方能安抚人心。

    可是陛下一走了之,这如何是好?

    岑文本官职、年纪、地位都摆在那里,此刻也不避讳什么,上前拉住李君羡,问道:“陛下因何恼怒?”

    李君羡吱吱唔唔,不敢说。

    这是个天大的误会,虽然不是陛下的错,更不是房俊的错,但是阴差阳错的却使得陛下颜面受损,他哪里敢自作主张将事情道出?后续究竟如何处置,必须得到陛下的授意,他可不敢大咧咧的到处宣扬。



    岑文本资格老,脾气也不小,见到李君羡犹犹豫豫,怒道:“此乃天大之事!这等祥瑞千古未有,震古烁今,如今出现在吾大唐,出现在吾贞观朝,可见便是上苍亦能感受到陛下治下国泰民安、山河锦绣的伟大统治,定要仔细筹划每一步,让全天下的百姓、官员、四夷都感受到这份‘祥瑞’所带来的煌煌之气,汝身为陛下鹰犬,自当维护陛下威仪,焉能为了个人之功绩利益,不与吾等道出实情?”

    李君羡哭笑不得。

    感情您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好处,所以隐瞒真相,只对陛下一个人说?

    冤枉肯定是有一些,不过李君羡倒也不以为意,就如同岑文本骂的这一句“鹰犬”一般,既然坐在这个“百骑司”统领的位置上,就自然会被视为陛下之鹰犬爪牙,早已被文武百官默认为对立的形态。

    解释肯定是不能解释呢,没弄清楚陛下的心意之前,事情绝对不能从自己的口中道出……

    “非是末将隐瞒,实是此事事关重大,末将不敢擅作主张将之扩散,诸位,还是去请示陛下为好。”

    李君羡两手一摊,然后大步走向宫门处。

    他得将房俊“押解”着前往神龙殿,听候陛下的处置……

    这时,被“祥瑞”弄得各个激动不已的朝中大佬纷纷入宫,一窝蜂的前往神龙殿,求见陛下,歌功颂德之余,也要看看能否捞取一点好处。这等千古未有之“祥瑞”都降世了,您妥妥的就是“千古一帝”呀,声势威望都能够达到所有帝王的巅峰,作为您的坚定拥趸,咱们这些人总得沾点喜气儿吧?

    *****

    出了李二陛下之外,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毕竟能够目睹这等千古未有之“祥瑞”降世,的确是一件足以令人开怀的事情,在歌颂李二陛下英明神武、远迈上古圣王的同时,难免沾沾自喜,若是没有他们这些臣子的辅佐,贞观一朝的统治也无法得到上苍的肯定与嘉许不是么?

    故人追名犹胜逐利,只要想想千古之后,史书之上写着“贞观十七年,神龙现世,天降祥瑞,陛下御极四海、光耀千古,时某某某辅佐君王,殚精竭虑,忠诚勤勉,爱民如子……”

    想想就兴奋。

    圣君在世,众正盈朝,这是何等的光荣?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欢喜。

    比如房俊……

    当他正操控着麻绳将那个“龙头大蜈蚣”的风筝越放越高,带着一群孩子大呼小叫兴奋不已的时候却忽然被赶来的“百骑司”控制起来,他还有些懵然不解,莫名其妙。

    作为皇帝的鹰犬,你们管天管地,还特么管人家放风筝?

    不过“百骑司”乃是皇帝亲自掌控的暴力机关,房俊就算是再浑,也不敢跟这样一群皇帝的鹰犬爪牙耍横,只得郁闷的进了城,直奔皇宫。

    最无语的是,“百骑司”的几个小头头知晓这个所谓的“龙”只是一个大风筝之后,商量一番,决定不让那风筝降落下来因为谁也摸不准这么个玩意在惹得整个长安震荡之后,再得知仅只是一个风筝,会不会产生什么负面的影响?

    所以在请教了房俊之后,学习了如何操控风筝,倒也不难学……

    入城之后,整个长安城激烈的反应,使得房俊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

    祥瑞?

    房俊脸都黑了……

    小爷就只是闲着无聊,领着几个孩子放个风筝而已,你们居然就扯到祥瑞上头去了?

    这就是一个大风筝而已呀!

    无知真可怕……

    宫门口,房俊坐立难安,周围“百骑”对他虎视眈眈,唯恐这厮惊惧之下逃之夭夭,大家都得遭受牵连。

    长孙无忌、李绩、马周等人先后抵达宫门处,见到房俊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的走来走去,神情惶然,马周连忙问道:“二郎何以在此?今日天降祥瑞,吾等联袂入宫,向陛下贺喜,不妨同去。”

    周围的“百骑”面面相觑。

    祥瑞?

    您们想多了……

    房俊尴尬的打个哈哈:“那个……诸位但去无妨,某这边领受皇命,那个尚有要事,哈哈。”

    “既然如此,稍后再会。”

    马周颔首致意,虽觉得房俊有些不大对劲,却也没有多想,与长孙无忌等人一同入了皇宫。

    急着向陛下报喜呢……

    房俊看着大臣们络绎不绝的前来,纷纷入宫,不由得嗟叹一声,拳掌交击,仰天长叹:“这都叫什么事儿?”

    “百骑”亦是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都是功勋贵族、世家子弟出身,对于朝政非是一窍不通,此刻房俊面临之处境,大家自然心知肚明。说起来,这位虽然屡屡闯祸,整日惹是生非,但是这回还真就不是房俊的错……

    不过想想,也不是一点错都没有,你特么扎个什么风筝不好,非得要扎一个“龙头大蜈蚣”?

    扎就扎吧,还非得扎得栩栩如生,那么像……

    皇宫里隐隐传来一阵阵山呼海啸一般的声响,“文成武德”“天降祥瑞”等等呼喊不断传来,房俊愈发焦躁,脑门儿上汗水都渗出来了。

    这可如何收场?

    他最是了解李二陛下,这位英明神武是有的,文成武德也不算过誉,但是那好大喜功的性子却是一辈子也改不了,最是好脸面,房俊几乎无法猜测这位在目睹“祥瑞降世”的狂喜之后,得知这不过是一个大风筝,会是何等颜面大失之下暴跳如雷……

    片刻之后,皇宫的声音消散,归于寂静。

    李君羡从宫门走出来,目光复杂的,闪烁之间似有怜悯……

    房俊心里好似揣了一只小兔子,惴惴难安,上前去拱手问道:“兄长,陛下可有何训斥?”

    训斥?

    李君羡心说若只是训斥那就好了……

    “陛下震怒,将一个望远镜摔得粉碎,命吾前来,带你入宫。”

    继而,上前两步,注视着房俊吃了苦瓜一般的脸,轻声道:“愚兄爱莫能助,二郎自己珍重吧。”

    这不是表面的置身事外,而是委婉的告知房俊,陛下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你自己当心,琢磨着用一个什么样的策略去面对暴怒的皇帝。

    总不能大摇大摆的高速房俊,陛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吧?

    房俊自然心领神会,拱手道:“兄长有心了。”

    李君羡微微颔首,拍了拍房俊的肩膀,沉声道:“走吧,随吾入宫。”

    心中暗忖:这厮最近无比低调,可天生就是闪耀夺目的人啊,即便是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放个风筝都能搞出这么大一桩祸事……

    进了皇宫,房俊低眉垂眼,紧跟在李君羡身后。

    到了神龙殿外,见到长孙无忌、李绩、马周、岑文本、褚遂良等人都站在门外雨廊前、石阶上。

    房俊走过去,站在李君羡身后,一言不发。

    少顷,内侍总管王德出来,大声道:“陛下召见……”

    一群人抖了抖衣袍,正了正衣冠,鱼贯而入。

    此时已近黄昏,大殿内光线稍稍有些暗,房俊走在最后,抬眼去瞧书案之后的李二陛下,距离有些远,看不大清楚面上的神情,但是莫名的,房俊便感到一股威压之气,心中一跳,咽了口口水。

    “吾等觐见陛下……”

    一众大臣一揖及地,齐声参见。

    李二陛下不见喜怒,摆了摆手,道:“众位爱卿,免礼平身。”

    “喏!”

    众人齐齐响应一声,却无人起身,长孙无忌在最前列,大声道:“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神龙现世,天降祥瑞,此乃上古唯有之盛世,足见陛下之统治已得上苍之垂青,神灵之庇佑,贞观盛世,锦绣江山,臣等顿首百拜,幸何如之……”

    话未说完,便被李二陛下抬手打断。

    殿内陡然一静,大臣们莫名其妙。

    这位陛下虽然平素绝不容许有阿谀之词响于耳畔,虚心纳谏标榜诤谏,可说到底亦是好大喜功之人,今日之事乃是天生异相,就算长孙无忌这番言辞的确有吹捧之实,到底“祥瑞”在前,不算过分。

    怎地陛下非但毫无喜色,阴沉的面容之下,似乎还酝酿着雷霆之怒。

    这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李二陛下心里疯狂吐槽,老子也不知什么情况!

    本以为“神龙降世,天降祥瑞”,此乃上苍对于老子的认可,在帮助老子彻底稳固统治之余,甚至能够使得老子的声望攀升至最巅峰,一举奠定“千古一帝”的名头。

    可结果你告诉老子这只是一个混账闲极无聊放风筝?

    娘咧……

    老子想杀人!

    若是再先前自己立于两仪殿之外,意气风发的看着天上“神龙降世”的长孙无忌说出这么一番吹捧的话语,李二陛下觉得自己定然是身舒神畅、龙颜大悦,然而现在,这一字字一句句就像是一块块小石头,不停的往他的胸膛里头填,堵得他心烦意燥、肝火狂升!

    毫不客气的打断长孙无忌的吹捧,李二陛下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暴戾,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瞪着房俊,咬牙切齿道:“此事尚有隐情,就请房驸马来为大家解惑吧!来来来,房驸马,给大家讲讲,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俊心不甘情不愿的从最后头一步一步挪到前头,偷着瞥了一眼书案之后的李二陛下,正好与李二陛下喷着火的目光对视,吓得心里一颤,一缩脖子,吱吱唔唔道:“这个……那个……误会,误会呀陛下……”

    “砰!”

    瞅着房俊这德性,李二陛下愈发怒火填膺,狠狠一拍桌子,怒道:“让你说你就说,堂堂房二郎,胆大包天肆无忌惮,如今却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实在告诉天下人,朕是个残暴的昏君,连虚心纳谏都做不到吗?”

    殿内诸位大臣齐齐打了个哆嗦,话说陛下这两年修身养性,已经极少发这么大的火,如今雷霆震怒的模样,令大家心惊胆颤……

    这房二到底又干了啥?

    真特娘的是个惹祸精啊……

    房俊一颗心颤颤巍巍,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说道:“那啥……今日某闲来无事,便带着吾家学堂的几个孩童,前往乐游原游玩踏青……放风筝……只不过,那风筝扎得有些大,于是乎,就引起了误会……”

    大臣们相互看看,一头雾水,没听明白。

    大唐吏治清明,绝少贪腐渎职之案发生,但毕竟生活习惯放在这里,大家都习惯了诗酒风流,平素放纵一些,实在是太过寻常。一个朝廷重臣,放着公务不管跑去放风筝的确不大像话,不过这总比酗酒狎妓好上许多吧?

    放个风筝而已,至于让陛下这般雷霆震怒?

    瞅瞅陛下那眼神儿,杀人的心思估计都有了,其中必有隐情……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许敬宗混在人群里,眼珠子转了转,看着房俊颓丧惊恐的神情,心中猛地一跳,该不会……

    “房驸马,该不会你放的那个风筝……就是天上飞的那条龙吧?”

    许敬宗瞪圆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的惊呼。

    房俊无奈的摊摊手,辩解道:“也并不是龙,只是一个龙头蜈蚣大风筝,看上去有点像而已……”

    “啊!”

    “嚯!”

    “啥?”

    ……

    殿中一片惊呼,一众大臣齐刷刷盯着房俊,一个个嘴巴张得老大。

    娘咧!

    不会吧?

    还以为是“天降祥瑞”呢,马屁都拍了好几轮了,结果你说那就只是个风筝?

    大家又齐刷刷的看向面如锅底的李二陛下,忽然就都明白了李二陛下为何这般暴跳如雷。

    俗话说,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本以为这是上苍降下的祥瑞,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关中此刻都已经山呼海啸一般歌颂伟大的帝王,对君王的拥戴之情有如黄河泛滥火山喷发,所有的热情将帝王的声望推上巅峰……

    结果就只是一个风筝。

    这特么谁受得了?

    李二陛下目似喷火,恶狠狠的瞪着房俊。

    他当然知道这只是个误会,可问题是这误会实在是太大了,眼下长安、关中民心沸腾,都要快聚集起来集合在太极宫大门口为帝王欢呼了,这下子,让他这个皇帝如何收场?

    哦,降下一道圣旨,告诉那些百姓,什么“神龙降世”,什么“天降祥瑞”,全都是扯淡,根本没有的事儿,其实就是人家房二郎闲着没事儿放了个大风筝,大家都误会了……

    事情绝对不会因此而平息。

    再是铁板一块的朝廷,也必有反对势力居心叵测;再是平静的海面,也总有暗流涌动。

    一旦有人就此机会煽风点火,撺掇不明真相的百姓……或许一场动乱,就在眼前。

    李二陛下目光闪烁。

    房俊欲哭无泪,他已经从李二陛下的沉默之中觉察到了危机。

    这件事实在是不好平息,最好的办法就是推出去一个倒霉蛋儿,承担起这个责任,平息有可能引发的不良后果。

    而这个倒霉蛋儿,实在是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房俊眼巴巴的瞅着怒气凝聚的李二陛下,哀嚎着道:“陛下,微臣也不想的,这是误会啊!”

    李二陛下沉默不语,心中权衡得失。

    大殿上一片寂静。

    少顷,长孙无忌站出来,一揖及地,恭声道:“老臣弹劾房俊,试图利用奇淫技巧之物蛊惑百姓,扰乱民心,损害陛下之名誉,打击帝国之声威,居心叵测,以行悖逆之野心,该当三法司立案审理,一旦查实,予以严惩,绝不姑息!”

    诸位大臣尽皆一震。

    好狠呐!

    这是要将房俊一下子打翻在地,碾落尘埃啊!

    不过大家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的确是找一个人站出来顶缸,而始作俑者房俊,便是最适合的那个人……只不过长孙无忌下手有些太狠了而已。

    损害陛下之名誉,打击帝国之声威……这是要指控其谋反啊!

    马周急忙出列,启奏道:“陛下明鉴!此事影响深远,后果不可揣度,房俊难脱干系,不过以微臣之见,其不过是无心之失,断然不会与赵国公所言之悖逆大罪扯上关系。”

    长孙无忌瞅了马周一眼,老神在在闭口不言,一点都没有反驳的意思。

    “悖逆之罪”自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说陛下对房俊的忠心从未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单只说这一次出兵漠北覆灭薛延陀,房俊率军突袭数千里勒石燕然封狼居胥,杀得漠北人头滚滚尸骸如山,致使铁勒诸部百年之内都不会有力量侵犯大唐北疆,这份功绩,放眼朝堂,谁人能出其右?

    现在的房俊,气候已成,说是军方的“榜样”亦不过为。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跟“悖逆之罪”扯上关系,丢的是皇帝的脸面,动摇的是大唐的军心。

    就算房俊当真有“悖逆之罪”,也只会以其他的罪名予以惩罚……

    他现在要做的,就只是将房俊推出来,如此而已。

    毕竟此事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推个人出来“顶缸”,这个人选其实谁都有可能,现在他将房俊推出来当靶子,其他人难道还不知道应当如何做么?就让大家的火力全都击中到房俊身上去吧……

    能够混到贞观一朝的朝堂之上,没有一个是白给的。

    长孙无忌的话音一落,大家便眼睛亮起来,除去马周这等跟房俊关系密切、私交甚好的官员,其余人都怦然心动。

    许敬宗第一个站出来,白胖猥琐的脸上此刻满是慨然,义正辞严道:“京兆尹此言差矣!风筝一物,古已有之,春秋之时用以军事,入隋以来多做娱乐,无论王侯公卿,亦或贩夫走卒,人尽皆知。然则,吾等只见过燕、鸢、蝶等等形状,皆是飞鸟,寓意翱翔天空,可谁曾见过以龙之形状扎制风筝?自上古而始,龙便是瑞兽,见之则吉、拜之则祥,更且,谁人不知龙乃帝王之象征?房驸马才华横溢、学究天人,自然更不会不知。可他明知如此,却不扎制一个虎,也不扎制一条蛇,偏偏要扎制这样一条龙……其心思之歹毒,已然犹如司马昭之心,路人尽知矣!”

    娘咧!

    房俊眼睛都红了,恨不得冲上去将这个混蛋掐死!

    什么叫司马昭之心?

    你们将老子推出来顶缸也就罢了,还要冠以一个谋反的罪名?

    老子抱你儿子跳井了,还是祸害你闺女了?

    眼瞅着这帮子老奸巨猾的东西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呀,这时候也别讲究什么风骨了,房俊上前两步,拜伏于地,扯着嗓子就是一生干嚎:“陛下,微臣冤枉呐!”

    。



    李二陛下自然知道房俊是冤枉的。

    阴谋悖逆,篡夺皇位?

    绝无可能。

    时至今日,李唐皇族的统治早已根深蒂固,不是没人可以掀翻李唐皇族的皇位,但这个人绝对不会是权力尽皆来自于皇帝的房俊。没有了皇帝的诏命,右屯卫数万兵卒谁会听房俊的,跟着他造反谋逆?

    况且,房俊也绝无理由这么干。

    不过看着房俊一脸悲怆满是冤屈的表情,李二陛下气便不打一出来。

    你冤枉?

    你特么还能有老子冤枉?

    老子就坐在两仪殿里,没招谁没惹谁,结果天上飞来一条神龙便“天降祥瑞”了,然后这“祥瑞”又莫名奇妙的成了一个大风筝……

    你说你冤,老子的冤屈跟谁说?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对于房俊呼天抢地的作态无动于衷,环视殿内诸臣一眼,沉声问道:“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马周正欲开口替房俊开脱,岑文本上前一步,颤巍巍说道:“许延族之言,实在是无中生有,颠倒黑白。不过是一个风筝而已,固然引起一场误会,只需向百姓解释清楚,自然一切谣言尽皆平息。不过赵国公有一句话说的也有道理,此事既然因房驸马而起,他自然是脱不开干系的,似他这般于京城之内放飞风筝,的确有觊觎皇宫之嫌疑,应当予以惩罚,以儆效尤,并且制定律法,予以杜绝。”

    他比马周想得更深一层,如今太子地位渐渐稳固,朝中大臣逐渐向太子靠拢,与长孙无忌等关陇贵族形同陌路,针锋相对。若是任凭长孙无忌揪着这件事的后续影响不放,说不得就会在朝中掀起一场风波,不知有多少人将会被波及,这对于目前稳定的朝政极其不利。

    太子需要的是稳定,长孙无忌等人要的才是变数。

    房俊功勋赫赫,又深得皇帝宠爱,将他推出去顶这个缸再合适不过,反正陛下也不会当真将他如何。

    若是陛下迁怒于他人,势必要牵扯出一场动荡来……

    如今,也只有委屈房俊了。

    吏部尚书、江夏郡王李道宗是坚定的太子党,此前还一直老神在在置身事外,听了岑文本之言,顿时反应过来,连忙上前站到岑文本身边,附和道:“陛下明鉴,岑侍中所言极是。房驸马固然是无心之失,但造成如今这般影响,若不对其惩戒,有失公允。”

    中书侍郎杜正伦亦道:“微臣附议。”

    ……

    房俊大怒,娘咧!

    一个两个的都看小爷不爽是吧?

    落井下石啊简直!

    不过信念一转,他就明白了岑文本、李道宗等人的意图。

    这是让小爷出去顶缸,将这件事尽早完结,一面牵连太广,导致朝政动荡……

    说实话,房俊可以理解。

    他现在是太子的得力臂助,早已与太子捆绑在一起成为利益共同体,这固然与他最开始“不站队”的初衷相悖,但是随着时局的发展,这已经是无法逃避的选择。

    除非他愿意与那些个世家门阀同流合污,将家族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成为窃取国家利益养肥自己的硕鼠……

    眼下最亟待去做的,便是保持朝政的稳定,使得太子能够安稳的行驶储君的权力,逐渐培植属于东宫的力量,尽早完成接班的准备。

    但是这也不代表他愿意被大家推出来顶缸啊!

    凭什么?

    小爷就只是放了个风筝而已!

    百姓们因此误会,与我何干?

    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过很显然,李二陛下没打算跟他讲王法,这件事必须有人站出去顶缸,在李二陛下看来,这个人选最好是房俊。除去那些个政治方面的考量权衡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解恨呐……

    李二陛下略一斟酌,道:“此事影响甚坏,后果难料,房俊难辞其咎。不过念在其乃无心之失,着即降爵一等,贬官三级,予以惩戒,以儆效尤。房俊,汝可心服?”

    房俊很想大喊:我不服!

    可他虽然性格有些倔强,在外看来也有些棒槌,但到底非是“头铁”之蠢货,人在屋檐下,那就得低头,丢点脸面吃点委屈固然心中郁闷,但若是因此撞个头破血流,那更不值得。

    叹了口气,精神恹恹:“微臣,知罪。”

    万恶的旧社会啊!

    没法治、没人权,奖惩刑罚皆在帝王一念之间,纵然是李二陛下这等懂得约束自己权利的圣主,也无可置疑的将自己当作天下的主人,金口御言,令出法随,视律法如无物……

    瞅瞅殿上群臣一个个尽皆失望的模样,房俊不由得摇了摇头。

    有人爱,有人恨,有人愿意伸把手提携你,有人恨不得一脚将你踩入泥泞……然而李二陛下的处置令所有人都难称满意,马周等人觉得此事错不在房俊,不该将房俊推出去顶缸,长孙无忌等人觉得惩罚有些轻,这厮的爵位升升降降,都不知道转折了多少回,今天降下去,不定何时又升上去,全无意义。

    房俊叹了口气。

    貌似古往今来,因为放风筝而丢了爵位官职,怕是也唯有他这独一份儿吧?

    青史之上,千年以后,或许可以当做一个笑话来听……

    *****

    从神龙殿出来,晚霞满天,光辉绚烂。

    一众大臣尽皆留在殿内,商议着如何处置这件尴尬的误会,被“神灵祥瑞”刺激得激动的关中百姓尚在不停的欢呼,这个时候若是直白的告诉他们这只是一个误会,你们都想多了,后果实在难料……

    这需要有计划、有步骤的去缓和百姓兴奋的心情,将这股热潮缓和下来,慢慢降温,然后在公布对于房俊的处罚,将此事的过错尽皆推到房俊的身上,使得百姓更加容易接受。

    房俊没耐心去处置这样的事情,咱是最冤枉的一个,难不成还要跟着你们殚精竭虑的消弭影响?

    装着耍脾气的样子,便被李二陛下给撵走了……

    出了神龙殿,绕过一处宫墙,便见到两个娇小貌美的小宫女站在路旁,见到房俊,便上前齐齐敛裾万福,恭声道:“奉吾家殿下之命,请房驸马前去一晤。”

    房俊站住脚步,瞅了瞅,认出是长乐公主身边的侍女,心中一跳,忙道:“前头带路!”

    “喏!”

    两个小宫女施礼,盈盈起身,在前面带路。

    绕过两处假山,一处宫阙,房俊觉得不对劲,问道:“这好像不是前往淑景殿的路吧?”

    其中一个小宫女客气的回答:“殿下正在晋阳公主寝宫之中。”

    房俊顿时大感失望。

    还以为是长了公主单独召见自己呢,固然在宫中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好歹能就近饱餐秀色,也能说说轻薄话儿,可若是有晋阳公主在场……那小丫头鬼精鬼精的,稍有出格,必然被其察觉。

    没意思啊……

    可是已经到了此处,总不能转身走掉吧?

    若是被晋阳公主知晓自己闻听去见他从而告辞,必定生气恼怒,几个月不搭理自己都是有可能的……

    小丫头,真是伤脑筋。

    ……

    两位公主接见房俊的地方,并未在晋阳公主的寝宫,而是在御花园。

    清清池水一泓碧波,莲叶舒展有若蓬盖,一处朱漆彩绘的优美雨廊,廊外近着池水的地方栽植着几丛牡丹,枝叶舒展,花开正艳,玉笑珠香,富贵堂皇。

    雨廊内铺着地板,上面设一矮几,一个红泥小炉放在一侧,红红的火苗舔舐着一个黑陶水壶的底部,壶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气。

    长乐公主与晋阳公主相对跪坐,矮几上放着几个白瓷碟子,碟子里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另有一套茶具放在茶盘里,一身道袍、身形纤瘦优美的长乐公主正将道袍的衣袖卷起,露出一截儿欺霜赛雪的小臂,玉手纤纤,从火炉上提起茶壶,将滚烫的开水注入茶盘里的一个黑陶茶壶。

    景致悠然,美人如玉。

    夕阳晚照,茶韵飘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