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天唐锦绣 > 全文阅读
天唐锦绣txt下载

    荆王府。

    “哈哈,贤昆仲可是久未登本王这扇门,今日是什么风,将您二位给吹来了?来来来,快快入座,本王命人这就筹备酒宴,咱们好好喝上几杯。”

    李元景热情洋溢,将高氏兄弟迎入中堂,分别落座。

    高履行道:“这几日繁忙,未曾来给王爷问安,正好今日得空,便来坐坐,叨扰王爷了。”

    “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

    侍女奉上香茗,李元景伸手请茶,然后看着高真行,奇道:“四郎神情郁郁,可是遇了烦心事?给本王说说,能办到的,本王义不容辞。”

    李元景素来轻佻,最爱与年轻人打成一片,也懂得如何与年轻人相处,房俊、杜荷等人都曾与李元景交好,对其颇为倾慕。

    只不过房俊那厮不知适合缘故,陡然之间便与他疏远,甚至反目成仇,这令李元景颇为不解,一直郁闷在胸,不能释怀……

    初时李元景颇为恼火,一个小棒槌,错非看在你是房玄龄的儿子,还有些利用价值,谁愿意搭理你?疏远了便疏远了,往后离着本王远远的便是!

    可谁曾想这棒槌忽然开了窍,再不是以往木讷愚笨的愣头青,变得口齿伶俐惊才绝艳,更是青云直上入了陛下的法眼,转眼间就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红人,从工部衙门到京兆府,再到兵部左侍郎,官职一路高升,甚至自己拼的了一个侯爵的爵位,简直要上天……

    于是,李元景更郁闷了。

    他结交这些官宦子弟,就是为了以后的未来铺路,说是未雨绸缪与不为过,心想着待到朝中这一批跟随陛下打江山的臣子渐渐老去,将来便是这些世家子弟的天下,自己提前结交,等到有所动作,必然应者云集。

    然而这一干世家子弟还成天疯闹纨绔正事儿不干呢,反倒是明确划出了界线的房俊异军突起……

    从此之后,李元景便暗暗发誓,要尽全力结交这些个世家子弟,任何一个都不能够再疏远了。

    谁知道哪一个就是下一个房俊?

    这种失误,绝对不容许有一下次。

    高真行叹了口气,愤懑道:“如今父亲致仕,怕是无人再将渤海高氏看在眼中,人人都能骑在高家头上作威作福。吾兄弟非是贪图富贵权势之辈,然则眼看着家族门楣在吾等不肖子孙手中衰落破败,如何对得起祖宗,如何对得起儿孙?”

    李元景心念电转,顿时了然这两兄弟的来意。

    这是在别处受了气,跑到自己这里来寻找安慰,顺道要一个承诺……

    顿时大喜过望。

    高士廉如今年事已高,整日里躲在府中不见外人,怕是已经没有几天好活,只要高士廉一死,高家必将一落千丈,从顶级门阀的层次迅速沦落。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渤海高氏毕竟是显赫门第,底蕴无穷,高氏兄弟虽然非是绝顶人才,却也各个诗书满腹、文武双全,更有高季辅这等资历之人尚在朝中。

    现在高氏兄弟找上门来,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打算坚定的站在自己这一边……

    李元景心中兴奋,一拍大腿,佯怒道:“简直岂有此理!渤海高氏是何等门阀?当年申国公于危难之中扶持陛下,更将外甥女嫁于陛下为妻,阖族抛却生死站在陛下身后。可以说,陛下的大业宏图之中,渤海高氏的功劳最甚,即便是长孙家也不可比拟,岂能让屑小欺辱?可恨本王只是一个闲散亲王,否则定要找上门去,给贤昆仲找回一个公道!”

    高氏兄弟要的就是这句话,眼下荆王虽然没有能力,就算有能力也不敢去真的找谁的麻烦,可凡事只要一个态度,现在没能力,难么大家拧成一股绳,去拼一个海阔天空就是了。

    高履行当即起身,一揖及地,沉声道:“王爷义薄云天,吾兄弟心悦诚服,愿以王爷马首是瞻,永不相负!”

    高真行亦有样学样,大声道:“但凡王爷有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元景简直喜翻了心儿,还有什么事情能比一条艰难前行的路途之上有人同行更让人快慰?

    赶紧起身,伸手相扶,慨然道:“贤昆仲瞧得起本王,本王指天立誓,今生今世,同富贵,共患难,永不相负!若为此誓,天打雷劈!”

    “王爷……”

    “王爷……”

    六手相扶,六目相对,温情脉脉,情意绵长……

    “噔噔噔!”

    门外有家将快步跑来,见到堂中情形,略微一愣,赶紧收住脚步,叫了一声:“王爷……”

    李元景大怒。

    没见到我们这情投意合、肝胆相照么?

    居然跑来打扰老子的情绪,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滚出去!”

    “王爷……”

    那家将吓得面色惨白,冷汗都渗出来了,却没有遵从命令,而是硬着头皮站在门口。

    李元景一看,这是有重要事情啊……

    “有何事,只管直言便是,此间结实本王臂膀,无需避让。”

    家将头上的冷汗流得更多了,嗫嚅着说道:“这个……王爷明鉴,此事事关重大,那啥……”

    “嗯?”

    李元景狐疑了。

    自己都这么说了,这个家将依旧没眼力的吞吞吐吐,可见发生之事非同小可,而且明显不能让外人知道。

    可自己刚刚说得敞亮,这会儿就要避开高氏兄弟,多尴尬……

    高履行一看,连忙说道:“既然王爷有要务处置,吾兄弟便先行告辞,家父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早前请了太医去府上诊治,得在一旁侍候着。”

    李元景练练点头:“那该当回去伺奉榻前,改日本王下请柬,邀贤昆仲过府一叙。”

    “王爷,告辞。”

    “二位慢走。”

    将高氏兄弟送到门口,李元景阴沉着脸走回来,瞪着那家将,恼火道:“给本王一个必须避开高氏兄弟的理由,否则本王扒了你的皮!”

    家将吓得大汗淋漓,吱吱唔唔,最终牙一咬、心一横,道:“早先王爷让吾等暗中跟着董娘子,今日董娘子出门,吾等在后面偷偷跟随,发现……发现……”

    李元景心中一惊:“发现什么?”

    自打董娘子入府,即便是李元景这等见惯天下绝色的皇族亲王,已被其所迷惑,食髓知味,心中爱煞。其在王府后宅的地位与日俱增,渐渐连荆王妃都感觉到了威胁……

    李元景倒是不以为意。

    他这人爱江山,但也爱美人,大丈夫宠幸自己心爱的女人,这有什么错?当年楚霸王带兵出征,还将虞姬带在军中呢……

    只不过他也有心病。

    这董娘子温柔婉约、知书达礼,床第之间更是令李元景欲罢不能,唯有一样不好,便是时不时的总要出府转转,还不许府中下人跟随。

    一个女人,虽然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这般行为就惹人心疑了……

    李元景便派了人暗中跟着,以便掌握董娘子的一举一动。这女子当年乃是醉仙楼的头牌,又曾跟一桩“刺杀案”牵扯在一起,虽然凭借自己的名头足以将这些事情尽皆压下去,总归是影响不好。

    更何况,他怕这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在外头有相好……

    当初房俊就曾成为董明月的入幕之宾,虽然李元景自身验证董明月乃是处子,可谁知道一旦碰上房俊,会否旧情复炽,红杏出墙?

    这绝对不能忍!

    李元景简直无法想想一旦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房俊那厮勾搭成奸,自己沦为整个长安官场笑柄的情形……尤为重要的是,房俊那小子年轻力壮精力充沛,长得也不赖,万一董娘子食髓知味,嫌弃自己了咋办?

    事关男人的自尊,李元景绝对不容许这等事情发生。

    此刻见到家将吱吱唔唔,李元景一颗心都揪了起来,难不成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

    家将见到自家王爷眼珠子都红了,不敢拖延,说道:“董娘子前往西明寺,与一位僧人幽会……”

    “咣!”李元景觉得自己的脑袋好似被一道炸雷给劈中。

    娘咧!

    老子千算万算,却原来不是跟房俊幽会,而是一个僧人?

    简直岂有此理!



    若是跟房俊幽会,李元景虽然不能接受,但是可以理解。毕竟房俊少年高官、惊才绝艳,既有“封狼居胥”的赫赫功勋护体,又有“诗词圣手”的才子光环加身,最是吸引少婦少女奋不顾身。

    可是你居然跟一个僧人幽会?

    娘咧!

    李元景又是郁闷又是恼火,“砰”的一声将茶盏摔在地上,厉声问道:“那贱人现在何处?”

    家将吓得一哆嗦,连忙道:“还在西明寺的禅房之内!”

    李元景双目充血,怒发冲冠:“随吾前去,将那奸夫**尽皆拿下!”

    “喏!”

    家将得令,赶紧退出去备马,又召集了一群家将侍卫,紧随着李元景策骑出了荆王府,直奔西明寺。

    街面上的百姓商贾被这一标在长安城内策马疾驰的王府侍卫吓得纷纷避往路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李元景哪里有心情搭理他们?

    率着侍卫家将气势汹汹杀到西明寺,冲着报讯的家将道:“速速带路!”

    “喏!”

    那家将当先领路,径直向后院禅房而去。

    寺内香客不知这些侍卫装束的彪形大汉是何来路,纷纷避走,唯恐惹祸上身,僧众则硬着头皮上前询问,试图阻拦。

    西明寺乃是长安城著名的法坛,颇有地位,似这等闯入寺中横冲直撞的事情甚少发生,好歹也是佛门净地,冲撞了佛爷,天降灾祸,谁吃罪得起?

    李元景满心满腹皆被愤怒占据,哪里有心思理会一群和尚?

    见到有和尚上前阻拦,手里的马鞭劈头盖脸就抽了下去,边抽边骂:“佛门清净地,却被你们这群淫僧贱人生生弄成污秽腌臜之所,还敢张口闭口‘阿弥托佛’?”

    那和尚遭了无妄之灾,莫名其妙便被抽了一顿,见到这人衣饰华美气概过人,显然是达官显贵,也不敢惹,赶紧捂着头脸撒腿就跑,去寻方丈前来。

    李元景带着侍卫直冲后院禅房。

    西明寺的禅房很多,掩映在一大片树林之中,既有寺中长老的住所,亦有为香客临时留宿所准备的客房,并未多么恢弘壮美,但绿树成荫、清净幽然,小住上那么三两日,与长安城中闹中取静,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李元景气势汹汹杀到后院,立时便见到另外几个一同监视董娘子的家将迎了上来,将他带到一处禅房。

    这处禅房与别不同,孤立于林荫边缘,四周扎起高高的篱笆,很是幽静。

    董娘子随行的马车便停在院门外……

    “冲进去,给老子统统拿下!”

    李元景怒从心头起,大喊一声。

    “喏!”

    身边侍卫敏捷的跳进院子,如狼似虎的踹开紧闭的房门冲了进去……

    屋内传出惊呼,以及女声尖锐的呵斥。

    李元景面色铁青,抬脚进了屋子。

    外头阳光灿烂,屋子里光线阴暗,李元景一时间未曾适应,眼前一抹黑。惊呼声和呵斥声消失,稍稍站了一会儿,李元景这才适应屋子里的光线。

    之间董明月一袭宫装雍容华贵,正手足无措的站在屋子当中,俏脸煞白,满目不可置信,惊骇欲绝。而在她身旁不远处,立着一位光头僧人,一袭月白色的僧袍倒有几分出尘之姿,只是这一脸横七竖八的累累伤痕,却宛如地狱的厉鬼陡然现世一般,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李元景呆了一呆。

    他设想之中,应当是董明月被一位潇洒倜傥的年轻僧人所勾引,做出苟且之事。长安城内有不少贵妇都有这等爱好,年轻僧人不近女色,有学识渊博气质出尘,最是能够让那些个玩腻了家中奴仆小厮的贵妇趋之若鹜、食髓知味。

    却不成想,董明月前来幽会的居然是这么一个丑陋的僧人……

    李元景愈发恼怒起来。

    这么一个厉鬼一般的僧人,怕是看一眼都吓得心惊胆跳吧?若是亲近一些,更是恶心得不行。然而宁愿背着自己去找这么一个丑鬼一般的僧人……

    这不能忍啊!

    李元景心中暴怒,上前便是狠狠一记耳光,打得娇俏瘦弱的董明月跌坐在地,继而戟指道:“将这淫僧给老子绑起来,弄去城北,沉入渭水!”

    “喏!”

    侍卫们撸胳膊挽袖子的上前,就将那僧人摁在地上,欲拿绳子给困了。

    “不要……”

    董明月似乎这才从刚刚那一个耳光之中回过身来,从地上爬到李元景脚旁,跪在地上保住李元景的大腿,哭着哀求道:“请王爷手下留情……”

    李元景一脚将她踢开,越是爱煞,便越是恼怒,俯身瞪着董明月,骂道:“本王将你视若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恨不得将天下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你,讨你欢心。结果呢?就换来你这般无耻的背叛,还找了这么一个丑陋的和尚,恶心!再敢说一句求饶的话语,信不信本王将你一起装进猪笼沉入渭水,让你们黄泉路上做一对同命鸳鸯?”

    他是当真气炸了!

    自己对董明月千依百顺、疼爱有加,使得府内妻妾尽皆不满,却依旧无怨无悔,结果就换来了背叛?

    董明月被一脚踹出去老远,却哭着又爬回来,死死抱住李元景的大腿,哭着说道:“王爷开恩,非是您想的那般,这是明月的父亲啊……”

    “休得相求……啊?!”

    李元景顿时一愣。

    父……父亲?

    就这么一个厉鬼也似的僧人,居然是天姿国色千娇百媚的董明月的父亲?

    虽然不太相信,但李元景仔细去看那僧人,发现虽然面目全非,但脖子、两手的皮肤显然很是衰老,明显年纪不小。就算董明月待不住寂寞想要寻个野男人,那也定然找一个年轻力壮的,总不至于找一个比自己还老的吧?

    心里顿时信了一半,也陡然轻松起来。

    千错万错,只要不是私会野男人,那就什么都好说……

    *****

    禅房之内,侍卫们都被赶出门外,在院子里警戒,不许外人靠近半步。

    董明月跪在地上,轻声饮泣,娓娓道来。

    一旁的丑和尚则跪坐在蒲团上,时不时摇头叹息,长吁短叹……

    “吾家本是前隋宫廷之中禁卫,效忠大隋,只是后来隋室江山倾覆,便流浪天下,后来遇到幸存下来的大隋宗室汉王之子杨灏,便竭力相随,矢志复国。直至杨灏被房俊那恶贼逼死,连带着江东陆氏阖族遭难,从此无依无靠,成了孤魂野鬼……”

    李元景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己无意之间纳入府中的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居然还能跟前隋宗室联系上?

    嘶!这风险很大啊……

    他又看向那丑和尚。

    和尚叹息一声,道:“贫僧俗家姓董,之前曾担任皇泰主的棋术老师,左右皆称呼‘董先生’,当年皇泰主被王世充那个奸贼逼死,吾曾在洛阳含光殿恭送皇泰主最后一程,亦曾在皇泰主面前发誓,此生定要协助杨氏血脉,光复大隋……然则世事无常,时至如今,杨氏血脉早已断绝,吾等即便忠心耿耿,却连个效忠对象都没有……”

    唏嘘嗟叹一番,丑和尚道:“吾这孤女,自幼随着吾漂泊天涯、居无定所,吃尽了苦头,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如今进了王府,却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贫僧深感欣慰……”

    说着,他面向李元景,伏地叩首,情深意切:“吾女固然随吾漂泊,却保持清白,未曾沾染污秽。既能入了王爷府中,那便是前世修来的缘分,还请王爷善待……贫僧自知乃是罪人,愿意自戕于此,了断这份因果,从此之后,世间再无前隋余孽,而贫僧死后,手底下的那些个儿郎们亦将解散,再无隐患,惟愿王爷珍爱吾女,给她一个名分,莫要相负……”

    李元景却是心头怦然一跳。

    这丑和尚不仅仅是前隋余孽,其手底下居然还有一支隐藏起来矢志复国的人马……



    ()    丑和尚口中所言的“皇泰主”,便是隋炀帝之孙越王杨侗。

    隋炀帝长子杨昭与大业元年册封为皇太子,一年病故。自此之后,杨昭长子陈王杨侑便随侍隋炀帝身边,隋炀帝亲征高句丽时,命杨侑留守长安。大业十一年,杨侑跟从隋炀帝巡幸晋阳,拜太原太守。

    不久,镇守京师。

    杨侑未有皇太孙之名,却有皇太孙之实,满朝文武、朝堂内外,皆以皇太子之礼仪相待,隋炀帝从未有半分不满,默认了杨侑便是他的继任者。

    在此期间,越王杨侗并不出彩。

    大业十四年,隋炀帝死于江都兵变。

    消息传到长安,李渊见称帝时机已成熟,于晋阳起兵,攻入长安,遂逼杨侑退位,自行称帝,改国号为唐。

    降杨侑为国公,闲居长安。

    杨侑在位仅一百七十七天……

    武德二年,杨侑病死,年仅15岁,谥号恭皇帝。

    在李渊称帝的同时,缢杀隋炀帝的宇文化及在兵败路途之中自立为帝,建国号“许”,最终葬身与窦建德之手。王世充在洛阳拥立越王杨侗为帝,年号“皇泰”,王世充被皇泰主封为郑国公,与段达、元文都等其他六人共同辅政,时人称为“七贵”。

    击败李密之后,其在各地的守将纷纷向王世充投降,王世充部占领了李密原来的地盘,势力范围从洛阳一城猛然扩展到整个河南。王世充同时还得到了李密部下的秦叔宝、程咬金、罗士信、裴仁基、单雄信等名臣大将,手下因而人才济济,兵强马壮,颇有一统寰宇、鼎定乾坤之气势。

    王世充信心空前膨胀,不甘于屈居人下。

    皇泰二年四月,王世充麾下大将段达、云定兴等十人入见杨侗,说王世充功德很大,逼迫杨侗效法尧舜禅位于王世充。杨侗不得已,禅位于王世充,王世充将他幽禁在含凉殿。

    王世充即皇帝位后,改国号为“郑”,降封杨侗为潞国公,食邑五千户。

    一个月之后,王世充的部下礼部尚书裴仁基以及他的儿子左辅大将军裴行俨、尚书左丞宇文儒童等几十人计划谋杀王世充,再次拥立杨侗为皇帝。

    因事情泄漏,王世充将他们部杀死,并夷灭他们的三族。

    随后,王世充的兄长王世恽趁机而鼓动王世充杀掉杨侗,以使断绝人们复辟的念头。王世充派他的侄儿王行本带着毒酒到杨侗处,逼迫杨侗饮下毒酒。杨侗知道难免一死,请求与他的母亲小刘良娣相见,王行本不允许。

    杨侗于是以布为席,焚香拜佛,大声悲哭,说“望再也不生在帝王尊贵之家”,而后饮下毒酒,或许是毒性未够,未能应时绝命,王行本又用布帛将他缢杀……

    煌煌大隋,自此帝脉断绝。

    再然后,便是李二陛下出兵虎牢关下,“三千破十万”,一战鼎定江山……

    那是一段悲壮的岁月,神州板荡、烽火处处,庞大的大隋王朝轰然崩塌,多少人的命运随之更改,或是坠入泥土,或是飞上云霄,正与邪、善与恶,背叛与坚持,得到与失去,在这个激荡的年代交织上演,留下了数不尽的慷慨壮志、恩怨情仇。

    *****

    李元景一时之间有些愣忡。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美妾居然能够与前隋皇室牵扯到一块儿,虽然如今大隋早就亡了二十多年,可是朝中大隋的遗老遗少也不少,这些人看似臣服在李唐的威严之下,各个忠肝义胆高呼万岁,实则心底里有多少人依旧梦想着复辟大隋,谁也不知道……

    吴王李恪为何要远走新罗?

    这其中既有李二陛下不欲李恪成为那些个前隋遗老遗少效忠的对象,更有李恪自己也不愿意跟那些人纠缠在一起……

    李元景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去新罗,或许就是天意。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前隋虽然早已雨打风吹去,那些个遗老遗少也渐渐的死了复辟的心思,可是董氏父女手底下的那些前隋遗留下来的秘密力量却是实打实的,若是任由这董先生自戕身死,那些秘密力量群龙无首之下,当然尽皆涣散。

    那就太可惜了……

    李元景喉咙发干,想了想,埋怨董明月:“本王虽无孟尝之气量,却也绝非心胸狭隘之辈,既然你的父亲依旧健在,何不与本王明说?这般偷偷摸摸,反倒是让本王生疑,伤了咱们之前的情分。”

    然后,他又转向董先生,故作淡然道:“先生倒也不必自戕,这事儿没那么严重。”

    董先生面上不见息怒,合十道:“昨夜烟云,早已风卷消散,世间再无董先生,唯有西明寺的僧人,苦度和尚。”

    李元景忙道:“既然大师尚有明月一个独女,那边是六根未净,何不蓄发还俗?你我也算是翁婿之情分,大可给你购置宅院奴仆,亦能让明月一尽孝心,侍候你安享晚年,岂不远胜在这寺院之中清冷孤寂?”

    董先生摇头道:“深入佛门,万事皆空。我这一声未曾杀戮一人,却有无数人因我而死,冤孽缠身,罪恶深重,唯有孤苦向佛度此残生,方能赎清罪孽得到解脱。明月既然入了王府,那边是与王爷有缘,此生有所寄托,贫僧更是了无牵挂。”

    李元景急的冒汗。

    你这个老和尚,谁管你罪孽不罪孽?

    老子是眼馋你手底下那些个密谍死士啊……

    大隋虽然忘了很多年,但是既然由当初隋朝宗室遗留下来的势力,那必然历经最严格的训练,寻常人敢说一声“矢志复国”么?但凡能够喊出这等口号,甭管最后成不成,那必然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这样一支秘密势力若是随着老和尚烟消云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可自己难道要跟这老东西直说“老子想造反”,把你这支秘密势力了留给我?

    万般无奈,只得看向董明月,说道:“明月啊,你看……”

    话音未落,董明月已然“噗通”跪倒在董先生面前,啜泣道:“父亲狠心,只顾自己轻松,却浑然不顾女儿的死活……既然如此,还请将那些死士交由女儿统领吧,复国大业早已无望,只是若有这些人陪在女儿身边,女儿亦能多一个依仗,免得那一天被人害死……”

    李元景大喜。

    果然不愧是本王喜欢的女人,简直心有灵犀呀!

    不过这话听着也有些尴尬,你一介女流,身在王府,谁会无缘无故的害死你?

    除了王府内那些个争风吃醋的女人……

    董先生闻言,顿时一震,本就狰狞的面目愈发凶恶,怒道:“快告诉爹,是谁这般不知死活,敢威胁你的安危?就算他藏身在皇宫之内,爹今夜也得取他项上人头!”

    李元景啧啧嘴,这话说的,真霸气。

    由此可见,这对父女手底下的力量应该具有相当的力量,就连禁卫森严的皇宫都视若无物……

    心里愈发火热。

    董明月道:“爹爹误会了,并无人危及女儿的性命……只是时局险恶,若是父亲再也不管女儿,怕是女儿迟早要被人害了……”

    “罢罢罢,既然如此,那这些人马往后便统统交给女儿统御便是。”

    董明月顿时破涕为笑,娇憨道:“谢谢父亲!”

    转过头隐蔽的冲着李元景眨眨眼,俊俏的面容浮现一抹得意的笑容……

    李元景欣喜若狂。

    这些死士密谍留在董明月手里有什么用?她这分明就是继承过去,以便襄助自己啊……

    好女子,不枉本王这般疼你,既然懂得为本王分忧,本王又岂能苛待于你呢?

    “大师还请放心,明月既然是本王的女人,本王亦会给她一个名分,将来的孩子亦能够继承一部分王府的家业,录入皇族玉蝶族谱,子子孙孙,皆为天潢贵胄。”

    如今董明月只是王府内一个侍妾,无根无屏没有家族撑腰的女子,是不可能成为侧妃的。

    这样的侍妾只不过是一个玩物,毫无身份可言,即便诞下子嗣,也没有资格录入族谱,更遑论成为天潢贵胄,在皇帝祭天之时占据一席之地……

    李元景许诺一个名分,可不仅仅只是一个侧妃。

    若是异日成就大业,这侧妃可就顺理成章的成为贵妃……

    董先生定定的瞅着李元景好一会儿,直至瞅得李元景浑身不得劲儿好似被一条毒蛇盯上一般,这才缓缓垂下眼皮,轻叹一声道:“看得出来,王爷不安现状,所图甚大……贫僧风烛残年,即便有心护佑爱女,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惟愿王爷能够多加爱护,有始有终,则贫僧于佛前每日诵经焚香,祈愿王爷壮志得酬、体魄安康。”

    李元景心中砰砰直跳。

    他尚是首次与人前展露自己的野心,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承认……

    但是这种觊觎天下至高权力的野望,却令他血液流动加速,呼吸有些困难。

    舔了舔嘴唇,李元景道:“壮志得酬……有些夸张了,本王德行浅薄、才华鄙露,只愿纵享声色,做一个逍遥散人,让自己的女人、子女能够安稳康乐,于愿足矣。”

    矜持是必须的,即便眼前之人掌握着一支密谍死士,李元景也不会愚蠢的直接承认自己的野望。

    *****

    神龙殿。

    李二陛下赤着脚坐在软塌上,微风从窗外的几丛翠竹之间吹进来,带走了苦闷燥热,凉风习习,甚是舒爽。

    将手里的书卷放在旁边的桌案上,抬起眼诧异的看着李君羡:“荆王府的侍妾之父,乃是前隋遗臣?”

    李君羡道:“正是。”

    “百骑司”的任务是护卫圣驾,兼且监视长安城内一切谋逆不轨之动向,固然李二陛下认为没必要对朝中大臣挨个的监视起坐卧起居,但是荆王李元景这等皇室贵胄,是肯定要监视的。

    荆王府内早已遍布眼线。

    玄武门之变过后,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尽皆授首,自李二陛下以下,便数荆王李元景最长。

    这等资历、身份,李二陛下岂能不加以防备?

    ……

    微微阖上眼皮,李二陛下心念转动。

    这董明月之前是醉仙楼的头牌歌姬,张士贵被刺杀一案,京兆府不顾河间郡王的威望抄了醉仙楼,从此董明月销匿踪迹,后来在江南僚人围杀房俊之时曾出现过,都以为她是僚人之后,刺杀张士贵乃是为了一雪当年剿灭撩人叛乱之仇恨。

    如今看来,却是极不简单……

    李元景将一个反贼弄进王府,又去见她已然出家为僧的父亲,这是要干什么?

    若是当真心怀不轨,为何敢这般明目张胆?

    若是巧合,为何又这般巧?

    还是说,李元景在玩“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那套把戏?

    李二陛下蹙着眉头,有些拿不准李元景的心思。

    他是个极为自负的帝王,从来都敢于正视自己。所谓的帝王威仪,决不能让任何人都甘心蛰伏、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人性自私,总有人嘴上说着一套心里想着一套,躲在角落里阴谋算计。

    就如同满朝的前隋遗老遗少,这些人当中有多少希望他李二陛下暴卒殡天,又有多少人做梦都想着复辟大隋?

    李二陛下不在乎。

    他知道人心不可控制,但他自信以自己的威望、能力,足以震慑这些心怀鬼胎的屑小。

    你怎么想没关系,但是你也只是想想,借给你一个胆子不也不敢干,干了你也干不成!

    论自信霸气,古之帝王,没有几个能够与李二陛下相提并论。

    他不在乎李元景会否谋反,虽然他认为那厮胆小如鼠自私惜命,就算想破脑袋也不敢赋予实际,他在乎的是一旦李元景当真阴谋篡逆,会有多少朝臣相随,又会有多少皇室响应?

    他从不在乎杀人,当年杀兄弑弟灭绝兄弟全家,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在乎的是自己的“贞观盛世”,能否一如既往的繁荣下去,在乎的是自己百年之后,青史之上会是何等评价……

    沉默良久,李二陛下才说道:“严密监视那对父女,但切忌打草惊蛇,同时对于荆王的监视亦要增加一个等级,朕要知道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哪怕是早膳喝了几碗粥,晚上留宿在哪一个妃子房里……”

    李君羡心中一懔,忙道:“喏!”

    若说之前的监视只是“例行公事”,那么从现在开始,明显陛下已经对荆王升起了猜疑之心。

    “太子最近在忙什么?”

    李二陛下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状似随意问道。

    李君羡一愣,道:“这个……”

    他不明白为何话题忽然之间就从荆王身上转到太子这边,更有些拿不准,陛下这般问话适合意图……

    按常理来说,他这个“百骑司”的大统领,便是皇帝手底下第一号的“爪牙鹰犬”,所负责的监视、刺探等等任务,都是暗中进行,但凡被他盯上的人,要么贪赃枉法、阴谋篡逆,要么特立独行、为陛下所猜忌。

    这会儿问起太子,难道是对太子又有了看法?

    自己应当如何回答?

    他这边略一沉吟,李二陛下顿时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不悦道:“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你乃朕之耳目,不是太子之羽翼,难道还想蒙蔽圣听、自作主张不成?”

    “噗通!”

    李君羡当即跪在地上,头上冷汗涔涔,大声道:“陛下息怒,末将绝不敢有半分私心!只是太子最近行为正常,并未有任何出格之处,陛下骤然发问,末将思忖着是否有所遗漏……”

    他是皇帝的狗,更是皇帝的刀,是皇帝以之施展帝王权力的延伸,似他这样的人,贪赃枉法、杀人越货或许都没事,毕竟是皇帝信任的家臣,定然予以维护。

    然而一句“蒙蔽圣听”却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当一条狗、一柄刀有了自己的思想、主张,那便随时随地都能反噬主人。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手指头点了点李君羡:“勿要跟朝中那些臣子们学,他们可以及早的站队到太子身后,追求名利、争夺权势,但是你不同。你只需办好朕交予你的差事,朕自然许你一个国公之爵,世袭罔替。”

    李君羡魂儿都快要吓飞了,以首顿地,大声道:“陛下明鉴,末将誓死追随陛下之心,从未有一刻懈怠!纵然他日陛下飞仙,还请赐予末将昭陵陪葬之殊荣,永生永世,效忠陛下!”

    唐朝的皇帝可没有明清两朝那么严厉,当着皇帝的面儿说个“死”字儿,就能以“大不敬”之罪杀你全家。唐朝皇帝崇尚“长生”,奢望“飞仙”,却从不盲目的自认为老子就是万寿无疆,提一个“死”字就断了气运,犯了忌讳,阻了成仙成圣之路。

    反而如李君羡这等直言不讳,表达出“若有一日您大行于天,咱就一杯毒酒亦或三尺黄绫,给您陪葬,到了地底下咱还追随您”的想法,会得到皇帝极大的信赖于嘉奖。

    没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能够舍命陪葬,这是何等的忠诚?

    比嘴上说着阿谀奉承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靠谱得多了……

    李二陛下心情舒畅不少,摆摆手,道:“行啦,这等话诳谁呢?说说吧,太子最近都忙些什么。”

    李君羡道:“太子并未有所异常,只是最近这段时日,不断有人前往东宫,欲求太子给房俊递话儿,将自家侄子安插进书院之中,希望能够成为第一批学子。”

    李二陛下又问:“那房俊可有回复?”

    李君羡顿了一下,道:“有,房俊说,别管是谁家的子弟,书院的原则是择优录取,谁说话也不好使……”



    李君羡道:“有,房俊说,别管是谁家的子弟,书院的原则是择优录取,谁说话也不好使……”

    “呵呵。”

    李二陛下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一声“呵呵”让李君羡有些抓瞎,弄不明白是欣慰欣喜,亦或是讥诮嘲讽……

    伴君如伴虎啊。

    再一次的,李君羡涌起激流勇退的心思。

    他崇拜李二陛下,愿意效忠君王,甚至愿意为了陛下舍弃性命,但这并不表示他愿意待在“百骑司”大统领这个位置上提心吊胆,随时随地都要揣摩上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向往的生活,是塞外驰骋跃马横槊,金戈铁马沙场争锋。

    胜,名垂千古光耀当世!

    败,喋血疆场马革裹尸!

    那才是男儿汉大丈夫快意恩仇的生活方式……

    只不过他也知道,坐上这么一个位置容易,想要下去也很容易,但若是想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当真是难如登天……

    皇家秘辛都在脑子里,哪一个皇帝能够心大的任你离去?

    李二陛下倒是没有注意李君羡的异样,自语道:“那厮不是一贯自视为太子的肱骨,不遗余力的帮助太子笼络人心、拉拢人脉么?这次居然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到底是在他心中书院的地位太高,绝不容许任何人掺砂子,还是主动拉开与太子的距离,做给朕看呢……”

    陡然之间,李二陛下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李元景的事情,自己便瞻前顾后多方考量,现在轮到房俊又是如此……

    曾几何时,自己果勇英明、杀伐决断,哪里有这般前后思量、犹豫不定的时候?

    难道……是自己老了?

    这个念头自心中升起,令李二陛下悚然而惊。

    越是尊贵之人,便越是怕死,尤其是天下至尊的皇帝,试想一下,手执日月、君临天下的至尊权力在手,尚未过期,人却死了……这是何等遗憾、悲哀?

    所以古之帝王,多有迷恋长生者,求仙问道、欲求长生,闹出不少匪夷所思、啼笑皆非的故事,似乎再是英明神武、杀伐果断的不世帝王,亦要在这件事上狠狠的栽上几个跟头,一世英名沾染瑕疵。

    他不忌惮有人在他面前谈论生死,一句话便能够断绝一个人的运道?

    简直荒诞可笑。

    但没人在直面生死的时候,依旧泰然处之,毫无波动。

    联想到自己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精力亦是越来越衰颓,李二陛下心中着慌,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陡然问道:“金飚门外那炼丹的番僧,如今在何处?”

    上一次患病,朝中大臣尽皆将罪名扣在那番僧脑袋上,认为是其所炼制的丹药有毒,这才导致他病重不起。

    但李二陛下自己不那么认为。

    炼制丹药所需的各种药材,尽皆出自皇室内库,最是安全无虞,炼制出来的丹药顶天毫无用处,其会有毒?

    不过舆情汹汹,朝臣、宗室尽皆反对自己服食丹药,况且服食之后也确实没见到什么效果,李二陛下便将那天竺番僧驱逐,此事告一段落。

    这个时候难免又想起那番僧好歹活了二百余岁,每日少有进食,三餐都是以丹药清水果腹,看上去其所炼制的丹药、修习的法术纵然不能使人成仙成圣,但延年益寿还是可以的。

    反正就算吃不好,也吃不坏……

    李君羡想了想,道:“陛下说的是那天竺番僧那逻迩娑婆寐?上次被陛下驱逐之后,此人无处可去,城内各处寺庙不知其根底,更不知其因何获罪被驱逐,兼且此人秉性孤傲,并不受人待见,是以无人收留,现在于天台山下、麟游镇外,结一草庐而居,生活困顿,却并无埋怨,每日里要步行数十里去水墨山汲取泉水,以医术诊治病患、换取食物,倒也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模样。”

    进则脚踏青云,退则山泉幽居。

    李二陛下微微颔首,的确是得道高僧……

    “将其带往九成宫,择一处僻静的殿宇予以安置。你亲自去,消息绝对不能外泄,否则唯你是问!”

    “陛下……”

    李君羡心中一紧,便想要劝谏。

    上一次服食丹药差一点酿成大祸,满朝文武齐齐进谏,这才迫使李二陛下驱逐番僧,戒绝丹药。如今这才过了几天,您又好了伤疤忘了疼?

    关键是您吩咐我去办这事儿,一旦以后消息泄露出去,我岂不成了奸佞的典范,举世骂名,遗臭万年?

    李二陛下眼珠子一瞪,呵斥道:“朕自有主见,无需赘言!另外抽调‘百骑司’的精锐,再过几日朕去九成宫避暑,汝随行护驾。”

    随即,见到李君羡欲言又止,他又说道:“此事要绝对保密,泄露出去一丝风声,朕唯你是问!”

    李君羡吓得一哆嗦,连忙道:“末将遵旨!”

    还有什么好说的?

    自己就是皇帝陛下一个鹰犬爪牙,又不是朝堂上那些个德高望重、一身正气的大儒,办好皇帝交代的差事就好……想管也不敢管。

    待到李君羡退走,李二陛下又将内侍总管王德叫了进来,吩咐道:“稍后去通知各位宰辅,明日朝会之后,去往两仪殿,商议书院官员书吏、任职教官的人选。”

    “喏!”

    王德赶紧应下。

    眼下谁都知道书院乃是陛下施政方略的核心,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帝国军政两方面的少壮派都将会出自书院,这些人会构建成强大的影响力,足以影响帝国的国运,轻忽不得。

    教官的铨选、学员的选拔,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可以想见,明日的两仪殿上,必将上演一出唇枪舌剑、明争暗斗,朝堂大佬们都会为了那几个教官的人选寸步不让……

    *****

    许敬宗最近很烦躁。

    他是个功利心很重的人,作为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陛下的潜邸功臣,如今却仅仅只是一个黄门侍郎,排位甚至还在褚遂良那个马屁精之后,当年咱跟他家老子称兄道弟,这就是个侄小子啊,成天依仗陛下的宠信趾高气昂,对自己耀武扬威的……

    瞧瞧当年的那些个袍泽,杜如晦、房玄龄就不说了,先后成为宰辅之首,陛下的肱骨、左右手,圣眷优隆、简在帝心。孔颖达、颜相时、姚思廉尽皆家学渊源,功成名就,成就一代大儒。于志宁更是成为太子之师,异日成为帝师,一个“太傅”大抵跑不了。

    活着的就这么几个人,自己是最差的一个。

    这让人情何以堪?

    挥手将侍女尽皆赶走,干脆开了窗子,盘腿坐在地席之上,就着桌上的酒菜自斟自饮,每饮一杯,就叹一口气。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当年长孙皇后葬礼上自己笑得那一下,惹毛了李二陛下,使得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甚至厌恶不已。

    倒霉催的,就算那欧阳询长得再是丑陋,自己为何就非得笑那么一下?

    一失足成千古恨,时不我与啊……

    又想到朝中即将开始庭推“贞观书院”教官、书吏,心底愈发郁闷。

    谁不想进到书院里,踏上这条通天之阶?

    如今除去陛下铁定担任“贞观书院”的大祭酒,以及房俊会担任陛下之外实际掌权者的“司业”之外,其余名额尽皆未曾确定,想必定有一番争夺,这个时候谁也不会轻易放弃。

    许敬宗对这个差事觊觎已久,钱财送出去不少,然而收到的反馈却着实难以令他开心。

    只要能够成为书院的管理者,将来就将拥有整个帝国军政方面大半官员的人脉,这等诱惑,谁能拒绝,谁愿意拱手让人?

    再叹一声,许敬宗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父亲,可要女儿给您添几道小菜?”

    一声温柔软糯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许敬宗回头去看,正是自己的两个女儿……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大抵是刚刚洗浴,又穿着一模一样的长裙,许氏姊妹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玉容清丽,亭亭玉立,好似两朵并蒂莲花。

    “来,给为父斟酒!”

    “喏!”

    许氏姊妹不敢违逆,垂着头上前,侍候许敬宗饮酒。

    酒杯斟满,许敬宗拈起来一饮而尽,愁绪满腔,又是一声叹息。

    自己在朝中是个什么名声,自然心中有数,然而令他不忿的是,自己虽然喜好钻营、治家无方、腹黑毒舌、人品不够坚挺、行事风格不是那么光明正大、贪财好色……

    但是真正意义上伤天害理的事情绝对没做过!

    凭什么那些个满肚子隐私龌蹉心狠手辣的家伙高高坐在朝堂之上,面上带着伪善的面具,依旧会被天下称颂、万民敬仰?

    不公平啊!

    许氏姊妹不知父亲今日犯了哪门子疯,往常只要折了钱财,父亲便是这幅愁绪不展的神情,只是从未有今日这般严重。两个女娃也不敢问,问得急了,父亲一怒之下还能将她俩卖出去换钱……

    只能一个纤手斟酒,一个轻柔布菜。

    许敬宗一杯接着一杯,喝得倒是畅快。

    只是酒入愁肠,未解忧愁……

    长吁短叹一阵,瞅着两个容颜俏美温柔如水的闺女,又是一阵心塞。

    岭南冯家早已备好了丰厚的彩礼,这其中自然有冯盎的次子卫尉少卿冯智戴丧妻之后相中了自家闺女,也未尝便没有看重自己“秦王府十八学士”的身份,想要在朝中多结交一个奥援。

    不管怎么说,只要闺女嫁过去,一大笔丰厚的嫁妆就会立即进入许府的库房。

    然而现在倒好,皇帝直接将赐婚的差事交给了杨妃娘娘,自己这个亲爹连插话的权利都没有,更遑论讨要彩礼了……

    娘咧!

    都怪房俊那个混账,原本以为他看上了自家闺女,坏了联姻冯家的好事,还想着怎么狠狠的敲房俊一笔彩礼呢,他的家底可不必岭南冯家少,最重要那棒槌现在是陛下哎面前的红人,谁成想居然蛊惑皇帝,要颁旨赐婚……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吾与房俊,不共戴天!

    许敬宗越想越气,尤其是想到前两天意欲将自己的几个儿子送入书院,却被房俊一口回绝,愈发恼怒起来。

    “砰!”

    许敬宗一拍桌子,恼火道:“你说说你们两个,吃着家里用着家里的,结果到头来一点贡献都做不出,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许氏姊妹吓得战战兢兢,缩成一团靠在一起,像是两个娇弱的小鹌鹑,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

    许敬宗越说越来气:“真是没用啊!你们与那房二从小长到大,怎么也算是青梅竹马吧,咋就没点勾人的本事将那房二给勾住呢?否则如今纵然皇帝赐婚成了驸马,你们起码也是小妾啊,瞧瞧那房二现如今,啧啧,牛的不行。”

    “……”

    许氏姊妹什么也不敢说,委委屈屈的挨在一块儿,垂着头不吭声。

    当年可是您警告我们不要与房二走的太近,还说那就是个废物,除了老爹是房玄龄外一无是处,迟早败家。

    更何况,就算您想要将房二招为女婿,人家房玄龄能干么?

    您自己是个什么名声,您自己心里没点数儿?

    朝中有数的那几个大佬,都恨不能离您十万八千里,永远不沾边儿才好……

    许敬宗一点数儿都没有,依旧在那边喝着小酒,絮絮叨叨。

    “你们的母亲去世得早,我这个爹操了多少心,你们知道么?”

    您操心我们倒是知道,只不过您操心是因为想要掂量着如何将我们卖个好价钱……

    “不要觉得爹跟人家讨要彩礼,便是贬低了你们。好生想想,越能够出得多嫁妆,就代表人家越重视你们,对不对?两个大钱的瓷碗,跟手里这起码十贯钱的上等瓷器,哪能一样么?钱财的多少,代表的是本身的价值……”

    和着在您心里,咱们姊妹就是两只值钱的瓷器?

    “……你们也别的爹就是拿你们卖钱,你们瞅瞅爹吃的啥,喝的啥?爹不是个奢侈的人,要那么多钱没用。爹之所以在你们的婚事上挑挑拣拣要这要那,就是要告诉那些人家,你们有个爹是不好招惹的,往后你们嫁过去,他们就不敢太过欺负你们,总是要有一些顾忌。否则你们以为爹不要彩礼,反而贴一大笔嫁妆过去,人家就能称赞咱们一声敞亮有肚量,从此将你们视若珍宝了?幼稚!”

    许敬宗闷了一口酒,自顾自续道:“这世上从来都是欺软怕硬,哪有什么以德报怨?知道你不好惹,别人才不会惹你,你若是软乎乎的,谁都想上来捏两下!那房二如今为何如此风光?不就是长了一身横刺儿,谁伸手就扎谁嘛!”

    许氏姊妹:“……”

    这么一说,怎么感觉好有道理的样子……

    爹爹到处张扬谁娶了她们俩都得拿出一大笔彩礼,居然是为了她们未来在夫家的地位着想?

    ……难道一直以来,都是冤枉爹爹了?

    许敬宗抱怨了一通,生了一会儿闷气,将一壶美酒喝光了,瞅了瞅外头太阳还有老高,正是晌午的当口,便不理会两个闺女,径自叫来侍女伺候着洗浴一番,睡了个午觉。

    许氏姊妹呆呆坐在那里,相视一眼,今尽皆无言。

    真的是搞不懂老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何时真心诚意,何时老谋深算……

    ……

    一觉睡到日头西斜,许敬宗才悠悠醒转。

    近日心头烦躁,心情郁结,晌午酒喝得有点多,头有些晕。命人煮了一碗醒酒汤喝了,这才起身洗漱。

    坐在堂中泡了壶茶,慢悠悠的饮着,享受着窗外花树之间吹过来的凉风,心情却怎么也安稳不下来。

    贞观书院啊……

    想了想,许敬宗放下茶杯,换上一套青色直裰,戴着幞头,坐着马车便直奔房府。

    到了房府门前,从马车上下来,早有房府的门子迎出来,一见是许敬宗,连忙上前道:“原来是许黄门,吾家家主去往骊山避暑,怕是要一段时日才能回府。”

    眼下长安城房府几乎就是房俊当家,房玄龄致仕之后不问政事,整日里忙活着《字典》的编撰,偶有闲暇亦是含饴弄孙,几乎不与朝中官员往来。房遗直是个书呆子,脑子里除了书还是书,得知老爹编撰《字典》,颠儿颠儿的凑上去帮忙,家中琐事一概不闻不问,随着房俊折腾。

    提起房玄龄,许敬宗又是一肚子气。

    就算咱人品不咋滴,办事没底线,走到哪里都讨人嫌,可咱这满腹经纶总该不会是假的吧?论学识,数遍整个大唐也没几个比得上自己!

    结果自己巴巴的送上门去毛遂自荐,想要参与《字典》编撰,被房玄龄毫不犹豫的给拒绝了,说什么《字典》是他毕生心血,绝不肯成为某些人扬名立万、捞取政治资本的工具……

    娘咧!

    想起来就一肚子气,老子就那般不堪?

    再者说了,做学问跟人品有个屁的关系!

    ……

    许敬宗阴着脸,道:“吾不找房相,吾找房二郎。”

    门子忙道:“那您稍等一会儿,二郎正在府中会客,容小的去通禀一声……”

    许敬宗不耐烦道:“速去速回!”

    门子连忙将许敬宗让进大门一侧的耳房中稍后,自己跑去后院,少顷,回来道:“二郎请许黄门正堂相见。”

    “带路!”

    许敬宗背着手迈着方步,跟着门子来到正堂。

    房俊已经迎到门口,不论如何,人家许敬宗的辈分资历摆在那里,亲自登门,总归不能失了礼数。

    “哎呦,这是那股香风,将许世叔吹上门了?许世叔才学冠绝当世,小侄早已倾慕万分,却一直未有机会向世叔请教,今日世叔登门,令寒舍蓬荜生辉呀,来来来,世叔快请。”

    “呵呵,房二郎当真是有教养啊,以你如今的地位,这般执子侄之礼,老夫可受不得啊,哈哈。”

    一老一小,一见面便唇枪舌剑一番。

    脸上笑嘻嘻,心里恨不得啐对方一脸……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一个讽刺对方“有学无品”,空有满腹经纶、一腔才华,却品行低劣、自私逐利。

    一个嘲笑对方“不可教诲”,固然出身名门、身居高位,却不知尊卑、恣意妄为。

    ……

    那门子看得一脸蛋疼,施礼之后,转身去了正门坚守岗位。

    房俊满面春风,将许敬宗让入正堂。

    堂内正有两个身穿长衫的年青人,早已束手立于一侧,见到许敬宗进来,齐齐一揖及地,恭声道:“晚辈辛茂将、王玄策,见过许黄门。”

    许敬宗面皮抖了一抖。

    他实在是不待见“黄门侍郎”这个职务,被陛下召回京师之后曾一度谋求“中书侍郎”的职位,未能如愿,只能“屈尊”黄门侍郎。在他看来,黄门侍郎那就是皇帝身边的狗腿子,比太监内侍也仅仅高了那么一线,在大臣眼中根本就是个正经职务。

    更何况他最近越来越不待见褚遂良,以与其同僚为耻。

    不过是写着一手好字而已,腹中空空全无才学,凭借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得以随侍君侧简在帝心,简直就是读书人的耻辱!

    尤为重要的是,此人气量狭隘无事生非,不止一次在陛下面前诋毁自己,导致自己越来越不被陛下器重……

    有时候气得许敬宗恨不得跳起来大耳刮子扇过去,咱当年跟你老子称兄道弟的时候,你小子敢不敢这般嚣张?

    所以对于“黄门侍郎”这个职务,他现在是深恶痛绝,急于调离这个岗位。

    不过面前这两个年轻人尽皆一表人才、气质上佳,一看就非是池中之物。这也正常,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够跟房俊成为朋友,并且登堂入室的年青人,又岂能是庸俗之辈?

    许敬宗脸上阴沉之色敛去,代之而起的是一副慈祥笑容:“免礼免礼,老夫这小小官职,不值一提,既然都是二郎的朋友,那便随二郎称呼一声‘世叔’吧,哈哈,也让老夫占占便宜!”

    辛茂将、王玄策两人连称不敢,许敬宗一再坚持,这才叫了一声“世叔”,惹得许敬宗连连颔首,“孺子可教”的样子。

    房俊对他的作态不置可否,请其上座。

    与辛茂将、王玄策分别落座,这才问道:“世叔光临寒舍,可是有何指教?”

    许敬宗不悦道:“咱们两家乃是世交,吾与令尊情同手足,汝便如吾之子侄一般,汝幼年之时,吾便时常登门,犹如自家。往后切不可再说这等疏离之言,显得外道,被旁人笑话。”

    房俊笑而不语。

    好东西敢占我便宜?

    “那成,世叔既然这般说了,小侄若是再说客气话,倒还真是显得不知好歹了。您今日登门,可是有何事交待?若是有事,但说无妨,小侄总要给世叔办的漂漂亮亮。”

    许敬宗一捋胡子,笑道:“这才对嘛……说起来,倒还真有件事。”

    说着,瞅了辛茂将与王玄策一眼。

    两人连忙起身,道:“吾等尚有事要办,暂且告退了……”

    房俊一抬手,阻拦道:“二位大可不必。”

    然后对许敬宗道:“此乃小侄之至交好友,无不可言之事,世叔但请直言。”

    辛茂将与王玄策心中一热……

    许敬宗有些为难,不过见到房俊神情坚定,心中也不进叹服,这房二且不说别的,只是这一份宽广的胸襟,便胜过那些个纨绔二代们不知凡几,也怪不得军中那些个骁将悍卒都对他心服口服。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老夫家中尚有四个儿子刚刚成年,平素老夫为其延请名师,教导经义,倒也算是聪慧。这不书院眼瞅着就要成立了么,老夫琢磨着,二郎受陛下器重担任书院‘司业’,自当尽心竭力报效君王,只是这偌大的书院总得有几个自己人帮衬着,也好如臂使指、了若指掌。”

    辛茂将和王玄策都有些发呆。

    坊间传闻,许敬宗脸皮“奇厚无比”,今日才算是见识了……

    分明是求人将你家儿子弄进书院里头去,却连这么一点人情都不肯搭上去,还得嘴里说着“这是帮你的忙”,难不成还得人家房俊感激你不成?

    再者说了,就算你把人情摆在这里,房俊看不上看得上还两说呢……

    房俊也对许敬宗的无耻开了眼界,这种人是怎么在官场活到现在的?甚至还能在高宗朝混得风生水起,简直不可思议。

    官场之上,讲究的便是一个礼尚往来,今日我求着你,欠了你的人情,改日你求我的时候还回去,看上去似乎两清,实则有来有往,这关系便算是越走越近。大家各管一摊,总有求着别人的时候,将姿态放低一些,别管人情送的多还是欠得多,无数人脉就算是结交下来了。

    似许敬宗这般只顾着占便宜打死不肯吃亏,谁跟你玩?

    这老小子,果然是个守财奴……

    张口正想拒绝,眼尾扫过辛茂将和王玄策,心底一动,改了主意。

    命人上了茶水糕点,房俊亲手执壶给许敬宗斟茶,笑道:“吾这两位好友,皆是一时之俊彦,往后混迹官场,还得世叔多多指教。”

    许敬宗摸不着头脑。

    什么情况?

    求着我抬举他们两个?

    这不是我抬举他们,是你房二抬举我啊!如今论起对于陛下的影响力,放眼朝堂,你房二认第二,谁敢认第一?两个后生仔,你随便安插到哪个衙门里头,谁敢不照顾着?

    对了,这个王玄策如今已经成为了“东大唐商号”的大管事,几乎所有海外贸易都要经由他的手,权力不小。

    这已经是个人物了呀……

    他抬头看向王玄策,问道:“公子是太原王氏出身?”

    王玄策连忙道:“并非嫡支,只是偏支远房。”

    何止是远房?祖上或许有太原王氏的血脉,但早已不知道是哪一代的事情了,按着族谱都捋不出头绪,否则何以沦落到跑去当一个城门官儿?

    不过自从攀上房俊这条“大腿”,再凭借自身的能力,如今王玄策在“东大唐商号”之中妥妥的算是一号人物,掌管着海外贸易的权力,太原王氏也主动贴上来示好,表示可以出人出力,将王玄策这一支归宗到太原王氏宗谱之内,认祖归宗。

    许敬宗摇摇头,道:“英雄莫问出处,好男儿单凭本事,不要妄自菲薄。”

    这也就是王玄策已经闯出了一番名堂,否则他这句话就应当是“世家庶民,云泥之别,少年人应当勤勤恳恳,勿要好高骛远”……

    继而转过头去,看着辛茂将问道:“汝这姓氏并不常见,前隋陇西狄道县主簿辛肇与汝是何关系?”

    辛茂将连忙肃容道:“正是家父。”

    许敬宗感概一声:“原来是古人之后啊!令尊可还安好?”

    当年他进入秦王府,成为十八学士之一。

    许敬宗出生于杭州新城,却并非江东望族,祖籍乃是河北高阳,晋室南渡之时,举族前往江南,落户杭州,其家族在当地并不显赫。其父许善心先是任仕南陈,后来入隋,担任秘书丞,负责整理国家藏书,学识渊博,但官声不显,更没有什么实际权力。

    因为年龄以及家族的关系,排名靠后,平素跑腿儿打杂的活计,那都是他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结识了狄道县主簿辛肇。

    一转眼,这都好几十年没见到故人了。

    辛茂将神情一黯,道:“家父已然病故多年。”

    许敬宗一愣,叹道:“当年令尊便身体孱弱,吾曾叮嘱他要注意保养,却不想居然故去的那么早……”

    说到这里,陡然一惊。

    正谈论自己的几个儿子进入书院的事儿呢,怎么聊到这里了?

    这房二真鬼啊,自己找他办事呢,居然被他打岔给岔开了……



    许敬宗便有些不悦,跟老子耍滑头?

    你还嫩了点儿。

    转头看向房俊,问道:“既然是贤侄的好友,老夫自然不吝赐教。只是如今这年轻一辈当中少有似这二位这般出类拔萃的少年人,老夫看着当真是羡慕啊,若是吾家那几个不成材的孽子以能有这番成就,吾死也瞑目矣。”

    说着,便目光灼灼的盯着房俊,非得要房俊表态不可。

    房俊打了个哈哈,没有直接回答,含糊道:“按道理说,世叔今日登门,但有所求,小侄必定不至于让您失望而归才是……但您也知道,书院名额有限,觊觎者众,小侄夹在中间也甚是为难……”

    许敬宗皱眉,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什么意思?

    却见到房俊又将话题转向辛茂将、王玄策两人,笑道:“这二位乃是小侄好友,才学尽皆出类拔萃,人品更是稳重勤勉,假以时日,定然平步青云、出人头地。过几日,小侄意欲进宫,同杨妃娘娘恳请做媒,向贵府双姝提亲,不知世叔意下如何?”

    许敬宗愣在当场。

    和着你这边绕着圈子,居然打着吾家闺女的主意?

    辛茂将、王玄策张大嘴巴,目瞪口呆。

    成亲这种事,两人没问题,更何况还是房俊请求杨妃娘娘给做媒?这是天大的颜面,可以录入族谱记事以供后辈子孙瞻仰荣幸的大事。

    但是许敬宗的闺女……

    辛茂将下意识就想要用一句“慈母在堂,不敢自作主张”来搪塞过去,却被王玄策偷偷拉了一下,只好将话语吞回肚子里。

    “万万不行!”

    许敬宗当时就怒了:“吾家长女,已然许配岭南冯氏子弟,虽然只是口头承诺,未曾三书六礼,但老夫已然打算进宫去请求杨妃娘娘恩准这门亲事,岂能一女二嫁?若是当真如此,往后老夫哪还有脸见人呢,断然不可!”

    辛、王二人顿时松了口气。

    房俊却悠悠说道:“世叔信重承诺,果然是吾辈之典范,既然如此,小侄也只能代两位好友嗟叹一番了,未能与贵妇双姝喜结连理、举案齐眉,实在是他们运道不好。不过世叔放心,贵府几位公子进入书院之事,您也不必多方走动了,届时小侄会当面向陛下请示,请陛下圣裁。”

    许敬宗眼珠子都瞪圆了。

    什么意思?

    仗着你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所以明着告诉老夫只要你不同意进入书院的人,任凭老夫走谁的门路都没用?

    娘咧!

    居然威胁老子!

    许敬宗一张白胖的圆脸气得通红,一贯以来,唯有自己这般没底线的拿捏别人,何曾被别人这般勒着脖子?

    岂有此理啊!

    辛、王二人对视一眼,原来二郎是借着咱们两个当筏子,以此来拒绝许敬宗啊……虽然不太愿意娶许敬宗的女儿,可是被人拿出来当作挡箭牌,也难免心里有些失落。

    许敬宗怒不可遏,戟指大骂,唾沫星子飞溅:“房二,你个混账是否以为如今得到陛下宠幸,便不将吾许某人放在眼里了?我呸!老子当年跟着陛下鞍前马后打江山的时候,你小子还窝在你娘怀里吃奶呢!如今居然敢以婚事为由,明目张胆的阻拦吾家儿子进入书院,你可对得起你父亲的教导,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其心可诛!”

    房俊上身微微后仰,躲避着许敬宗飞溅的唾沫星子,待到许敬宗骂累了,这才道:“世叔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大火气很伤身的,如今天下承平、河清海晏,正该安享荣华才是,若是伤了身体,饮不得美酒、吃不得美食、玩不得美女,活着还有何乐趣呢?”

    辛、王二人一阵无语。

    人家许敬宗刚到五十,被你说得好像活不了几天了一样……

    许敬宗恨恨瞪着房俊,出奇的没有再骂。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子不能以常理度之,跟别家那些个尚在玩乐享受的纨绔子弟不同,年纪不大,可人家的功勋摆在那里,一桩桩一件件,便是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也换得回来。

    别说怼自己几句,就算是当真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一通,又能如何?

    令狐德棻那老货殷鉴不远,现在见到房俊都绕着走……

    这是一个实打实的实权人物,不出意外,往后三五十年,依旧会屹立在大唐的政治权力中心。

    略微沉默了一下,许敬宗不看房俊,免得心中来气,转向辛、王二人,定定的瞅了两人半晌,直到将两人瞅得心里发毛,忽然问道:“你二人,能出多少彩礼?”

    辛茂将:“……”

    王玄策:“……”

    拜托,您可是当年跟随陛下打江山的“十八学士”之一啊,现在“十八学士”都快死得差不多了,您可是硕果仅存的“潜邸元勋”,被一个小年轻威胁一番,不想着如何反击,反倒是低头服软了?

    而且这一开口就是“彩礼”……忒无耻了!

    两人急忙看向房俊,目光之中满是哀求。

    哥!

    我们崇敬您,愿意为您赴汤蹈火,但是您不能给咱们找这么一个无耻不要脸的老丈人啊……

    跟这么一个家伙攀亲戚,往后还有咱们好日子过么?

    房俊给了两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对许敬宗说道:“彩礼没有,唯有满腹才华、一腔志气!”

    许敬宗眼皮子直跳,恨不得冲上去将这个棒槌掐死。

    你们不是好友么?

    你就不能出点钱,给两位好友壮壮门面,置办几份彩礼?

    面上怒气勃发,心中却在权衡房俊此言的真假……

    按道理说,辛、王二人这般身世,他是断然看不上的。对于他这样的家族来说,女儿再是疼爱,嫁出去的时候首要考虑的也是政治交换,能否换取政治上的利益,那才是重中之重。

    当然,彩礼多多自然更好……

    然而,一个家族的延续、晋升,除去需要嫁女儿联姻以换取政治资源意外,更重要的还是家中男丁是否争气。

    “贞观书院”早已被认作必将成为将来帝国官僚阶层的出产地,只要能够进去学习,就掌握了无与伦比的人脉,试问,一个人的同窗将来在朝堂为六部主官、在地方为封疆大吏、在军中统军数万,这样的人就算是再差,还能够差到哪里去?

    随便哪个同窗顺手拉扯一把,就足够旁人奋斗半生!

    若是稍微再有那么一点出息,妥妥的前程似锦、平步青云……

    只要几个儿子能够进入书院,赔上两个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这两个年轻人看上去便气质不俗、精明干练,又与房俊交情甚笃,官场的资源不可谓不深厚,假以时日,或许亦能有一番作为,能够帮衬着自己的几个儿子……

    最重要的是,他哪里敢拒绝?

    以房俊在陛下面前的地位、宠幸程度,放眼朝堂,无人能出其右。书院开课,谁进谁出,他一言可决。

    若是铁了心的将自己几个儿子拒之门外,纵然自己跪在陛下面前苦苦哀求,怕是都没用。

    就算陛下念在往昔的情分将自家儿子弄进去了,大权在握的房俊也有的是法子再给开革出去……

    这等事旁人或许做不出,房俊绝对毫无压力。

    这小子就是个棒槌啊!

    许敬宗道:“世家纨绔,却是欲娶吾家明珠,自然要丰厚的彩礼,方能够尽显诚意。不过似二位这等年轻俊彦,才华满腹、能力卓越,老夫最是欣赏,单凭一颗真心,足矣。既然二郎请得杨妃娘娘做媒,还请二位速速通知家人,赶快准备婚礼才是。老夫家中尚有要事,就不多陪了,告辞!”

    然后看向房俊:“还望二郎言出必践!”

    房俊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许敬宗再不理会瞠目结舌的辛、王二人,拂袖而去。

    走出大门,越想越是憋屈。

    老子今日上门求着房俊办事,这怎地绕来绕去,事儿还没办成呢,反而把闺女给卖了?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四十一章 房二乱点鸳鸯谱 (第1/1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许敬宗前脚刚走,辛、王二人便连忙问道:“二郎,不是开玩笑吧?”

    房俊瞪眼:“你们看我像开玩笑的么?”

    辛茂将一脸苦笑:“吾倒是希望二郎在开玩笑……”

    这叫什么事儿?稀里糊涂的,婚事就给定下了。

    倒也不是不行,他们二人素来钦佩房俊,并且早已立志于追随房俊干出一番事业,这就是他们往后在朝中最大的靠山。

    按理说,区区婚姻之事,不该过多聒噪,顶多回头知会家里父母一声,若是父母那边有所想法,需要另行沟通,说到底这是应当的。

    更何况人家房俊什么身份地位?

    亲口给你提亲,那是看得起你,普天之下不知多少年轻人求都求不来这么这个荣耀……

    问题是许敬宗这人品行不端,名声极其败坏,找了这么一个老丈人,往后哪里还直得起腰?

    房俊看着二人,道:“你们是不是因为许敬宗风评不佳,名声不好,便心生抵触?”

    二人默然。

    王玄策到底比辛茂将贴心一些,这些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从一个小小的城门官儿到手握“东大唐商号”海外贸易的实权人物,一路都是房俊提携,他懂得感恩。

    况且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早已成为房俊夹带中的“私人”,以房俊护犊子的脾性,岂会坑自己人?

    所以心情相比辛茂将放松很多。

    房俊续道:“你们只看许敬宗的名声不好,但是是否想过此人强悍的资历、卓越的能力?朝中官员晋升,自有规矩,谁也不能胡乱插手,坏了规矩。大佬们可以提携自己人,这无可厚非,但是到了某一个层次,就算是皇帝想要提携你,也得你自己本身够硬还行。何谓‘够硬’?有才华,有能力,有背景,具有这些,你才‘够硬’!某能提携着你们一路进入官场,甚至手握实权,但是若想跻身朝堂之上,每次大朝会能够你们一个哪怕站着的位置,却非某能力可以做到,这个时候,一个强悍的岳家,便是你们的根底。”

    “关系”,历来都是华夏人情社会最坚硬的根底。

    每一个境界都各有一套规则,谁也不想游离于规则之外,甚至一手捣乱规矩。到了一定的高度,不是谁想推你就能推得上去,打铁还需自身硬,你想上位,自身就得硬,经得起推敲打磨。

    许敬宗此人或许名声不好,但是其有一项长处令房俊甚为佩服,那就是“站队”。

    此人一生游走官场,虽几经波折浮沉,却从未发生过本质上的站队错误。

    谁到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场之上浮浮沉沉靠的从来都不是所谓的能力、才华,而是“站队”!哽噺繓赽奇奇小説蛧|w~w~w.

    跟对了人,自能一路平步青云官路亨通,升官发财鸡犬升天。

    跟错了人,纵然你有通天的能耐,也得官运蹉跎黯然下野,甚至锒铛入狱祸及子孙……

    官场之上,就是这么残酷。

    而许敬宗这样一个公认的“坏蛋”,却能在李二陛下当政之时参与完成《武德实录》、《贞观实录》的撰写工作,这是国史,一众大儒抢破脑袋都想在其中分一杯羹、留一个名,更何况李二陛下前脚将晋王李治立为太子,后脚便钦点许敬宗成为太子右庶子,辅佐储君?

    到了高宗朝,许敬宗更了不得。

    高宗欲废王皇后,满朝大臣尽皆反对,许敬宗则说:“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就想换老婆,何况天子欲立后,这本来就与别人没有关系,何必要妄加议论呢?”坚定不移的站队高宗、武媚娘这一边。

    随后收获的回报自然丰厚无比,最终宰执天下、位极人臣,所受到的重用和待遇,当朝无人与之相比。

    这样一个人,你可以鄙视其品格,却不能忽视其能力。

    况且,许敬宗“恶名昭彰”,可他都做过哪些个“恶事”呢?实则拢共也没几桩。最严重的便是“篡改史书”,可是扪心自问,历朝历代篡改史书的还少了?史书是人写的,难免便有褒贬删减,就连《史记》都不能保证绝对的公平公正,遑论其他?

    再者,便是“弃长子于荒徼,嫁少女于夷落,闻诗学礼,事绝于趋庭,纳采问名,惟闻于黩货”这等牵强附会之罪名。

    可以说,许敬宗其人,能力极强、眼光极准,妥妥的一方大佬,政坛大鳄。

    这样的人成为岳丈,对于辛茂将、王玄策的发展极其有利,这两人按照原本的轨迹最后都能够执政一方,如今攀上这样一门亲戚,很可能更进一步,成为宰辅也说不定。

    还有最重要一点……

    “某与许氏姊妹自幼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这姊妹二人全然没有其父之龌蹉、刻薄,出身书香世家性情温柔贤惠、知书达礼,可为良配。”

    房俊正色说道。

    这是最重要的,对于他来说,不可能为了朋友的前程便娶一个“悍妇”回家,官路是亨通了,却闹得家宅不靖,时不时的吵闹一场,便埋怨他这个“媒人”害人不浅。

    而自己对这两个朋友可谓知之甚深,都是胸襟开阔能力卓越的好儿郎,许氏姊妹嫁过去,起码后半生安稳幸福,不至于被许敬宗“纳采问名,惟闻于黩货”,沦为货殖一般甩卖……

    两相得宜,何乐而不为呢?

    辛、王二人这才释然,齐齐起身施礼,道:“多谢二郎眷顾,吾二人铭感五内!”

    房俊大马金刀的坐着,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足矣受这一礼,笑道:“自家兄弟,何必见外?”

    待到两人重新坐好,房俊道:“茂将科举中第,既然分配在大理寺当差,也不必懊恼,明日某给你引荐一位朋友,原大理寺卿玄胤公的子侄戴至德,都是自家兄弟,往后多多亲近。异日有机会,再一起去拜会一番孙寺卿。”

    辛茂将赶紧谢过,心底难免唏嘘。

    以往自己自视甚高、激荡文字,以为天下英雄不过尔尔,满腹才学自有施展之地,指点江山、宰执天下,亦是唾手可得。及至进京之后,才发现远非自己所想那般单纯,功勋贵戚、世家门阀,各方势力牢牢把持朝政,一个似他这般无根无屏的穷小子,即便有天纵之资,想要出人头地亦是难如登天,更遑论想要有一番作为,简直痴人说梦。

    科举考试之中自己进士及第,成为大唐年轻人当中的佼佼者,但是排在身后那些世家子弟纷纷进入三省六部九寺,一进去便是各个衙门着力培养的后备人才,而自己呢?

    被丢进大理寺,成为一个从七品的主簿,从事毫不熟悉的刑名案件……

    这等遭遇,一度使得他灰心丧气,甚至生出返乡再不入仕途之念。

    后来灵机一动,想起曾与房俊有过一点交情,现如今房俊炙手可热威名赫赫,或许可以帮衬自己一下?

    结果刚刚一过来,先是捡了一门亲事,继而房俊随意的几句话,便使得自己瞬间与大理寺的权力核心搭上线。

    这就是“关系”的重要性……

    辛茂将连连颔首,感激道:“多谢二郎,大恩不言谢。”

    房俊哈哈一笑,又对王玄策说道:“商号固然是各方权力交错争斗的所在,置身其中可以左右逢源,但若是有志者,不可多做逗留。稍后,某便将你调去兵部,历练一番,以图大用。”

    王玄策坦然道:“二郎怎么说就怎么办,卑职以您马首是瞻。”

    他比辛茂将纯粹得多,本就是房俊一手简拔起来的,无论他愿不愿意,身上早已打上了房俊的烙印。再者说了,兵部那简直就是房俊的自留地,他安排人进去,无论是现任兵部左侍郎亦或是兵部一众署官,谁敢给脸色看?

    要知道,兵部尚书如今依旧空置,朝中早有风声传出,若非这一次房俊弄出一个“神龙现世”的大乌龙,兵部尚书的职位早就到手。

    即便如此,皇帝陛下也只是稍稍晾一晾房俊,兵部尚书这个职位即便很多人眼馋得紧,却没人打一丝半点的主意,谁都知道再多心思也是无用,非房俊莫属……

    异日清早,朝会过后。

    李二陛下在两仪殿召集数位宰辅、重臣,商议书院事务。

    这一次会议并没有放在两仪殿的正殿,而是在一处偏殿召开,时唯盛夏,艳阳当空,不过殿外一方水池遍植莲花,莲叶如盖,微风自水池吹拂而过,掠起水面阵阵涟漪,莲叶摇曳,池中锦鲤游梭。

    风吹入殿中,清宜凉爽。

    殿内是效仿政事堂那般的摆设,一张紫檀打造的长条木桌,上面用细砂打磨的异常光滑,四周雕刻着祥云、瑞兽等等繁复的花纹,刷了一层油漆,光可鉴人。李二陛下居首,桌子两侧各自摆着两排紫檀木的椅子,品阶高的坐在前排,差一些的便只能坐在后排。

    内侍将茶水、糕点摆上来,李二陛下挥挥手,让大家畅所欲言。

    这位自信到极点的君王从来都不屑于依靠那些威严的形式来展示自己的威望,反倒是更喜欢跟大臣们打成一片,这等会议之时的布置方式,便很是合乎他的胃口。

    自己一个人坐着,其余人都站着,就能尽情展示上下尊卑,让他们死心塌地的效忠帝王了?

    纯粹扯淡。

    真正的帝王威仪需要盖世的功勋、卓越的手段去经略,当你的行为、成就足以称得上以为合格的君王,那么即便是你躺在床榻之上垂垂老矣,手底下的大臣们依旧心悦诚服、忠心耿耿,不敢升起一丝一毫忤逆的念头。

    相反,依靠着某些方式堆砌起来的看似高低分明、尊卑明显的威仪,是极其脆弱的,那些个大臣只是碍于形式不得不肃然恭立,心中却从未将你当回事儿。

    该把你干掉另立新君的时候,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李二陛下才不会那么去做。

    他就坐在首位的椅子上,看着面前长桌左右两侧的文臣武将,轻松说道:“大家都说说吧,有什么人适合担任书院的官吏,都拿出来讨论一下,集思广益。”

    按理来说,书院的成立并非朝政,有李二陛下掌总,召集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的一应教育机构的大佬们商议一下就成了。不过由于李二陛下对于书院的重视,使其成为各方势力博弈的中心,将大家都叫过来商议一番,提提意见出出主意,到最后若是谁没捞着这里头的好处,那也怨不得皇帝偏心……

    所以才没有在太极殿上拿出来讨论,而是放在这两仪殿。

    殿内挤进来三十余名官员,几乎就是大唐政治构架的最顶端,帝国的运转、政策的制定与实施,尽皆出自这些人手中。

    坐在左侧靠后位置的房俊甚至不无恶意的想:若是这时候有人往这两仪殿扔两颗震天雷……

    那可就乐子大了。

    三十多个帝国精英济济一堂,然而皇帝发问,大家相互看看,都默契的保持缄默。

    谁都不想当出头鸟……

    李二陛下环视一周,心中了然,指了指房俊,道:“书院的筹备从一开始就是由房俊主持,你最有发言权,说说你的想法吧。”

    众人都看向房俊。

    皇帝说得没错,这座书院从立意、筹备、一直到目前接近完工,完全是房俊一手策划,就连从皇家内帑拿出来修建书院的钱财,都是房俊帮助皇帝赚回来的。现如今自倭国一船一船运回来的金银,更是书院能够长久运营下去的关键,谁也不能否认房俊在这座书院上的话语权。

    所以即便很多人羡慕、嫉妒房俊得到了皇帝的首肯即将担任书院的“司业”,成为书院里除去皇帝之外最大的实权人物,却无人敢站出来说一句反对的话语。

    房俊有些不爽,陛下您何必将我推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无论我提议哪个可以进入书院担任官吏,都会得到绝大部分人的反对,倒不是怕了谁,只是不愿意成天怼天怼地怼空气,没意思……

    干咳一声,房俊看向李二陛下,道:“既然陛下命微臣说说,那微臣就斗胆说说?”

    李二陛下一挥手,很有气势:“随便说,说得对错,朕恕你无罪便是。”

    他琢磨着房俊这是要推出一个很是冷僻的人选……

    房俊颔首,道:“多谢陛下!”

    然后转头,看向殿内诸位大臣,径自说道:“其实这座书院虽然规模宏大,将来的学子人数也很多,但是因为有垂直的管理框架,并不需要太多的冗官、冗吏,由陛下担任大祭酒,掌总一切,微臣担任司业,负责具体事务,再从国子监等衙门招收一些有经验的书吏负责具体事务,就足以将整座书院管理得井井有条……弄太多官吏进来,反而人手繁杂、冗员严重,即拖延了办公速度,又增加了书院的负担,实在没必要。所以,陛下,咱们直接讨论一下书院各个学科的教员人选吧……”

    殿内诸位大臣都惊呆了。

    娘咧!

    好你个房二,诺大的书院,无数的职位,你居然想一个人独吞?

    岂有此理!

    刚刚顶替令狐德棻出任礼部尚书的于志宁急忙说道:“房驸马,书院干系重大,岂能如此儿戏?纵然你才能卓绝,那也得有几个办事稳妥的官员帮衬着才行,否则一旦出现差错,谁都承担不起!”

    他是真的着急。

    原本房俊是太子身边最为坚定的臂助,在北疆狂飙突进连战连捷之时,整个东宫都快要乐翻天了!有这样一位军功盖世的名将辅佐太子,几乎可以肯定储君之位再也不会出现意外!

    连带着东宫署官也都会跟着飞黄腾达……

    然而这厮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自北疆返回之后,本应趁着荣耀加身光芒万丈的时候进一步统合军内各个派系,甚至在朝堂之上增加影响力,却不进反退,交卸了兵部左侍郎的差事之后,一心窝在书院……

    即便太子依旧稳坐钓鱼台,但是东宫署官们却议论纷纷、人心浮动。

    谁都知道书院将会是帝国官吏“孵化”的平台,以后会有大批学子走上大唐各个衙门的领导岗位,对于太子来说,若是能够掌握书院的绝大部分资源,就等于掌握了未来。

    原本有房俊担任书院的司业,意味着将会有东宫一系的官员因而得到实惠,却不成想房俊居然一上来就想要玩一手独吞的好戏……

    早已将书院视为“自留地”的东宫一系,如何能够忍受这等行为?

    所以于志宁当即站出来表示反对。

    有他站出来,旁人也没了顾忌,纷纷出言。

    萧瑀道:“陛下对书院极为重视,吾等亦深知书院培养出来的文武两方面的人才,将来会成为帝国脊梁。此等大事,乃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方方面面千头万绪,房驸马纵然才华绝伦,可毕竟人力有时而穷,还是要多多配置署官才行。”

    他对房俊也有些不满。

    咱们可是翁婿啊,是政治上的盟友,这个时候你难道还想将我也一脚踢开?

    不仗义!

    反正在这些政治大佬们看来,你为他做了多少都是应该的,但是只要有一次没有看顾着他们的利益,就会想要翻脸……

    房俊悠然的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对这些话充耳不闻,老神在在。

    长孙无忌偷瞄了一眼李二陛下,见到陛下面无表情,想了想,说道:“既然书院的规制模仿国子监,那么自然应当如国子监那般,设置两个‘司业’,掌儒学训导之政,总管经、兵、算、书、格物等五学。”

    “贞观书院”的策划书上,明确写着书院将会设立经学、算学、兵科、书科、格物学等五个学科,分别有各自的教学区域,互不统属,各自为政。

    诸位大臣一听长孙无忌的话语,顿时心中一震。

    还是“长孙阴人”厉害呀,根本不去讨论署官的问题,而是直接瞄准房俊,试图抢夺房俊手里的权力!

    你就不怕这棒槌发飙?

    而且大家都留意着皇帝的表情,却见到皇帝似乎对这句话充耳不闻,一丝半点的异样神情都没有……

    这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陛下已经与长孙无忌有了授意,不予房俊大权独揽?

    有一种波澜顿起的意味啊……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