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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俊微微颔首,看着面前一张张关切的脸,心里的怒火渐渐平息。

    官场之上,皆是利益牵绊,因利益争斗,因利益结盟,当真想要寻到那么一两个志同道合者,难如登天。即便是自己的部属麾下,谁知道又有几人做梦都盼着你跌一跤一蹶不振,然后取而代之?

    能够得到一众属下真情实意的关切,房俊觉得自己个官没白做。

    他摇摇头,苦笑一声,道:“长孙无忌干打上某的家门,与家父讨要说法,更派遣私兵前来衙门,如此肆无忌惮,显然长孙冲之死或许已经板上钉钉,证据确凿。所以,你们还认为某能够上位军机处大臣么?”

    众官员尽皆默然。

    的确,以长孙无忌的城府,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焉能这般恣意妄为?

    越是城府深沉的,表现得这般冲动莽撞不管不顾,就越是能够引起更大的波澜。

    长孙冲的确是钦犯不假,若是缉拿归案,下场很可能就是明正典刑,有死无生。

    但假若房俊采取暗杀的手段,那就等同于犯下了大忌——满朝文武,所有的忌讳。

    都说法不容情,然而人生于世,岂能无情?

    长孙冲遭遇国法制裁,那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但若是死于房俊暗杀之下,那就是悍然坏了规矩!

    长此以往,谁还能有一丝半点的安全感?

    若是连自己或者自家子侄的性命都不能保全,这个官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眼下的情形便是房俊已然触犯了众怒,除非他能够洗清嫌疑——不然,没人会站在他一边。

    即便是皇帝……

    房俊深吸口气,看着诸人道:“诸位关切维护之情,本官感同身受,铭记于心。既然军机处大臣已经成为泡影,那么本官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长孙无忌那老贼大抵是忘了,本官的绰号是什么!一旦本官无所顾忌,他长孙无忌就得知道,他将要面对的是何等冷酷的报复!”

    众人齐齐到吸了一口凉气。

    这厮的绰号是什么?

    棒槌啊!

    恣意妄为、无法无天的棒槌!

    如今丢掉军机处大臣已经成为定局,那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

    长孙冲之死或许不清不楚,房俊难逃干系,但若当真不是房俊干的,又岂能凭借莫须有的罪名再将房俊的兵部尚书给撤了?

    就算政事堂敢于提请将房俊撤职的奏疏,那也得问问大唐百余万虎贲答不答应!

    房俊是谁?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横扫漠北、纵横七海的无敌统帅,军中最闪耀的那颗星!

    卫鹰和另一个亲兵已经为房俊拿了一套甲胄过来,房俊就在兵部大堂之中脱下外衣,任由亲兵上前为其穿戴甲胄,一边问道:“长孙无忌到了吾家府上,说了什么话?”

    那前来报信的房家管事略微迟疑,道:“态度很是愤慨的样子,而且言语之间甚为不敬。”

    房俊追问道:“可曾有污秽之言?”

    那管事顿了一下,道:“自然是有的。”

    “哼!”

    房俊怒哼一声,怒火中烧。

    你演戏也就罢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嘛,不能接受,但可以理解。

    但是居然胆敢出言辱骂我的父亲?

    简直找死!

    那管事道:“二郎何必穿戴这些?咱们快快回府便是,家主让你前去解释,否则长孙无忌定然不肯罢休。”

    房俊却道:“某不回家,他长孙无忌难道还敢动我父亲一根毫毛不成?他既然敢追上门去辱骂家父,那么某就以牙还牙,打上他的家门!”

    身旁众人都感受到了房俊的滔天怒火,听闻此言,更是一个个心底一寒……所谓的“睚眦必报”,不外如是啊!

    片刻之后,房俊穿戴整齐,顶盔掼甲威风凛凛,大步出了大堂,院子里早有人牵来战马,房俊翻身上马,将横刀抽出来,雪亮的刀身闪闪光芒,对着簇拥在他身前的十余名家将部曲大声道:“去年,某率领尔等兵出白道、横行漠北,与薛延陀鏖战北疆,浴血奋战不曾后退一步!如今,有人欺上家门,意欲将吾等之尊严狠狠踩在脚下碾落尘埃,那么今日,某再率领尔等将那等屑小之徒雷霆扫穴,决不能任由尊严落地,任人践踏!”

    一众家将部曲热血激昂,振臂大吼:“杀杀杀!”

    房俊一手提缰,一手持刀,大叫一声:“随吾杀出去!”

    “杀杀杀!”

    房俊策马来到门前,门子赶紧将大门打开,无比崇拜的看着自家尚书一马当先的杀了出去,身后十余名亲兵部曲各个手持横刀,如狼似虎的紧随其后。

    真特娘的霸气啊!

    这里是兵部衙门,是皇城,是天子脚下!

    结果自家尚书就这么气势汹汹的跃马扬刀,什么赵国公,什么世家私兵,什么国法皇律,在人家眼前不过是土鸡瓦狗耳!

    *****

    兵部大门外。

    长孙家的私兵在一个旁系子弟的带领下径直从皇城东边的景风门闯进皇城,气势汹汹的杀到兵部衙门,叫嚣着要房俊血债血偿。

    吓得景风门守兵一边派人跟着,一边派人前往京兆府禀告,请求援兵。

    长孙家的子弟领着府中私兵疯狂叫嚣,未几,便听到兵部大院之内传来整齐的喊杀声,不过却并未在意。

    这里是皇城,是天子脚下,距离宫门仅仅数步之遥,谁特么敢在这里杀人?

    他们叫嚣着血债血偿,一方面是的确怒火填膺,一方面也只是想要将事情闹大,给房俊增加压力。

    杀人?

    昏头了吧……

    须臾,兵部大门洞开,顶盔掼甲的房俊跃马扬刀的便冲了出来,将长孙家的私兵吓了一跳。

    这家伙,想要干啥?

    集体懵然之中,便听到房俊在马上大喝一声:“纠集匪众冲击朝廷中枢,意欲杀害朝廷命官,此乃死罪!尔等速速放下武器跪地束手就擒,若敢反抗,杀无赦!”

    在他身后,十余名亲兵部曲各个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的紧随其后,大呼道:“杀无赦!杀无赦!”

    长孙家的私兵尚且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不是他们前来挑衅房俊么?怎地现在房俊倒是反客为主了?

    未等他们明白形势,房俊的战马已然到了面前,在马上将横刀反转,再猛地下劈,狠狠的劈在当先一个长孙家子弟的头上。

    那人猝不及防,“啊”的一声惨叫便软软的晕倒在地,头顶鲜血奔流,糊了一脸。

    长孙家的私兵都傻眼了,这特么还真的杀人呐?

    太疯狂了吧!

    这可该怎么办?大家的接到的命令只是冲进皇城,在兵部衙门之外叫嚣挑衅,可也没说杀了房俊啊!

    但是眼下房俊如同疯虎一般策马冲入阵中,总不能任人宰割吧?

    便有人不得不拿起手中的兵器予以格挡……

    结果他这么一举动兵刃,房俊立即大叫道:“持械反抗,意欲杀害朝廷重臣,杀!”

    策马向前,手中横刀一斩,便将那刚刚举起兵刃的私兵头颅砍掉,斗大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犹如喷泉一般喷涌起一尺多高,再洒在地上。

    这一下兔起鹘落,待到长孙家私兵看清楚,自己的同伴已然身首异处,横尸地上。

    这是真的杀人啊!

    不知是谁一声惊叫,赶紧举起手中兵刃抵抗。

    房俊则双眼一亮,手里的横刀横砍竖斩,身后的亲兵部曲也虎入羊群一般凶狠杀戮,长孙家的私兵哭爹喊娘四散奔逃,却依旧被当场斩杀了十余人。

    长孙家虽然以武起家,这些私兵都曾身入军伍,但如何敌得过房俊那些跟随他南征北战杀敌无数的精锐部曲?

    片刻之间,兵部大门之外横尸处处,鲜血横流。

    不仅仅是兵部官员看傻了眼,就连闻到声音之后赶来瞧热闹的别的衙门官员亦是尽皆咋舌,心脏怦怦乱跳!

    这个房二当真是个棒槌,此地乃是皇城,这般杀戮是想造反呐?

    不过等到凑到跟前,闻听兵部官员说起是这些人闹事且举起兵刃反抗抓捕在先,便不由得纷纷点头。

    冲击朝廷中枢本就是大罪,房俊带兵缉拿名正言顺,这个时候你还敢举起兵刃反抗,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卫鹰砍翻了一个私兵,看着身后策马的房俊,大声问道:“二郎,追不追?”

    房俊摆摆手,还刀入鞘:“这些小喽啰,就是尽数杀了,长孙无忌焉能肉痛?他不是到了某的家中辱骂某的父亲吗?那咱们就去他的府上,他骂我爹,我就打得他的儿子管我叫爹!”



    房俊当先而行,亲兵部曲从衙门里牵出战马,纷纷翻身上马紧随其后,一标骑兵就这么策马扬鞭自皇城之内当街疾驰,风驰电掣一般赶到天街东头的景风门。

    景风门的守兵刚刚被长孙家的私兵冲过去,先是紧闭城门,然后派人前往京兆府通禀,此刻司兵功曹程务挺刚刚赶到,在门楼上往下一看,当先马上正是房俊,不由得趴在箭垛上大声问道:“二郎,可是发生何事?”

    房俊还担心景风门关闭,自己出不去,见到是程务挺,顿时大喜,扬声道:“长孙无忌这个老贼欺人太甚,派人前往兵部衙门想要杀我,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程务挺一听就乐了,长孙无忌再是蛮横,焉敢在皇城之内杀人?

    很显然房俊这是就题发挥,想要搞事情……

    当即吩咐守门兵卒:“速速打开城门!”

    守门校尉苦着一张脸:“这个……程兵曹,不好吧?这里可是皇城,天子脚下,太极宫就在旁边呢……他们这出出进进骑马扬刀的,万一闹出什么乱子,末将项上人头不保啊!”

    程务挺拍拍他的肩膀,劝道:“何必这么当真?瞧瞧都是谁在闹事,无论赵国公亦或是房少保,哪一个会谋反作乱?不过是这两位之间的意气之争,咱们还是躲远点,以免牵扯进去,遭一场无妄之灾。放心,有我在这里呢,一切责任我来扛!”

    守门校尉顿时放下心,挥手命令手下兵卒打开城门,看着房俊率人自城门洞呼啸而过。

    他又岂不知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道理?

    只是他负责把守景风门,这一伙一伙的出出进进搞事情,他若是放任不管,事后难免受到追究,既然程务挺将责任揽过去,他自然乐得轻松。

    说到底,皇城诸门与宫城不同,后者乃是皇帝亲自掌控,前者则要受到京兆府的节制,程务挺可是他实实在在的上司……

    *****

    房俊率领亲兵部曲出了景风门,沿着长街疾驰一段路程,再折而向北,便到了崇仁坊。

    崇仁坊内居住这诸多官员,但是最大的两家的便是长孙府、房府,几乎占据了整个里坊一半的房子。

    房俊没有返回家中,长孙无忌既然想要闹,那就由着他,他才不信长孙无忌敢动他老爹房玄龄一根毫毛,既然如此,那自己就直接打上长孙家的门去!

    看守坊门的兵卒们都聚在门前,时刻关注着梁国公房府那边的情形,时不时窃窃私语,交谈着猜测心得。

    “哎!听说了没?刚才有人听见赵国公大喊什么‘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们说说,难不成是这房家欠了长孙家的钱?”

    “你是不是傻?房二郎那可是咱大唐头一号的富豪,房家的钱仓库里头都快堆不下了,岂能欠下长孙家的钱?”

    “既然不是欠钱,那难道是出了人命?”

    “你说对了,刚刚有前去劝架的官员出来之后说,是长孙冲被房二郎给杀了,赵国公上门报仇!”

    “那长孙冲不已经是朝廷侵犯了么?他犯下的可是谋逆大罪,枭首都是轻的,搞不好就得车裂、凌迟,早已人人得而诛之,凭啥还让房二郎偿命?”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那长孙冲的确是犯下死罪,但房二郎非是光明正大将其缉拿予以问斩,而是派出部曲死士,前脚在终南山释放了长孙冲,后脚就偷偷的跟上去,在河间府那边的运河上将长孙冲给弄死了,连带着一船人都死无全尸。”

    “为何你知道的这般清楚?”

    “我……这个……我也是听说的。”

    ……

    “喂喂喂,尔等何人,胆敢纵马入坊,速速下马……哎呦,是房二郎啊,您这是想要回府?”

    看守坊门这些兵卒正在八卦着从各处探听来的消息,便见到房俊带着亲兵部曲气势汹汹的杀到坊门,尽皆吓了一跳。

    瞧瞧这顶盔掼甲杀气腾腾的,莫非是听闻了长孙无忌打上门的事情,这就要跟长孙无忌来一个你死我活?

    可马上的房俊根本懒得搭理他们,一提缰绳,战马一声长嘶,四蹄迈开便冲进了坊门,身后亲兵部曲策骑紧随,十余匹战马的铁蹄踩踏在坊间石板路上,一阵闷雷也似的轰鸣,

    兵卒们阻拦不得,也不敢阻拦,眼睁睁的看着房俊直冲入坊,只能在后边望着背影啧啧称奇。

    “哎哎哎,房二郎没有回府……他他他,他怎么跑去赵国公府了?”

    “娘咧!这棒槌该不会当真恼了,想要闯进赵国公府拼杀一通吧?”

    “别瞎说,那可是赵国公府,当朝一品!”

    “当朝一品又怎样?当初房二郎那可是敢马踏韩王府的,韩王殿下不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陛下也视若不见?”

    “你这话说的,韩王那是房二郎的姐夫,打打闹闹那是家事,陛下管那闲事干嘛?赵国公不一样,那可是勋臣第一的存在……哎呦额滴娘咧!还真的要杀进门啊?”

    ……

    他们瞎扯淡的功夫,那边房俊已经杀到了赵国公府门前,马不停蹄,直接策马跃上门前的石阶,然后双手持缰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希律律”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前蹄落下的时候狠狠踹在关闭的府门上。

    “砰”的一声巨响,虚掩着的府门被战马踹开,紧接着,房俊便策骑冲入赵国公府。

    府内一片惊怒喝骂,家丁奴仆纷纷围了上来。

    房俊策骑站定,任由胯下战马打着响鼻蹄子刨着地上的泥土,手指着赵国公府众人道:“你们长孙家很嚣张是吧?来来来,今日某房二向长孙家的诸位公子决斗,不敢上前的,你们就跪在小爷面前喊声爹爹!”

    说着,他翻身下马,身后亲兵部曲亦是纷纷跃下马背,簇拥在房俊身后,紧紧守住大门,不让长孙家的人关上门。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上前,怒叱道:“此乃赵国公府,房二郎,你太放肆了!”

    话音刚落,房俊劈手就将手里的横刀丢掷过去,正中那管事的面门,那管事猝不及防,惨嚎一声仰天倒地,面上鲜血横流。

    长孙家众人又惊又怒。

    房俊骂道:“你特娘咧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小爷面前说话?怎么着,只许你们长孙家去我房家闹事,就不准我房二来你们长孙家?快去将长孙无忌的儿子都给小爷叫出来,小爷要与他们决斗!”

    长孙家的奴仆家丁敢怒不敢言,都知道房二实在是太横了,他们这些哪里敢招惹?

    有人赶紧去请几位公子……

    没片刻,长孙润一瘸一拐的从府内跑出,见了房俊,便上前惊问道:“二郎,何故闯到吾家门上?”

    他先前被房俊所伤,这些时日在府中修养,尚未痊愈。

    两人也算有那么一丝丝的交情,但近日房俊完全没打算给任何人的面子:“你们长孙家含血喷人,闹到吾家,这口气某咽不下去!不过咱是讲理之人,不做那等贼喊捉贼的把戏,现在向你们长孙家的兄弟发起决斗!打赢了某,跪地给你们赔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被某打赢了,那就跪在某的脚下,叫一个爹爹!”

    长孙润俊脸通红,怒道:“房二,你欺人太甚!”

    房俊不屑道:“你很生气?呵呵,你爹跑去吾家闹事,你们就能认为理所应当,某现在前来规规矩矩的挑战,汝却说某过分?懒得跟你们这些伪君子废话,汝是不是第一个来?”

    说着,活动一下双手,亮开架式。

    长孙润吓了一跳,前些天他被房俊一个照面就给撂翻在地,直到现在伤势仍未痊愈,若是硬上,岂不是记吃不记打?

    可人家打上门来,提出挑战,若是胆怯不敢应战,那长孙家的脸也就丢尽了……

    正自犹豫之间,只听身后有人一声大喝:“我来!”



    房俊循声看去,便见到五六个锦衣青年正从府内急匆匆走过来,一个个面上尽是愤慨。

    堂堂长孙家,如今却被人打上门来,简直岂有此理!

    无论是谁,今日若是不能将其折服,长孙家的脸面往哪里搁,日后天下会如何嘲笑长孙家?

    当先一人大步走到长孙润的身后,大声道:“十二弟暂且退开,让为兄来会一会这个棒槌!”

    长孙润正自下不来台,闻言心中一松,忙道:“堂兄小心这些!”

    那青年面露不屑,道:“区区纨绔,不过是仗着父辈之余荫而幸进,又能有什么真本事?”

    大步上前,站到房俊对面。

    房俊定睛一看,自然识得此人……

    此人名叫长孙嵘,乃是长孙无忌幼弟长孙安业的儿子。

    长孙无忌与长孙安业同父异母,在长孙晟死后,长孙安业伙同其母将长孙无忌与文德皇后赶回他们的舅舅高士廉家。李二陛下即位之后,文德皇后不计前嫌,礼遇长孙安业,由右监门率升职为右监门将军。

    贞观元年,利州都督义安王李孝常与右武卫将军刘德裕及其外甥统军元弘善、监门将军长孙安业等人,密谋借助禁军反叛,李孝常等人被处死。

    因为长孙皇后求情,安业得以免死,举家流配到巂州。

    这长孙嵘便是在巂州长大,自幼便被流配军中,武力超群性情剽悍,很快便崭露头角。文德皇后念及亲情,便在长孙安业死后恳请李二陛下,将其家人赦免返回关中。

    长孙嵘感念文德皇后的仁爱,也知道当年之事是自己父亲有错在先,兼且如今文德皇后与长孙无忌权倾天下,故而一心一意报效恩情。

    此刻房俊打上赵国公府,当面挑战,固然身边尚且站着长孙涣、长孙温这两兄弟,亦要毫不犹疑的站出来。

    他不觉得自己是房俊的对手,毕竟这位棒槌的战斗力在长安纨绔圈子里赫赫有名,但输了可以,认怂不能。

    最重要的是态度问题……

    房俊缓缓点头:“汝虽然非是长孙无忌亲子,但好歹也算是长孙家的子弟,行吧,小爷就领教一番!”

    长孙涣在一旁高声道:“二郎,这又是何必?大兄如今惨死,阖府上下正在筹备丧事,你本是最大嫌疑之人,非但不知避讳,反而要上门闹事,真当吾长孙家任人鱼肉吗?你我好歹相交一场,不如暂且退去,此事自有陛下裁决!”

    长孙家上下尽皆激愤,颇有同仇敌忾之意。

    房俊嗤笑一声,瞪着长孙涣道:“长孙冲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当初长孙澹暴卒,你们长孙家便冤枉是我所杀,如今长孙冲死了,你们还是要推在我身上……是不是你们长孙家往后没死一个人,都是我所杀?是不是你们长孙家的媳妇偷汉子,都特么是小爷干的?”

    长孙家众人必然大怒,这特么是人话么?

    肆无忌惮的辱骂啊!

    长孙涣脸上真红真白,变幻莫测,怒叱道:“放屁!”

    房俊摆了摆手,道:“真以为你背地里做得那些事情,小爷就一概不知?只是不愿与你计较罢了!你我的交情,自今日起一刀两断,各不相干!”

    长孙涣咬着牙,不敢再说。

    谁特么知道这个棒槌到底知道多少他的事情?万一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被这厮知晓,这个时候不管不顾的说出来,那他的世子之位恐怕就要成为一场空……

    房俊看着长孙嵘,道:“来吧,让某称称你的斤两!”

    长孙嵘也不客气,脱去外袍,活动一下手脚,大吼一声,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

    他身材高大,虽然并不壮硕魁梧,但是手长脚长,这一下动如脱兔,斗大的拳头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房俊面门。

    房俊身经百战,不慌不乱,脚下向左侧一滑,上身微微侧过,伸出手一下子抓住长孙荣的手腕,继而右腿提起,一个膝撞便撞向长孙嵘的小腹。

    长孙嵘急忙奋力撤回手,想要闪避已是不及,只能扎稳马步,双手向下挡在小腹之前。

    若是这一下被撞实了,保准五脏六腑都能给撞碎了……

    然而即便他挡住了这一下,依旧不好受。

    房俊的膝盖好似铜浇铁铸一般,这一下狠狠的撞在他向下封挡的手上,一股庞大的力量迅即涌来,撞得长孙嵘的手臂不由自主的贴在自己小腹之上。

    这一下,相当于房俊的膝撞依旧得逞,只不过是隔了长孙嵘的手臂,但是力量依旧不小。

    长孙嵘闷哼一声,马步不稳,噔噔噔连退两步,尚未缓过气来,眼前一花,房俊已经箭步上前,侧身一个鞭腿狠狠的扫向自己的脑袋。

    娘咧!

    这厮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长孙嵘只得再一次竖起小臂挡在自己头侧,然后脚下站稳,试图挡住房俊这一下之后反击其大开的空门。

    然而他估计有误,明知道房俊的力量太强,却妄想着用一只手当着这一击鞭腿然后伺机反攻……

    这一击鞭腿狠狠的扫在长孙嵘竖起的手臂上。

    跟刚才那一招一般无二,长孙嵘的反应的确够快,战术也绝没有问题,但房俊的力量实在是太强,手臂根本承受不住这股大力,顺势之下狠狠的撞在自己太阳穴上。

    “砰!”

    旁人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声响,房俊的鞭腿狠狠扫在长孙嵘的小臂上,长孙嵘自己却是脑子如遭锤击,“嗡”的一声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脚下再也站不住,踉跄几下一屁股坐倒在地。

    长孙兄弟大惊失色,急忙抢上前去扶住长孙嵘,纷纷惊问:“尚且安好?”

    长孙嵘脑子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金光,懵懵然完全不知身在何处,好半晌都没缓过劲儿来……

    围观的长孙家奴仆家丁各个目瞪口呆。

    长孙家以武起家,虽然近些年渐渐向着文官的方向发展,试图在朝堂之上掌握更多的权利,但是根子却也没有完全丢掉,不仅仅长孙家的子弟自幼习武,便是府中也多有曾身入军伍的家将私兵。

    这些人都是有眼光的,看出房俊完全就是凭借超强的力量碾压长孙嵘,所谓一力降十会,即便再是高明的技巧、深厚的经验,都难免要备受钳制,最终落败。

    况且,人家房俊也不仅仅是力气大,这些年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战争之上冲锋浴血,又岂是白给的?

    房俊撂倒长孙嵘,觉得身体甚是兴奋,战意浓郁,便大声喝问道:“还有谁?”

    长孙兄弟面面相觑……

    虽然自幼便曾习武,但是长孙家的兄弟都没有上过战场,只凭借花拳绣腿,如何能是房俊的对手?

    武力值最高的长孙嵘尚且一个照面被给撂翻在地,何况是他们……

    但是认怂也不行。

    前脚父亲长孙无忌刚刚去了房府,后脚房俊就带人气势汹汹的杀过来,很明显就是来打长孙家的脸。

    此事退缩,长孙家颜面何存?

    可如果打输了呢?

    依旧没面子……

    可以说,当房俊出现在长孙家的门口,并且叫嚣着要与长孙家的诸子决斗,便已经占据了先机,除非能够将房俊击倒,否则无论长孙家应战与否,都不可避免被房俊狠狠打脸的事实。

    不上,那长孙家就是一群怂包,被人欺上门来尚且不敢予以回应;

    上,却偏偏打不过这个棒槌,照样被人说成长孙家就是一群废物,这么多人奈何不得一个房俊……

    长孙兄弟互视一眼,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本以为父亲前往房家能够狠狠的折辱房玄龄,打一打房家的脸面,压制其嚣张的气焰,却不曾想居然演变成“互打”的局面,父亲长孙无忌固然此刻在房家气势汹汹压倒了房玄龄,但是自家这边却立马被反打。

    这波打脸不仅在意料之外,而且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房府正堂之内,剑拔弩张。

    长孙无忌站在堂中,一张圆脸满是悲愤,一双眼珠子血红的瞪视着面前的房玄龄,声嘶力竭的厉声喝问道:“你我共同辅佐陛下二十余载,虽算不得肝胆相照,且也彼此投契,精诚协作。吾长孙无忌是个小人,世人皆骂吾阴险狡诈、城府深沉,但你房玄龄却是公认的君子,两袖清风温润如玉,如今却是你房玄龄的儿子坐下这得恶毒之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房玄龄面沉似水,一声不吭。

    当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致仕之后他便深居简出,几乎就连房俊在官场上的事情亦少有过问,一门心思含饴弄孙、编纂字典,却不曾想居然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他相信的自己的儿子,二郎虽然混账了一些,但是绝对有底线,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断然不会贸然派人杀害了长孙冲。

    但是以他对长孙无忌的了解,若是没有真凭实据,焉敢这般打上门来当面怒叱?

    爱子惨死,这个时候长孙无忌心智已失,说话做事难免冲动鲁莽,他感同身受,所以不愿意与长孙无忌当面争执,甚至爆发冲突。

    待到冷静下来,举证列据,事情自然有所分晓,该是谁的错谁就去承但,这个时候吵吵嚷嚷有什么用?

    然而他能忍,卢氏忍不了……

    这位坐在一侧的房家当家主母可不是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范阳卢氏那可是天下一等一的望族,身为卢氏的嫡女,才不会在长孙无忌面前露怯!

    卢氏当即反唇相讥道:“空口无凭,赵国公岂能这般污蔑吾家二郎?”

    如今的房俊早已成为她这个母亲心目当中的骄傲,就连房玄龄平素教训房俊几句,她都心里难受,焉能任凭长孙无忌这般指责?

    长孙无忌道:“此事有青州水师数百人亲眼目睹,行凶的刺客捉住了好几个,尽皆指证背后主谋乃是房俊,证据确凿!”

    卢氏毫不退缩:“既然证据确凿,赵国公自可去陛下面前、去大理寺讨个公道,却要跑来吾家作甚?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吾房家子弟顶天立地,若是做了,自当勇于承担,若是没做,天王老子也别想污蔑!”

    长孙无忌须发箕张,怒道:“妇道人家,也敢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

    卢氏大怒,“砰”的一拍桌案,霍然起身,怒视长孙无忌道:“妇道人家又怎么了?妇道人家也读过书、明事理,却不似尔等道貌岸然之辈信口雌黄污人清白!再敢聒噪,信不信老娘挠花你的脸?”

    母老虎气势汹汹,即便是面对当朝太尉赵国公,亦是半点不虚!

    长孙无忌气得胡子直翘,转而怒视房玄龄:“汝家之家教当真堪虞,难怪能教育出那等穷凶极恶之徒!”

    卢氏不虚,他却虚了……

    他今日前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将这件事情弄得满城风雨,不可收场,以此将房俊连带着房家的名声彻底败坏。

    只要能够阻挡房俊进入军机处,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

    事后真相如何,又有什么紧要的?

    但是面对卢氏,即便他看上去理直气壮,也不敢生硬的怼回去。这位是长安城名闻遐迩的“悍妇”,面对皇帝的时候都不曾退让,岂能惧他长孙无忌?

    再者说,先前就有房俊的媳妇儿将令狐德棻那老二挠了个满脸桃花开,导致令狐德棻的声望一落千丈,成为长安笑柄,他可不想步上令狐德棻的后尘……

    说起来,房家的媳妇似乎都有“悍妇”的传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万一这泼妇当真扑上来将自己挠的不成样子,他长孙无忌这张老脸还要不要?

    尤其是以往真相揭露……

    简直不敢想。

    所以他只能将矛头再一次对准房玄龄,并非是房玄龄看上去文质彬彬细声细气的好欺负,实在是这人是个真正的君子,是君子那就得讲理,而他长孙无忌目前正巧就占着理呢……

    有胜无败。

    房玄龄的确是君子,狡辩非是他所擅长,谋略亦是有所欠缺,但是他生性严谨,早已意识到今日长孙无忌登门闹事不同寻常。

    所以面对长孙无忌咄咄逼人的喝骂质问,他一直淡然处之,缄默不语,此刻听闻长孙无忌的话语,心中火气升腾,生硬道:“吾之家教,不劳赵国公费心。倒是赵国公为何不能想想前车之鉴呢?当初长孙澹暴卒,有人陷害吾家二郎,赵国公便认准了吾家二郎是凶手,但最后事实证明,凶手另有其人。如今长孙冲被害,赵国公又亟不可待的登门寻一个公道……汝想要个什么公道?帝国自有法度,若吾儿当真杀人,自有有司审判、陛下裁决,是杀是剐,吾毫无怨言。但是在此之前,任何人亦不得污蔑指责吾儿,否则,休怪吾命令家中奴仆将赵国公打将出去!”

    这一番话全无房玄龄平素温文尔雅的气度,显然是的气急了。

    卢氏顿时心怀大畅,只觉得还是自家男人厉害,别看平时不吭气,但是关键时刻就是能够说到点子上!

    她振奋道:“没错!你们长孙家死一个儿子就往吾房家身上扣,是不是往后再死一个,还是吾房家人做的?”

    这话太毒了……

    气得长孙无忌脸色铁青,正欲说话,忽然身后有家将急匆匆跑来,到了身边凑近了说到:“家主,大事不好,那房二带了亲兵部曲打上府门,扬言向诸位郎君挑战,还说……”

    长孙无忌心说房二那小子还真是个棒槌,这么大的事情不想着先回家处置,反而直接打上长孙家去了?

    娘咧!

    真是个棒槌啊!

    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那凶徒还说了什么?”长孙无忌沉声喝问。

    卢氏听清了两人的对话,顿时大骂:“骂谁是凶徒呢?你们长孙家的男丁各个都是凶徒!”

    她虽然剽悍,却绝对不傻,特意说明“你们长孙家的男人”,否则打击面太大将文德皇后给裹挟进去就不好了……

    长孙无忌懒得理她,也不敢离她。

    家将嗫嚅了一下,道:“……他还说,家主敢跑到房家跟梁国公撒疯,他就去咱们府上,打得诸位郎君管他叫爹爹……”

    “哇呀呀!”

    长孙无忌气得血脉逆流,简直此有此理!

    自家儿子“被害身亡”,作为嫌疑最大之人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惶恐惊惧,不想着赶紧回到府上与父亲房玄龄商议,却反而大摇大摆的跑去长孙家,指名点姓要打得长孙家的郎君一个个的都喊他“爹爹”?

    此子实在是太过嚣张!

    长孙无忌瞪着房玄龄,戟指道:“看看你养的好儿子!害了吾家大郎不说,还跑去家中打砸生事,真当吾长孙无忌好欺负骂?”

    房玄龄也无语了。

    这混小子难道还没有认清事情的严重性么?他相信长孙冲不是房俊所杀,但是这其中谁也不知道尚有一些什么纠葛,万一最后能够牵扯上关系呢?那可就洗都洗不清了!

    尤为重要的,这般闹下去,影响着实太过恶劣,运作了很长时间的军机处大臣之位怕是就要丢掉……嗯?

    房玄龄猛然一惊,有些醒悟过来。

    他领会到这件事情的重点——哪怕此刻房俊老老实实等候审讯,军机处的位置就能够保得住么?

    长孙无忌既然敢于气势汹汹的打上门来,显然就是想要将这件事闹至不可收拾的局面,使得陛下想要弹压都压不住,最后不得不启动三法司调查这件凶案,而作为凶案最大的嫌疑人,加上朝野舆论的压迫,房俊如何还能够成为军机处大臣的候选呢?

    等到军机处大臣的庭推结果出来,无论最后三法司审查的结论如何,房俊都已经失去了进入军机处最好的时机。

    而这一耽搁,有可能就是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

    十年之间,足以使得朝局历经一次沧海桑田一般的变化,一步迟步步迟,房俊再想要进入朝廷的中枢之内,需要的不仅仅是契机,更需要时间。

    这个长孙无忌,真是太歹毒了,居然利用自己儿子的惨死亦要死死的压住房俊进入帝国中枢……



    意识到长孙无忌之歹毒的同时,房玄龄也明白了自家二郎没有先回家,反而直接跑去大闹赵国公府的用意——反正军机处我是进不去了,那么咱就破罐子破摔吧,你不让我好过,那我就狠狠的打你的脸!

    打得你牙掉了也得往肚子里头咽!

    你长孙无忌不讲理跑到房家大吵大闹弄得房家颜面尽失,可我房二却是光明正大的向你的儿子们挑战,关中尚武之风起始于春秋战国,“决斗”之风千百年来盛行不辍,一向被视为“勇武”之象征,你们长孙家若是怕输,那就乖乖认怂,若是想要保存颜面,那就应战——可是若打输了,尤其是长孙无忌的儿子们全都输了,那长孙家的脸可就丢大发了……

    说到底,房俊充其量也只能是一个“嫌疑犯”,在三法司未曾定罪之前,他想干啥就干啥!

    想通了此节,房玄龄轻轻吐出一口气,但是胸臆之间却依旧郁闷。

    天下人尽皆称呼自己为“宰辅之首”,一代贤相,可是致仕之后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受人这等诬陷,到手的进入中枢的机会都不得不白白丢掉……

    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混了些什么?

    房玄龄羞恼交加。

    以前,他一直劝着房俊要迈稳步子,要循序渐进,但是如今眼睁睁的看着儿子有了一步登天直入中枢的机会,却又被人硬生生的以这等手段所狙击阻止,身为父亲,焉能不怒?

    这种赤裸裸当面打脸的境遇,是他这风光荣耀的一生所从未经历过的。

    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是曾经扺掌朝堂、权倾朝野的一代大佬?

    房玄龄觉得自己心底升腾而起的火气有些压不住了,他也不想压,自己兢兢业业一生,到头来却还要受人蹬鼻子上脸以为软弱,早知如此,那还不如就像自家儿子那样,看谁不顺眼,怼了再说!

    而且长孙无忌这张圆脸此刻义正辞严激愤难当的神情实在是令他作呕……

    为了避免自己当场吐出来,房玄龄做了一件他连做梦都未曾想过能够做出来的事情——他反手便将茶几上的茶盏抄了起来,然后狠狠的砸在长孙无忌的脸上!

    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三五步,房玄龄虽然老迈,但年轻时亦是仗剑游侠的好儿郎,身子底子并不差,这一下卯足了劲儿,那茶盏瞬间飞到长孙无忌的圆脸上,“啪”的一下砸的粉碎。

    鲜血一瞬间便迸流而出……

    此刻房府大堂之上,无论是长孙无忌带来的家奴私兵,亦或是房家的家将奴仆,对于房玄龄这一下尽皆猝不及防目瞪口呆,待到见了鲜血从长孙无忌额头上汩汩而出,这才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长孙无忌自己也被这一下砸懵了……

    他千算万算,算出了房玄龄所有能够拿出来抵挡搪塞的话语,并且对此前思后想做出了专门的针对,却没算出卢氏剽悍无论,污言秽语胡搅蛮缠,更未算出一辈子温文尔雅以德服人的房玄龄,能够犹如市井地痞那般动手打人……

    他觉得脑袋晕晕的,脚下站立不稳,踉跄一下,幸得随同前来的奴仆惊呼之下上前搀扶,这才没有到底。

    觉得脸上一阵湿热,伸手一抹,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愈发晕得厉害了……

    长孙家的家奴私兵见到家主被打伤,惊骇之余怒火冲心,咱们家大郎都被你们家房二给害了,家主上门理论,又遭此毒手,真当咱们长孙家无人乎?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房老二,吾与你拼了!”

    张牙舞爪的便向房玄龄冲了过去,大堂内房家的家将焉能任由他伤了家主?早在房玄龄掷出那一个茶盏的当口,三郎房遗则便已上前挡在父亲面前,唯恐长孙无忌暴走伤了父亲。

    此刻见到长孙家的奴仆冲上来,房遗则一面护住身后的父母,一面大叫道:“打!给我打!胆敢在吾房家大堂之内行凶,打死了有老子给你们盯着,往死里打!”

    房家家将一拥而上,眨眼间便将人数少的长孙家众人围在当中。

    亮刀子是不可能,没到那个程度,但是棍棒拳脚却好似下雨一般倾泻在长孙家诸人身上,房遗则拽过来两个家将看护父母,自己跑到后堂寻了一根门闩,然后钻入人群当中,趁着长孙家家奴不备,照着晕乎乎的长孙无忌脑袋就是一下子……

    后边的房玄龄看得清清楚楚,魂儿都快吓飞了,慌忙喝止:“住手!”

    卢氏却大声道:“让他打!照我说打得好,人家都欺负上门了,你还要讲究那些道理不成?”

    房玄龄跺足长叹。

    这婆娘剽悍得过了头,打人没事,但打死人就有事了啊!

    长孙无忌是谁?

    那是帮助李二陛下开拓皇图霸业的首功之臣,若没有他当年引领所有关陇贵族坚定的站在李二陛下身后,为李二陛下开疆拓土横扫群雄,为李二陛下在玄武门之夜鼎定京畿,焉能有李二陛下的今日?

    无论李二陛下与长孙无忌之间的争斗如何激烈,从始至终,李二陛下都未曾否认抹煞过长孙无忌的功劳,这也是否认抹煞不了的!

    今日长孙无忌固然因为长子之死迁怒于房家,故而做出这等上门理论之事,他是拼着自己亏理亦要将事情闹大,阻断房俊的上进之路。

    反正身为功勋之首,因为丧子心切,从而做出一些出格之事,谁都能够理解吧?

    而房家将长孙无忌打一顿,甚至房玄龄将茶盏砸在长孙无忌的脸上,亦是情有可原——你都闹到人家正堂里了,还不准人家反抗了?

    但若是因此将长孙无忌打死,那可就完完全全犯了大错!

    李二陛下再是偏袒房家,也不可能坐视长孙无忌被打死而无动于衷,哪怕只是给故去的文德皇后一个交待,也势必要严惩房家!

    怎么严惩呢?

    房玄龄同样是帝国功勋,况且已经致仕,总不能将其也杀了吧?山东世家也不干呐!那样一来,关陇贵族和山东世家将会因此站在对立面,矛盾完全激化,整个帝国都将陷入动荡之中!

    不能处置房玄龄,但是又必须给长孙家、给关陇贵族一个交待,怎么办呢?

    那就只能房玄龄的儿孙们倒霉了……

    可以想见,一旦长孙无忌死在房家,那么自此之后,房氏子孙有唐一朝都将仕途断绝,即便是房俊,亦难免一个流放发配的下场,今生今世,永不叙用……

    *****

    “你说什么?”

    李二陛下愕然看着面前的李君羡,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耳鸣幻听……

    长孙家的私兵包围了兵部衙门,要让房俊偿命?

    房俊怒而拔刀,斩杀了数名长孙家的私兵,然后又带着亲兵部曲打上长孙府,扬言向长孙家的诸位郎君挑战,要打得他们喊爹爹?

    最离谱的是,长孙无忌因为长孙冲惨死,故而冲去房府找房玄龄理论,却因言辞激烈,先是与卢氏冲突,继而被房玄龄带领家将给打晕了?

    ……

    李君羡满头大汗,疾声道:“陛下,如今整个皇城以及崇仁坊已经乱成一团,京兆府派出衙役巡捕予以镇压,整肃秩序,这些尚且好说,但是……赵国公如今尚在昏迷,人事不省,房驸马更是率人在赵国公府之内要将长孙家诸位郎君尽皆折辱……该当如何处置?”

    “砰!”

    李二陛下狠狠将茶盏掼在地上,怒骂道:“如何处置?统统给老子抓起来!皇城之内就干大动干戈,视朝廷法度为何物?还有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娘咧!两个老东西当朕死了不成?”

    李君羡愕然:“赵国公和梁国公……也要抓?”

    这两人那可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不问清楚了,他可不敢贸然就给抓起来。

    李二陛下勃发的怒气顿时一僵。

    这两人也抓起来?

    那整个长安城……不,整个大唐怕是都得乱起来!



    李二陛下已经意识到,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当,极易引起关陇贵族与山东世家的对立,以往隐藏在水面之下的矛盾会被彻底的激发出来,整个帝国都会跟着动荡不安。

    虽然房玄龄平素与山东世家走的并不近,但是其出身便注定山东世家的烙印无法抹去,这也是为何李绩素来坚定的支持房玄龄父子的原因所在——对于政治上并无太大追求的李绩来说,一旦房家倒下去,那么他将会成为山东世家在朝中唯一的旗帜,必须直面关陇贵族与江南士族。

    这是李绩绝对不愿意面对的局面,他没有“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野心,更没有替山东世家张目的动力。

    但是一旦身为宰辅之首的李绩也被卷进来,那么事情几乎无法控制。

    山东世家,关陇贵族,江南士族,军方……诸般势力将会尽皆席卷,朝局将会面临一场超强规模的风暴。

    一场强劲的洗礼迫在眉睫。

    李二陛下剑眉紧蹙,坐在御案之后沉吟不语,忧心忡忡。

    良久,李二陛下才说道:“即刻派人前往赵国公府,将房俊待到此处,朕有话问他。派人护送赵国公返回府邸,切记要沿途警戒,以免房俊那小子暗中下手,让太医署调派太医前往赵国公府为赵国公诊治,然后安抚一下梁国公,就说朕稍后亲自登门。”

    李君羡觉得信息量有些大,不过也不敢多问,赶紧领命而去。

    待到李君羡离开,李二陛下又将王德叫来,吩咐道:“通知程咬金、尉迟恭、李大亮,即刻前往军营,弹压一切有可能发生之变故,务必确保关中稳定。”

    “喏!”

    王德面色严肃,知道此番事情太大,不敢耽搁,转身就走。

    到了门前,却又被李二陛下叫住:“派人传召太子来次,朕有事吩咐。”

    “喏!”

    ……

    待到殿内无人,李二陛下依旧面色铁青的坐在御案之后,不言不语,一动不动,心中飞快的权衡着各方有可能引发的反应,以及必须采取的相对应的措施。

    身为帝王,掌控朝局,就好比是一场博弈。

    一场人与天的博弈。

    每一位臣子、每一次事件,都犹如棋子,落在这纵横交错的棋盘之上,每一步都会产生截然不同的变化,而帝王需要做的,便是操纵这些棋子进退取舍,权衡利弊。

    无胜无败之局,方可达致平衡,风云涌动却波澜不惊。

    若是有一方胜出,则平衡之势打破,力量失去制衡,最终赫然反噬,一切尽毁。

    如今,长孙无忌这一步棋显然已经超脱了李二陛下的掌控,所引发的后果将会在不久的将来产生难以估测的影响,是否能够将其纳入正轨、重归掌握,这就体现李二陛下的帝王之道了。

    当然,人毕竟不是棋子,会有自己的思想、更会有自己的追求,岂能甘于忍忍操纵、随意摆布?

    所以棋局终究不可能无限制的平衡下去,终有一日会推倒重来。

    李二陛下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

    “砰!”

    长孙家的七郎长孙净被房俊一个狠狠的过肩摔给掼在地上,声音沉闷,尘土飞扬。

    周围的长孙家奴仆私兵顿时发出一声惊呼,分出两人飞快上前将长孙净扶起,一旁早有府里的郎中守在此处,仔细诊治。

    房俊喘了口气,只觉得心口堵得这口气无比畅快,环视长孙家众人,大声道:“还有谁?!”

    还有谁!

    如此霸气嚣张,惹得身后一干亲兵部曲兴奋异常,振臂欢呼。

    反观长孙家这边,却是各个横眉立目愤慨不已,脸皮给人家给打得啪啪响,恨不得抄刀子上去给这家伙一个三刀六洞……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直至此刻,所有关于长孙冲身死的消息之中,房俊也仅只是一个重大嫌疑之人,虽然长孙家上上下下都认定了必然是房俊所下之毒手,但没有真凭实据,谁敢当真将一个当朝驸马、兵部尚书、太子少保给杀了?

    然而若是不能猝下杀手,又实在是拿房俊没办法。

    这厮神力惊人武艺超群,长孙家亲兄弟、堂兄弟一个一个的上阵应对挑战,却一个接着一个的败下阵来,颜面尽失,束手无策。

    长孙家上下愤懑不已,一个个脸色犹如猪肝。

    这厮分明是杀害大郎的最大嫌疑人,此刻自应当战战兢兢等候三法司的调查,准备接受陛下的怒火,怎地反而这般嚣张,居然还敢打上门来,将长孙家的颜面狠狠踩在脚下蹂躏?

    看了看身边鼻青脸肿的诸位兄弟,唯一自顾身份没有下场的长孙涣忍着怒气,上前一步,瞪视着房俊怒叱道:“吾家兄长遭逢毒手,阖府上下尽皆悲愤,汝却这般咄咄逼人,到底意欲如何?”

    房俊嗤笑一声,道:“你家兄长横死,与我何干?尔父却要跑去吾家折辱家父,到时要问问你们长孙家意欲何为?”

    长孙涣忍着气,他此刻不能与房俊冲突,否则极易演化成殴斗之场面,而房俊的武力值太过惊人,身边的亲兵部曲又各个皆是勇冠三军杀人无算的骁兵悍卒,在不能伤其性命的前提下,怕是无法将其慑服。

    反而会越发使得长孙家丢脸……

    深吸一口气,长孙涣道:“家父不过是一时激愤,丧子之痛,痛彻心脾,这才前往贵府讨要一个说法,固然不合法度,却也情有可原……”

    话说一半,房俊便听不下去了,摆手道:“停停停,当真是荒天下之大缪,喝着你家死了人,便不管做出何等事情,都要吾家去承担甚至还得体谅一二,是不是?”

    一旁的长孙净怒道:“但是不可否认,汝便是最大嫌疑之人!眼下无凭无据,吾等不能将你如何,但若是有朝一日有了证据,老子定要手刃于你,为大兄报仇。”

    房俊抬手指着他,道:“汝今年业已成亲,成家立业,可是这言语头脑却好似未断奶的孩童一般,既然知道无凭无据,那汝凭什么在某面前耀武扬威?你说这话,就是找打。”

    气得长孙净血气上涌,却又说不出狠话。

    他是真怕将这个棒槌刺激得疯了,不管不顾的在长孙家大打出手,到时候将长孙家闹得不成样子,丢脸的还是长孙家……

    长孙涣状似无奈,看着房俊道:“你我好歹相交一场,从小到大交情匪浅,何必这般……”

    房俊当即打断他,淡然道:“在下受不起长孙郎君的交情,自今日起,你我情断义绝,井水不犯河水。某房二素来以诚待人,只要是某的朋友,尽皆推心置腹肝胆相照,可你莫非以为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某不知道?非也!正因为某亦是顾念往日交情,不忍说破,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够予以改正,人谁无错呢?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不思悔改,今日甚至于将长孙冲之死扣到某的身上,即便心中明知此事不可能是某做下的,却依旧口口声声将某说成一个嫌疑犯,这就是你所谓的交情?别以为某不知道你们父子心底打得什么主意、耍的什么把戏,某不是软柿子,谁想捏就能捏!想要捏某,那就得做好扎手的准备,流血了,扎疼了,方知后悔!”

    这一次,他是真的满腔愤怒。

    谁特么知道长孙冲是怎么死的?

    那厮自幼便被周围的人吹着捧着,自以为天下第一乃是豪杰降世,活该就得官路亨通权倾天下,一时受挫便隐忍不住,犯下谋逆作乱的大罪,不得不流亡天涯有若丧家之犬。

    既然流亡在外,凭借长孙家的能量和影响,只要隐姓埋名足以活得安稳滋润,却偏偏不甘心重返长安,还泄露行藏被各方得知……

    简直就是自己找死。

    问题是你自己找死与我何干?

    却偏偏要被人弄死了将罪名扣在小爷头上,以此将小爷几乎到手的军机处大臣职位硬生生阻断……真真是岂有此理!



    一想到军机处大臣的职位即将飞走,房俊便怒火狂升。

    为了谋求这样一个直接买入军界大佬地位的职务,自己废了多少心血,谋划了多长时间?

    从提出“军机处”这个概念开始,直至推动李二陛下即将于朝会之上庭推众议,再私下运作联络各方舍弃了无数的利益,眼瞅着即将成为大唐帝国军政两界之内数得着的大佬,夯实了自己的根基,却被长孙无忌一脚给踹翻在地……

    这个仇算是结定了。

    从今往后,已经不是你们长孙家找不着我报仇的事情了,而是我房俊注定要跟你们长孙家硬怼到底!

    害我不能进入中枢?

    你们也别想好过!

    他的一番怒叱,骂的长孙涣脸上阵红阵白,既是羞怒不已,又是胆战心惊。

    这房二说这番话到底是何用意?他说知道了我私底下做的那些事……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事?又知道了多少?

    六郎长孙澹之死,最后可是将房俊牵连在内的,若非长了公主为其作证,恐怕房俊很难自证清白。以房俊的脾性,定然对那件事怀恨在心,并且很可能私下展开调查,万一查出自己在其中的所作所为……

    长孙涣冷汗都下来了。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一阵骚动,先前跟着长孙无忌前往房家的奴仆私兵慌慌张张的跑回来,见到门内院中对峙的双方,先是一愣,继而急忙跑到长孙涣面前,悲呼道:“二郎!大事不好,家主被房玄龄那老贼打伤,如今……”

    话音未落,但见到房俊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一脚踹在这人腰胯之上,庞大的身子腾云驾雾一般被踹飞出去,继而狠狠跌落在地。

    长孙家众人大怒,长孙涣面容狰狞:“尔岂敢再赵国公府放肆?”

    决斗是一回事,那是关中的传统,你可不要脸面避而不战,应战了就胜败自负。

    但是这般殴打长孙家的家仆,那可就是打长孙家的脸了。

    房俊不屑的瞅了他一眼,冷然道:“谁再敢口出秽语,辱及家父,老子就宰了他!”

    身后他的亲兵部曲这时候纷纷抽出兵刃,雪亮的横刀刀光森冷,杀气腾腾,似乎只要房俊一声令下,这些人就敢血洗赵国公府!

    长孙涣制止了愤怒的家人,挥手招过来另一个家仆,问道:“父亲到底如何了?”

    那奴仆一脸愤怒,大声道:“家主被房……房……房相给打了!”

    他下意识的也想喊一声“房老贼”的,但是紧接着便见到一旁倒在地上兀自呻吟却爬不起来的同伴,硬生生将“老贼”两个给咽了回去……

    长孙家诸子霍然变色,纷纷惊呼:“什么?!”

    这时,一众家仆私兵抬着长孙无忌进入府门……

    长孙家诸子“呼啦”一下纷纷抢上前去,待见到长孙无忌躺在一个门板之上被抬着进来,花白的发髻散乱,头上的梁冠不知掉到何处,一张脸色如金纸,额头一个大口子皮肉翻卷,虽然已经简单处置过了,却从衣袍之上斑斑血迹,便可猜测当时定是鲜血迸流。

    长孙家的郎君们眼珠子都红了……

    在他们心目当中,自家父亲就是大唐最有权势、最有智慧的那一个,满朝文武尽皆玩弄于股掌之上,在帝国之内就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何曾有过这般狼狈的形象?

    父亲被人给打成这样,身为人子,岂能不怒?

    ……

    房俊也大吃一惊。

    在他的心里,父亲房玄龄永远都是那个温文尔雅、温润如玉的长者形象,仁慈祥和,似乎永远也不可能跟打架、骂人这等事情联系上,从来都是有条不紊的处理好一切不利之事宜。

    似这般动手打人,且是将长孙无忌打得头破血流……

    嘶!

    父亲威武!

    不过转念又一想,长孙无忌这个“阴人”诡计多端奸诈狡猾,该不会是自己将脑袋撞在墙壁上或者柱子上,上演一出苦肉计,以此来陷害自家老爹吧?

    儿子被杀了,老子又被打成这样,不仅仅是李二陛下必定新生恻隐,就连那些个贩夫走卒都得心生同情……

    娘咧!

    好奸诈的老东西!

    ……

    长孙净刚刚被房俊放倒在地,此刻却浑然不顾双方武力值上的差距,红着眼睛就朝房俊冲过去,大叫道:“老子与你不死不休!”

    房俊尚未有所动作,身后的亲兵部曲已经挡在他的身前,手执横刀,杀气腾腾的瞪视着长孙净。

    “住手!”

    跟在后面的李君羡率领“百骑司”刚刚走进长孙家的大门,便见到房俊的亲兵横刀出鞘杀气腾腾,顿时大吃一惊,赶紧出言喝止。

    长孙涣等人亦是上前将长孙净拦下,开玩笑,房俊这个棒槌万一发了疯,那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既然有李君羡在此,就表明事情已经进了陛下的耳中,无论如何都会给长孙家一个交待,此时万万不能意气用事。

    想要给父亲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

    李君羡抢上前去,命令自己麾下“百骑”将双方人马尽皆分开,大声道:“陛下有旨,传召房俊入宫觐见!”

    长孙涣上前,怒声道:“此獠闯入吾长孙家,大打出手肆意凌辱,简直……”

    “此事本将尽知!”

    李君羡冷然打断他的话语,淡然道:“是非曲直,自有陛下衡量,此间之事,吾自然会向陛下如实奏禀,不劳长孙郎君多费唇舌。”

    长孙涣忍着气,闭上嘴。

    娘咧!

    整个长安城谁不知你这个陛下走狗与房俊交好?老子当然知道“百骑司”无孔不入,此间之事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但是老子就是怕你颠倒黑白、信口雌黄啊!

    但是此刻他也不敢多说,“百骑司”乃是陛下亲军,身为臣子,心中质疑未尝不可,但若是宣之于口,那就有诋毁陛下之嫌……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君羡将房俊带走。

    回过头,长孙涣带着诸位兄弟将父亲抬进后堂卧房之中,自有李二陛下派来的太医上前诊治,好一番号脉观察之后,方才安慰长孙家上下,说是伤口只不过皮外伤,未曾伤及内里,只是气急攻心,故而才导致晕厥,只需静养一段时间即可痊愈,毋须担忧。

    长孙涣等人连忙道谢。

    待到太医开了宁神安养的方子之后告辞而去,长孙涣等人这才围拢在长孙无忌病榻之侧,一个个面露担忧。

    对于长孙家来说,长孙无忌便是那一棵参天大树,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将一切困厄苦难尽皆阻挡,让他们这些子侄能够享受余荫。若是一旦这棵大树倒下,谁都不敢想象长孙家的未来会是如何。

    利益是恒定的,你多一份,别人便少一分。

    这些年长孙家依仗着皇帝的宠信和长孙无忌的谋算,不知道占了多少利益,一旦长孙无忌支撑不住,以往那些个在长孙家这里吃了亏的人家会如狼似虎的扑上来。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官场之上捧红踩黑的事情他们见了不知多少,自己也做了不知多少,只要想想若是没了长孙无忌,他们即将要面对的局面……简直不寒而栗。

    所幸长孙无忌虽然年岁不小,但身子骨倒是届时……太医走后不久,病榻上的长孙无忌便悠悠醒转。

    “父亲!”

    “伯父!”

    “叔父!”

    一众长孙家的子弟尽皆面露喜色,纷纷涌上前去。

    病榻上的长孙无忌长长的吐出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慢慢的转动眼珠子,见到面前的子侄,便知道自己这是被送回了家中,想到先前在房家正堂里发生的一切……他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长孙无忌虽然一生算计、锱铢必较,被称为“阴人”,但素来有担当、有排面,何曾遭受过这般奇耻大辱?

    被人打破头……这可是自从辅佐李二陛下登基之后就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尤其是打人的还是房玄龄……即便自负如长孙无忌,亦不得不承认论起名声来,自己相比房玄龄可是差了不少。尤其是在士林之中,房玄龄素来以性格温和、仁慈敦厚而著称,谁若是能够逼得房玄龄动手打人,可见此人是有多么恶劣……

    不出意外,怕是用不了多少时候,整个关中都将流传着他长孙无忌逼上门去最终却被房玄龄暴打的言论。

    而且,这其中同情他长孙无忌的人,几乎不会有……

    一时间,长孙无忌羞愤无地,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况房玄龄亦曾宰执天下、权倾朝野,哪里是一只只知蹦跶却不会还手的兔子?

    越想下去,越是悔不当初。

    自己怎么就认定房玄龄在理亏的情况下会任由自己上门打脸,却号不反抗呢?

    失策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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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阵羞恼袭上心头,令长孙无忌悔不当初。

    身边子侄妻妾围拢喧嚣,这个问他伤势如何,那个愤言必报此仇,呜呜泱泱好似群鬼毕集、鸟雀盈门,长孙无忌本就心情糟糕,后悔愤怒羞恼郁闷,诸般情绪齐集心头,又被这些人吵得脑仁疼,两边太阳穴一鼓一鼓似欲涨裂,抬起手想要将这些人统统轰出去,结果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再度晕厥过去……

    卧房里顿时炸了锅。

    有人哀嚎哭泣,有人捶足顿胸,有人愤而扬言欲让房家付出代价,有人慌忙跑出去追逐刚走不远的太医……

    整个府邸乱成一团。

    没有了长孙无忌这个一家之主心骨、中流砥柱,名满天下的长孙氏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人家而已,群龙无首、乌合之众。

    *****

    同在崇仁坊内的梁国公府,气氛却截然不同。

    长孙无忌前来家中闹事,阖家上下尽皆愤慨,你长孙家固然圣眷优隆、关陇砥柱,咱房家难道就差了?山东世家千年传承,诗书礼仪华夏之冠,谁又特么瞧得起你们这群得了势便猖狂起来的鲜卑蛮子?

    简直欺人太甚!

    不过房玄龄这一个茶杯掷出去,不仅将长孙无忌的面皮摔的干干净净,更将房家上上下下的心气儿给摔上了顶峰!

    赵国公又如何?

    太尉又如何?

    你敢胡闹,照打不误!

    一向以谦谦君子模样深植人心的房玄龄,这一下鲁莽之举,却让整个房家上下都见识到了他的刚烈。

    原来自家家主并非是只知仁义道德的君子,惹急了,那也是可以提刀策马愤而杀贼的猛士!

    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二郎性子那般刚烈,老子又岂能是一个唯唯诺诺的懦夫?

    ……

    正堂内,地上碎裂的茶盏早已收拾干净,甚至用拖把拖了一遍,沾染的血迹都丝毫不见。

    房玄龄端坐主位,小口呷着茶水,有些心神不属。

    他这人是当真性子温润、谦和恭俭,生平甚少与人争执,从不肯恶言相向,更何况是动手打人?今日忍无可忍,将茶盏掷于长孙无忌脸上,心头的郁闷之气固然倾泻一空、心舒神畅,可是也难免不太习惯。

    在他身边,卢氏却是笑意盈盈,不停的端茶递水,眼中的柔情蜜意都快要化成水儿滴出来……

    她虽然出身天下一等一的世家豪门,自幼便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却并未养成一个忍辱负重、温柔如水的性子,山东大地宽荡疏朗,赋予了她平白直爽的个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若是被人欺负到头上了,那就给他打回去!

    以往的房玄龄总是太过理智,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能够在他的智慧和能力之下轻易化解,从不肯用一种男人的方式予以回击,这令卢氏甚为不爽……

    但是今日房玄龄的表现,却完美契合了她心中曾经的那一份少女憧憬——少年白马,仗剑而行,心怀仁义,剑藏锋芒!

    自家二郎为何那般受到女子喜欢,能够使得出身高贵金枝玉叶的高阳公主爱意满满,谋略无双城府甚深的武媚娘死心塌地,娇柔似水知书达礼的萧淑儿为之倾心,就连那新罗公主都巴巴的等着嫁入房家甘愿为妾……还不就是因为自家儿子有才华、有担当?

    她卢氏亦是女人,亦爱慕这样的少年郎!

    再一次将房玄龄刚刚喝了没两口的茶水换掉,又将一碟点心放在房玄龄触手可及的地方,便惹来房玄龄蹙眉疑问:“夫人这是作甚?老夫这茶还没喝完呢,还有这糕点,不饿。”

    若是放在以前,卢氏干脆甩手走人,上赶着伺候你还不领情是吧?那你就自己玩去吧。

    但是今日,卢氏却一反常态,柔声道:“早膳尚未吃完呢,便被长孙无忌这个老贼闹了一通,你这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时候,空腹饮茶伤及肠胃,还是要吃几块糕点才好。”

    房玄龄不大习惯自家夫人这般温柔小意,愕然抬头,便正好碰触到自家夫人眼中那似水柔情……下意识的打个寒颤。

    这眼神儿,好似每每夜深人静之时,请求抚慰……房玄龄忍不住哀嚎一声,夫人呐,老夫老妻的了,您也得怜惜为夫的身子骨吧?你也知道咱这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之时,有些时候当真是有心无力了啊……

    心底发虚,忍不住干咳一声,低声道:“主意一下,孩子们还在呢。”

    卢氏脸上一懵,回头瞅了瞅堂上坐着的高阳公主、武媚娘、萧淑儿、杜氏等人,心说我说什么了?做什么了?怎地有孩子们在,我还不能给你端茶递水了?简直莫名其妙……

    ……

    高阳公主一脸崇拜的看着房玄龄。

    谁能想到素来温文尔雅,连说话都不肯大声要保持身份形象的房玄龄,能够在别人污蔑自己儿子的时候,悍然动怒,大打出手?

    那可是长孙无忌啊……

    “父亲,此事虽然暂且消停下来,但二郎被父皇召入宫中,不知会领受何等责罚?”

    卢氏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满说道:“这会儿知道担心自家郎君了?不是为娘说你们,二郎何等脾性,你们岂能不知?或许脾气暴躁了一些,但是在家中从来都宠着你们、惯着你们,从未有背着你们将年轻貌美的婢女收入房中,你们瞅瞅,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有哪一个比得过他?结果因为陛下赐婚,将新罗公主嫁过来给他做妾,你们一个个的就心生不满,甚至干脆躲出去……身为人妇,平素耍些小性子,这并不打紧,但是还是要谨记,莫要犯了嫉妒之心,那才是阖家不宁的根源。”

    她说的是高阳公主,但是眼神却将武媚娘、萧淑儿一起捎带在内。

    夫君纳个妾怎么了?

    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天经地义,更何况这次还不是二郎主动纳妾,而是陛下赐婚,那是想拒绝就能拒绝的吗?

    结果呢?

    身为正妻,整日里不着家,今日去这个姐姐府上,明日又跑去终南山的道观;身为妾室,一个躲在城南码头借口事务繁杂不回家,一个藏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不见人……

    不像话。

    按理说,身为主母,教训一下自己的儿媳妇乃是应当应分,即便是公主殿下也不会有什么抗拒之意。

    但是卢氏这番话说出口,大堂中的气氛瞬间古怪起来。

    高阳公主嘴角抽搐一下,有话但忍住了没说;武媚娘眼神游移,时不时的在房玄龄身上扫一下,强忍着笑;萧淑儿则螓首低垂,有些羞赧,有些忐忑,也有些好笑……

    房玄龄放下手里的茶盏,郁闷的看着自家夫人,问道:“这般心口不一、毫无诚意,不妥吧?”

    你这当着儿媳妇说话一套一套的,可是你自己是怎么做的?

    什么叫皇帝的赐婚不能拒绝?

    当年李二陛下将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宫女赐给我,你是怎么做的?

    宁死不从啊!

    到了你儿子身上了,你就反过脸来了?

    欺人太甚呐!

    卢氏脸上一红,也有些心虚,不得不佯怒道:“眼下是争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的时候吗?现在儿子被人家污蔑,必定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更是被陛下招进宫里去了,还不知要遭受何等责罚……你倒是赶紧想出个对策啊?”

    房玄龄无语。

    这特么是我提起来的?

    我这一辈子算是毁在你手里了……

    不过这辈子也没个几年好活了,毁了就毁了吧,懒得跟你理论。

    他又端起茶盏,微微一叹,道:“长孙无忌这一次下手太狠,他是打定了主意哪怕赔上他的脸面,亦要将二郎进入军机处的道路给彻底堵死。这回,怕是要如他所愿了。”

    高阳公主顿时就急了:“这是哪门子道理?二郎根本不可能去杀掉长孙冲,话说回来,就算是二郎做的,那也得有真凭实据才行,难不成凭他长孙无忌一张嘴,就能定人的罪?”



    高阳公主甚为不忿:“凭什么?他长孙冲是死是活,与吾家郎君有何干系?左右不过是长孙无忌心中猜想罢了,若有真凭实据自可请父皇裁决,更可让三法司定郎君的罪,岂会这般跑到家中撒泼耍浑?既然没有真凭实据,岂能就这般阻断了郎君的上进之路?”

    一旁的武媚娘对于政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锐触感,闻言轻叹一声,无奈道:“纵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是郎君与长孙冲的恩怨纠缠,天下皆知,怕是谁都会相信郎君在得知长孙冲的行踪之后,暗中下手,尤其是在长乐公主出面为长孙冲求情之后……嫉恨难当,但凡血性男儿都不会无动于衷,又何况是郎君这等睚眦必报的性格呢?”

    世人眼中,房俊与长乐公主之间暧昧不断,总归是有私情的,甚至当年长乐公主与长孙冲的和离,便是因为房俊横插一脚横刀夺爱。

    这等情形之下,房俊与长孙冲便是死敌。

    而得到了长乐公主的房俊,却要面对长乐公主为了前夫而向他求情,怕是任谁设身处地,都会心生嫉妒,认为长乐公主对长孙冲余情未了,这等情形之下,岂能不狠下杀手,永绝后患,已达到独占长乐公主的目的呢?

    高阳公主眨眨眼,想了想,有些不淡定了。

    越想越觉得郎君的动机实在是太充足了,该不会……当真是郎君干的吧?

    不由得下意识的看向武媚娘。

    武媚娘微愣,旋即明白高阳公主的担忧,顿时哭笑不得,轻声道:“郎君岂能做下这等蠢事?纵然当真想要除掉长孙冲,也会等到长孙冲出海之后,并且绝对不会留下一丝半点的证据,甚至伪造成遭遇风暴舟覆人亡的局面……断然不会如此浅显,破绽处处。”

    高阳公主顿时松了口气……

    她对于武媚娘的依赖越来越重,很多时候该当她拿主意的时候,她都懒得去想,直接询问武媚娘就行了。

    一来二去,遇到事情更是懒得动脑子,因为她明白,抡起揣摩人心、阴谋诡计,自己与武媚娘简直天差地别。

    反正自己只要坐稳了正室大妇的位置,其他的不争不抢,对于郎君、对于房家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这就足够了……

    一旁的萧淑儿则更是瞪着一双懵然的美眸,浑然不知两人在说什么。

    这方面,她是小白中的小白,完全不入流,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

    卢氏听了武媚娘的分析,却没有多少放松,忍不住问道:“万一陛下以为长孙冲是二郎所杀,那可如何是好?”

    长孙家的地位毕竟不同,更别说李二陛下与文德皇后的感情极为深厚,即便故去多年,依旧念念不忘恋恋不舍,对长孙冲自然是爱屋及乌,否则当年亦不会将最心爱的长乐公主下嫁。

    如今万一认为是房俊将长孙冲所杀,会否冲天一怒之下……

    房玄龄没好气道:“你想些什么呢?还当你儿子依旧是那个惹是生非的纨绔啊?且不说二郎这些年立下的一桩桩功勋,早已使得他有足够的资格在陛下面前挣得一份礼遇,即便是军中那些视其为楷模的兵卒将领们,就需要陛下在处置二郎之前好好思量一番。没有三法司定罪,纵然是陛下,亦不可能冒着犯下众怒的危险处决二郎。”

    卢氏即便出身世家,但到底对于朝中的事情并不清楚,听闻房玄龄的话语,犹自不安心,转过头询问武媚娘:“媚娘,你爹说的可是事情?该不会为了安慰我而故意这么说的吧?”

    房玄龄无语。

    我说的话你不信,却偏要去问儿媳妇?

    你让老夫的脸往哪儿搁?

    武媚娘也有些尴尬,偷偷瞄了公爹一眼,见到其面上并无多少不豫之色,这才稍稍放心,颔首道:“爹爹所言甚是,如今的二郎,早已非是因为喜恶便可轻易决定其前程的地步。”

    就如同史书之上的那些个权臣一样,纵然皇帝看着多有不爽,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所需要的承受的代价是远超过想象的。

    况且,以陛下对于郎君之看重,又岂能生出杀心?

    更别说是为了一个犯下悖逆大罪的长孙冲了……

    房玄龄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无论后续如何发展,吾家都要安稳不动,将决定权统统交由陛下手中,以此展示吾家绝对清白,更对陛下的公正有充足的信任。”

    这是政治正确,是必须要做的。

    全家上下深以为然,反正这件事发展到这个地步,可以说整个朝堂都已经被牵扯进来,关陇贵族、三法司、朝中大臣,每一个人都将要这件事情当中表达自己的立场。

    甚至于房家身后的山东世家,乃至于以萧家为首的江南士族……无人可以置身事外。

    一旦有所变故,极易引发整个朝堂的震荡,极有可能引发一场波及整个天下的大清洗!

    房家无论吃亏占便宜,都绝对不能够成为主导这一次动荡的核心,否则无论最终谁得利、谁失势,房家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是房家绝对承受不住的……

    *****

    丘府。

    丘行恭瞪着眼珠子,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常荣:“你说什么?”

    今日长安城中沸沸扬扬,传闻着长孙无忌怒而冲入房府,结果却被房玄龄给打了,然后房俊又杀进赵国公府,用挑战的手段将长孙家的诸位郎君一一折辱,将长孙家的脸面狠狠才在脚下蹂躏一番……

    然后你跟我说你根本没杀长孙冲?

    你没杀长孙冲,长孙无忌发的是哪门子疯?

    ……

    常荣当夜刺杀之后被青州水师包围,被迫跳河逃生,幸好青州水师虽然动静闹得不小,但平时疏于操练,彼此之间配合不够默契,逃出的死士并不少。

    上岸之后,常荣收拢了一下人手,也不敢逗留原地等候其余死士赶去汇合,便急匆匆的返回长安。

    沿途之上也不敢泄露行藏,唯恐留下后患,这一路混杂在商旅之中晓行夜宿,总算是安然无恙的回到长安……

    此刻见到丘行恭不可思议的模样,他自己也彷如历经一场噩梦:“的确如此,在下本已经笃定截住了长孙冲的舟船,但是之后才发觉杀死的不过是个替身,真正的长孙冲杳无踪迹。”

    不仅于此,事后他细细思量,发觉好几次自己意外得到长孙冲的消息,最终才可以追上长孙冲,布置陷阱予以刺杀,实际上自己很可能早已坠入敌人的陷阱,一步一步因他前往,然后造成了如今的情形。

    自己好像被人给利用了……

    他不敢隐瞒,将如何得知长孙冲的行踪一一说了,包括商旅提起见到了长孙家的玉佩,以及后来“无意之中”得知长孙冲坐船位置的消息……

    丘行恭确认无疑,常荣的确是坠入了别人的陷阱,一步一步将他引到这个地步。

    但是这并非常荣的错,因为常荣从长安出发的那一刻起,这个阴谋便已经不下,说到底,该承担责任的是他丘行恭……

    李元景!

    事情的真相并不难猜,所有一切的幕后主谋,必定是李元景。

    仔细回想那日李元景命人将自己请过去,所谓的品尝新茶根本就是一个遮掩,向自己泄露长孙冲与房俊之间的冲突,以及长孙冲的去向,这才是他的目的,他算准了自己会忍耐不住出手!

    不过事情到这里,丘行恭并未有太多愤怒。

    被人利用固然恼火,但是起码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之所以暗杀长孙冲,就是要嫁祸房俊,如今固然常荣未曾杀死长孙冲,真正的长孙冲亦是生死未卜,但长孙无忌认为是房俊杀了长孙冲,这就可以了。

    想要以此还得房俊丢命自然不可能,纵然房俊当真杀了长孙冲,李二陛下怕是也不能直接让房俊偿命……眼下的房俊,早已成为一方大佬,身后的势力混杂而庞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谁想让他死就能死的。

    可以说,只要不似长孙冲那般犯下谋逆大罪,谁也不能伤到房俊的性命。

    但是这件事情因为长孙无忌硬闯房府,甚至于房玄龄大打出手,由此引发的影响已经波及了整个朝堂,甚至于整个帝国官场,不管有多人相信房俊,房俊的嫌疑都是无法洗脱的。

    房俊这混账得罪的人当真不少,这简直就是多方狙击,齐齐出手阻截房俊上进之路,务必使得房俊不能够进入军机处,成为军方大佬之一,一步踏入帝国中枢,成为军政两届屈指可数的权臣。

    丘行恭很是舒心。

    只要房俊能够断了成为军机处大臣的路,他就高兴。

    被人利用算什么?

    若是谁能够弄死房俊,他甘愿再被利用……



    长安城内早已沸反盈天。

    长孙冲犯下谋逆大罪,其罪在不赦之十恶之首,若是眼下被缉拿入狱,等待他的唯有死路一条,即便是李二陛下念及往昔情分,意欲网开一面,亦不可能说通御史台的那些个御史言官,以及三法司的官员。

    然而有人将其暗杀,这又是另一回事……长孙冲固然死罪,但再朝廷未曾将其明正典刑之时,杀他之人,亦是死罪。

    至于暗杀之人是否为房俊……大多数人都表示甚有可能。

    当年长乐公主与长孙冲和离,始终亦未能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诸多猜测,都是认为与房俊有关,若非他横插一脚,那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岂能因爱成恨、劳燕分飞?

    其后的种种传言,更是坐实了这种猜测。

    而这一次长孙冲偷偷潜回长安意欲见到长乐公主一面,足见其余情未了、念念不忘,算是个痴情种子。

    京兆府的出现将这个美好的情景打破,长乐公主或许顾念旧情,或许心怀仁慈,总之出面恳请房俊放过长孙冲一马……

    说实话,设身处地想一想,谁都觉得房俊必然是憋屈、不忿、甚至嫉妒的,当着长乐公主的面自然唯唯诺诺有求必应,但是转过头来派人将长孙冲偷偷干掉,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暗杀长孙冲,房俊动机十足……

    当然,这种事情别想有什么真凭实据。

    以房俊的身份地位、才华能力,纵然暗杀长孙冲一百次,也不见得能够有一次留下罪证,即便是三法司会审,此事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堂堂当朝驸马、兵部尚书、太子少保,若无确凿之证据,谁能治他的罪?

    纵然李二陛下乾纲独断、颁下御旨,也不可能奈何房俊的性命。

    若是到了这等地位的大臣之生死性命依旧可以由皇帝一言而决,那么满朝文武必定各个胆寒——没有安全感了,生活怎么继续?

    当初为何整个天下都反对隋炀帝?

    还不就是因为他一意孤行,视世家门阀、满朝文武犹如豚犬,违背意志者便随意驱策杀戮,大家生活朝不保夕,自然要群起而反抗,将你推翻了换一位皇帝坐上去,然后大家才能继续耽于享乐、醉生梦死。

    至于东征高句丽是否是大隋统一天下的最后一块版图,开凿大运河是否会成为华夏大地财赋、钱粮运输的大动脉,科举制度是否是简拔人才最有效的手段……与我何干?

    我只知道开凿运河使得南北粮价平衡,屯粮的利益至少减去一半;我只知道东征高句丽征缴了家中仆役,连带着赋税都翻了一番;我只知道科举让那些泥腿子一飞冲天,动摇了一直由我们垄断的政治统治,掘断了我们赖以永远骑在泥腿子头上的九品中正制……

    即便是皇帝,你不让我们好过,我们就推翻你。

    不仅推翻你,还得抹黑你,将你所有的功绩都说成好大喜功,将你所有的错误都渲染十倍百倍,让你的名字被子孙后代唾弃,世世代代,遗臭万年!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显示我们实在是不敢压迫,这才愤而反抗,我们代表着正义,更代表着民意,得民心者得天下,一个失去民心的皇帝,自然是必须打倒推翻的对象……

    即使大隋换成了大唐,大家的想法依旧一样。

    你能让我们依旧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统治百姓,我们就支持你,哪怕你要干掉你爹兄弟逼迫你的父亲;可你若是让我们活在大隋那等朝不保夕、性命由你一言而决的恐怖统治之下,那么照样推翻你。

    ……

    房俊是肯定不可能被治罪的,因为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陡然治罪,这就令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独裁”的恐惧,这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当然,若是房俊毫发无伤,那也不行。

    同样的道理,若是人人都像房俊这般,看谁不顺眼便施以暗杀,不还是整日里提心吊胆、心中惴惴?

    说话做事得罪了人,就得防备被人派出死士暗杀……那日子更没法过了!

    大家需要的是拥有特权的法治,将世家门阀与贩夫走卒划分开来,用法治去统治百姓,用规则来约束士族,百姓触犯律法就要受到惩处,同理,士族若是破坏了规矩,就必须付出代价,已达到惩前毖后、防微杜渐之目的。

    大家和和气气统治那些“蚁民”,高高在上享受着奢华荣光,岂不是更好?

    既然房俊破坏了规矩,那么就必须要承受必要的代价,这是所有士族的共识……

    至于长孙无忌追上门被房玄龄打破头,大家表示喜闻乐见。

    这个“阴人”谋略无双、阴险狡诈,多年来不知多少人在其手上吃了亏,如今听闻素来以君子形象享誉朝野的房玄龄悍然动手,自然额手相庆,狠狠出了心头一股恶气。

    嗯,打得好……

    *****

    神龙殿内。

    李二陛下跪坐在窗前地席之上,面前一张雕漆茶几,一壶清茶,香气袅袅。一身常服干净清爽,威严的方脸上剑眉轩昂,不见喜怒。

    房俊垂首站在不远处,屏息静气,一言不发。

    半晌,李二陛下才拈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抬头问道:“怎么,没有什么要跟朕说的?”

    房俊恭声道:“敢问陛下宣召微臣进宫,所为何事?”

    “呵!”

    李二陛下冷笑一声,放下茶杯,道:“汝竟然不知?”

    房俊一脸懵然:“微臣确实不知。”

    李二陛下看着面前这张表情无辜的脸,运了运气,将升腾的怒火压制下去,年纪大了,更崇尚以威压人、以德服人,而非是以往那般性格暴烈抬脚就踹。

    虽然踹人更能令他身心畅快……

    缓缓颔首,李二陛下道:“很好,你这是打定主意顽抗到底,即便此刻怕是已经有数十封御史的弹劾奏疏正在送往此地?”

    他对于自己治下的大臣们了解甚深,很是清楚他们所追求的利益在哪里,这件事已经超出了那些人的容忍范围,很容易使得他们对于自身的安危处境生出恐惧忧虑,所以对于房俊群起而攻之是必然的。

    不惩治房俊,便做不到杀一儆百,惩前毖后。

    这件事,房俊已经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即便没有真凭实据,他们也不可能任凭房俊毫发无伤。

    房俊想了想,道:“微臣素来光明磊落,所言所行,从无不可示人之处。若是有谁认为微臣犯了错,大可以上书弹劾,甚至启动三法司会审,微臣定然予以配合,自证清白。”

    李二陛下冷笑:“自证清白?你证明得了?”

    房俊沉默。

    他的确证明不了……

    事实上,即便他有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一场风波也休想安然无恙的逃脱。

    有人希望惩戒他来警示那些不安规矩出牌的人,一切要在规则的范围之内,否则就要遭受打击;有人则纯粹就是羡慕嫉妒恨,将他狠狠打落尘埃,才能心头畅快。

    当这两方的人马有了共同的述求,那几乎就是一场铺天盖地的风暴,别说是他房俊,换了任何一个人,也逃脱不掉。

    李二陛下眼神锐利的盯着沉默的房俊,良久,方才一字字问道:“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房俊当然明白“这件事”是哪件事。

    他缓缓答道:“启禀陛下,微臣对于此事一概不知。况且,直至目前为止,长孙家所谓的被刺杀的长孙冲依旧死不见尸,可见其中必有蹊跷之处,陛下明察秋毫、烛照万里,岂能看不出他们暗地里的那些个阴私龌蹉呢?微臣纯粹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李二陛下紧紧盯着房俊的眼睛,不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对于房俊无辜的作态,他并不是十分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