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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明寺的寺门前一片混乱。

    围观群众起先还为房俊感到担心,毕竟西明寺出来的这些和尚各个身轻体壮体型矫健,一见便知是寺内的武僧。虽然房俊早已名声在外,众人深知他武力值惊人,但好虎架不住群狼、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数太多,难免吃亏。

    可是紧接着,房俊随着那一句“打得就是出家人”悍然出手,却让大家目瞪口呆之余,终于见识到了房俊的真正实力。

    “不愧是咱长安城第一号大棒槌,这身手,啧啧啧,没谁了!”

    “听说房二这个棒槌的外号是有来历弟,据说那家伙什儿像个大棒槌……”

    众人大汗。

    自古二楼……

    “那可不?人家能纵横长安,你当是唬人啊!”

    “你这话我不爱听,人家房二可不仅仅是窝里横,在西域也横!率领着神机营在西域大破突厥狼骑的时候,人家也一点不怂,每战必前,那是这个!”

    这人晃了晃大拇指,一脸钦佩。

    “就喜欢房二这暴脾气,说打就打,管你和尚还是尼姑,惹毛了咱,就揍你没商量,霸气!”

    “你可别瞎说,若不是这像个娘们儿似的和尚惹了房二,人家显得跟他过不去?再者说了,人家只是打和尚,何曾打尼姑了?你这话传出去,保不准就给房二招黑。”

    “我咋瞎说了?就房二这脾气,那是尼姑没惹到他,惹了他,照打不误!”

    “这话我信!不过话说回来,若当真是尼姑惹了房二,人家房二就是令一套招数对付了,嘿嘿嘿……”

    “那是!你瞅瞅房二这身手,像头小老虎似的,一身都是劲儿!等闲的小尼姑,怕是三五个不是对手……”

    “我跟你讲,现在的那些个师太啊,最喜欢房二这样的,年轻力壮器大活好,这若是得了房二的教训,那就得哭着喊着求包養……”

    “你可拉倒吧!人家房二有的是钱,又有侯爵在身,跟那个师太玩玩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去包養她们?”

    “唉,你们说的这个跟房二相好的师太,是哪个庵堂里的?”

    “好像是城南终南山里的……”

    歪楼了……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眼见着房俊领着一个小跟班儿就将一群西明寺的武僧揍得找不着北,有些手痒的群众就偷偷凑上前去,抽冷子给战团外的和尚来上那么一下……

    和尚也怒了,凭白招惹了房俊这么一尊凶神也就罢了,你们这些吃瓜群众也想落井下石浑水摸鱼?便将他偷偷占便宜的家伙拽住,一顿揍。

    这下子算是麻烦了,大家伙一看,你打不过房二拿我们撒气是吧?一哄而上,乱战一团。

    本来就被房俊跟席君买打得抱头鼠窜的和尚们这算是倒了大霉,人群一拥而上,根本分不清个数,一顿拳脚就迎面招呼过来,彻底跪了……

    眼见和尚们依然溃不成军,尚未过瘾的房俊只得无奈收手,大喊道:“多谢各位乡亲拔刀相助,只是县衙的差役马上就到,此事自有房某顶着,诸位赶紧散了吧!”

    随着他这一声喊,群众们也知道凭白打了和尚那可是大罪,纷纷对房俊表示赞赏:“房二好样的!”

    “够爷们儿,有担当!”

    “改日来这崇德坊,请你吃酒……”

    乱哄哄说些不着调的话语,然后一哄而散,留下一地鸡毛……一地和尚。

    果不其然,人群刚刚散去,县衙的衙役便气势汹汹的赶过来。

    “谁吃了豹子胆了,敢在佛门清净之地斗殴?是谁,跟老子站出来!那个谁……娘咧!房二爷,您咋在这儿捏?”

    那领头的衙役受到线报,说是有人把西明寺的和尚打了,赶紧带人来查看。这年头,无论和尚还是道士,那都是朝廷命令支持的,牵扯到这两者,都是大事!

    他咋咋呼呼的一顿呼喝,却见到平素狗仗人势的手下们一个两个都像是乖宝宝一样站着不动,自己的一个心腹还不停的给自己眨眼,那眼皮都快抽筋了……

    什么情况?

    领头的衙役有些莫名其妙,你们这帮家伙不都最喜欢这种能够顺水摸鱼的事故现场么,怎地今天都改性了?

    然后他一回头,便见到鹤立鸡群一般站在寺门前的房俊,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真真是“鹤立鸡群”,因为唯有房俊跟他身后一个身形矫健的小子站在,左右躺了一地的光头和尚……

    领头的衙役顿时心里一个哆嗦,这位爷怎地在这儿?

    旋即便明白了,感情今儿这帮和尚没看黄历,出门惹到这位凶神了……

    房二那是什么人?他是万万不敢招惹的,赶紧点头哈腰的表示态度。

    心里却是直哆嗦,娘咧!我这嘴怎地就这么贱,没搞清楚状况呢,就满嘴喷粪,这位该不会恼火起来吧?

    偷着看看房俊脸色,并无不悦之色,这才放下心。

    “咱家大人自打上任以来,就一直念叨房二爷您是他的恩主,若是没有您的仗义相助,就没有他的今时今日!一直想着去府上给你磕头谢恩呢……”领头的衙役低眉顺眼的凑到房俊跟前,好生谄媚。

    房俊有些奇怪:“你家大人是哪个?”

    “我家大人姓李,名讳唤做义府……”

    房俊愕然。

    李义府?

    此地乃是萬年縣,那家伙不是刚刚参加完乡试么,怎地就成了一县长官?这不符合逻辑啊……

    不过说起来,李义府若是称呼房俊一声“恩公”,那房俊还真担当得起,若不是房俊在乡试之时“解衣赠之”,那李义府大概就得放弃这次考试了。

    只是想想此事,房俊就满满的全是心塞,自己居然一手将这个大奸臣拽进官场,真是造孽呦……

    “李义府是萬年縣的县令?”

    “那倒不是,李大人是咱们县丞,不过县令病重,已然上书告老,现在朝廷还未分配新任的县令……”

    房俊点点头,不过即便是县丞,也算是有了出身,也不知道李义府这个戏法是怎么变的,怎地从一个考生就一步成为了县丞?

    只是虽然萬年縣有熟人在,但此事涉及到佛门、高僧、公主、侯爵……如此高的规格,萬年縣自然无权审理,必须呈报大理寺,由大理寺亲自审理,亦或授权刑部审理。

    高阳公主在一旁的马车内,心思纠结,很是忐忑。

    这个家伙不会真的以为我是跟辩机再次幽会吧?

    公主殿下越想越是不安,便掀开车帘,冲房俊招招手:“房俊,你过来!”

    房俊回头瞅她一眼,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对那领头的衙役道:“此事,房某一力担之!时辰不早,某先回去,明日若是需要某至县衙亦或大理寺,派人通知一声便是,绝不至于令阁下难做!”

    那衙役被房俊称呼一声阁下,顿时骨头都轻了二两!

    这位爷是谁啊?

    是房俊!房相的公子,皇帝的女婿,当今的侯爵,带兵的将军,当朝大员!

    能跟咱这么客气,那显然当咱是个人物!

    当然,也可能是咱家县丞大人的人情在里边……

    衙役当即胸脯拍的砰砰响:“您老且回家歇着便是,这一身又是泥又是土的,是的回家洗个澡松快松快……”

    旁边的和尚顿时不乐意了!

    那个领头的武僧叫道:“凭什么啊?他来我们佛门清净之地大打出手,这打完了人,拍拍屁股就走了,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那衙役怒道:“少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你们这些所谓的世外高人,背地里干些什么男盗女娼的勾当真以为没人知道?给你脸称呼你一声大师,否则你也么屁都不是!这位是谁?堂堂礼部尚书、新乡候,房俊房二爷!人家说的明白,随传随到,你还想咋地?”

    和尚不忿道:“可他打了我们这许多人,怎低也要羁押起来吧?万一他畏罪潜逃怎么办?”

    衙役胸脯一挺,掷地有声道:“此事是我处理,若是房二爷逃了,拿我问罪便是!”

    和尚一脸愤怒,却也无可奈何。

    这官官相护,乃是天下定例,一个和尚能有什么法子?

    房俊冲那衙役点点头:“谢了!敢问如何称呼?”

    人家如此周全,还不就是为了一段香火人情?自己也非不近人情之人,甭管三教九流还是虾兵蟹将,难保有一天用到人家的时候,结个善缘,未尝不可。

    一句“谢了”,惠而不费,算是承了这位衙役的人情。

    否则去县衙里蹲一宿,那滋味也不好受……

    那衙役喜形于色,连忙说道:“小的名叫吴大维,族中排行第九,因此坊间都称小的吴九……”

    吴大维……这名字挺耳熟。

    “如此,某便告辞了!”房俊点点头,转身上马,同席君买扬长而去,看都未看马车里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大怒,狠狠的一跺脚,喝到:“回宫!”

    臭房俊,死房俊,黑面神!

    真当本宫稀罕你么?还给本宫甩脸子!

    你等着,回去便在父皇面前参你一本,要你好看!

    马车转个弯,沿着来路返回。

    高阳公主透过掀起从车帘,正巧见到依旧站在树下的辩机。那张以往觉得颇为俊俏的脸,此时透着无尽的失魂落魄,令高阳公主心底涌起一股浓浓的厌恶。

    都怪这个臭和尚,若非是你拦着本宫,如何能惹得房俊那厮误会?

    高阳公主也不是好相与的,小脾气发作,敲了敲马车的车厢,外头便有侍卫凑过来,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高阳公主抿着嘴儿:“那个叫辩机的和尚,看着就讨厌……”

    “属下明白!”

    外头的侍卫闻言,心领神会,招呼了一名同伴,调转马头返回西明寺门前。

    辩机失魂落魄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的站直了身体,看着面前这一地哀嚎翻滚口中污言秽语不绝的和尚,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厌烦。

    这就是所谓的出家人?

    人家房俊还真就没骂错,这等败类,简直败坏了佛门的清誉。长此以往,世人眼中的佛门净地,的确要变成污秽遍地的腌臜之所,使人避之唯恐不及,还谈什么一心求佛、得正大道?

    心里正心潮起伏间,忽闻耳畔马蹄声响。

    辩机愕然回头,便见到两名骑士策马而来,到了自己面前,也不说话,提起手里的马鞭,劈头盖脸就抽下来。

    辩机只是见到眼前两道鞭子的残影,脸上便火辣辣一阵剧痛,不由得惨叫着捂住了脸。两名骑士却不管不顾,只是一味的狠狠抽鞭子,片刻之间,辩机便被抽的哀嚎不绝,遍地翻滚。

    两名骑士骑在马上,很是抽了辩机一顿,这才冷言说道:“吾家殿下转告与你,既是世外之人,便应当修心养性,大街上拦住女者纠缠不休,败坏女者名节,岂是高僧所为?这一顿鞭子算是小小的教训,若是再有下次,尔自当小心大好头颅!”

    言罢,一夹马腹,转身离去。

    嚣张到极点!

    尚留在现场的衙役们目瞪口呆,便是那满地的和尚也都停止了惨叫。

    大家总算明白了,原来今日的一切,居然都是这个辩机招惹公主殿下惹出来的!

    “呸!”吴九厌恶的啐了一口:“还当你们是什么大德高僧的,原来不过是一群人面兽心的腌臜之徒!还特么有脸在这儿叫屈?跟你们说吧,这官司,打到天子面前,你们也赢不了!听我一句劝,乖乖的回去好好的念几本佛经,问问佛祖,怎生当一个和尚!”

    一地重伤的武僧面面相觑,尽皆无言。

    他们只是见到辩机被房俊打了,是以才同仇敌忾,却始终也未问及此事究竟由何而起。他们都并非什么清心寡欲的高僧不假,暗地里干了不少龌蹉事也是真,可是好歹都是出家人,基本的底线和颜面还是要的,如此被人赤果果的打脸,情何以堪?

    为首那武僧长叹一声,挣扎着在地上爬起,冲吴九合十道:“是贫僧莽撞了,未明情由,便袒护与自己人。此事就此作罢,烦请大人告知房施主,鄙寺绝对不会追究,并且诚挚道歉。阿弥陀佛……”

    言罢,与爬起来的武僧,相互搀扶着回了寺内。

    却无一人再看辩机一眼……

    辩机呆呆立在那里,脸色阵青阵白,浑然忘记一身鞭痕累累,直至一阵夹带着雪花的冷风吹过,这才激灵灵打个寒颤,露出一抹惨然的微笑。

    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一片空寂。

    什么佛,什么爱,什么恨,什么羞辱,什么修行……

    这一刻,全都寂然一空。

    辩机深深吸口气,就那么脚步踉跄的步入寒风苦雪之中,一身僧衣被寒风吹佛得鼓荡褴褛,瘦弱的身形显得愈发孤寂,就这么一路走出长安……

    若干年后,一个孤行僧在岭南的穷山恶水之间,用自己慈悲的胸怀和高深的医术,拯救了无数的贫苦山民。人们为他树碑立传,交口传颂,而这位相貌俊朗的僧人,却只是淡然处之,一人一钵,一竹篓一竹杖,行踪无定,艰苦修行……

    *****

    高阳公主回了皇宫,并没有直接回寝宫,而是气咻咻的直奔神龙殿。到了才知道,皇帝并未在此,而是去了杨妃的寝宫。

    高阳公主又转个弯,来到杨妃的寝宫。

    杨妃前些时日偶然风寒,很是在病榻上缠绵数日,今日才算是下得地来。李二陛下虽然後宮里佳丽无数,但是对这位前朝的公主,还算情深义重,特地过来探视。

    皇帝坐在锦榻之上,悠然的拈起白玉托盘中一颗鲜红的樱桃,放进嘴里品尝,片刻吐出果核,说道:“这樱桃虽然看似与夏日里的并无二至,但总归是逆天之物,未得春夏之地气,吃起来难免酸***妃病体初愈,这等食物还是少吃为妙,免得肠胃不适。”

    杨妃打横坐在下首,闻言温婉一笑:“这东西都是房俊送来的,人家凭着一分孝心,臣妾又怎能寒了人家的心思?”

    甭看年近四旬,但杨妃保养得宜,兼且出身前隋皇族,气质华贵仪态贤淑,看上去非但未显老,反而多了几分岁月雕琢出来的雍容与娴静,宛如那陈年的佳酿,历久弥香。

    李二陛下看着佳人新剥蛋壳一般白嫩的脸颊,温婉的眉眼神情,心里颇为意动。便伸手拉住杨妃柔软的玉手,笑道:“那小子倒算是有眼色,变着法的哄你开心,难道是知晓某心疼你,便想来个曲线救国?”

    杨妃俏脸微红,反手捂着皇帝的大手,嗔道:“陛下怎能这般看人?别人臣妾不敢说,但是房俊却绝对没有这般心思。自打恪儿出京,他便隔三差五的送来孝敬,他看重的是这份情,绝非对臣妾有所图谋。再者说了,陛下英明神武,那小子便是有什么歪心思,又岂会打到臣妾这边来?陛下可是从来不许後宮干政的。”

    世人皆知,李二陛下对于後宮的掌控极其严厉,除了过世的长孙皇后偶尔会对朝政有所谏言之外,其余的嫔妃严令不许议论朝政,更别说参与其中了。

    李二陛下笑道:“还说没有被那小子收买?你这一会儿,可是净给那小子说好话了……”

    杨妃笑道:“陛下心中自有计较,臣妾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李二陛下很享受这等夫妻之间的小情趣,斗斗嘴也能觉得心神愉悦,便捏了捏杨妃的纤手:“时辰不早了,某今日便留在此处,咱们早些安歇吧。”

    杨妃闻言,心中喜悦,温柔的点头道:“那臣妾侍候陛下沐浴。”

    正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娇呼。

    “父皇,赶紧下道圣旨,将那个黑面神一刀砍了!简直气死我了……”

    李二陛下与杨妃愣住,面面相觑。

    高阳公主提着裙裾,从殿外进来,一溜小跑的便直奔杨妃,凄惶的叫了一声:“姨娘!”然如乳燕投林一般,一头扎进杨妃怀里,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抽抽噎噎哭个不休。

    李二陛下有些傻眼,这不是刚刚黏糊咱半天,得了允许出城去房俊的农庄了么?怎地一转眼就跑了回来,还这么一副样子?

    杨妃也吓了一跳,赶紧将娇小的身子搂在怀里,不停拍着高阳公主的肩头,哄道:“哎呦,这可是怎么了?漱儿可莫吓我,快说说怎么回事?”

    高阳公主从杨妃怀里抬起头来,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已然有些红肿,泪珠儿一串儿一串儿的挂在粉嫩的脸蛋儿上,满脸委屈,让人看得之心疼……

    高阳公主却没有回答杨妃的话,将头转向李二陛下,瘪着小嘴儿叫道:“父皇,您赶派人去将那黑面神抓来,一刀宰了了事!”

    杨妃大汗……

    嗔怪的轻拍了一下高阳公主的肩膀,不悦道:“说什么浑话呢?这眼瞅这就要成亲了,张嘴闭嘴打打杀杀的闹腾不休,这成亲之后可怎么得了?”

    高阳公主委屈的叫道:“那混蛋不理我!凭什么呀,我是堂堂公主,金枝玉叶天潢贵胄,交给那个黑炭头黑面神土包子,那是下嫁,是他们房家百世修来的福分,凭什么给我脸子看呀?”

    杨妃奇道:“他怎么给你脸子看了?”

    高阳公主吱吱呜呜,难道说是因为自己在大街上跟辩机聊天引起?这个不能说,不然自己就理亏了呀!干脆耍赖道:“反正就是给我脸子看了,现在他就敢这样,这要是成了亲,还不得天天虐待我?姨娘,您得给我撑腰……”

    “好好好,姨娘给你撑腰,行不行?”杨妃哭笑不得,只得哄着她。这丫头母亲早丧,从小便跟她亲近,她也待这丫头如同亲生骨肉一般,疼爱怜惜,此刻见到高阳公主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都哭成了小花猫,心里说不心疼自然不可能,不由得对房俊有了几分埋怨。

    好歹你也是男人,七尺昂藏顶天立地,跟一个小女子较什么劲?

    简直不像话……

    李二陛下却坐在一边神情悠然,既不动怒,亦不询问。

    说起来,现在他对房俊那厮已然完全免疫,就算那厮现在把天捅了窟窿,李二陛下都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相反,若是那厮三五天的不搞出点事情,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但李二陛下也清楚,房俊这厮的确草蛋,但也不是无事生非之人,只不过总是将一件小事无限扩大化而已。

    就比如现在,大抵是高阳公主不小心什么地方惹到了房俊,然后房俊反应过激处理鲁莽,便将高阳公主招惹得如此气急败坏,居然口口声声要把人给宰了……

    高阳公主见李二陛下没什么表示,顿时不满,气咻咻嚷嚷道:“父皇,您女儿都被人给欺负了,您怎么还能无动于衷?让百骑出动,快点把那家伙抓起来,在午门斩首示众……”

    杨妃气得又拍了她一记,瞪眼道:“还没完了是不是?姑娘家家的浑说些什么,矜持点行不行?瞅瞅你这幅鬼样子,跟市井泼妇似得,那房俊看到你这样,都能吓得退婚……”

    高阳公主委屈得不行,大哭道:“姨娘你偏心!那黑面神不就是隔三差五的给你送礼吗,你就偏向着他了?呜呜呜,我的命好苦,父皇不管我,连姨娘也不管我,呜呜呜,命好苦……”

    杨妃顿时没辙,赶紧搂着高阳公主,低声哄劝。

    李二陛下被她吵得脑仁疼,眼瞅着就跟爱妃春风一度两相缠绵鸳鸯交颈鸾凤和鸣,大好夜晚就生生被这个闺女给搅合了……

    “行吧!那你说说,到底房俊是怎么惹了你,说得有理,父皇派人去扒了他的皮!可若是说得没理,你就给某消停点,乖乖的回去睡觉。”李二陛下只得说道。

    高阳公主眼珠子转了转,刚想开口,李二陛下又补充道:“你最好说真话,免得父皇还得叫李君羡去调查真相。若是发现你说谎,可休怪父皇收拾你!”

    高阳公主吓得一哆嗦,赶紧将哭声收了起来。

    李二陛下对她虽然宠爱,几乎有求必应,但若是做错事,惩罚也极为严厉,不仅仅是她,每一个皇子皇女都对李二陛下很是惧怕。皇帝陛下若是发起火来,那股威势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挡得住,即便是自己的儿女也不行!

    可是这事儿实打实的说出来,貌似自己理亏呀……

    高阳公主开动小脑筋,一面在脑子里编辑措辞,一面委委屈屈的说道:“那家伙太冲动了嘛……儿臣刚刚跟父皇请了旨意,要去房俊的农庄寻青雀哥哥和兕子,走到崇德坊的时候,遇到那个辩机和尚,那和尚也是无礼,缠着人家说话,就正巧被房俊看到了……”

    杨妃无奈道:“你这丫头,跟一个和尚当街说话,你是要气死我还是怎地?简直过分!”

    高阳公主委屈道:“是那和尚缠着我说话,我又没搭理他……”

    “然后呢?”李二陛下隐隐觉得事情不可能就这么收场,那房俊什么脾气?

    “然后,房俊就把那辩机给揍了……”高阳公主小声说道。

    杨妃惊道:“那房俊可有负伤?”

    这话就看出来女人对待事物的看法了,甭管该不该动手打人,首先考虑的是自己人吃没吃亏……

    高阳公主嘟着嘴:“他怎么可能负伤?他不知道有多威风,整个西明寺好几十个武僧,全被他打趴下了。”

    “那就好!”杨妃吁了口气,放下心。

    李二陛下无语道:“好什么好?佛门那是清净之地,那厮惹了这么大的乱子,想必明天长安各个寺庙的主持就该联合上书弹劾了。佛门势大,信众甚多,便是朕也只能扶持道家与其对抗,不能明目张胆的对其大动干戈,何况他房俊?”

    杨妃顿时又紧张了:“那可如何是好?陛下,此事虽然房俊有些冲动,但的确是那辩机和尚失礼在先,您可不能听信那些和尚的一面之词,便处罚遗爱!”

    李二陛下烦躁道:“朕心里有数。”

    心里头却是一片火气,几乎可以想象明早一大群和尚联合上书的情景。处置房俊吧,怕是惹得勋贵老臣和皇室宗亲不满,不处置吧,怕是那些和尚又会不依不饶……

    真是烦躁!这个房俊怎地总是惹事,就不能消停两天?

    首次,李二陛下有了将房俊远远打发到外地任官的想法。

    给你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爱折腾你就折腾去吧,可这劲儿的祸害,反正朕眼不见心不烦就好……

    高阳公主见李二陛下一脸烦恼,便弱弱的说道:“那个……西明寺挨揍的那些武僧,表示不会追究……”

    “嗯?”李二陛下眉毛一扬,颇为意外:“这是何故?”

    那帮和尚可不是表面上伪装的什么世外高人,这帮家伙最是难缠不过,没理都能搅三分,更何况占着理的时候,岂能如此轻易放手?

    高阳公主便将房俊当场说的话语,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听闻房俊对佛家广置田产房贷敛财的指责,李二陛下沉默下来。

    良久,才缓缓吁出口气:“朕又何尝不知,如此放纵下去,佛道两门迟早会成为朝廷的毒瘤?只是眼下尚未到动他们的时候,且由着他们在放肆几天……”

    对于李二陛下来说,千事万事,都得给东征让路!

    一看父皇对房俊的言语很表赞同,高阳公主便知道,自己这个黑状算是告不成了,只得恹恹的站起身,垂头丧气说道:“那儿臣先告退了……”

    看着高阳公主走出去,李二陛下叹气道:“原本房俊对这桩婚事就不甚同意,是朕一直压着他,可现在弄出这么一档子事,怕是那房俊心里更有想法了,日后成了亲,此事怕是也会成为一根刺,轻易不能拔除啊……”

    杨妃只得安慰道:“改日,臣妾找房俊说到说到此事,本来就是误会,想来房俊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不会钻牛角尖的。”

    李二陛下苦笑道:“还不完的儿女债……为人父母,就没有一个安生的时候。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多想无益,还是早些安寝吧。”

    便在此时,殿外传来王德的声音:“陛下,江夏郡王李道宗,扣阙求见!”

    还不完的儿女债,还真就让李二陛下说对了……

    寝殿内落针可闻。

    李二陛下端坐锦榻,纹丝不动,一脸阴郁。

    李道宗还保持着微微弓着身子启奏的姿势,将那长孙宝的事情回禀完后,皇帝陛下并未依礼让他平身,他也就只能这么别扭的站着,却不敢稍微动一下……

    李道宗与李二陛下只是相差了两岁,与李元昌等人同隐太子李建成亲近不同,他大小就跟在李世民这位二哥后头,一同念书,一同纨绔,十七岁便跟着李世民南征北战,立下功勋无数。至始至终,这位堂兄都对自己偏爱和袒护,他在战事中足部受了伤,李世民亲自帮他敷药,他因贪赃下狱,李世民仅仅是将其罢官而已,转眼又开始重用他,他作战失利,李世民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宽大为怀,只是斩掉了替罪羊……

    对于这位身为帝王的堂兄,李道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能感受得到这位九五之尊此时心中的怒火勃发和惊涛骇浪!

    越是冷静,便越是意味着正在酝酿更凶猛的风暴!

    若是将满朝文武统统拎出来,评断一番李二陛下最信任之人,不是他李道宗,不是房玄龄,不是程咬金,不是侯君集,不是李绩,而是……长孙无忌!

    李二陛下与其少年相识,一路携手走过风风雨雨,可说情谊颇深。

    自大业十三年起,高祖李渊起兵太原,渡过黄河之后,无忌前去谒见,得到了一个文书的职位,从此跟随李世民南征北战,不离左右。从征讨薛举到虎牢关大破窦建德,从千里狼烟铁火雄壮的疆场到富贵堂皇阴谋诡计的夺嫡之战,长孙无忌一直陪在李二陛下身边,忠心耿耿。玄武门事变中,他跟随李二陛下埋伏于玄武门,舅舅高士廉镇守秦王府,妹妹长孙皇后亲自出面安抚士兵,他们一家人全都置身于权利斗争的第一线,随时准备为秦王而献身。??

    历经种种,李二陛下又怎能不信任长孙无忌?

    可最彻骨的痛苦,便来自于最亲近的背叛!

    尽管长孙冲所作所为极有可能长孙无忌并不知情,但是难道他对长孙冲就薄待了么?

    年纪轻轻便任命其为宗正卿,成为皇族的实权人物,更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他,不遗余力的栽培他成为帝国下一代的权臣,甚至不惜将房俊创建的神机营交给他!

    可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宠信爱护、全力扶持的女婿,是一头白眼狼!

    这种被欺骗的愤怒,即便是隔着一丈远,李道宗也能清晰的从李二陛下身上感受到。

    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不知待会儿陛下雷霆震怒,咱会不会遭受池鱼之灾?还是心软了啊,将房俊那厮拽来,多少也算是个挡箭牌,起码能分担一些压力……

    出于意料的,预想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如期而至。

    李二陛下深深吸了口气,并未大发雷霆,但是平静的语调,却更令李道宗胆战心惊。

    “此事,尚有何人知晓?”

    “回陛下,房俊……亦曾同微臣一起参与审讯。”李道宗心里默默说句抱歉,这件事,李二陛下不问他自然不会将房俊扯进来,但李二陛下既然问道,他是打死也不敢撒谎。

    “怎么哪里都有他?”李二陛下语气不悦,也有些意外。

    李道宗有些疑惑,摸不透李二陛下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房俊那厮又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便仔仔细细的将房俊求见他谈生意,而后发现可疑的长孙宝一事原原本本的道出。

    李二陛下默默听着,半晌无语。

    李道宗说完,便肃立一旁,紧紧闭上嘴巴。

    此事非但牵扯到太子殿下,更与长孙无忌有莫大关联,只要不是傻子,就绝对不会轻易发表任何意见。如何处置,自有皇帝圣心独裁,外人岂能置喙?

    良久,李二陛下才幽幽一叹:“算是苦了他了……”

    李道宗没接话,心里却明白,皇帝所指的是太子殿下。

    心中想想,也的确为太子感到冤得慌……

    身边趴着这么一条毒蛇,非但设计还得太子坠马断腿,甚至诬告魏王、刺杀魏王来栽赃嫁祸,想来别的小动作也绝对少不了。太子便是在这一点一滴的诋毁和设计之中,渐渐的失去了帝王的宠爱。

    这得多毒的一个人,才会这么处心积虑的去陷害一个人?一方面心里恨不得将对方宰了了事,一方面还要在外人面前露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一方面各种毒计目不暇给的连番施展,只是为了破坏储君的地位名分……

    李道宗心底冰寒,这长孙冲居然毒辣至此,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只是李二陛下这话,李道宗依然没法接。

    好在,李二陛下也只是自己感慨一句而已,紧接着,便说道:“此事,朕心中有数,如何处置,承范你就不用过问了。”

    承范,是李道宗的字。

    李道宗应了一声,心底却是狐疑:难不成,陛下已经厌恶太子到如此地步,这么重大的隐情也要秘而不宣,铁了心废黜太子,扶持魏王上位?

    他心里难免有一些替太子冤枉。

    都摆明了是长孙冲设计陷害太子,陛下却视而不见,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而且相比起来,他更喜欢温和亲善的李承乾,而非是持才傲物的李泰。

    不过,此乃帝王家事,他的观感自然不会在皇帝面前说出,只是心里替太子唏嘘一番而已。

    仅此而已……

    *****

    房俊回到农庄,碰巧李泰外出访友回来,在大门口走了个碰头。

    看着房俊这张黑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李泰没来由的心里一突……紧接着却有些不忿。

    自己堂堂亲王,怎地居然有些惧怕这小子?

    便轻咳一声,说道:“房二,你那温室中的樱桃,明日送给本王一些,本王要送个人情。”

    房俊虽然对他一直不甚待见,但这厮行事颇为大气,并不会在小事上斤斤计较。况且咱堂堂魏王殿下开口讨要一些樱桃,这放眼大唐还会有拒绝的人存在么?

    可谁成想,他还真就遭拒了……

    房俊阴着脸,瞅着李泰,语调平静的说道:“你是不是认为这江山是你们李家的,天下的百姓也是你们李家的,所以你们李家可以为所欲为,丝毫不用顾虑别人的看法和感受?”

    李泰有些莫名其妙,不悦道:“听不懂你说什么,只是一些樱桃而已,你给不给吧?”要不是这玩意大冬天的只有你房家的温室产出,你以为本王会给你墨迹?

    寻常人白送给本王,本王都不惜得要!

    谁料,房家的回答更干脆:“不给。”

    抬腿就走向后院,留给李泰一个后脑勺。

    李泰差点气得厥过去!

    恼羞成怒道:“房二,不要欺人太甚!如此目无皇家,不知尊卑,你可知罪?”

    房家已然走进大门,闻言转过身来,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某就是目无皇家了,就是不知尊卑了,你待怎地?打我一顿?你不是对手,谁打谁那是明摆着!去跟陛下告一状,然后杀我的头?那你尽管去,房某大好头颅,就给殿下留着!”

    李泰目瞪口呆,眼瞅着房俊撂下狠话扬长而去,这才觉得这厮今日有些诡异,这是在哪儿受气了,本王撞在气头上?

    回身将席君买喊住:“你家这位棒槌,今日这是咋了?”

    席君买对李泰没啥好印象,不过人家好歹是亲王殿下,他席君买又不是自家侯爷,只得站住脚,说道:“若是殿下能听得在下一句劝,这个时候千万别去招惹侯爷。侯爷发怒的时候,他干了什么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席君买倒不是为了李泰着想,而是担忧自家侯爷。天』籁『小说ww』w.23txt.com

    若是这位肥王爷不知死的去招惹侯爷,反被侯爷毒打一顿,总是个麻烦……

    李泰闻言,愈好奇了,拉着席君买不让走,追问道:“到底生何事?”

    席君买想了想,这事儿也不算什么密辛,大街上那么多人看见了,再者说眼前这位好歹是那高阳公主的哥哥,说与他听,应是无妨。

    便将刚刚生之事简略的叙述一遍。

    席君买虽然没念过书,但因是斥候出身,叙述事情简略而紧扼重点,寥寥几语,便将事情的始末讲述清楚,而且纯粹是从围观者的角度出,不包含一丝主管的臆测和情绪。

    李泰便皱起眉毛,不悦道:“过分了!”

    席君买以为他说房俊过分,心里怒,却听李泰骂道:“那个臭和尚简直妄为出家人,怎能如此失礼?漱儿那丫头也是,干脆一点将其轰走不就完了,何必多做纠缠?这事儿房二做得好,都特么欺负到头顶上了,不揍他还算是男人?若是换了本王,干脆就将那和尚阉了,送进宫里去当太监……”

    席君买有些愣神,颇为意外的看着李泰,眼神狐疑。

    你确定不向着自家妹子?

    李泰怒道:“小斥候,你那是什么眼神儿?本王公正廉明深明大义,从来都是帮理不帮亲,这才是一代大儒的行事作风,足以使得百姓敬服、万民敬仰!哪里如同你家那棒槌侯爷,遇事总是帮亲不帮理,甭管对错,先揍别人一顿再说,简直野蛮、无知、肤浅、愚昧……”

    *****

    房俊很烦躁。

    本来咬牙默认了将高阳公主娶回家,可是现在又有些动摇了。

    无他,这臭丫头实在不靠谱……

    先前他还觉得用尚未生的事情去衡量高阳公主的为人,有些不公平,极力的说服自己既然历史都能改变,某一个人又怎么会一成不变呢?

    可是现在他心虚了。

    怎么办呢?

    悔婚的后果他不止一次考虑过,并不是太在乎李二陛下的责罚,大不了就当官,还能剁了咱的脑袋不成?老爹想必也会受到牵连,不过既然老爹都已经有了致使告老的打算,牵不牵连的,也无所谓。还是那句话,难道还能剁了脑袋、满门抄斩?

    他只是顾忌此事对高阳公主的影响。

    毕竟,一个无忧无虑的天之骄女,陡然被人退婚的话,对于名声的打击将是致命的,尤其是在古代。更何况那丫头自从上次泾水桥头事件之后,貌似真的看上自己了,若是自己退婚,对她心理的打击更为严重。

    房俊有些不忍。

    但是现在不是忍不忍的问题了,是他必须严防将来帽子变绿……

    当然,即便是要退婚,也不能鲁莽行事。

    草草睡下,做了一宿噩梦。

    梦里自己新婚之后陪着高阳去狩猎,巧遇已经被逐出寺庙的辩机,二人眉来眼去言语契合,便结伴步入辩机的茅草房,高阳那丫头临进屋的时候,还眉飞色舞的回头命自己望风看门……

    “扑棱”

    房俊猛地惊醒,一下子从炕上做起来,浑身冷汗涔涔。

    脑子里有些乱,精神有些恍惚,仔细思索一番,才现自己是被噩梦惊醒。

    呃……为什么说是噩梦呢?好像也没见到什么血光之灾天崩地裂的,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将上辈子电视剧看到的情节在脑海里重演了一遍而已,为啥自己却那么害怕?

    心脏道现在还“扑腾扑腾”的急促跳动。

    既然醒了,自然难以入睡。

    抬头看看窗外,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庄子里的公鸡也时不时的打鸣,披上衣服爬起来,推开门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精神一振。

    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操起石锁挥舞几下,一身大汗,这才回到房间里洗漱。

    简单的用过早饭,便溜溜达达来到后山铁匠铺。

    热气球的科技含量不高,对于工艺的要求也不高,只是房俊一再强调安全性,这才使得进度比较缓慢,不过经过十几天的紧张制作,这个汇聚了房家最高级技工制作的“时代孔明灯”,终于完工。

    铁匠铺前的空地上,这个样子很萌的庞然大物静静的躺在那里,令房俊有一瞬间穿越时空的恍惚……

    热气球的主体是一个由无数块厚布缝补联结起来的球体,内里加入了竹篾制成的骨架,既能够支撑起布料,又不会加重重量。王小二和柳老实大概很早就起床,正指挥着徒弟往吊篮里安装特制的铁炉。

    看到房俊溜达过来,一众工匠们只是简单的打个招呼,便各干各的。时间紧迫,一点都耽误不得,要知道三天之后可有皇帝亲自驾临,这要是出了差错,二郎还不得把大家都给大卸八块?

    唯有王小二迎了上来,皱纹像朵菊花也似的老脸上满是担忧:“二郎,这玩意到底行不行啊?老朽这心里总是没底,你说一个人连带着吊篮和里边的铁炉,这怎么也得好几百斤啊,它就能飞起来?”

    理论是一回事,世界观又是一回事。

    王小二总觉得二郎有些异想天开,这事儿不靠谱……

    相比起来,柳老实对房俊的信任却更足。

    正指挥儿子安装铁炉的柳老实,闻言扭头说道:“你这老倌,唧唧歪歪的烦不烦?二郎说能飞,那就准定能飞,你几时见到二郎所说的没实现过?”

    王小二反唇相讥道:“你个老马屁精!是不是二郎说你明天能成仙,你就从今天开始不吃饭?”

    柳老实嘿嘿一笑:“若是二郎当真如此说,那老朽还真就不吃饭了!反正要成仙了,省一顿饭留给儿孙,岂不正好?”

    房俊无语的看着斗嘴的两个老家伙,无奈说道:“能不能飞,待会儿组装完成,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这两个老家伙是房俊手底下的哼哈二将,所有工匠的头子!不仅手艺一流,领悟能力也特别厉害,一点都没有传统匠人那种死板和迂腐,往往自己提出一些想法,这两人都能举一反三,在现有的能力下加以完善。

    偏偏两个老东西成天到晚的斗嘴,一刻也不得闲,只要两人在一起,那就每个消停的时候……

    房俊这么说,两人自然不能反驳,各自瞪了对方一眼,抓紧完成手里的活计。

    日上三竿的时候,组装终于完成。

    看着面前形状和后世别无二致的热气球,房俊心底很是感慨。

    许多科学明其实并不是有多高的科技提升,而只是一个简单的创意,不可思议的想法,便促使了人类在自然科学的领域迈出了越时代的一步。

    所有的工匠都聚拢过来,兴奋的看着这个直径两丈、高度过三丈的大球球,叽叽喳喳议论不休。此刻热气球尚未补充热气,只是由球体内的竹篾骨架支撑,看上有些瘪,更不圆润……

    王小二捞到了点火的任务,紧张的看着房俊,等着指示。

    虽然心里不是太容易接受这肥肥蠢蠢的家伙能飞上天,但其实对二郎的奇思妙想却深信不疑。

    二郎说这玩意能飞,那大抵就一定能飞吧?

    房俊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棉絮一般的云朵,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大手一挥:“点火!”

    王小二将手里的火把探进铁炉的灶膛,引燃了里边的干草。干草遇火即燃,顺带着引燃了木材,片刻之后,木材引燃了煤炭,铁炉上方的烟囱顿时冒出滚滚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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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炉内的温度还不高,柳老实便在一众徒子徒孙紧张的注视中,跳进了吊篮,用力拉起跟铁炉装配在一起的一个特制的往复式风箱。

    一股股夹带着氧气的空气涌入炉内,黑烟渐渐减少,代之而起的是一股飞溅的火星。

    等到火星也渐渐减少,肉眼可见的一股股炙热的气流,被风箱鼓动着冲铁炉的烟囱窜出去,不断的填充到上方圆滚滚的球体内。

    王小二大吼一声:“关闸!”

    吊篮内的柳老实闻言,一手拉着风箱,另一手拽动了身边的绳索,热气球顶端的排气阀关闭,球体内的热气流无处宣泄,将原本有些瘪的球体鼓起来。

    一刻钟之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球体轻轻晃动着,缓缓向上浮动,连带着绷直了连着吊篮的绳索,再是晃了几下,便带着吊篮以及吊篮内的柳老实,缓缓升起……

    顿时,惊叫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十几个工匠围着渐渐升起,越飞越高的热气球跳着叫着,不少人都热泪盈眶,为自己亲手打造了这么一件可以将人飞上天的“神器”的骄傲自豪!

    房俊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房家的这些工匠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受到诸多不可思议的事物之后,将会极大的开拓他们的想象力、领悟力和接受力,不夸张的说,他们就将是大唐第一批科学家!

    由于只是一次试飞,无论球体的承重限度和铁炉被填充的煤炭都是临时计算,不敢飞得太高。因此,在热气球飞起大约十丈左右高度之后,柳老实按照原定计划,停止了拉动风箱,然后打开刚刚关闭的排气阀,热空气流走,冷空气填充,浮力下降,热气球便晃晃悠悠稳稳定定的一点点降落,平稳的落在地上。

    工匠们欢呼着围了上去。

    吊篮内的柳老实老脸兴奋的通红,他大抵是第一个飞上天的人!这份成就,怎能不使人兴奋?

    然后柳老实在众人注视下,抬起一条腿迈出吊篮,然后在脚接触地面的那一刻,突然一软,一个倒栽葱就从吊篮里栽到吊篮外。嗯,脸先着地……

    不过柳老实本就不是以颜值取胜的人,他那张老脸,比寒冬腊月的地面还硬……

    身边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柳家的几个儿子却吓坏了,七手八脚的跑过去将老爹扶起来。

    房俊背着手,悠然的走过去,脸上的笑容在工匠们看来,都是那么高深莫深宛如神邸!

    这是一个神一样的男人!

    他只是随便的说说,便创造出这千古未有之神器,能让人像鸟儿一般在天空滞留、翱翔!

    房俊很满意众人的崇拜,不过要装自然就要装到底,咳了一声,幽幽说道:“大唐贞观十三年腊月十二,骊山之上房家铁匠铺,木匠柳老实乘坐人类第一艘热气球飞上天空,开创千古未有之先河……这段话,史书里可以有!”

    “嗷嗷嗷”

    一众工匠欢声沸腾!

    柳老实整个人已经哆嗦成一团,脸上早已老泪纵横。

    对于他这等匠人来说,人这一辈子,图个啥?不外乎老婆孩子热炕头,能凭着手艺,给一家人挣一顿饱饭!

    青史留名?

    那是传说中的事情,想都不敢想!

    可是现在,这唯有那些高高在上的王侯将相们才能做到的事情,咱柳老实也要实现了?

    柳老实“噗通”一声跪在房俊面前,激动得不能自已!

    就是眼前这位二郎,带给他们工匠足够的尊重,传授给他们唯有仙界才能有的炼铁之法、玻璃之法、飞天之法……他带着自己去了太极宫,带着自己飞到天上,还有带着自己青史留名……

    此恩此德,何以为报?

    柳老实擦了一把眼泪,将几个儿子全都拽到身边,统统摁着跪下,沉声喝到:“你们都给老子记着,我柳氏一门,世世代代甘为二郎驱策,为奴为仆,永世不得心生异志!有违此誓,天诛地灭,断子绝孙!”

    柳氏兄弟早就对房俊服的不能再服,再者说,这个誓言发出来,那就等于成为二郎的私属、家臣,好处可是多了去了!怎么可能有异议?

    当下,几兄弟便紧跟着老爹,一边磕头一边大呼道:“我柳氏一门,世世代代甘为二郎驱策,为奴为仆,永世不得心生异志!有违此誓,天诛地灭,断子绝孙!”

    他们家爷几个这么一搞,旁边的人眼珠子都红了!

    自己咋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他们这些蝼蚁一般的人物,便如同阳光下渺小的灰尘一般,在这个煌煌盛世里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本来就是落籍在房家的匠户贱民,能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有一口饱饭吃,本就是房家的仁义!难道在将来他们还能摆脱房家而自立么?

    房家兴旺昌盛,他们这些匠户自然水涨船高,生活无忧。

    房家若是遭受打击沉沦不起,难道他们还能忘恩负义,自谋生路?

    这一辈子,下一辈子,祖祖辈辈,都已经跟房家牵扯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的成为二郎的家臣仆役,将这层关系维系得更深一些?

    当即,王小二带头,所有匠人都齐刷刷的跪地,大呼道:“吾等世代代甘为二郎驱策,为奴为仆,永世不得心生异志!有违此誓,天诛地灭,断子绝孙!”

    一时间,铁匠铺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跪满了匠人。

    房俊有些错愕……

    他自然知道这是隋唐时期世家豪门的一种形式,但凡被家主收为家臣仆役,便代表着生生世世为奴为仆,永不背离。

    这不是说说的。

    形式完成之后,他们的户籍会被县衙更改,变成家主的私产,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私人财产,与货物无异。家主掌握着这些奴仆的生杀大权,便是官府都无权过问。

    而且在这个道德约束的社会里,一旦签订完成这种仪式,便代表着不可更改。若是有人背叛了家主,那么将会遭到整个社会的唾弃和鄙视,天下虽大,将再无容身之地。即便是家主的仇人,亦不会去招揽这等背主求荣的败类!

    房俊自然不会拒绝这些匠户的请求,再者说来,这亦是这帮匠户最明智的选择。在这个时代,再也不有人如同房俊这般重视匠户,将匠户的地位提升到与平民相等的待遇。

    便在此时,一旁面面相觑的侍卫们,相互看了几眼,也跟着一同跪下:“吾等愿意为二郎驱策,世世代代,永不反悔!”

    领头的一个,正是席君买!

    房俊顿时激动了!

    一旦这些匠户和这些侍卫都成为自己的家臣仆役,那自己将拥有一个堪称豪华的班底!

    这些匠户的手艺自然无需赘言,而这些侍卫,莫不是百里挑一、跟随自己远征西域的精锐!放眼整个大唐,这要是一股雄厚的势力,既有超强的科技研发能力,又有强悍的战斗力,便是那些亲王皇族,也得羡慕得流口水!

    很快,整个庄子都震动起来!

    闻听后山发生的一切,庄子里留守的男女老幼奔走相告,喜笑颜开!

    之前大家虽然也是房家的仆役庄客,但是性质却完全不同。

    现在,他们才算是真真正正成为房俊的仆人,在奉献出自己的忠诚甚至生命的同时,也将得到家主最大程度的保护和庇佑!

    而那些未曾得到机会的人家,则满是羡慕和哀怨。

    不是谁都能得到这个机会的!

    庄子里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在演武场上,一坛一坛的美酒从酒窖里搬出来,然后排开泥封,全部倾注于一口硕大的水缸之内。

    片刻之后,房俊站到注满美酒的水缸前,抽出自己的横刀,雪亮的刀刃放在左手臂上轻轻一拖,便隔开一条狭长的口子,皮肉翻卷,将手臂悬在水缸上空,泉涌而出的鲜血便滴落在水缸里,染红了清澈的酒液。

    紧接着一百多名匠户、侍卫,依法施为,都将鲜血滴在水缸里。

    一百多人的鲜血在酒液里混合激荡,融为一体。

    然后,房俊手持一只大碗,舀起一碗混合了鲜血的美酒,高高举过头顶,大声说道:“某房俊,再此立誓:至今以后,尔等皆是某之兄弟叔伯,某将视之为家人,不离不弃,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人神共弃之!”

    言罢,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大碗猛地摔在地上,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一众家臣各自舀了酒水,纷纷仰头喝干,将大碗投掷于地。

    饮了血酒,歃血为盟。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自此以后,互不相负!

    房俊壮志勃发,仰天大笑,朗声道:“从今而后,某与诸君,生死与共,用一生去践行今日之诺言!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诸君,共勉!”

    一旁前来凑热闹的李泰,撇了撇嘴,看着房俊被百余名家臣簇拥,意气风发的模样,很是有些吃味。

    一般来说,只有威望和地位到达一定等级层次的将领人物,才能有这么多的人心甘情愿的献上身家性命,不离不弃誓死相随。由此可见,单单经此一事,房俊非但有了顶门立户的能力和地位,更有着迅速成长为一方大佬的底蕴和声望!

    不过这事儿可羡慕不来,房俊这么干可以,他李泰这么干就不行!房俊只是臣子,他李泰可是皇子!臣子拉拢属下,是为了家族昌盛辈辈绵延,皇子拉拢属下搞着一套,你是要造反啊?

    皇帝陛下分分钟灭了你,亲儿子也不行……

    *****

    这件事搞得很轰动,很快便传遍了长安城。

    房玄龄闻听,欣慰的笑了笑,昔日不学无术混起来没边儿的小子,终于长大成人,能为家族遮风挡雨,也能成为家族的中流砥柱!

    而李二陛下则微微一笑,向左右表示:“房二虽然混了点,但是待人至诚,所以才有这么多人甘愿追随。”

    高阳公主却狠狠的咬着小白牙,骂道:“臭房俊死房俊黑面神,有什么嚣张的?一些没人要的匠户才愿意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你,别人家谁稀罕这些泥腿子啊?”

    虽然各方的感受不一,但大抵都得承认,房俊的威望已然渐渐建立起来,日后必须给予一家之主的重视,即便房玄龄尚未老去……

    而这件事最直接的影响,便是热气球的观礼门票销售火爆,先前一些无可无不可的商贾,都意识到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当朝大员,将会很快的提升地位甚至进帝国中枢,他们认为皇帝陛下太过遥远,但房俊不同,这位可是只要在关中行商,那就时时刻刻对打交道的人物,此时不去抱大腿,更待何时?

    一大波钱财向房俊飞去……

    长孙冲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却是满脸冷笑,看你还能张狂几天?只不过内心里,却满满的全是嫉妒!即便他身为帝婿、赵国公长子、长孙家族的少主,若是想收拢家臣,怕是也没几个心甘情愿的跟着他……

    况且,最近长孙冲的心里总是莫名其妙的烦躁不堪、心神不定。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计划出了什么之命的纰漏?

    便一遍又一遍的核实自己的计划,每一个人物,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变化,每一个动作……不厌其烦的却脑海里推演了无数次,却依旧没有发现漏洞的存在,每一个步骤都是那么完美,简直就是一件天衣无缝的艺术品!

    稍稍松了口气,将这股烦躁的原因归结为精神太过紧张,毕竟即将到来的,将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长孙冲在松鹤楼的雅室内,接见了汉王李元昌。

    一见面,长孙冲便面露不悦:“如今正是紧要关口,王爷有何事情,遣人捎来一封书信即可,这般招摇的碰面,是害怕陛下不引起警惕么?”

    李元昌却不以为然,笑道:“所谓大隐于市,吾等于是这般毫无忌讳的见面,反而更不会引起陛下的疑心。反之,若是整个长安安安静静,那却是要大祸临头!”

    长孙冲琢磨一下,觉得李元昌的话语颇有几分道理,还是自己太过紧张啊……

    便面容和缓的说道:“摆脱王爷搞的左卫军装,可曾妥当?”

    “本王办事,驸马自当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看着李元昌信誓旦旦的神情,长孙冲奇道:“即使如此,王爷又何必招某前来?”

    “这个……”

    李元昌轻咳一声,神情有些忸怩,吞吞吐吐道:“据闻那房俊有一房小妾,乃是已故应国公武士彟的次女,生的娇美动人媚骨天成,本王想要拜托驸马,冲进房俊农庄的时候,千万要嘱咐手下军士,莫要杀得兴起辣手摧花才好……”

    长孙冲无语!

    特么你知不知道你即将要干的是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居然还满脑子的这等下流龌蹉的念头……

    真是特么奇葩!

    不过现在正是紧密合作阶段,长孙冲心里再是鄙夷再是恼火,也不得答应李元昌:“小侄定然严厉叮嘱手下军士,第一时间将那武氏擒下,毫发无伤的交到王爷手上!”

    心底却是冷笑,等你有命享受如花似玉的美人再说吧……

    李元昌大喜。

    之前他进皇宫的时候,便曾见到过刚刚入宫的武氏一面。那是的武氏仅仅是个初级宫女,但是那窈窕的身段儿娇媚的气质,便令生性风流的李元昌魂为之销,难以忘怀。

    只是碍于同李二陛下的不合,又深知那位皇兄也是此道中人,必然不舍得将武氏送给他,便不好张口讨要。

    等到后来得知被李二陛下将武氏赐予房俊为妾,李元昌肠子都悔青了。早知皇帝将此女视若敝履,自己就上了,此刻怕是已然拥美在怀,肆意玩弄了……

    这几日同长孙冲设定了全盘计划,忽地想起若是想要干掉房俊,岂不是整个农庄中的人都有可能被杀?那千娇百媚的美人自己尚未一亲芳泽,尝尝个中滋味便香消玉殒,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这便有了今日的约见。

    却是把长孙冲气个半死……

    你特么为了一个女人就能视大事于不顾,甘冒这等危险,简直死有余辜!

    长孙冲的心里,暗暗为李元昌判了死刑,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还需尽早除掉,否则说不得就位自己招来灾祸。

    李元昌志得意满,所有策划完美无缺,成功指日可待,佳人又已经在望,心情大好,便说道:“吾等为了太子殿下的大业奔走联络,太子殿下却直至此刻仍懵然无知,是否有些不妥呢?”

    做出这么一番大事,为了什么?

    还不就是几个郁郁不得志而对李二陛下心存怨恨的家伙想要重新崛起,执掌朝纲!

    可是咱们冒着破家灭族的危险,太子却全然不知情,即便事情成功,这功劳岂非要打个折扣?

    长孙冲断然说道:“太子优柔寡断,且心中尚对陛下存有奢望,若是实情告知,必然招致反对,甚至破坏了吾等大计!只需等到大功告成,吾等拥立太子登记,一个从龙之功怎么也跑不了,王爷何必心急?”

    李元昌想了想,也对!

    这天下还有什么比从龙之功更显赫的功劳呢?

    想必到时候,太子殿下亦会理解大家的苦衷。

    长孙冲抬起眼皮,强抑着心中的波澜,将目光投注到窗外。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可是这大好河山,即将被一场阴霾所笼罩……

    而某这些年所受过的屈辱和磨难,将千百倍的讨还回来!

    将至年关,却迎来了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只是冬日萧索,原先那些飞舞鸣叫的虫蝶,全然消失了。没有了鸟鸣虫叫,没有了人生喧闹,四处山野一片荒寂。凋零的树木,只剩下瘦硬的树枝戳向空中,彰显着倔强。地面上草木干枯,荒草落落,被积雪覆盖,一切的生机与华丽,都已黯然退场。前些时日下的雪还未融化,整座骊山粉装玉砌、披银裹素,庄子里雪白的房屋与地面之间,还立着孩子们堆的雪人,树上还挂着毛茸茸的雪条儿及蓬松松的雪球儿。红梅傲雪,青松挺拔,屹立在白茫茫的世界之间。

    阳光照着积雪,积雪映着阳光,天地之间,浑然一体。

    站在山巅,白雪覆盖山脊,看云雾在自己脚下流动,颇有一种将欲乘风归去的飘然。

    刚刚到了辰时,通往骊山的各条道路渐渐的人流穿梭,热闹起来。

    一匹匹健马、一辆辆马车,渐渐汇聚成流,向着山顶前行。

    “哎呦,这不是湖州周老弟吗?您也有兴致,去凑凑热闹?”

    一辆马车里坐着一个脸圆肚肥的老者,正撩开车帘想想看看还有多远的路程,冷不丁一队骑士打马车旁跑过去,老者看清了马背上的人,便出声喊道。

    马上骑士闻言,稍稍减缓了马速,回头一瞧,便笑道:“呵呵,原来是藍田縣的王掌柜,幸会幸会!这房二郎大张旗鼓的搞事情卖票,小弟倒真是好奇的紧,这不昨日处理了年前最后一批货,趁着这空挡来瞧瞧,明日便返回湖州老家过年。”

    此次房俊所售票价早已超过一半老百姓的承受范围,购票者大多是来自各地的富豪商贾。一来这些人经济能力强,二来也在于房俊在商贾之中的超凡影响力,但凡在这关中做买卖的,哪个能不在房家湾码头中转一下货物?这第三,自然也是抱着运气好能得见天颜的心思。

    商人互通有无,即便是跨行跨界,也有不少相互认识。

    马上骑士周老弟瞅了瞅坐在马车里的王掌柜,笑道:“这骊山虽然道路平坦,但总是山路,您这一路行来可要遭罪了,还不如小弟这般骑着马,顺路欣赏一番骊山的雪景,速度还快上不少。”

    王掌柜苦笑道:“你当我不想?可岁月不饶人啊,年纪大了,加上咱这体型,又怎能骑得了快马?正巧遇到老弟,不如来老夫这车上,喝喝茶聊聊天,顺便聊一聊一下您这湖笔。”

    周老弟闻言,当即大喜:“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当即利落的跳下马背,钻进王掌柜的马车之中,而他的随从则继续骑着马,跟在马车后头,缓缓向山顶前进。

    自打先秦一来,宣笔便是文人墨客的喜爱,可是最近两年,随着湖州的湖笔借由房家四通八达的商路进入关中,渐渐受到长安文人的追捧,销路一涨再涨。

    周老弟不曾想心血来潮的一趟骊山之行,居然也能为家族开拓一个渠道,真真是意外之喜了,要知道这位王掌柜可是关中有名的豪商,家中跟皇族也能扯得上几分关系,商铺遍及关中各县。

    沿途行来,周老弟亦曾见到不少寻常百姓,拉家带口的,喜气洋洋好似赶庙会一般上得山来,便问道:“王掌柜,据小弟所知,这次房二郎的票价可是不低,想来便是防止上山的百姓太多造成混乱,怎地仍有这许多人?”

    王掌柜在车厢里挪动一下肥硕如山的身躯,调换一个舒服的姿势,自车壁上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装茶叶的木罐。从中用茶匙挑出一些,放到一个紫砂的小茶壶里,然后将旁边一个炭炉上的小水壶拎起来,往茶壶里注入开水。

    顷刻之间,一股淡淡的茶香便在车厢内氤氲开来。

    周老弟伸着鼻子嗅了嗅,赞道:“上品的龙井,老哥好雅致。”

    王掌柜等着茶叶舒展开来,替周老弟分茶,略微有些得意道:“老夫岳家那边跟房二郎庄子里的管事有些亲戚,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淘换来的一点,也就是老弟你,平素老夫都不舍得喝。这上品的龙井茶,且不说它有多贵,单单这产量就让人头疼,太少!”

    现如今的市面上,龙井作为贡茶,早就成为第一等的茶叶。人们竞相追捧,渐渐的已然将以往那种煮茶的方式抛弃,追逐其这等清茶的引用之法。

    周老弟笑道:“老哥若是喜欢,小弟倒是有些门道能弄来一点。待到年后从老家回来,给老哥捎上几两。”

    周家是湖州豪商,与杭州仅仅一尺之遥,两地的商贾往来密切。这龙井茶虽然金贵,但是当地人总有法子从房家手里淘换出来一点。再者说,随着龙井茶水涨船高,杭州附近栽植茶树成风,什么大佛龙井、钱塘龙井、越州龙井等等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头来,大抵是气候地质的原因,品质还都不差,只是难以对房家的龙井茶造成威胁。

    王掌柜大喜道:“那可就托老弟的福了?说实话,老哥我活了大半辈子,现如今就剩下茶叶这么一个爱好!”

    言谈之间,一个刻意结交,一个着意拉拢,自然迅速亲近起来。

    王掌柜回复周老弟先前的问题:“老夫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最近市井之间流传,说是房二郎那超级孔明灯不仅能将人带着飞起来,甚至能直上九霄,与天界的仙人接触,这不就越来越多的人都来了,哪怕没有票可以近看,但房二郎也不可能封锁整座山,大家远观还不行?”

    周老弟叹气道:“村夫愚昧,即便房二郎的孔明灯当真能带着人飞起来,亦不过是如同飞鸟一般,又与仙人有何关系?真是莫名其妙。”

    王掌柜笑笑,百姓无知,还不时传什么就信什么?

    从撩开的车帘向外望去,不知何时,成群结队的百姓喜气洋洋的相携着上山,人流如蚁,沿途一片喧闹。

    王掌柜是见过世面的,皱着眉毛看着,心里突突的跳了几下,总觉得有几分不踏实。

    莫要搞出什么事情吧?

    *****

    房俊脸色阴沉。

    他千算万算,亦没有算到尽管自己搞出了卖票这一手,仍旧没能将寻常百姓挡在骊山之下。

    现如今各条上山的道路皆人满为患,百姓们拖家带口,赶往骊山等着看看“飞上九霄与神仙为伍”的那一幕。

    不出意外,届时骊山顶上至少将要汇聚超过两万人!

    稍稍一点意外发生,都将酿成不受控制的局面。

    可是在他面前坐着的侯君集与长孙冲却浑不在意……

    房俊想了想,不得不说道:“二位身负陛下安全之责,此刻上山的民众越来越多,万一发生不测,可如何是好?”

    侯君集一脸不屑的摆摆手:“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不过是一些愚夫愚妇想来凑个热闹而已,有何大不了的?老夫的左卫大营已然来了大半,另外还有程咬金的左武卫和长孙驸马的神机营,再加上陛下贴身的百骑,这么多护卫,不会出乱子的!”

    长孙冲一直阴沉着脸,理都不理房俊……

    倒是魏王李泰大大咧咧道:“房二你就是胆小,几个老百姓而已,即便发生什么骚乱,呵斥一番就吓得服服帖帖,又何足虑?休要杞人忧天自寻烦恼,赶紧的将你那热气球准备妥当才是真格,到时候你要是飞不起来,本王可就赔惨了!”

    房俊心里一阵恼怒,忿忿的瞪着李泰。

    

    房俊不明白李泰怎地这般迟钝。

    你是坐镇在此的亲王,若是发生什么乱子,跑不了我,还能有你的好?

    别看现在太子的地位危在旦夕,但朝中可不是一边倒的支持你,反对你继任储君之位、等着找你毛病的也不少!

    这人文采不凡才思敏捷,怎地却是这般没心没肺?

    心底恼火,房俊也不再劝。

    虽然地方是我的,可你们的责任比我更大,你们都不担心,老子担心个屁啊?

    侯君集和长孙冲不待见他,难道他就愿意搭理这两个家伙?

    当下一甩袖子,大步出门。

    李泰不料房俊这般不给面子,讪讪的摸摸鼻子,恼火道:“甭理会这个棒槌,跟他置气,气死了都赔命!”

    侯君集皮笑肉不笑的道:“殿下放心,安全问题绝对万无一失,末将这就出去监督手下儿郎,紧扼各个路口!”

    言罢,未等李泰回答,便扬长而去。

    李泰气得差点踹桌子!

    怎地一个两个都不将本王放在眼内,要造反呐?

    气哼哼对长孙冲说道:“这侯君集被父皇关了几天,还心存怨气了怎地?”

    长孙冲一张脸上神情莫测,只是笑道:“此人粗鄙,世人皆知,殿下何须跟他一般见识?陛下的圣驾将至,不如一起去出迎吧!”

    便站起身,当先走出大堂。

    李泰愤愤然的神色迅速冷静下来,一双小眼睛微微眯起,总觉得气氛不大对头……

    *****

    皇帝仪仗沿着山路缓缓而行。

    沿途百姓商贾纷纷下车下马,肃立在路边,恭恭敬敬的礼让陛下的车辇先行通过。

    这年月还未向明清两朝那般,皇帝出行百姓必须德跪着相迎,大家只要保持要纪律,没那么多的讲究。当年隋炀帝杨广那般霸道,也没想出让大臣百姓跪拜自己的礼数……

    一队队盔明甲亮身躯威武的禁军护送着一辆豪华的四轮马车,引得百姓商贾敬服惶恐,路边到处都是肃然而立的百姓,却只有禁军的马蹄踏着路面的“嘚嘚”声,一丝杂乱的议论也无。

    对于这位皇帝,百姓们是打心眼里拥戴敬服!

    百姓的心思很单纯,什么杀兄弑弟、逼父让位,都不算什么,只要你能爱民如子,只要你能吏治清明,只要你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你就是个魔鬼,老百姓也照样拥戴你!

    对于饱受战争磨难的淳朴百姓来说,还有什么是比吃得饱饭更重要的?

    历经隋末的天下动荡,百姓们更知道现在的和平来之不易,也知道是谁一手缔造了现如今的辉煌盛世!

    不知道人群里谁喊了一声“陛下万福金安!”

    紧接着,整条通往山顶的道路两旁,那无数肃立的百姓们,福至心灵一般深深弯下腰,恭恭敬敬的一个长揖,齐声喝到:“陛下,万福金安!”

    “陛下,万福金安!”

    “陛下,万福金安!”

    禁军吓了一跳,被陡然出现的声浪惊得心弦紧绷,立时弓上弦刀出鞘,严阵以待!

    御辇之上的李二陛下却是心潮激荡!

    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来自百姓心底最诚挚的肯定,这是对他李世民最大的褒奖,这就是他孜孜不倦梦寐以求的认可!

    他,李世民,别管曾经做过什么令人不齿之事,但他是一个好皇帝,是一个能让天下万民活下去、吃饱饭的好皇帝,是一个能将巍巍大唐经营的繁花锦绣、震古烁今的千古一帝!

    李二陛下猛地在车内想要站起,吓得旁边的王德跪地保住皇帝的腿,惊慌道:“陛下,不可!”

    最为皇帝最信任、最亲近的太监,王德实在是太了解这位皇帝的性格了!

    自从登基一来,这位皇帝最大的心愿便是得到百姓的认可,他所作的一切,都是能让史官在史书上写下“李世民是个好皇帝”这么一句话!

    现如今外面的这些百姓如此自发的颂扬皇帝,怎能不让皇帝欣喜若狂?

    这个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站在百姓的面前,接受百姓的顶礼膜拜!

    可是太危险了啊!

    李二陛下自然知道王德的顾虑,可难道他自己心里就没有顾虑么?

    他很清楚,这个时候若是路边的百姓之中又一个心怀叵测之辈,在他露面的时候射来一箭,很容易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他忍不住啊!

    他忍不住想要在百姓面前接受这种最真诚的的膜拜!

    他忍不住想要出现在百姓们面前,让他们都能看看他们心底里认同的这个皇帝,到底是何模样!

    纵有危险,那又如何?

    金戈铁马虽然早已远离多年,但是当年冲锋陷阵的那股热血,却仍未冷却。

    当年朕能在虎牢关钱率领三千玄甲骑兵冲阵窦建德的十万大局,现如今,朕为何就不能站在御辇之上,接受朕的子民顶礼膜拜?

    当年的朕能满腔热血,现在的朕就成了圈养的老虎,没了血性?

    不,那不是我李世民!

    推开王德,李二陛下按动车壁上的一个按钮,严丝合缝的车顶,便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能容纳一个人身体的顶窗。

    李二陛下自顶窗中探出头来,腰腹之上,全部露出车顶之外。

    道路两旁的百姓,全都看到了那个自御辇之上站出来的人!

    英伟的容颜,明黄的衣袍,雄浑的气度!

    这是……皇帝陛下?!

    “哄”

    一阵洪水撞击堤岸一般的惊呼响起!

    李二陛下很满意,他高高举起手,朗声道:“朕,大唐皇帝李世民,今日与民同乐,与朕之子民,共创巍巍大唐,煌煌盛世!愿天下不再有冤死之魂,愿天下不再有饿死之鬼!”

    天地之间,只有李二陛下这一句豪言壮语在山梁之间回荡,余音袅袅。

    好半晌,百姓才爆发出一股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

    这,算是陛下对吾等的承诺吗?

    这可是皇帝啊,九五之尊,天下之主,真龙天子!

    面对吾等草民,居然不顾危险的现出真身,给了吾等一个这般大气磅礴、至诚至性的承诺?!

    千古以降,何曾有过这般亲民的帝王?

    百姓们心情激荡,感激涕零,纷纷跪伏在路边,大声道:“吾皇圣明,与天不老,万寿无疆!”

    “与天不老,万寿无疆!”

    百姓的欢呼,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在骊山之上回荡不绝。

    远远的,前来迎接的房俊沿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感到蛋疼……

    这位大抵应该算是史上最会作秀的皇帝了吧?

    而且,这年头难道尚未流行那句“万岁万岁万万岁”?

    心底里是佩服的,不管是不是作秀,单单只是上演了这么一出,起码民调上升五十个百分点……

    但是您这般招摇出风头,就不怕人群里有人偷偷的给你射一箭?

    李二陛下是爽翻了,可他身边的禁军却个个脸青唇白,胆子都快吓破了!一个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遍一遍的扫视着路边的百姓,只要发现一点点的异常情况,立刻就会扑上去乱刀斩杀,宁可杀错一千,可绝对不能放过一个有可能威胁到陛下安全的隐患!

    到了农庄的门口,李二陛下并未下车,只是将身子重新缩回车厢内,命人将房俊叫了上来。

    “陛下,千金之体坐不垂堂,刚刚您这举动,实在是太危险了!”

    一上车,顾不上什么礼节,房俊就疯狂吐槽。

    娘咧!

    你想玩,回你的太极宫去玩,哪怕脱了裤子在长安城里玩果奔,咱都不管!可你不能再咱这地头玩这一出,您要是有个好歹,不是把咱牵连进去了吗?

    李二陛下笑呵呵的也不着恼,问道:“准备得如何?”

    他也知道刚刚自己的举动有些失当了,只不过一时激动,没控制住……

    房俊没好气的道:“万无一失!咱琢磨出来的玩意,何时失过手?陛下您就等着见证奇迹吧!”

    李二陛下笑了笑,突然道:“那试验便让下边的工匠去做吧,今日,你就待在朕的身边,哪儿都不要去。”

    “呃……为什么?”房俊有些不解。

    “呵呵,为那么多干嘛?朕让你如何,听着就是。”李二陛下伸展了一下四肢,微闭双目。

    房俊心里陡然一跳。

    一个念头不可遏制的涌了上来……

    难不成是陛下听了什么风声,亦或是得到什么消息,甚至是预感到了什么,待会儿将有大事发生?

    那么不让我离开,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监视我?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房俊不淡定了!

    不是真的有人想在这骊山上干什么造反谋逆的大事吧?!

    娘咧!

    这特么不是害人么?

    这里可是咱的地盘,哥们说不清楚啊!

    房俊心烦意乱,心里反复权衡,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这骊山之上,有侯君集的左卫大营,有程咬金的左武卫,有长孙冲的神机营,还有李君羡的百骑精锐。

    谁敢在如此严密的护卫之下,行那等大逆不道之举?

    亦或者……

    那人,本就是护卫在皇帝身边的人?

    一想到此处,房俊陡然发出一身冷汗!

    这当真是要搞出大事情啊……

    

    皇帝御辇并未至庄内停留,直接沿着山路驶上后山。先到的百姓商贾们尽皆肃立与道路两侧,井然有序。

    房俊却没有一点轻松,心里乱糟糟的……

    尽管后世一直宣称人人平等,陈胜吴广也嚷嚷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而事实上,人的确是有等级的。官职、财富、智慧、力量……这些条件形成一道道分割线,将整个社会分割成一个又一个的等级。毫无疑问,平民百姓没有官职、缺少财富,这就导致了教育程度的底下。

    教育程度代表着一个人的素质。

    为什么每一次大规模的社会动荡,最先被挑唆起来发起反抗,却最终成为炮灰的总是老百姓?就是因为他们大多没读过书,心智未开,素质低下,分辨是非预判危险的能力欠缺。

    可以想见,一旦有一些风吹草动,这漫山遍野的百姓,将变成一个超级火药桶!别看这些人手无寸铁,在求生的意志下却绝对可以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威力。

    最起码,能轻易的将山顶变成一锅粥!

    只要想想百姓被煽动、或者预知到危险的时候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反应,房俊就一阵阵的心惊胆跳!

    问题的关键是,看李二陛下的神情,这种情况相当大的可能会发生……

    房俊看向李二陛下的目光无比怨念:“那陛下为何还要前来?”

    你出点意外没啥,可若是连累到咱,那就是你不厚道了……

    李二陛下看了房俊一眼,似乎很是乐意见到这厮一副惶恐的样子,轻哼一声,霸气的说道:“朕自军伍之中崛起,荡平了天下各路反王,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才坐得了这座江山,还有什么可害怕的?朕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

    动手了,才能知道敌人是谁。站在你面前的敌人再强大,也总有办法消灭它!

    若是不动手,怎么能知道谁的心里都在想什么?

    那种隐忍与暗处,随时等候在你不留神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的敌人,才防不胜防!

    李二陛下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以身作饵,将那些魑魅魍魉都引出来,一举歼灭!

    房俊无言以对。

    面对这位自信心爆棚的皇帝,他很想要问一问,到底是谁给你这样的自信?你可知或许只是一个小小的疏忽,便可发生不可测的结果,人算永远不如天算,谁会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最关键的是,一旦你这位皇帝发生不测,这骊山之上将会有多少人头滚滚为你陪葬,这锦绣的大唐将会陷入怎样的动荡,甚至烽烟四起四分五裂?

    明明可以有更保险更稳妥的做法,却不愿意给予耐心,冲动和自私将会有极大的可能将整个天下拖进战争的危机。

    房俊不敢苟同。

    李二陛下见房俊阴着脸不说话,以为他是被吓得,很是得意的说道:“紧紧跟在朕的身边,自然不会有事。”

    这句话的含义,房俊听得懂。

    只要不脱离皇帝的掌控,一来可以得到安全的保障,毕竟一旦情况有变,李二陛下必然会有安排极力保护自身的安全,二来,则可以使得房俊洗脱嫌疑。

    这里毕竟是房俊的地盘,发生任何意外他都逃脱不了干系,即便是皇帝愿意信任他,也必须有一个置身事外的状态……

    房俊只得依从。

    他不知道明明是一件好事,一件可以开启民智青史留痕的盛事,怎地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看着路边络绎不绝的百姓商贾,在看看前方不远处观礼台上已然入座的不少观众,房俊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这些人会有多少机会活着走下骊山……

    一队队盔明甲亮的禁军步伐整齐的开进山顶,占据各个路口,将四座观礼台包围起来,维持秩序。

    左卫大营、左武卫,皆是隶属于十六位,军装大同小异,本就不易区分。房俊前后左右的观察,眼看着整个山头都被禁军围住,心里愈发不安。

    “陛下,微臣还请您三思,此刻山顶聚集了不下万人,一旦局面失控,混乱的百姓相互践踏者不知凡几,恐将酿成大乱!”房俊忧心忡忡。

    山顶很大,但是上山下山的道路只有三条,且都是狭窄的小路,这么多人一旦发生变故,疏通那是来不及的,只能尽可能的安抚。若是安抚不住,只是互相践踏便足以酿成一场惨祸。

    对于后世的各种各样踩踏事件,房俊只要想想,都是心有余悸。

    在地少人稀的古代,再有前瞻能力的智者,怕是也想象不到那种人群被求生的慾望刺激得歇斯底里之后所爆发出来的疯狂!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没有那个能力将这山顶几万人全部掌控,李二陛下也不会允许他那么做。

    但他还是不死心,想要试着再劝一劝。

    马车里只有两个人,没必要太顾及皇帝的面子。

    李二陛下不屑的瞅了瞅房俊:“一切都在朕的掌控之中,你无需多言。”

    自信、固执、骄傲!

    这就是李二陛下,既是他成就千古伟业的优点,却也是他最致命的缺点!

    房俊争辩道:“请陛下恕臣无礼,令满山百姓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微臣以为不妥!”

    李二陛下恼火的瞪着房俊:“朕的耐心是有限的,不要因为朕迁就你,就无法无天得寸进尺!朕的决定,几时能轮到你来干涉?”

    房俊从座位上起身,跪伏在李二陛下面前:“陛下洞烛千里、明察微毫,既然已知道有人欲对陛下不利,只需稍待时日,自然会洞悉端倪,何须令这些百姓冒险?陛下,若是局面失控发生踩踏,必将尸积如山,后果不堪设想!”

    李二陛下一脚将房俊踹个屁墩,怒道:“休得夸大其词妖言惑众,只要朕在这里,百姓必将敬服而心安,只需朕振臂一呼,何来局面失控?休得再说!”

    房俊尚欲争辩,忽闻车外有人道:“陛下,山顶已然全部戒严封锁,请陛下登观礼台!”

    声音沙哑低沉,闻之犹如汤匙刮瓷盘,刺耳至极,正是侯君集。

    李二陛下不再理会房俊,推开车门走下去,在百姓的欢呼声中,步上主观礼台。

    房俊无可奈何,只能心情沉重的紧随其后。

    只是刚刚下车,便见到御辇的后面,一长串的豪华马车纷纷停下,车帘撩开,诸多皇族亲眷一一下的马车。

    紧随御辇的这一辆马车,走下来的两个风姿绰约眉目如画的丽人,正是高阳公主与长乐公主……

    房俊眼皮跳了跳,高阳公主已然仰着小脸儿来到房俊面前,小手负在身后,初具规模的胸脯高高挺起,傲然道:“怎地不给本宫施礼?”

    房俊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将这丫头扒掉裤子狠狠的揍一顿,不过此刻身边全是人,不能失了礼数,只得咬着牙作揖道:“见过二位殿下。”

    高阳公主傲娇的哼了一声,在房俊面前耀武扬威的走过去。

    她对房俊前天在西明寺前的无视仍旧耿耿于怀,跟李二陛下告黑状未成功,此时得了机会压制房俊一头,自然心情爽利。

    “新乡候勿需多礼。”

    长乐公主娉娉婷婷再房俊面前停下,温婉的轻轻回礼。

    房俊抬头,正巧与长乐公主的眸光对视。

    这位公主殿下许久不见,容颜愈发清丽,只是身材似乎愈发单薄,一袭道袍裹在瘦弱的娇躯上,被轻柔的山风一吹,飘飘荡荡,有一种似欲乘风归去的仙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