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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txt下载

    奋战一夜,武媚娘瘫软在炕上补觉,房俊却精神奕奕,令他虚荣心得到空前满足,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

    简单的梳洗一下,换了一套宝蓝色的锦袍,来到前厅会客。

    一进前厅,房俊瞅了一眼端坐在椅子上的客人,便不冷不热的说道:“王爷大驾光临,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草民未曾远迎,死罪死罪!只是这大清早的,王爷不在家里搂着美妾共赴巫山琴瑟和鸣,前来扰人清梦,不知所为何事?”

    言罢,便自顾自的坐到上首位置,拿起案几上的茶盏便饮了一口,斜眼瞅着面前这位韩王千岁。

    韩王李元嘉就一脸尴尬……

    听听,这是小舅子跟姐夫说的话么?

    放在整个大唐,哪有小舅子这般跟姐夫说话的,何况这位姐夫还是一位堂堂亲王,皇室贵胄?

    可偏偏,李元嘉还就无可奈何……

    对于这个小舅子,李元嘉头疼得厉害,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得,万不得已,也就只好低声下气极力拉拢了……

    “本王前来,自然是有好处要照顾你。”李元嘉笑着说道,丝毫也没觉得自己这番笑容,看上去是不是有些低三下四,有辱皇室威风……

    房俊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

    其实对于这个姐夫,房俊的观感并不是特别讨厌,只是觉得这家伙有些软,无论在朝堂上,还是在家宅内。

    原本李元嘉纳个妾,房俊并不反对。现在是唐朝,三妻四妾那是潮流,即便是正妻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当然啦,房俊家里那位老娘是唯一的例外……

    可你纳了小妾忘了正室。任由小妾骑到正妻头上作威作福,这就过分了!

    所以房俊才会在得知大姐在韩王府受气之后,一怒之下来了个马踏韩王府,将李元嘉小妾曹氏的闺房砸个稀巴烂,又将曹氏的两个哥哥好生羞辱,抽了一顿鞭子。

    他就是在警告李元嘉,你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这没啥,但是你要敢让我姐受委屈,肯定不行!

    事实上,自那次房俊发飙之后,李元嘉大概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虽然未曾休了那曹氏,但是对正妻房氏却是体贴备至,恭敬有加。

    正是李元嘉的这种行为,给了房俊一种“这家伙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感觉,就得时刻对他保持威压,这小白脸儿才不该胡来,给大姐委屈!

    所以,今日李元嘉亲自登门,房俊非但没有一丝半点的客气和尊敬,反而处处冷言冷语,一副不待见的神情。

    听李元嘉却是送好处,房俊却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打了个哈欠,随口道:“送来没?若是送来了,那您就请回,我也不留饭了。若是没送来,也没必要送了,咱也不稀罕……”

    李元嘉闻言,好似被雷劈了一般,僵在那里。

    心中怒气滔天!

    娘咧!

    先不说什么姐夫小舅子,咱好歹还是一位亲王呢,有好处眼巴巴的给你送上门,你就这个态度?

    简直岂有此理!

    可他怒归怒,还真不敢怼回去。

    为啥?

    这小子是个棒槌啊!李元嘉可不敢保证,自己若是惹恼了这家伙,会不会将自己一顿好打然后丢到大街上……

    自己也是够贱的,脑子被门夹了还是怎地,为何要追着赶着送上门来?

    不过想想皇帝的暗示,再想想妻子的指示……

    李元嘉只好摸摸鼻子,将这小子的混账话自动过滤,闷声闷气的说道:“李元昌谋逆伏诛,府中成年男子尽皆发配岭南,女眷充入教坊司,家产悉数充公。本王昨日清理汉王府的地亩账册,与年后公开发卖。这不见到有一块地是紧挨着遗爱你这庄子,便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前来问问你是否有意购买。”

    房俊奇道:“还有这等好事?”

    汉王李元昌那是高祖李渊的亲儿子,正儿八经的皇室贵胄,甭管李二是否待见他,其名下的封地必然是极好的上等良田。李元昌谋逆伏诛,这家产是一定要充公的,要么皇帝将其赏赐有功之臣,要么公开发卖以充国库。不管走那条路,趋之若鹜那是肯定的。

    李元嘉被房俊那怀疑的眼神搞得很受伤,无奈道:“这还有假?你们好歹也是至亲,本王充任宗正寺丞又正好在职权之内,有这等好事,怎能不想着二郎?你庄子里土地虽多,但大多是山地旱田,产出不高,还要养活那么多灾民,确实难为你了。李元昌这些田地皆是上等的水田,一接手便可产出,很是值得。”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在想,这皇帝也不知搞什么鬼。既然想要补偿二郎被罢官免职削爵的委屈,干脆就将这些田地赐予二郎不就行了,何必还让自己卖个人情,多此一举?

    房俊一听,这是好事啊!

    自己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原本的这些田地却是不太够用。从新豐縣买来的那些土地虽然便宜,但多是山地坡地,土地贫瘠,只能栽种果树。

    果树不同于大田,伺弄起来很是方便,所需人手极少,这就造成人员的浪费,若是再有一些土地,自然能充分发挥人员优势。

    便说道:“那行吧,给你个面子,咱这就去看看地?”

    李元嘉差点气歪了鼻子!

    合着我眼巴巴的好处给你送来了,你还勉为其难给我面子?

    更过分的是,咱好歹是为亲王,是你的姐夫,到你家来了,也不好好的喝杯茶,吃顿饭?

    这棒槌,没治了……

    李元嘉黑着脸站起来,一甩袍袖:“那就走!”

    房俊眯了眯眼眼睛,看着李元嘉气咻咻的样子,心里难免狐疑。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元嘉身为宗正寺丞,掌管皇族事宜,李元昌谋逆家产充公,现在公开发卖,李元嘉想到给自己小舅子某好处,这本是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可自己这般冷言冷语的刺激,李元嘉却不以为意依旧热心的要帮房俊买下上等的田地,这其中若是没有隐情,打死房俊都不信!

    但是仔细想想,李元嘉这人虽说性子软了一些,但一贯都还算做事正派为人敦厚,不至于就给自己挖个陷阱的什么坑自己一把,那这其中到底有啥隐情?

    房俊想了想,想不明白,干脆也就不想。

    放到嘴边的肉不吃,那不是他的风格……

    两人从前厅出来,房俊吩咐席君买去牵马,远远的卢成便走了过来。

    见到李元嘉,卢成先是一愣,显然并不知道这位房家大姑爷是几时来到庄子里的,赶紧行礼问安:“老奴见过王爷!”

    李元嘉便道:“老管家不必客气,你这身子骨是越来英朗了!”

    都是房府的老人,李元嘉自然认得,还寒暄了一句,看得出来,李元嘉平素为人也很是平易近人,并不是高高在上不可碰触的那种。

    卢成笑道:“哎呦,王爷您可折煞老奴了。说起来也是跟着二郎舒心,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乱遭事,吃得多睡得好,可算是老奴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房俊被这小马屁拍得有点飘飘然,不由得对卢成刮目相看。此事的卢成一脸老褶子都像是被熨斗烫开了,脸上就差着写上“我有一个好主子”几个大字,很是给房俊涨脸!

    寒暄几句,卢成也不问李元嘉前来有何要事,那是家主的事情,该他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他,不该他知道的,也不能去问,这点规矩卢成岂能不知。

    他便请示房俊道:“庄子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共三十口肥猪,待会儿就宰杀,不知二郎可还有何吩咐?”

    前几天,房俊就定下了今日杀年猪。

    过年不杀猪,那年味儿就差了一层,现在不差钱,自然要弄得热热闹闹。

    “没啥可吩咐的,你且通知下去,前些时日的谋逆案,庄子里伤亡惨重,咱这心里都惦记着呐!今年过年,每家每户五斤猪肉,一贯钱,家中有在这次谋逆案中丧命的,死一个人,就翻一倍!余下的就弄杀猪菜,菜管饱酒管够,让庄子里都乐呵乐呵!”

    卢成笑逐颜开,点头道:“好咧!这放眼天下,就没有几个二郎这般出手阔绰的主家,待庄子里的下人也是一等一的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咱们房家在整个关中,那都是这个!”老卢成高高的挑起大拇指!

    对于这位二郎,就是一个字:服!

    甭看这位能折腾,花起钱来那简直流水一般哗哗响,可同样的,这位爷也能赚钱,赚起钱来那更是哗哗响!最最关键的是,这位舍得给庄客佃户们花钱!

    那些庄客佃户,可不是房家的家仆奴婢,今年在你家,说不得明年就卷铺盖跑到别家去了!即便是这样,二郎也从不吝啬于钱粮,该给的好处,那是一点都不差!

    现如今的庄子里,大家都快要只知有房二郎不知有房玄龄了……

    李元嘉瞅了瞅房俊,心头的火气莫名的消散几分,便道:“赶紧的吧,尽早去看看地,尽快定下来,免得有那眼明手快的横插一手,恁地麻烦!”

    房俊斜着眼瞧着李元嘉,哼哼道:“怎地,你堂堂亲王掌管着宗正寺,给小舅子点好处都得提防着被别人抢?瞧你那点出息!”

    李元嘉差点气得倒仰!

    愤然瞪着房俊,心说这小王八蛋是我小舅子?真特么倒了八辈子霉了!

    刚刚升起的那一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这小子太不是东西了……

    说心里话,对于房氏整个正妻,韩王李元嘉是极其满意的。房氏模样好,少年慕艾的李元嘉自然喜欢,自打成了亲,夫妻两个便是琴瑟和鸣恩恩爱爱。况且他本身性子有些软,又爱好读书人的雅致,对于府中的琐事很是不耐烦,而房氏继承了母亲的利落劲儿,将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更得李元嘉的敬重。

    至于纳妾那件事,在李元嘉看来不算什么大事,堂堂亲王帝皇贵胄,三妻四妾有何稀奇?况且他也就是男人的那点通病,贪图个新鲜,尚未鬼迷心窍走到新人进门旧人上墙的地步。那次房氏和曹氏的争执,充其量也就是他一是疏忽,窝了房氏的面子,导致房氏一怒之下跑回娘家,结果混不吝的小舅子不干了……

    在李元嘉看来,房氏哪里都好,唯一的不算缺点的缺点,就是这个小舅子实在是太剽悍、太霸道、太棒槌……

    李元嘉是个学富五车的温润君子,颇有些看不上粗暴的房俊。

    可偏偏还得罪不起……

    这次前来通知房俊去买地,一方面是陛下的吩咐,一方面也是他想要送个人情,让房俊念着自己一个好。昨晚跟房氏说了这事儿,就把房氏欢喜的不行,认为自己能将她兄弟放在心上,很是温柔了一回。

    可谁成想,房俊却是这么一副态度……

    就算你房二有钱,可那是上千亩上等水田啊,怎地也算是个穿家立业的由头,总得有点感谢之情吧?

    结果咧?

    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反而好像跟着自己去看地,是给个自己多大面子似得,这就让李元嘉不得不郁闷了。

    闻听房俊要出门,俏儿和郑秀儿忙不迭的送来一件裘皮大氅和皮帽子,伺候这房俊就在大门口穿到身上。

    房俊就瞅了一眼郑秀儿。

    这位原本也算得上是名门闺秀,结果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身入贱籍,无家可归。虽说还是个黄花闺女,但是这贱籍的身份,再加上有过青楼那么一段不光彩的经历,想要嫁到要人家做正室,基本是不可能了。

    虽说唐朝社会风气比较开放,但这样的姑娘,有些头脸的人家也是不能娶回去当正室的,招人耻笑,充其量就是做个妾,要么就是顺便找个男人嫁了……

    这位姑娘是个心思灵透的,大抵也是知晓自己的条件和处境,并没有什么哀怨的心态,反而一心一意的留在庄子里当起了丫鬟,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满。

    这就让房俊不得不对这姑娘有些另眼相看。

    在这个时代,地位代表了一切。

    从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名门闺秀变成别人家的奴婢丫鬟,心理还能坦然接受毫无怨恕,的确是相当不容易。

    房俊穿上大氅,带上皮帽子,对两个丫头点点头,便转身出了大门。

    大门口,席君买早就牵来马,等在那里,李元嘉的随从也一直候着。

    众人翻身上马,房俊带着席君买和另外一个家将,一队人十几骑便打马沿着山路下山。

    *****

    李元嘉说的这块地,紧挨着灞水,距离灞桥不远。

    十几骑风驰电掣的来到地头,减缓马速,沿着河边的道路缓缓行驶。

    房俊瞅了一眼李元嘉,说道:“没看出来,马术还不错,也不全然是个书呆子。”

    李元嘉的随从闻言,各个神情古怪。

    对于自家王爷的这位小舅子,这些人都是如雷贯耳,也都知道这位不好惹,但是对自己的姐夫张嘴闭嘴冷嘲热讽,的确少见。

    李元嘉脸色就有些发黑。

    运了运气,李元嘉对房俊的话语充耳不闻,抬起手,用马鞭指着河边的开阔地带,说道:“这一片都是,大概有两千一百多亩,从河边一直到山脚下的水田都是。这块田地,是骊山脚下难得的水田,地力很肥,产量也高。这还是李元昌封鲁王的时候,高祖皇帝御赐的,便是放眼关中,也是上好的良田。”

    房俊点点头。

    李元昌谋逆被杀,全家老小都受到牵连,但李元嘉的言语之中似乎并没有什么悲戚之情。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家无亲情吧,当太多的利益纠葛在一起,亲情也就不算什么了……

    李元嘉身后的一个随从上前说道:“这片地一共是两千一百五十亩,南边的地界紧挨着长乐公主的封地,北边则是永宁郡公家的祖产。”

    永宁郡公,是王珪。

    王珪也是当世大儒之一,很受李二陛下重用。只不过老爷子年岁太大,今年身体不佳,辞去了礼部尚书之职,在家养病。要不然,房俊在礼部的时候顶头上司就是这位了。

    房俊看了这个随从的一眼,那人便一拱手,笑道:“在下李元文,在宗正寺任职。”

    房俊点点头,拱手回了一礼:“久仰。”

    那李元文便道:“二郎客气了。这块地规整得很,交界整齐清晰,地力很好,勿需蓄养地力,地里田埂水道只需派人清理一番,开春便可耕种。”

    言语之间,明显在暗示勿需过多计较,赶紧买下来才是重点,很多人盯着呢。

    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人能比房俊更懂得土地的贫瘠肥沃。只是眼前这几乎绵延无际的土地被厚厚的白雪覆盖,根本没法去仔细观察,不过他不认为李元嘉闲着没事儿弄一块贫瘠的土地跑来消遣自己。

    便点点头,问道:“兄台既然说好,某自然无话可说,不知这块地,售价几何?”

    李元嘉便古怪的看了房俊一眼,咳了一声,说道:“这位梁王长幼子……”

    梁王李澄,是唐世祖李昞的长子,高祖皇帝李渊的兄长。

    跟李元嘉是一辈儿的。

    不过跟房俊论起来,这辈分就有些乱。

    房俊大姐房氏是李元嘉的正室王妃,他自然可以称呼李元文为兄台;可他未过门儿的老婆高阳公主,却是李元嘉、李元文的侄女,从这边论,房俊得管人家叫叔……

    房俊眨巴眨巴眼见,有点懵,不知道这辈分应该咋排。

    倒是这李元文颇为和善,哈哈一笑,说道:“某与元嘉交好,咱们便从元嘉这边论,痴长几岁,二郎称呼一声兄台,某便舔着脸应下了!”

    虽说是正八经儿的皇族,但皇族里杂七杂八的人数众多,难免就有亲疏远近。这李元文只是李渊兄长的儿子,虽然占了皇族的名分,但是跟房玄龄这等权倾朝野的重臣却绝对不能同日而语。

    在房俊面前低调一些刻意交好,自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客气一番,李元文便说道:“这等上好的水田,向来都是有价无市的,除非这等家产充公的情形,等闲人家,便是如何窘迫也不会将这等传家的良田的出让。原本,宗正寺的作价是每亩地十二贯,不过元嘉上下都打过招呼,咱就取个整数报账,两万贯,二郎意下如何?”

    这年月,土地是命根子。

    几乎所有的世家豪族官宦商贾,手里有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地,买地,不停的买地!在农耕民族的灵魂里头,只有土地才是可以传家的财富,银钱都是身外之物,做不得数。只有手里头捏着地契,才能称得上世家。

    土地,已然融入到这个民族的灵魂之中。

    这等良田,一般都把持在世家豪门的手里,将此当成家族的根基,是要一代一代传下去的,非是破家灭门,是没有人会卖的。

    别看李元文只要了两万贯,这是按照市价收取的,若是真的想从别人手里买,便是将这个价钱翻十倍,你也买不着。

    房俊不得不领李元嘉这个人情。

    “待会儿,某吩咐家仆将银钱送到宗正寺。”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李元文却笑道:“盯着这块地的人实在太多,咱们宗正寺看起来威风凛凛,实则却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既要给皇帝、给族老们一个交代,亦不能抹了外边的人情,毕竟没谁是餐风露宿闲云野鹤,总有求着别人的时候。所以,元嘉嘱咐着将文书都带了出来,二郎签字画押,随后打发人将银钱送去宗正寺,愚兄给你将红契做好,咱们雷厉风行钱货两讫,这事儿便算是做成了!否则又有人求到面前,咱也不好说话……”

    “那行,咱这就回庄子签订契约,走的时候某派人将钱给你们送去。”

    一行人到地头打了个转,便又回到庄子里,签订契约。

    到了正堂,侍女奉上香茗,房俊、李元嘉、李元文相继落座,李元文便从随身细带的一个貌似公文包一般的袋子里拿出文书。

    这等文书都是相同的格式,只需要在空白处填写买卖双方、款项、田地数目等等实际条件即可。

    房俊唤人拿来文房四宝,李云文便拿起毛笔,开始书写。

    “宗正寺上呈皇命,公开发卖水田两千一百五十亩,位于灞水之畔,东至某某处,西至某某处、南至某某处、北至某某处,原为汉王李元昌之封地……现发卖于长安人士房俊,价格两万贯整,钱款下载猫交付……”

    看到这里,房俊心中一动,说道:“元文兄且慢,这张文书作废吧,麻烦您重写一份。”

    李云文一愣,停笔问道:“这是为何?”

    李元嘉不悦道:“二郎,这可是送给你的好处,要不是……你可别不知好歹!”

    若不是陛下嘱咐将这块地卖与你,你以为我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损公肥私?两千亩地,两万贯!这跟私相授受都没什么区别了,没有陛下撑腰,御史台一个弹劾,咱这亲王也得跟着吃瓜捞!

    房俊斜眼瞄了李元嘉一眼,说道:“将买主换一下,写上房秀珠。”

    李元文愕然:“房秀珠是谁?”

    房俊笑道:“是舍妹。舍妹年纪也不小了,快到出阁的时候,这块地实在是尚风尚水难得的良田,便算作舍妹的嫁妆,也算是某这当兄长的一点心意。”

    这块地确实好。

    但是房俊毕竟来自于二十一世纪,骨子里那股对于土地的执念,并没有这个时代之人的迫切。正因为地好,所以他才想着将这块地送给小妹。

    无论将来小妹找到个什么样的人家,也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不测之祸,只要不是谋朝篡位这等大逆不道的罪名,便是败家了,仅仅凭借这块地,也能衣食无忧。

    说到底,房俊还是对于未来有些担忧……

    虽然这个世界多了他这个变数,历史上将房家牵扯得破败沦落的太子谋反案亦提前上演,可谁能知道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历史会不会再一次重演?

    就算做未雨绸缪吧……

    一个一个的,将身边亲人的未来都安置得尽可能妥当,即便哪一天历史重演,只要不是丢了性命,都依然能有一个富足的生活,这是房俊的底线,也是他自认为存在的意义。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不管他能不能为这个老大帝国带来强盛的改变,最起码,也要保障身边的亲人……

    李元嘉眼神闪烁的看着房俊,默然不语。

    心里却是很受触动。

    他知道房俊有钱,等闲三五万贯,根本不放在房俊心上。但是在他看来,田地与银钱不用,即便是二十万贯,也买不来这块上好的良田。

    一块良田,可以令一个家族兴盛。

    家财万贯,却只是一片浮云。

    田地的产出生生不息,再多的钱财,却终有花光的那一天……

    这就是土地的重要性。

    而房俊的这个举动,令李元嘉明白,之所以这家伙敢不顾一切的闯进他的亲王府,纵马践踏打砸胡闹,是因为他心里真的很重视家人,将家人放在心尖儿上。

    这令生在帝王之家的李元嘉很受感触。

    这种对于亲人无偿的奉献,李元嘉没有对他的亲人奉献过,更没有亲人对他奉献过……

    李元文楞了一下,就摇头笑起来。重新拿过一张文书,将买主由房俊改成房秀珠。写完之后,交给房俊查看,验看无误之后,并未用房俊签字,直接盖上宗正寺的大印。

    李元嘉结果那张文书,看了看,说道:“待会儿,本王亲自去府上,让秀珠签字画押。说起来,那小丫头尚未出阁,便成了一个小地主婆子,呵呵……”

    李元文道:“还是某跑着一趟吧,先去请房姑娘签字画押,然后某再去藍田縣办下来正式的红契,最后还得给府上送回去。这来来回回的,你去操办不好看。”

    李元嘉便点点头。

    這塊地的歸屬是屬於藍田縣的地界,正式的地契要藍田縣開具。

    这件事虽然有陛下在后边指示,但陛下显然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他若是被某些人盯上,确实麻烦。

    房俊却对这文书挺感兴趣。

    “眼看着快要晌午了,留下吃过午饭再办不迟,咱们好好喝几盅。”

    李元文当然愿意借机交好房俊,甭看现在房俊被一撸到底,无官无爵与平民无异,但无论是其即将成为驸马的身份,还是那日进斗金的码头,亦或是他那个身为宰辅的老爹,都注定了这位将来必会青云直上。

    官场之上捧红踩黑那是常态,可雪中送炭更能得到人情。

    李元嘉则更是高兴。

    这个草蛋的小舅子,可从来没对他这么和颜悦色过,能够趁机好好修葺一下关系,自然不会错过。

    三人喝着茶水,闲聊起来。

    房俊对于田地买卖的文书挺感兴趣,便开口请教。

    白契和红契,这地契里还有这么些的讲究?

    房俊真不懂古代田地买卖的手续,他是学农业的,但不是学历史的。李元文做好手续,李元嘉左右无事,见到这草蛋小舅子也有不懂的事儿,就想要显摆显摆,慢慢地给讲解起来。

    简单地说,白契又叫做民契,红契又叫做官契。一般来说,民间买卖双方经众人签下的就是民契,这民契送去县衙,交齐了契税之后,经过官府的验证,办理正式的过户手续,由官吏在民契上粘贴官方统一制的契尾,再盖上官印,就是官契了。

    官契之所以又被称为红契,就是因为官方盖的大印是红色的篆体。

    房俊买这块地是官府公开发卖的土地,没有民间经手这一个环节,所以直接就是官方契约,就是红契。但是宗正寺开具的这一份并不算是正式的地契,只能算是一个交易的手续,正式的地契必须是当地衙门开具,才算有效。

    聊了一陣,房俊便对李元嘉说道:“我姐今日挺好吧?庄子里准备了一些年货,过两天就给我姐送去。王爷您若是又新纳了小妾什么的,赶紧的嘱咐她们都规规矩矩的在窝里待着,若是不小心惹毛了我,别怨到时候不给你面子!”

    李元文就瘪着嘴,苦忍着笑。

    房二郎马踏韩王府那件事,整个京城里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虽然过了一年了,但是每当皇族之中又哪家惹出点矛盾,便有人将这事儿拿出来取笑一番。

    李元嘉腮帮子抽搐了一下,狠狠的瞪了房俊一眼,不悦道:“没再纳妾!”

    这个小舅子也真是草蛋,感情是属翻脸猴子的,谁翻脸就翻脸,刚刚这还宾主言欢呢,一转眼就就给他上眼药……

    不过虽然气恼,心里却暗暗留神,晚上回府便嘱托曹氏,要么回家住几天避一避,要么就老老实实待屋子里甭露面,否则被这棒槌瞅见,说不得又是一顿暴揍……

    正想到这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房俊便邹起眉毛。

    没一会儿,卢成从外面走进来,还未等他汇报,便听到大门口那边隐隐传来喝骂声。

    “李元嘉,有胆子出来!”

    房俊一张黑脸愈发黑了,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对于李元嘉这个便宜姐夫,房俊是有些看不上眼的。

    你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这没啥,在这个年头纳个妾也没啥,但是拿捏不住小妾搞得正妻受辱家宅不安,这就是你没本事了。堂堂七尺男儿,连家宅后院都不能肃清安稳,能有什么出息?

    所以房俊有事儿没事儿就不给李元嘉好脸色,就是要在他心里留个阴影,让他往后有所忌惮。

    但是这不代表房俊可以任由别人欺辱李元嘉。

    尤其是在他房俊的门前……

    这特么不是来打我的脸么?

    李元嘉被人指名道姓,顿时有些发愣,愕然看向房俊,便见到房俊已然站起身,淡然道:“二位但请稍坐,某去看看何人于门前叫嚣。”

    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李元嘉想了想,跟了上去,边走边说道:“不管如何,既是来寻本王的,本王怎能让二郎出头?本王也去看看。”

    房俊就有些欣慰,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起码还算有一点担当。

    李元文自然不能自己在这儿坐着,也跟了上去,口中不悦道:“这是谁呀,言语这般猖狂?连堂堂亲王也敢指名道姓的呼喝,活腻歪了不成?”

    三人来到大门口,便见到门口外已然剑拔弩张,两波人马对峙。

    一方自然是庄子里的部曲家将,为首的正是席君买。

    另一方则是清一色黑衣劲装的短身打扮,二十几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形剽悍气势傲然。

    为首是一个锦帽貂裘衣饰华丽的青年。

    这青年一张刀条脸,面孔狭长两颊微陷,一双又粗又短的扫帚眉,三角眼精光四射,紧紧抿着薄薄的嘴唇,下颌微微扬起,一脸桀骜。

    李元嘉走出大门,见到这青年,神情便微微一变,怒叱道:“高真行,大呼小叫的呼喝本王名讳,尔心里可还对皇家有一丝一毫的敬畏?速速下马认罪,本王尚可网开一面不予你计较,否则莫怪本王不讲情面!”

    这两句话说的很有气势,令房俊有些刮目相看。

    看来这位便宜姐夫还算有几分胆气,不似那等腰软嘴软的小受……

    可对面的青年却一脸轻蔑,完全没将李元嘉当回事儿。

    那青年端坐马上,上身微微前倾,一双三角眼盯着李元嘉,瘦长的脸上扯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呵呵笑道:“少拿皇族的身份压人,旁人怕你这个废物王爷,某高真行可不怕!某就是呼喝你的名字了,你能咋地?有能耐去陛下那儿告我一状啊,呵呵,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李元嘉气得面红耳赤,怒道:“高真行,休要欺人太甚!”

    那高真行在马上呵呵大笑起来,完全不将李元嘉放在眼中,既是嚣张。

    房俊就微微眯起眼,打量着这个高真行。

    李元嘉在皇族之中是很有些地位的,原因来自于李二陛下的看重,皇帝对于李元嘉身上的那股子文青气质甚是喜爱,因此李元嘉得以水涨船高,在一众亲王之中地位很是有些超然。

    这个高真行丝毫不顾及李元嘉的地位以及李二陛下对其的器重,非但刚刚大呼小叫的直呼名讳公然叫嚣,现在更是冷嘲热讽一副嚣张至极的态度,显然不是普通人。

    高真行?

    这个名字房俊没听过,但是他知道东阳公主的驸马高履行,从名字上看,这位难道也是申国公高士廉的儿子?

    见到房俊上下打量高真行,目光中满是疑惑,李元文便悄悄靠近房俊一步,附在他耳边道:“此人乃是申国公家的四郎,东阳公主驸马的弟弟,高真行。原本在江南道清剿山岳,任职折冲都尉,前几天因为陛下肃清叛逆,将十六卫彻底大清洗,便将他调回京师,重建左卫大营,现委任为左卫将军。此人虽是出身文官世家,但自幼厌文喜武,身手很是了得,作战更是勇猛无铸,被申国公称为‘吾家莽四郎’,甚得陛下喜爱。”

    果然是高士廉的儿子,难怪敢跟李元嘉当众叫板,不将李元嘉的皇族身份当一回事儿。

    贞观年间,申国公高士廉一脉备受荣宠,说是冠绝天下亦不为过。

    武德九年,李世民与隐太子李建成矛盾加剧,高士廉与长孙无忌、侯君集等人日夜劝谏李世民,欲诛杀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后来,高士廉释放在押囚犯,发给他们武器,并与他们赶到芳林门,配合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

    李世民被立为太子后,任命高士廉为太子右庶子。

    当然,最令高士廉深受李二陛下信任器重的原因,还是因为高士廉是长孙皇后与长孙无忌的舅舅!这位舅丈人在李二陛下登基的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又分属至亲,自然极尽荣宠。

    而高士廉又的确会会做人,平素极其低调,结交满朝文武,从不得罪人。

    论起来,房俊还即将与这位高真行成为连襟……

    不过房俊看着这家伙在马上吆五喝六一脸嚣张,自然难以有个好印象。

    高真行眨巴着三角眼,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怒气冲冲的李元嘉,说道:“韩王殿下,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家都是聪明人,藏着掖着的有意思?某今日前来,只为一件事,李元昌的那块御赐水田,某看上了!售价几何,你且说出个数目来,某没二话,立马交钱!”

    房俊有些无语,你特么这是买地还是要抢地?

    李元嘉哼了一声,说道:“抱歉,阁下晚来一步,这块地已经卖了,文书地契都做完了,怕是要阁下失望了。”

    高真行“哦”了一声,看了看一直没言语的房俊,便对李元嘉说道:“别说某不给你机会,欺负人。殿下堂堂亲王,掌管宗正寺,那自应最是公正廉明的处事,可你背着所有人,偷偷摸摸将这块地卖给你的小舅子,怕是不妥吧?”

    李元嘉不以为然:“地只有一块,自然是先到先得。”这件事他有皇帝撑腰,他怕啥?

    高履行却不知道这背后的牵扯,只是认为李元嘉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将便宜给小舅子占了去,令他心里不爽利,他就要发飙!

    抬了抬手,手里的马鞭遥遥指着李元嘉,傲然道:“休说那些没用的,某今日既然来了,那就不能这么空着手回去!殿下最好仔细思量思量,否则说不定哪一天,走在大街上被马车撞一下什么的,多倒霉啊……”

    这家伙,居然威胁堂堂亲王?

    房俊目瞪口呆,差点给高真行点个赞,太牛了!

    李元嘉被高真行气得白脸血红,呼哧呼哧的喘气,却拿高真行一点招儿也没有。

    两人素来不对付。

    李元嘉自诩文采風流,是皇族之中的名士,高真行则爱好武艺,行事鲁莽直接,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便犹如八卦之中的阴阳鱼一般,永远不会融合交汇。

    相互看不过眼在所难免。

    况且李元嘉最是不擅长对付这等粗人,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任你满腹才华舌绽莲花,奈何对方根本不与你动嘴皮子,恼起来直接拳头说话,徒唤奈何?

    对房俊如此。

    对高真行同样如此。

    可以说,这等混不吝的人物,是李元嘉的天敌,遇上了那就完全束手无策……

    房俊当然不能任由自家姐夫在自己的家门前被人欺辱,这传扬出去,他房二郎如何做人?

    丢人丢到家了!

    房俊瞅着马上的高真行,淡淡说道:“某不管你是谁,敢在某的门前大放厥词嚣张跋扈,那是你瞎了眼!现在,老老实实的下马,赔礼道歉,某心情好,或许不会计较。否则,打断你的腿!”

    高真行坐在马上,还保持着用马鞭指着李元嘉的姿势,张大嘴巴,一副错愕状。

    是耳鸣了么?

    高真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听岔了。

    让某赔礼道歉?

    还要打断某的腿?

    嘶……

    这话,听起来蛮有亲切感,得有个十年八年的没听过了吧?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高真行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大发雷霆,反而笑出了声,他眨巴着一对三角眼,看着房俊,笑道:“小子,你知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某虽然近些年一直在江南,但是回京这几天,也不止一次的听过你的名声,说你是长安城里第一纨绔!可你小子知不知道,十年前这个名号是谁的?”

    高真行的年纪比房俊大得多,只不过他的脸有些白,看上去显嫩,只有二十三四的样子。江南水土养人,虽然是身在军营常年与僚人开战,却没有经受几丝风霜的浸染。

    但是想当年高真行还没有远赴江南的时候,在长安城里架鹰斗犬横行无忌,仗着李二陛下的宠爱和强悍的身手,大大小小的纨绔们见到他,哪个不得点头哈腰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四郎”?

    合着出去几年,这长安城里都已经忘记了咱当年的威风,连这么一个黑脸的小毛孩子都敢跟咱叫板?

    还打断我的腿?

    高真行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伏在马背上呵呵的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拍打着马鞍,状极开心。

    现场的气氛有些诡异,房俊说要打断高真行的腿,然后呢,高真行就笑个不停。

    房俊脸上冒出黑线……

    这人有病吧?

    李元嘉却是笑不出来,非但没笑,反而一脸凝重。

    在他这个年龄段的勋贵子弟当中,就没有不怵高真行的。这家伙性情暴戾,下手阴狠,最要紧的是发起疯来完全没治,根本不管出了人命怎么办!

    他要是发疯,没人挡得住。

    李元嘉就有些心虚,他不愿意招惹高真行,也不远小舅子被自己牵连。

    深深吸了口气,李元嘉说道:“这块地已然做好地契,不可更改。此次谋逆案,不少皇族牵连在内,充公的产业不可计数,四郎若是有意,本王再为四郎寻一处优质产业,如何?”

    这话说出来,便是低头了。

    李元嘉这人有些书呆子气,性子软,但是骨子里却很是清高,轻易绝对不会向人低头。他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风花雪月的清隽高雅,还要有一份卓然不群的傲骨!

    这番话,是他咬着牙说出来的……

    谁知高真行根本不领他的情,只是笑呵呵的说道:“李元嘉,休要在此聒噪!某是什么样人,你能不知道?当年,某揍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呵呵,但凡某看上的东西,那就必然要得到手,若是得不到,宁愿摔烂它,也绝对不让别人得到!”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渐渐转厉,三角眼狠狠瞪着房俊,“既然有胆子跟某硬杠,那就要承受这代价!黑炭头,你不是很牛么?不是号称长安第一纨绔么?行,某也不为难你,要么乖乖的将那块地送给某,然后磕头认错,某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你还是继续做你的第一纨绔;要么,某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这番阴狠的话语,配合高真行狰狞的面容,的确很是杀气腾腾。

    胆气稍微弱一点,不用动手,就得被他这份气势给压制了!

    房俊眯起眼睛,对视回去,心里却有些狐疑。

    李元嘉前脚来找自己买地,这家伙后脚就跟来,还堂而皇之的跑到自家门前找李元嘉的麻烦,这是巧合么?

    这家伙气焰滔天不可一世,恰恰自己的性子好像也差不多,这碰撞在一起,那简直就是火星撞地球,这也是巧合?

    想到高真行的身世,房俊便总是觉得事情不会只是纨绔碰撞那么简单!

    高真行是谁?

    高士廉的儿子!

    高士廉是谁?

    李二陛下的舅丈人,长孙皇后与长孙无忌的舅舅,长孙冲的舅爷爷!

    而高真行,是长孙冲的表舅!

    高家的真正崛起,是凭借长孙无忌与长孙皇后,两大家族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长孙无忌掌权的年月里,高家一直荣宠备至圣眷不衰,而当长孙无忌倒台之后,高家也立刻分崩离析,子孙尽皆遭贬,祸及后代。

    而他房俊与长孙冲的冲突,长安城中无人不知,高真行莫非此次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想要为长孙冲讨个公道,出口气?

    可问题是,长孙冲现在已经失踪,即便高真行讨去这个公道,出了这口气,又有何意义?

    房俊疑惑不解。

    前世今生,他都是一个善于动脑的人,多年的仕途经历,也锻炼他遇事总要深思一番背后的牵扯的含义,绝对不会只顾及表面的现象,而忽略更深层次的动机。

    不过他想不出来……

    因为他对高真行缺乏了解,对高家更是所知不多。

    但是……

    自己不就是棒槌么?

    既然是棒槌,需要想那么多么?

    房俊相信,无论高真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今日好好的干一架,事后所有的一切自然会浮出水面。

    他高家再牛逼,难道就能将房玄龄压制住了?

    打定主意,房俊便淡淡的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高兄既然已经跳出江湖,又何必再入江湖,自寻烦恼?若是马失前蹄阴沟翻船,岂不是凭白毁了一世英名,任凭世人耻笑?”

    李元嘉吓了一跳,急忙拉住房俊:“二郎,莫与此人斗气……”

    高真行既然被高士廉欣慰的称呼为“吾家莽四郎”,非但是性格鲁莽下手极重,更是因为其身手高强,武艺出众!想当年此人十七八岁的时候,便号称打遍十六卫无敌手,现在又历经了战火磨砺,武艺想必更上一层楼,岂是易于之辈?

    房俊虽然也是以武力值超绝而著称,但双方的年龄、资历、经验摆在那里,李元嘉不认为房俊是高真行的对手。

    若是因此负伤甚至残疾、丢了性命,他李元嘉如何跟妻子交代,如何跟岳父交代?

    高真行却是真的怒气勃发!

    居然敢如此对自己挑衅?

    当即,高真行大手一按马鞍,整个人敏捷的从马背上跳下,大步来到房俊面前几步站定,恶狠狠的瞪着房俊,咬牙道:“好!既然你不知死活,那某就成全你!别说某欺负你,某的这些护卫,都是从江南道带回来的,身经百战,对付你身边的这些乌合之众,那是大刀剁虾米,欺负人!就咱俩,单对单,部曲不得插手,直至有一方跪地求饶为止,敢还是不敢?”

    房俊嗤笑道:“你的随从身经百战,难道某的部曲就是吃白饭的?某今日不将你锤趴下,下半辈子不进这长安城!”

    高真行点头道:“好,有志气……卧槽!哇呀呀,你偷袭……”

    他话音未落,房俊那边已经一个箭步从大门口的台阶上窜下来,当胸就是一脚。高真行猝不及防,差点被房俊得手,大骂一声,架起手臂挡住房俊的这一脚,却禁不住倒退三四步,心里暗暗吃惊。

    这黑小子怎地这般大的力气?

    自家亦是以力气见长,可是这一脚虽然挡住了,但是两条手臂被震得发麻,不得不令他吃惊。

    而更出乎他预料的是,这个黑小子很猛!

    得势不饶人,偷袭占了先机,便步步紧逼,一顿拳脚雨点般攻来,令陷入被动的高真行疲于招架。

    但这人敢这么牛,也确实是有底气的!

    被房俊偷袭占了先机,又因为事先不知房俊的底细而吃了暗亏,但是很快便稳住脚步。拼着被房俊一拳打在肩膀上,疼得他一咬牙,趁机反手扣住房俊的手腕,脚下向前一顿,扎稳马步,另一只手攥住房俊的胳膊,拧腰发力,使出一个类似于突厥人摔角的架势,就想把房俊给扔出去。

    谁知房俊力气太大,一矮身降低重心,手臂一拧便脱离高真行的掌控,趁势薅住高真行的衣领子,两人势均力敌,纠缠在一起。

    高真行正在发力跟房俊较劲,眼角余光一闪,便见到一条人影闪电般冲过来,一拳击打在自己的左肋。

    这一拳立马将高真行打得岔了气,一阵剧痛传来,一口气憋在嗓子眼,肋骨也不知断了几根,手上的气力自然就泄了,被房俊趁机一个背摔,便狠狠的摔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高真行七荤八素,浑身跟散了架似得,却意外的将这一口气喘了上来,顿时强忍着剧痛,大骂道:“小王八蛋,居然叫帮手,卑鄙无耻!”

    房俊骂道:“滚你的蛋!老子啥时候答应你单挑了?傻逼!”

    便向躺在地上打滚的高真行扑去。

    高真行这边的随从都傻眼了,这人太不要脸了吧,说好的单挑呢?顿时怒火万丈的冲上去。

    房俊这边的部曲家将自然不甘落后,气势汹汹的迎上去。

    双方顿时在大门外战成一团。

    

    站在大门口李元嘉看着双方混战一处,惊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这位小舅子……也太不讲究了吧?

    以往,他知道高真行是个浑人,惯不讲道理的,无论对上谁,那是两句话不来就动拳头,有理没理根本不在乎,只要拳头够硬,有理没理还不是一样?

    所以大家伙都怕他,这人不讲理,拳脚还厉害,谁不躲着他?

    可现在倒好,自家这位小舅子,更是个混不吝的……

    高真行浑是真浑,但是这人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说话算话,行事光明磊落,他瞅你不顺眼,那就要当面将你打得心服口服,至于背地里套麻袋打黑拳,绝对不屑干。

    可房俊居然明目张胆的高真行单挑的时候令席君买偷袭,两个打一个,岂不是比高真行还浑?

    不过也不能就说房俊卑鄙无耻了还是咋地,毕竟所谓的单挑只是高真行自己说的,是他自己一厢情愿,人家房俊自始至终可都没同意……

    李元嘉也不知道说啥好了。

    高真行被房俊摁在身底下,奋力反击,气得哇哇大叫。

    原本房俊的身手力气都大大超出高真行的意外,摆明车马真刀真枪的干一场,高真行还就未必十拿九稳的将房俊干趴下,现在冷不丁被席君买偷袭,两个打一个,高真行彻底不是对手了。

    他带来的随从虽然见机不妙都冲上来,可房俊的这些部曲家将也不是白给的,你高真行的随从是打江南道清剿僚人的前线下来的,房俊这边也有不少是从西域杀回来的,正所谓针尖对上麦芒,一时间难分高下。

    高真行彻底悲剧了。

    他的随从被房俊的部曲拦住,双方大打出手势均力敌,一时间谁也奈何不得谁,哪里有力气来搭救高真行?高真行被房俊和席君买两个人摁在地上,想要奋力反击,但是面对一个跟自己实力相当的房俊,再加上一个差不了多少的席君买,如何能是对手?

    挨了一顿暴锤……

    房俊见这货嚣张得没边儿,自然下手也不客气,那是拳拳到肉,打得高真行只能在地上蜷曲着挣扎,嘴里却还是不服,扯着脖子大骂。而最让他心惊胆跳的,还是房俊身边这个看似瘦弱不胜不小下黑手的小子,那下手是真黑!

    席君买是斥候出身,讲究的就是一个又快又狠,战场上遭遇地方斥候的时候,自然是要第一时间将对方制服,下手专门挑对方的命门上招呼。若不是房俊没想将高真行这条命留在这里,席君买早就废了他!

    论身手光明正大的对阵,席君买不是房俊、高真行的对手,但若是在战场之上生死相搏无所不用其极,活下来的那一个一定是席君买。

    阴狠、隐忍、毒辣,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

    被房俊和席君买夹击,高真行能有个好?

    况且他这次来也没想着弄出人命,便带着随从轻装简从,并未挟带兵刃。现如今,只有挨打的份儿,毫无还手之力。

    混乱之中,高真行被房俊一脚揣在心口,疼得他以为心脏都被一脚给踹碎了,嗷的一嗓子喊出来,便被一口气憋在胸口,整个人虾米一样佝偻起来,任凭拳脚雨点般落在身上,半天被动静儿。

    他没声儿了,反倒把房俊吓了一跳。

    这件事说起来就是个意气之争,没仇没怨的,不至于闹出人命了。是自己混乱中碰到对方的要害了?房俊也不知道,不过看高真行这样子不似作伪,也不可能作伪,心里也有些发毛。

    真出了人命,终究麻烦。

    便大喝一声道:“都特么给老子住手,否则弄死他!”

    他这一声大喝,中气十足,混战的双方随从部曲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高真行一个随从指着房俊,怒道:“敢伤了吾家将军性命,吾等必与你不死不休!”

    房俊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只不知谁掉的靴子,顺手就掷了过去,骂道:“闭上你的鸟嘴!”

    那人跟他的将军一样吃了猝不及防的亏,被靴子正巧打在脸上,嗷的一嗓子,捂着喷血的鼻子便蹲了下去,再也说不出话来。

    其余同伴一见,顿时怒气冲冲的瞪着房俊,但自家将军落在人家手里,投鼠忌器,却也不敢上前,更没人敢说话。

    房俊便低头瞅了瞅高真行,发现这家伙虽然不动了,却还在轻微的哼哼,心下一宽,看来性命无忧。

    走过去蹲在高真行面前,瞅了瞅这位,顿时差点笑出声来。

    原本这家伙虽然模样不咋地,但是锦袍貂裘气度俨然,加之久居上位那股气势很是不凡,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阳刚之气。但是此刻浑身沾满了地上的雪泥灰尘,那锦袍早就破败不堪,满是一个又一个的大脚印。头发也乱糟糟的宛如鸟窝,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子喷着血,嘴角也破开皮,冒着血丝。

    那模样,要多惨有多惨……

    哪里有半分刚刚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姿态?

    不过房俊没觉得自己下手重。

    娘咧,你追上门来耍横,怨得谁来?

    揉了揉自己被高真行击中一拳的脸颊,有些酸疼,看着面色青紫的高真行,房俊便淡然说道:“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不是没人惹得起你,而是没遇到惹得起的人!高将军,您以为现在是十年前的长安,还是以为这里是任你横行的江南道?凡事过不去一个理字,您这气势汹汹的杀上门来,又是抢又是打的,您吓唬谁呐?这里是长安,是天子脚下,就算我房俊怕你,也自有大唐律法制裁与你!天日昭昭,乾坤朗朗,你以为你就能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般蛮横凶残无法无天,就算你是功勋之后能够得到陛下庇佑,律法治不了你,可是这满天神佛也看不过眼,必然天降雷霆五雷轰顶,令你生生世世沦为牲畜,不得为人!”

    高真行先前还被房俊那一记穿心脚踹得喘不上气,此刻听了房俊的话,却是猛地张口喷出一口老血!

    我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我蛮横凶残无法无天?

    你特么把我打这个样子,还要让律法来制裁我?

    还要让雷劈我,变成畜生?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莫过如此!

    这简直没天理了啊!

    这口老血喷出来,将他的随从吓得面无人色,高真行本人却反而胸口一轻,透过气来了!

    喘了口气,高真行便想站起身,却被席君买从后边一脚揣在他小腿上。

    “咔嚓”

    “嗷……”

    席君买这一脚使足了力气,高真行小腿肉眼可见的呈现出一个向前弓起的弧度,显然已经断了,高真行冷不丁被来这么一下子,没忍住,惨叫出声。

    疼得冷汗都下来了!

    高真行的随从呼啦一下就要向前冲,却被房俊的部曲死死挡在身前,只能各个怒目而视,却不敢有所动作。

    高真行浑身冷汗,抬头瞪着房俊,目光阴狠凶戾。

    栽了!

    他高真行,莫名其妙的栽到在房俊这条小河沟里!

    一世英名,一朝尽丧!

    房俊毫无所惧的与他对视,看了半晌,突然露出一排白牙,笑道:“怎么,你不服?”

    高真行强忍着羞辱和剧痛,咬着牙关,面目狰狞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一死而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今日高某人栽在你手里,认命了,休要聒噪!但是若想羞辱与某,那是休想!”

    房俊就点点头,随意道:“那行,既然如此,别说某房二欺负人,你站起来,咱俩一对一单挑!”

    高真行愣住。

    良久……

    “噗……房二,欺人太甚!”

    又是一口老血被气得喷出。

    高真行被房俊气得连喷两口老血,差点厥过去。

    这人怎能如此不要脸?

    咱要跟你单挑的时候,你联合你的部曲偷袭咱;将咱的腿打断了,你特么又要跟咱单挑?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高真行气得鼻子冒烟,恶狠狠的瞪着房俊,恨不得一口将这个小王八蛋咬死,喝他的血,方能消解心头之恨!

    一直站在大门口的李元嘉,则干脆捂住了脸。

    这个小舅子,实在是……极品!

    房家的部曲家将们,也都各个仰首望天,面容抽搐……

    房俊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这样的做法是否卑鄙不要脸,谁叫你没事招惹我呢?

    看着高真行,房俊挑了挑眉毛,说道:“既然你今天敢找上门来无事生非,那就应该做好挨打的准备,这个不怨咱。咱也不管你到底是被谁怂恿了,还是被谁当枪使了,还是真的是一二傻子,今日你想要将我房二的脸摁地上任你揉搓,那就别怪我打断你的腿,折了你的面子!自己回家好好想想,想好了,随时可以找我,我房二亦随时候教!”

    说罢,也不再看高真行铁青的脸和闪烁的眸光,站起身摆摆手,黑着脸冲着高真行带来的随从喝道:“还不将你家将军抬走找个郎中医治,是要等着房某管饭,还是真想你家将军往后就瘸了一条腿?”

    随从们左右观望,相互眼光碰触,就知道今日算是彻底栽了,什么找回面子的话也说不出,还是先把将军带回去治伤方是正途,否则当真当真成了瘸腿将军……

    当下,赶紧七手八脚的将高真行扶起来,几个人抬着,连人带马灰溜溜的走掉。

    房俊便指使着家仆:“将门前好生打扫一番。”

    然后回身对李元嘉和李元文等宗正寺官员抱了抱拳:“各位虚惊一场,咱们还是赶紧入内吧,稍等片刻,便让厨房里整治酒席,咱们不醉不归。”

    “是是是,二郎客气了……”

    诸人谦让一番,便一起重新走回庄内。

    亲眼见识了房俊的剽悍,没人敢说离开的话语,唯恐得罪了这位凶神,把自己再给记恨上了……

    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奇怪,越是温文儒雅不说恶语的君子,越是没人把你当回事儿。因为大家都知道,这种人是讲理的,是隐忍的,是有道德底线的。

    可越是混不吝的家伙,越是招人忌惮,越是被大伙当个人物一样敬着。

    因为这种人做事大多是凭着自己的好恶,对于礼法规矩并不在乎,看你不爽了,我就要动你,谁也没辙……

    欺善怕恶,大抵如是。

    现在房俊诚心诚意的邀请,谁若是不顾颜面的走了,难保这位不会记恨在心里。若只是记恨也就罢了,搞不好当场发飙,那可就难堪了……

    一场风波,来得快,去的也快。

    对于自家二郎打架这种事,庄子上下几乎习以为常。即便高真行的身份不一般,那又如何?想当初,便是陛下的亲儿子,咱二郎那也是锤过的……

    你高真行再牛,还能牛得过齐王、魏王?

    庄子里几乎瞬间就回复平静,该干嘛干嘛,并未将刚刚在门前发生的斗殴放在心上。

    房俊领着李元嘉等人往大堂走,便听到旁边的院子里吆五喝六,不时传出肥猪的惨嚎声。

    对于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宗正寺官员来说,这种声音实在是有些瘆人,而想想即将要上桌的猪肉,一个两个都苦了脸,相互看了看,都看出对方的不以为然,却又不敢张嘴说什么。

    刚刚房俊的霸道,实在是给这些人留下心理阴影了……

    相对来说,还是李元嘉的身份不同寻常。虽然也曾被房俊闹上门搞得颜面尽失,但好歹也是姐夫小舅子,大家便不停的给李元嘉挤眉弄眼,想要李元嘉说几句话,大家好集体告辞,脱离即将来到的窘境……

    说是窘境,其实也不为过。

    饲养家猪的历史很悠久,据说在汉朝的时候便已有之,猪肉在民间也是主要的肉类之一。相比于牛羊肉,低廉的价格更能被寻常的百姓家庭接受。

    即便猪肉便宜,但是在庄户人家,平常过日子,除非是家里来了客人,否则大多是舍不得花钱买肉吃的。但是每一家都会养上两三口猪,养上一年,等过年的时候就杀掉。大部分猪肉还是要卖掉,换些银钱,采购过年需要的东西。甚至有的时候,一口猪卖的钱,要用来支付来年全部的油盐酱醋等花销,有的人家全靠着这些钱积攒下来,才能给儿子娶媳妇。

    但是在这个年头,猪肉是只有寻常百姓和低贱的奴仆才会吃的,是低贱的食物。达官老爷贵族世家们平素吃得的是牛羊肉,猪肉是一口都不吃的。

    一来是因为这时期的猪圈大多都是跟茅厕连在一起,人的排泄物直接排进猪圈成为猪的食物,对于贵人们来说,想想就恶心,怎么吃?

    二来,则是猪肉真的不好吃……

    这时候的人们,尚不知道通过阉骟的手段来改善家猪的肉质,此时的猪肉吃起来有一种又酸又骚的口感,除非是常年没有荤腥的穷苦人家,但凡有一点身份地位或者家财的,都不屑于吃猪肉。

    所以,以李元嘉为首的几位宗正寺官员,是真的不想吃猪肉……

    可是又不敢说。

    李元嘉瞅瞅几位同僚,又瞄了瞄满脸笑容的房俊,心里也是忐忑。

    说了,搞不好房俊这小子说翻脸就翻脸,这么诚心实意的留你们吃饭,还一个两个的不识抬举?不说,这几位待会儿上桌,搞不好都能当场吐出来,那时候更得罪人。

    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

    把李元嘉纠结得不行。

    房俊似乎看出这几位的心思,便边走边笑道:“几位,勿需担忧。咱们庄子里的猪,跟那些寻常人家的不一样,都是喂得青草蔬菜,很干净,就连猪粪都是绿色的。”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李元嘉的脸色就好似他说的猪粪一样,发绿。

    房俊没注意李元嘉的脸色,自顾自说道:“而且咱们饲养的家猪,经过了特殊的处理手法,肉质绝对鲜美,就是比之牛羊肉,亦不惶多让。”

    李元嘉哪里听得进去?苦着脸,脚步也放慢了,心里琢磨着到底说还是不说,走还是不走。

    但是再远的路,它也有个重点。再怎么磨蹭,一群人还是进到正堂里。

    房俊命侍女奉上香茶,客气的邀请何为饮用,满面春风的招呼着,哪一个都未冷落。

    其实,这些人的脸色他都看在眼里,个人心里的担忧,他也心知肚明。

    但他偏偏就装作不知道,一个劲儿的寒暄着,热情的过分。

    他就是要通过今天这一顿饭,将经过阉骟的猪肉名头打出去,让整个关中都知道!

    家猪,是每一个农户基本都会饲养的家畜,跟鸡鸭鹅狗一样,寻常得不能再寻常。但是由于一些缘故,导致猪肉上不得台面,有身份的人家是不屑吃猪肉的,这就使得猪肉的价格不高。而农户辛辛苦苦养了一年,最后却卖不上几个钱,谁会搭着食料和精力喂养?

    是以,家猪的数量很是稀少。

    只要能将猪肉的价格提上去,就等于给万千贫苦的农户开拓了一条道路。猪肉值钱,饲养得家户肯定就多起来,也能在贫苦的生活中多一份补贴。

    如何将猪肉的价格提升?

    就在刚刚,房俊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李元嘉这些宗正寺的官员!

    只要让他们见识了猪肉的美味,借由他们这些皇族子弟的口中传递出去,想来必然会受到关注。

    甚至,房俊还嘱咐厨房拿出了猪肉炖菜的王牌——杀猪菜!

    就不信吃不馋你!

    前世房俊可没少吃杀猪菜。

    焖一锅香喷喷的大米饭,一只大铁锅烧热,放油、大酱、葱花、姜片、大料、花椒爆香了,然后就将刚才那些猪骨、猪肉、猪蹄子、猪尾巴一股脑地扔进去,翻炒,炒出油和香味来之后,再倒进切好的酸菜丝。

    继续翻炒,然后倒水,将锅盖盖上。

    灶下用旺火,上汽以后,也就是烧开锅之后,打开锅盖,放进去锅撑子,再将搅拌好,加了油调味过的猪血用盆子盛着,放在撑子上,重新盖上锅,接着烧火。

    这个就是俗称的杀猪菜。

    杀猪菜本是东北的老传统,西北这边早时候是没有的,但谁叫房俊是穿越者呢?

    有的地方会做猪血肠,但是房俊怕这帮子皇族子弟对猪肠子有反感,所以像似这般蒸血旺。

    这样的一锅菜、一锅饭,因为菜里面材料足,已经足够丰盛了。

    从来没吃过的人,绝难抵挡这种美味,甭管你是吃惯山珍海味的皇室贵胄,还是紧衣缩食终年不见油星的贫民寒门!

    再加上烀熟的髈蹄,拆骨肉蘸着蒜酱,就着二两烫的热热的烧刀子,神仙也得流口水!

    房俊没有在大堂里待客,而是将饭桌放到他书房偏厅的火炕上,一圈儿人围着饭桌坐下,一大桌杀猪菜端上来,那浓郁的香味刺激的几个皇族子弟身份的宗正寺官员齐齐咽了口口水。

    但是说实话,对于这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皇族子弟来说,丝毫没有雅致品相的杀猪菜,虽然能够勾动他们的味蕾,却仍旧不能令他们下决心吃上一口……

    李元嘉就很是纠结,心里暗暗后悔,刚刚就应当硬起骨气拒绝房俊的,这么一含糊,就被请上桌了,这时候想要一口不吃就下桌,甭说是房俊,换了谁都不高兴。

    那不是瞧不起人么?能把人得罪狠了!

    李元嘉偷偷摸摸瞄了一眼几位同僚,见到大伙都是一副便秘的神情,看着桌上的饭菜确实很香,一个两个手里捏着筷子,却如同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不知如何是好。

    大家伙也都眼神幽怨的看着李元嘉,那意思是说,殿下唉!咱可是跟您来办差的,按说大伙都给您面子,可您也不能让咱吃猪肉啊?这东西,那是只有下贱的庄户人家才会吃的……

    李元嘉也觉得自己有些愧对这帮被自己拉来的同僚,差点得罪了高真行不说,现在还要逼着吃猪肉。

    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二郎,你看啊,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本王和几位王兄被陛下勒令接了发卖查抄之家产这个差使,说什么也得办得漂漂亮亮,对不对?这若是陛下知晓吾等放着正事不办,却跑来你这里大吃大喝,难免怪罪。等闲申饬几句倒也罢了,就怕被陛下以为吾等是与你在田地的交易当中有什么猫腻,那可就完蛋啦!所以,你看,这个……要不咱就不吃了,先回去?”

    那几位都快哭出来了,立马对李元嘉投去敬佩感激的眼神。

    说的太好了……

    李元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对于自己的急智也有点小骄傲。

    话说到这份上,你若是再逼着我们吃猪肉,那可就是你房二的不对了!

    可房俊又怎能将这几位免费的“宣传大使”放过?

    房俊就眯起眼睛,本来就黑的脸上,愈发黑了……

    “诸位,莫非是觉得身为皇族,天潢贵胄,便瞧不起房某人?”

    几个人吓了一跳,这帽子太大,戴不了!

    李元文赶紧说道:“二郎这是说哪里话,放眼关中,有谁不知道你房二文韬武略,那就是当世的诸葛武侯啊!”

    旁边有人就附和道:“就是就是!呼风唤雨房遗爱的名声,早已响彻整个关中,这关中的百姓,哪家哪户不感念您的恩情?再者说了,你不仅是房相的公子,还是韩王殿下的小舅子,更即将成为高阳公主的驸马,说来说去,咱这都是一家人,您这么说,那可是见外了!”

    几个人可不敢被房俊戴这么一个大帽子,七嘴八舌的极尽奉承。

    没法子,这房俊,他们真是惹不起。

    只要想想这位刚刚将高真行敲断了腿,便脊梁骨一阵阵发寒。

    这棒槌发起飙来,那也是没谁了……

    “呵呵……”

    房俊眯着眼,嘿嘿一笑,似乎很是爱听这些奉承话。

    等到大伙说了一阵,他才慢悠悠说道:“虽然某是真心实意的想请几位吃一吃这人间美味,但几位既然执意不肯,某若继续坚持,反倒被几位以为某是牛不喝水强摁头……”

    包括李元嘉在内,听了这话,就有些讪讪。

    这几位都是皇室贵胄,身份那是顶顶尊贵,走到哪里不是逢迎一片,几时受过这样的挤兑?

    若是放在以往,即便房俊的名声再是响亮,这几位除了“深受其害”的李元嘉之外,听了这话说不得就给房俊甩脸子,不告而别。但是刚刚经历了大门口的那一幕,借给这几位一个胆子,也不敢再房俊面前发作。

    房俊浑然不知自己说的话有多不合适一般,将饭桌上一个酒坛子拿起来,拍去泥封,一阵浓郁的酒香顿时溢了出来。

    拿着酒坛子,一一给几位面前的酒杯沾满酒,说道:“诸位到了咱家,菜不吃一口,这酒却不能一口不喝吧?这样,既然诸位不爱吃这猪肉,这一坛子酒喝了,某恭送诸位出门,以后青山不改友谊长存,如何?”

    李元嘉就瞄了瞄房俊手里的那个酒坛子。

    深灰色的陶瓷坛子,看着不甚起眼,看上去也不太大,能装个十斤八斤左右。眼前的酒杯里,清澈的酒水散发着浓郁的酒香,闻一闻,就有一种醺醺欲醉的感觉。

    房家出好酒,这是市面上公认的。

    但是真正喝过的没几个。

    即便是李元嘉这等近亲,因为与房俊不是太和睦,也没机会品尝。

    他们七个人,喝十斤酒,在他看来,这不是问题。

    况且能借机享受一般房俊酿制的美酒,正是求之不得。

    李元嘉便说道:“本王也知道如此拒绝,的确不太近人情,奈何皇命在身,也不得不婉拒二郎的厚爱。二郎既是如此说,吾等绝无二话,感谢二郎体恤!”

    这边是答应了。

    房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看着这位在他面前讲姿态摆的极低的便宜姐夫,便点头道:“请!”

    “请!”

    “请!”

    几人互视一眼,便一起端起酒杯:“敬二郎一杯!”

    房俊呵呵一笑,自己也倒了一杯,举起杯子道:“请!”将酒杯放到唇边,浅酌一口。

    唐人好酒。那几位早就被这酒香勾出了馋虫,此刻也不客气,一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房俊笑得愈发欢快了……

    随着美酒入喉,酒桌上瞬间一片沉寂。

    几个人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齐齐端坐不动,保持着手持酒杯的姿势。

    只是脸孔却涨得通红。

    这酒确实香醇,非但闻着香,喝着更香!

    但是,太烈了!

    那醇香的酒水仿佛被烈火灼烧过一般,顺着喉咙下去,宛如一道火焰被吞进了嘴里,酒水所过之处,像是被锋利的刀子割过,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几个人强忍着,没有叫出来!

    但是等到酒水入腹之后,那一团火就像是在胃里燃烧,带着一股火热的暖意,顺着奇经八脉走遍四肢百骸,一股通透的融融之意不经意的升起。

    就是一个字,爽!

    “好酒!”

    李元嘉被这一口酒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还是忍不住拍着桌子赞叹!

    房俊呵呵一笑,废话!

    他拿起酒坛子,再次给诸人斟满酒,一伸手:“请!”

    几个人就有些双眼发直……

    酒是好酒,就是……太烈!

    这一杯酒,就足以抵得上那些寻常酒水三五斤,这么一坛子分下去,每人最少也得有一斤的分量,这要是喝完了,还能活么?

    就这么一杯,有好几位都觉得脑袋发晕了!

    但是,不喝行么?

    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再次举杯。不过这次都学乖了,没人再像刚才那般一饮而尽,而是浅酌慢尝,既不会被这烈酒醉倒,亦能仔细品味其中的香醇。

    唯一的遗憾,那就是眼前香气四溢的肉,若是牛肉羊肉就好了,再不济,狗肉鸡肉也行啊,为啥就偏偏是猪肉?

    酒肉酒肉,这两样为啥总是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人们说起来的时候总是焦不离孟秤不离砣?很简单,那就是喝酒的时候必须吃肉,那才爽利,吃肉的时候必须喝酒,那才过瘾!

    几个人看向房俊的眼神,就不免幽怨。

    这小子想一出是一出,你就不能发发慈悲,给咱整点别的肉来吃?

    猪肉,实在是不能吃啊……

    房俊却对几人的眼神视如不见,也不逼着这几位喝酒,自顾自的夹起一筷子才骨肉,沾满了蒜酱,放进嘴里大嚼。

    心里却是很不爽:娘咧!哥们为了给猪肉涨涨价,容易么?

    拆骨肉,尤其是和菜、汤一起煮熟的非常入味的拆骨肉,是他的最爱。而且这个时代没什么人工合成的猪饲料,喂猪的食物更是百分百绿色环保,所以猪肉非常的香。

    猪血旺也好吃,看上面那一层嫩绿的葱花,还有汪出来的油,就已经很引人食欲了,舀一勺放进嘴里,几乎入口即化,满嘴的香。还有用猪肉和猪骨头熬的烂烂的酸菜,那汤已经变成了浓浓的泛着奶白色,吃一口,也是一个字:香……

    吃了几口肉,抿了一口酒,然后一勺一勺地舀猪血旺吃。他上辈子最爱吃这个,而且今天的血旺蒸的火候很好,所以特别嫩滑。他一边吃,一边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

    还真是美好的享受啊……

    “咕”

    “咕”

    耳边传来几声奇怪的声响。

    房俊放下舀血旺的汤匙,抬起头来,便见到面前这几位都在盯着他看。

    有酒无肉,那是一大憾事。

    有酒有肉,但是只能喝酒不能吃肉,那就不是什么憾事的层次了,那简直就是无尽的折磨……

    这几位看着房俊吃得啧啧有声,那满桌子菜发出的浓郁的香气,便下意识的抿着酒,越喝,越想吃肉。越是压制着吃肉的慾望,就越是喝酒……

    不知不觉的,酒一杯接一杯的喝,一个个的小脸儿都红扑扑的,有些微的醉意,那股子想吃肉的念头,在心里疯狂的滋长,渐渐的控制不住。

    猪肉咋地?

    房俊能吃,咱就不能吃?

    更何况人家房二不是说了么,这猪是他自己养着来等着杀了吃肉的,那肯定干干净净没毛病!

    心里这么想着,就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最终,第一个受不住的是李元文。

    这人虽然是皇族,但是生性随和,没什么远大志向,平素就喜好口舌之欲,用后世文明的说法,那就是一个“老饕”,当然了,通俗一点,那就是“吃货”……

    吃货,最禁受不住美食的勾引。

    李元文心一横,管他娘的猪肉还是什么肉,瞧着房俊吃得那叫一个香,他馋虫都快爬出来了,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拆骨肉,学着房俊那般在蒜酱里打了个滚,送到嘴里。

    一口咬下去……

    “二郎啊,你不实诚啊,说得天花乱坠的,这肉也不咋地啊?”

    李元文摇头叹气,嘴里嚼着肉,抿了口小酒。然后夹了一筷子酸菜,“还算有点滋味吧,但是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某尝尝这个……猪血?哦,叫血旺啊,这个名字不错,很喜庆,好彩头……这味道啊,也就一般。”

    李元文一边挨个菜都尝尝,一边抿着小酒,一边摇头晃脑的挑毛病,筷子却舞得飞起,根本不闲着。

    房俊就笑,举杯跟李元文碰了一个,一饮而尽。

    李元文见到房俊喝酒如此豪迈,脸色有些惴惴,心虚道:“这个酒太烈,咱慢点喝行不?”

    房俊一挑眉毛:“没那么多讲究,虽然是初次见面,但老哥你对我的胃口,大气,不矫情!这喝酒吃肉,那最重要的就是个心情,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便是如此了!但是逼着喝酒,岂不是大煞风景?能喝多少,您就喝多少,随意就行了。”

    他这么一说,李元文反倒不好意思了,挺直腰板,说道:“得了,二郎既然如此说,某若是扭扭捏捏,反倒被二郎你看轻了!干了!”

    一饮而尽。

    房俊哈哈大笑,越看这个李元文越是顺眼。

    喝酒喝得是啥?是酒,但更是心情!

    若是心情不爽,即便是五十三度的茅台那也喝不出个滋味儿!

    两人越喝越是投契,言谈甚欢。

    其余几人就是不滋味了。

    尤其是李元嘉……

    说心底话,李元嘉是很想跟房俊打好关系的,不仅仅因为这货是自己的小舅子。

    去年能打上自己的府邸,只为了给他的姐姐出一口气,撑起腰杆;现在能将这么大一块足以传家百世的良田送给最小的妹子,足以说明这人重视亲情。

    在这个年代,兄友弟恭是跟孝顺父母一样的良好品德,在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世人看来,能够拥有这样良好品德的人,在其他方面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更别说,一个照面就敢将当年的长安第一纨绔给敲断了腿……

    可不知为什么,在房俊面前,他总是有些心虚。

    李元嘉满心纠结,想了半天,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是因为自己放不开亲王的架子。

    总是想在房俊面前保持自己的威严,偏偏房俊又是个棒槌,根本不吃自己这一套!在旁人眼中,自己是威风凛凛的天潢贵胄,是身份尊贵的皇族亲王,但是在房俊眼里,他啥都不是。

    只要惹了他姐姐生气,照揍不误……

    既然人家根本没将自己的身份当回事儿,那自己还绷着有什么用?

    对于房氏,他是真心恩爱,所以他愿意去接近房氏的亲人。

    想到这里,李元嘉深吸口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酸菜里的五花肉。

    “嘶……”这一口咬下去,李元嘉只觉得满口浓香不肥不腻,简直了!

    等到将口中的肉咽下去,李元嘉才恨恨的瞪着李元文,怒道:“堂兄,不地道了吧?这么好吃的肉,你却口口声声不好吃,你啥意思?”

    他现在才发现,李元文似乎对每一个菜都挑剔了一番,但是嘴里根本没停!

    太奸诈了……

    李元文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抿了口小酒,摸着鼓胀的肚子,大大咧咧说道:“兄弟,你这是啥话?咱只是说出来对每一道菜的缺点的看法,希望二郎以后能多多注意,给他家的厨子说一说,精益求精么,不是更好?某又没拦着你吃!”

    李元嘉翻个白眼,不理这个护食的家伙,难道这一桌子菜,你还能一个人吃完?便转头对房俊说道:“这个五花肉,走的时候给本王拿点,回去给你姐尝尝。”

    他这话说的很自然,很有至近亲属的味道,并不虚伪客气。

    可是在心里,却禁不住在打鼓。

    说起来,自己可一向都瞧不起这个小舅子,关系也一直不近,若是这小子犯浑根本不给自己面子,岂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堂堂韩王殿下跟小舅子要东西,结果人没给……

    李元嘉就有些后悔,莽撞了啊!

    可事实上他不知道,他只要将房氏摆出来扎筏子,在房俊这里几乎就不存在任何拒绝的可能。

    房俊就点点头:“那是自然,肥的瘦的五花的,还有这拆骨肉,猪血,待会儿自会让家仆给我姐送去,顺带也会打发厨子过去,教教你府里的厨子怎么料理这些东西。”

    心底很是欣喜。

    这几位,可都是身份不凡的皇族子弟,只要他们接受了猪肉,这个潮流必然会盛行开来。

    这以往农家穷户的食物,也能搬上贵人们的饭桌,必将导致养猪的兴起。

    也算是为那些穷苦人家开辟一项财源吧。

    虽然不会因此大富大贵发家致富,但是凭借勤劳能多一份收益,总是好的。

    世界不会因谁而轻易改变,但房俊相信只要努力,总是会在潜移默化之间,发生一些积极而美好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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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顿酒吃得宾主尽欢。

    虽说猪肉是贱肉,是那些贫苦农户的泥腿子才能吃的,休说李元嘉这等皇族宗亲,便是等闲有点身份的富户都不屑于吃食,但是在房俊的“压迫”之下,每个人都不少吃。

    刚开始的时候倒是房俊又是敲打又是威胁,但是等到烧刀子三五杯下肚,言谈越来越随意,酒至酣处,也顾不得什么肉了,吃得那叫一个啧啧有声,满嘴流油……

    到了最后,初次畅饮烧刀子这等烈酒的李元嘉诸人,各个酩酊大醉,被房俊统统放倒。

    房俊命家仆收拾了客房留宿,然后打发人挨家挨户的通知,莫要这些人的家里担忧,重点自然是韩王府。

    庄子里的家仆到了韩王府,见了韩王妃,说是韩王殿下在庄子里吃多了酒,二郎已然安排了住处,今夜留宿在那边,便遣人前来知会一声,好叫韩王妃休要惦记。

    丈夫在自家兄弟那边留宿,韩王妃自然没什么好惦记的。

    只是等到那家仆离去良久,韩王妃尚未回过神来,几时丈夫与二郎这般亲厚了?又是吃酒,又是留宿的,着实令人狐疑,她可是知道,因为曹氏那件事,二郎不待见王爷,王爷也有些不满,这两人可是心里都对对方有成见,没有一见面都打起来都是好的,还能这般亲厚?

    最关键的是自家这个二兄弟什么脾性,没人比房氏更清楚,就算现在相谈甚欢,但是王爷指不定那句话没说好,说不得就惹恼了二郎,到时候发作起来……

    可是又不能派人去将王爷接回来。

    跟每一个寻常妇人一样,哪个不希望丈夫能跟娘家的兄弟相处的亲厚一些呢?

    房氏心惊胆跳的过了一夜,基本没怎么睡觉。

    唯恐下一刻便有家仆将腿断胳膊折的王爷送回来……

    直到翌日清早,房氏便迫不及待的打发府里的家奴前往骊山的庄子里,探看那边的情形。谁知家奴得了嘱咐尚未出门,大门口便人喊马嘶的喧嚣起来。

    房氏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惊问道:“怎么回事?”

    便有看门的家奴来报:“是王爷回来了,同来的尚有房府那边的年礼。”

    房氏这才舒了口气,听说有娘家送来的年礼,便领着侍女迎了出来。

    逢年过节,亲戚朋友之间互送礼物,这是最基本的礼数。越是身份地位高等的人家,越是重视这般礼节,礼物自然也越是讲究。看着门口一长串满满登登的马车,房氏便知道这都是二郎送来的。

    往年,王府与娘家自然也会互送年礼,但从未这般奢侈。

    房家在房玄龄发迹之前,只是青州的寻常富户,耕读传家,并未有多少家底。房玄龄又是清正廉明,从来都不会聚敛钱财,家里的收入除了一些地租,便是房玄龄的官俸和陛下的赏赐。虽说生活无忧,但是想要多送一些礼物,却也不能。更何况房玄龄一向清心寡欲,并不热衷与这等迎来送往的事情,礼物大多只是象征性的意义,心意更重要。

    而韩王府虽说贵为皇室贵胄,但是韩王李元嘉不擅经营,家里的条件也没比房家好多少,对于岳父“心意重于形式”的年节礼物,李元嘉甚是赞同。

    眼前这一车车的礼物,不用问,必是出于房俊之手。

    房俊尚未成家,更未曾分家另过,无论送出去多少礼物,都是代表了房家。

    也就是说,今年娘家的年礼,是由房俊代送了。

    那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驶进院子,王府的家仆忙前忙后的指挥着将礼物卸车,各个喜笑颜开。王妃在府中甚得这些家奴的拥戴,王妃的娘家送的年礼越重,便越是给王妃抬脸,越是增加王妃的威望。以往那曹氏的娘家送来的年礼,可是每次都让曹氏人前人后抬着下巴走路。

    对于出嫁的女人来说,娘家的兴衰和重视,是决定她们能否在夫家挺直腰杆的重要因素之一,即便房氏贵为宰辅之女,亦是如此。

    房氏看着如山的年礼,有喜有忧。

    欢喜的自然是娘家兄弟有出息了,能给她涨脸。

    忧的却是这般丰厚的年礼,王府要如何回礼?

    礼尚往来,就得有来有往,只进不出,那可是丢死人的做派,哪怕跟娘家亦是如此……

    李元嘉从马车里下来,见到房氏迎了出来,便走过去。夫妻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喜忧参半的眼神。

    虽说是宿醉,但房俊的烧刀子可是醇正的蒸馏酒,没有一丝一毫的添加剂,喝得再醉,也没有宿醉后头痛欲裂等等症状,只是睡眠有些不够,李元嘉看起来精神有些萎靡。

    啧啧嘴,李元嘉苦笑道:“这二郎还真是……”

    话说了半截儿,却是说不下去了。

    埋怨房俊送的年礼太多,自家的库房里没啥礼物回赠?

    那可真是不识好歹了。别看李元嘉贵为亲王,但是人家房府,也被比他差多少。

    可若是回礼……

    那辆比别人家反了好几倍价钱的四轮马车,已经将王府的库房快掏空了。

    房氏见了李元嘉,反倒不是太在乎年礼的事儿了,而是好奇的问道:“王爷,什么时候跟二郎相处得这般亲厚,又是请酒又是留宿的?”

    李元嘉便将昨日的事情简略的说了。

    房氏听到二郎将那块地落在小妹房秀珠的名下,很是欣慰,但是当听闻将高真行打断了腿,顿时蹙起秀眉。

    高真行的名头,房氏自然是晓得的。当年她尚未出嫁,高真行横行霸道的作风就已经传遍关中,但是依仗着高家的地位和陛下的宠爱,没人能拿他如何。

    现如今自家兄弟却将他打断了腿……

    房氏不知是应该为房俊的强势感到自豪,还是为房俊的嚣张比高真行更甚而感到头痛。

    李元嘉见到房氏的脸色,便说道:“想来也没什么大事儿,毕竟是那高四郎堵在庄子的大门口挑衅,二郎若是不反击,这往后也不用出去见人了。待会儿,为夫便进宫去面见陛下,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一解释清楚,陛下最是英明睿智,定会主持公道。”

    房氏便含情脉脉的看了李元嘉一眼。

    夫妻多年,房氏自然晓得李元嘉的性子,说白了,就是有些书生意气。虽然陛下对他甚是看重,但等闲的时候,李元嘉从不会去陛下面前讨要人情,这方面,倒是跟房玄龄很是相似。

    但是现在为了房俊,李元嘉宁肯放下架子,去陛下面前求情,请陛下出面压制高家……

    要知道,去年的这个时候,房俊可是纵马闯进府里,将李元嘉的面皮剥得干干净净,甚至沦为整个关中的笑柄。现如今能“以德报怨”,自然是看在夫妻情分上,这才委屈自己,一改往日的作风。

    李元嘉被房氏看了这么一眼,就有些赧然。

    说起来,成亲这么多年,自己好像真的没为房氏做过什么……

    房俊此次送来年礼,领队的自然是管事卢成。

    卢成指挥着同来的家仆跟王府的家奴一起搬卸年礼,等到卸得差不多,便来到房氏面前,恭恭敬敬的递上礼单,鞠躬说道:“老奴见过王妃……二郎遣老奴送来这些礼物,请王妃过目。二郎还说了,这些东西只是送给王妃的礼物,跟王爷……那个……是兄弟孝敬姐姐的,就不必回礼了。”

    卢成有点尴尬的笑笑。

    李元嘉与房氏对视一眼,心里恍然,想必房俊的原话必是不中听,大抵是“跟李元嘉那厮没啥关系,就不用回礼了”这等话语。卢成不好意思说出来,便含糊其辞。

    李元嘉苦笑,堂堂亲王,会为了回礼而发愁,这可真是笑话了……

    不过等到他看清礼单上各式各样的礼物,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车蜀锦、半车苏绣、东海的珍珠、西域的佳酿、岭南的鲜果、塞外的毛皮……简直相等于乡下一个中等人家的全部资产!

    这小子,能将一块几千亩的良田送给妹妹,也能舍得这般丰盛厚重的礼物送给姐姐,还真是……

    李元嘉除了震撼,已经想不到应该怎么形容了。

    心胸开阔、重视亲情至此,也算是绝无仅有了!

    房俊有钱,但是能如此舍得在姐姐妹妹身上花钱,说是天底下独一份亦不为过。姐姐妹妹与兄弟不一样,这年代,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那就是别家的人了,娘家再是如何牵挂,亦是外人。

    李元嘉深吸口气,苦笑道:“本王……还是立即进宫吧。”他不是愿意欠下人情的人,即便房俊指明礼物是送给王妃房氏的,但他李元嘉不能装傻。

    人家房俊摆明了不要回礼,那李元嘉就只能用实际行动去还这份人情。

    只不过他心里也没底。

    想想陛下对高士廉的敬重,对长孙家的袒护,恐怕陛下不会坐视高真行被房俊打断腿。

    原本这件事房俊是占理的,但是脾气太刚烈,下手太狠,导致现在的局面颇为不利。去年陛下才刚刚晋升高士廉为尚书右仆射,足见高士廉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若是高士廉在陛下面前哭诉一番……

    想到此处,李元嘉觉得自己不能等了,他要立刻进宫。

    不都说“恶人先告状”么,那咱也当一回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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