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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俊是极喜欢跟长乐公主在一起的,这位长乐公主便如同一朵清秀纯净的白莲花,静静的站着,无需任何言语,便能散发着淡淡的馨香,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悠然。

    极其符合房俊的审美观。

    只是想起她刚刚的话语,房俊又叹了口气……

    对于高阳公主能舍命为他挡箭,他非是铁石心肠,又怎能无动于衷?

    一直以来,都是脑子里的历史让他对高阳公主避之唯恐不及,对这门婚事一直存在抵触心理。

    他的灵魂是个成熟的男人,不是憧憬着完美爱情的少年,对于政治联姻完全能够接受,也确信自己在婚后不会对妻子报以抵触。

    先结婚后恋爱,其实没什么不好。

    爱情未必要轰轰烈烈,平淡相处的相濡以沫,更符合房俊的理想状态。

    只是她一直过不去高阳公主跟辩机的这个坎儿……

    可是当高阳公主站到他身前为他挡箭的那一刻,房俊知道,自己被感动了。

    有一个女人能够为你而死,还有什么错误是不可原谅的呢?

    更何况,这个所谓的错误,只是历史上的一桩悬案,现在更不一定会发生……

    自己能接受“享尽天下美男”的武美眉,为何不能接受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高阳公主呢?

    雾霭蒸腾,雪粉纷纷。

    房俊站在湖边,卓然而立,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

    房俊是个心胸豁达的人,前生如此,今生如是。

    对于为他舍去性命的高阳公主,他无法拒绝,那会令他良心不安。

    当然,爱慕之心是没有的,起码现在没有。

    不过先结婚后恋爱,他完全能够接受……

    除夕一大早,长安城里家家户户的爆竹声便响成一片,充满了过年的气氛。

    在这个火药尚未普及、纸张成本高昂的年代,用火烧竹节使之爆裂发声,以驱逐瘟神,是人们渴求安泰的美好愿望。

    当然,“爆竹”即将成为历史。

    早晨尚未开饭,房俊便领着老三房遗则、老四房遗义,拎着一挂作坊里刚刚试验成功的鞭炮,来到大门口。

    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挑起,燃着一根线香,点燃引线,火花便“嗤嗤”的燃烧起来。紧接着,震耳欲聋连续不断的炸响便在大门口响起,随着鞭炮的炸响,染了红色的鞭炮纸筒被火药炸开,片片碎裂的红色纸屑漫天飞舞,一片喜庆。

    老三老四一开始吓得躲在房俊身后,但是过了一会儿就不怕了,兴奋的又碰又跳,央求着房俊也想要放一挂。房俊怎敢让他俩放鞭炮?若是伤着了,老娘能扒了他的皮!

    自打这两个小家伙越来越大,越老越懂事,懂得粘人之后,房俊感觉自己在老娘面前的地位直线下降……

    鞭炮一响,不仅将府里的家仆下人们都炸了出来,整条街的人家都纷纷出来探望,各个神情震惊,不晓得发生何事。

    这大概是古往今来第一挂鞭炮吧?

    房俊美滋滋的想着,这种“先拔头筹”的感觉果然很爽……

    看着那霹雳扒拉炸响的鞭炮,看着那随着炸响漫天飞舞的红色纸屑,所有人都觉得这东西很适合过年这种喜庆的日子燃放啊!对于气氛的提升效果,那不是一点半点。

    跟这玩意一比,那火盆里烧着的竹节简直弱爆了!

    便有街坊来问。

    “二郎,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怪吓人的?”

    “这是鞭炮。”房俊笑呵呵的回答。

    “哪里买的?”

    “是呀,这东西真响,比爆竹好多了,这红纸满天飞,喜庆!”

    房俊就笑道:“这是家里作坊研制的,没得卖。”

    这一条街上住着的都是官宦世家,有钱。

    他有些后悔,想起来制作鞭炮和烟花已经是腊月了,几番试验,现在虽然成功了,但年节已经到了,无法大规模生产,否则又是一个敛财的好东西。

    打发了好奇的街坊邻居,房俊领着老三老四,回正屋吃饭。

    房玄龄已经坐在正坐,皱着眉训斥房俊:“整日里不务正业,鼓捣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没长进!”

    房俊就哈哈一笑,也不辩驳,只是说道:“这不作坊里有一些以前制作火药的材料,顺手就鼓捣了这鞭炮,过年嘛,听个响,图个吉利。”

    心里却是腹诽。

    玻璃算不算稀奇古怪?火药算不算稀奇古怪?曲辕犁算不算稀奇古怪?

    玻璃现在每年给李二陛下创造大量的财富,火药成了攻城略地的大杀器,曲辕犁更是传遍大江南北,令农田耕种的效率提升了不止一倍。

    正是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却实实在在的改变着人们的日常生活,推动着这个帝国不停的前进。

    这不是稀奇古怪,这就科学技术!

    科学技术,就是生产力!

    老爹不懂……

    以后再慢慢的跟老爹灌输这方面的理念吧,这个一辈子学习儒家思想的老学究,一时半会儿的恐怕转变不过来这个念头。

    房玄龄听了房俊的话,立马担忧的问道:“火药?那可是陛下严令民间禁止的东西,你小子违抗皇命,想拖累老子被砍头啊?”

    这当然是玩笑话。

    就算房俊真的造反,李二陛下也不会砍了房玄龄的脑袋,长孙冲就没牵连到长孙无忌……

    但也可以看出房玄龄的谨慎。

    防微杜渐,持身守正,这是为官之道,亦是做人之道。

    卢氏瞪眼道:“你个老东西,大过年就不能说点好话?”

    房玄龄气得无语。

    大嫂杜氏和小妹房秀珠就在一边偷笑,这个家里,卢氏的威风那真是所向无敌,在朝廷里说一不二的宰辅大人,也得跪……

    房俊便解释道:“父亲不用担心,制作鞭炮的火药,跟神机营制作震天雷的火药配方不同,威力小得多,就算弄个十斤八斤的,也没什么用处。”

    房玄龄这才释然,不过被卢氏刺了一句,心中依然不爽,整顿饭都绷着脸。

    吃完饭,房玄龄碗筷一撂,冷冷的说道:“准备一下,下午祭祖的事宜。”

    便背着手,到书房里喝茶去了。

    准备祭祖的事宜,自然勿需房俊伸手,大部分都是大哥房遗直的事情。

    这与能力无关,只与长幼有关。

    房遗直是房家的嫡长子,这种事情基本都是他的任务,当然,将来继承房玄龄的爵位也是房遗直,没别人什么事儿……

    房家的祖祠在青州,道路太远,不可能每年都长途跋涉赶回青州去祭祖,便在后院建了一座祠堂,存放着祖宗的牌位。若干年后,房玄龄这一支繁衍生息,便会与青州的祖祠分支开来,另立一房。

    东跨院的祖祠是五开的高大正房,抱厦厅,台阶、回廊俱全,左右各有厢房,轩昂壮丽。

    屋脊的灰塑装饰以梅花、牡丹、莲花与鳌鱼等瑞兽和吉祥图案为主题,山墙也有精美的草尾灰塑装饰。房内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紫檀雕螭案,案上,放置着一座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后面摆放着一溜木龛,龛中有祖宗的牌位。神龛刻有各类色彩斑斓的花卉植物,如梅花、青竹、牡丹、桃花和莲花等,以代表四季生生不息,寓意整个家族开枝散叶。

    地下是左右各一溜总共八张楠木座椅。

    此刻祠堂里青烟缭绕,古朴肃穆。

    房玄龄作为这一支的族长,自然是主祭。房遗直陪祭,房俊献帛,房遗则捧香,房遗义守焚池。只不过房遗义年纪太小,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还得派了一个家仆看着他……

    儒家礼法的核心内容之一:长幼有序。祭祀里很多事,房俊这个此子都只能看着,排不上号。

    祭祖之后,一家人便聚在正堂里,吃年夜饭。

    年夜饭吃完,要守岁。

    这时,骊山庄子里的管事卢成便领着十几个青壮,赶着几辆马车,运来二十几个方方正正的大纸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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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渐深。

    喧闹的长安城渐渐沉寂下来,尽管平素严格执行的“宵禁”从今晚开始直至上元结束都将取消,但对于国人来说,除夕之夜阖家团圆是亘古不变的传统,即便平素最撒欢的纨绔子弟,今晚也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

    家庭,亲情,这是华夏文化最凝炼的底蕴,早已融入血液。

    零星的爆竹声响,点缀着安宁的城市。

    皇城内灯火通明。

    一盏一盏大红色的宫灯被高高挂起,明亮的灯光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层橘红色的光晕之中,肃穆之中平添了几分喜庆。

    高阳公主的寝宫内,笑语欢声。

    自从李二陛下登基,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对待亲生手足的冷血残酷,愈加重视亲情的维系。所有的公主、驸马,尚未就番的皇子,只要留在京中,都尽可能的来到太极宫团聚,吃一顿年夜饭。

    一众公主便不约而同的来到高阳公主的寝宫,姐妹们坐在一起,笑语欢颜。别管平素是否相看两相厌,在这个时候,都会放下心底的成见,在皇帝面前展现一番姐妹情深的温馨画面……

    安康公主斜坐在高阳公主的榻前,拿尾指轻捋着鬓角的秀发,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婉柔的少妇韵味流泻。她今天穿着素雅的浅蓝色宫裙,身姿婀娜,秀美雅丽。

    这样美丽的女子,总会让人有些莫名的亲近感。

    她看着锦榻上高阳公主如花似玉的小脸有些苍白,心里有些心疼,便柔声说道:“你这丫头真是傻!身子是你自己的,遭罪也是你自己受,怎能干出给人家挡箭这种事情呢?咱们女人啊,最是命苦,你这边舍去性命不要,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男人还不是为你掉几滴眼泪,一转头就三妻四妾風流快活?不值当!”

    她的声音较脆轻柔,不疾不徐,很是好听。

    高阳公主绣眉一挑,笑道:“哎呀,这话可千万别被独孤姐夫听见,否则那位得知自己视若珍宝的爱妻居然是个铁石心肠无情无义的,可就要肝肠寸断了!”

    安康公主下嫁独孤谋。

    独孤谋勇猛善战,是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只是有些“惧内”……

    向来都是将安康公主捧在手心里,听之任之,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此事常常被市井坊间拿来取笑,但是一众公主就姐妹们,却个个羡慕得不行。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更何况是出身在皇家的金枝玉叶?

    身上担负了太多的皇家责任,围绕了太多的利益纠葛,相濡以沫的真情,反倒成了最奢侈的奢望……

    安康公主洁白的脸蛋儿微红,有些羞恼的瞪了高阳公主一眼,反唇相讥道:“谁管他断不断心肠的?倒是你这个丫头,现在取笑我不要紧,等到成亲之后,怕是有你受的!你家那位啊,脾气实在是暴躁,说不得惹恼了会跟你抡拳头……”

    高阳公主虽然伶牙俐齿,但到底是个没出门的姑娘,谈论起未婚夫,就有些娇羞,脸儿红红的不说话,但嘴角噙着的浅笑,却透露了心底的甜蜜。

    一旁的临川公主听到她们两姐妹的对话,便忿忿说道:“真不知父皇是怎么想的,为何将漱儿嫁给那么一个棒槌?咱漱儿花容月貌,这辈子算是毁了!”

    她的驸马周道务,去年便是在这太极宫里,被房俊揍了一顿,颜面尽失,无颜在长安待下去,立秋的时候,求了李二陛下敕封为营州都督,去辽东上任了。

    年轻夫妻两地分居,心里对房俊难免有着怨恨。

    寝宫里就有些冷场。

    那房俊的确是个混不吝的,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令人避之唯恐不及,谁愿意去招惹?

    便是一旁的东阳公主也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秀美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置若罔闻。

    她的驸马是高履行,申国公高士廉的长子,高真行的长兄……

    高阳公主嘴角一翘,就待反唇相讥。

    若是刚刚定下婚约只是,临川公主这般说话,高阳公主尚能忍耐几分,甚至觉得这是提点她,让她知道房俊的为人,是为了她好。但是现在马上就要成亲了,临川公主说这样的话,是发泄自己心里的怨气,还是为了给高阳公主添堵?

    高阳公主可不是小绵羊……

    只是她刚刚想要开口,便被身边坐着的长乐公主扯了扯衣袖,高阳公主扭头看过去,便见到长乐公主秀眸眨了眨,微微摇头。

    高阳公主只好恨恨的闭嘴。

    对于这个姐姐,高阳公主是打心底里钦佩爱戴,她的话,得听。

    这时,寝宫外一个小宫女疾步走进来,到高阳公主榻前,弯下腰施礼道:“刚刚承天门的禁卫送进来一封书信,说是房相家二郎给殿下的。”

    说着,将手中一封书信举起。

    高阳公主眨眨眼,伸手接过。

    小宫女垂着头弯着腰,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临川公主就嗤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哎呦,这大过年的还要鸿雁传书,真真是羡煞旁人呐!只不过房二那个棒槌,何时这般有情趣了?”

    冷场,没人理她。

    高阳公主抬眸瞅了临川公主一眼,抿了抿嘴,没说话,而是拆开手中的信封。

    里边的信纸折成一个方胜,如同心连心一般,很是精巧。

    高阳公主的唇角便翘起来。

    轻轻将方胜拆开,圆润华滋、宽绰秀美的字体便显露出来。

    “《青玉案·除夕念佳人》……”

    清河公主便凑到高阳公主身边,依偎着她的肩膀,盯着信纸,轻轻念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酉时初刻,凭窗远眺……”

    满室寂静无声。

    这首诗余,寥寥几行字,将一副幽美的画卷展现在眼前。

    皇家的公主都是念过书的,经过名师教导,自然具有很高的鉴赏能力。

    这首词肯定是极好的,更难得的是词中蕴含的真切情意。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长乐公主喃喃的念了一遍,神情有些恍惚。

    临川公主有些发愣,听说过那房二很是有些才华,但居然这么厉害,能写得出这么好的词?

    不过……

    “这首词定然是那房二抄袭而来!”临川公主叫道。

    所有公主的眼神都向她看来,有疑惑,自然更多的是不屑。

    知道你对房二有成见,但张嘴就说人家的词是抄来的,还要不要点脸?

    高阳公主纤手捏着信纸,一双秀眸微微眯起。

    她生气了……

    临川公主笃定的说道:“又是玉壶光转,又是鱼龙舞,这分明是上元节观灯的景色啊,除夕之夜黑漆模糊的,哪儿来的花千树,哪儿来的星如雨?这分明是上元也的词,被他抄袭而来,生搬硬套!”

    众位公主细细琢磨,还真是有几分道理……

    高阳公主终于忍不住了,撇着嘴儿,讥讽道:“若是没记错,当年在御书房里读书,姐姐的功课可从来都是最后一名,什么时候也能评论诗词了?”

    临川公主脸一红,尖声道:“瞎子都看得出来有问题好不好?妹妹别是被那棒槌迷了眼,分不清好歹!”

    高阳公主气得俏脸通红,就待反驳。

    清河公主突然问道:“酉时初刻,凭窗远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长乐公主望望天色,细声说道:“马上就到酉时了吧……”

    话声未落,长乐公主便轻轻张开红润的嘴唇,清丽秀美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一朵绚烂的烟花,在她清亮的眸子里绽放,投下斑斓炫丽的倒影……

    房府花园中。

    房俊领着老三老四小妹,将下午庄子里送来的礼花搬到花园里,家仆侍女们都不知道二郎又要玩什么花样,急急忙忙的跑出来瞧热闹。大嫂杜氏也领着贴身的侍女站在回廊里,饶有兴致的看着房俊将那一个个方方正正的纸盒子摆好。

    房遗直本来窝在书房里看书,却被杜氏拉出来,此时见到房俊另个几个孩子一顿折腾,就有些不耐烦,闷声闷气道:“多大的人了,怎地还跟孩子一样,简直幼稚!”

    他心里还惦记着刚刚从好友那边借来的话本,才子佳人,只看了一半呢……

    杜氏就冷哼一声,抿着嘴唇说道:“确实很幼稚,兄弟都已经名满天下能撑起来这个家了,兄长还整天窝在书房看话本,真是幼稚得紧!”

    房遗直白脸微红,紧紧闭上嘴巴,不敢出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自打老二越来越能折腾,自家媳妇总是时不时的刺上自己几句,搞得很伤自尊。

    房遗直是看不上老二的。

    房家这等清贵人家,那是要诗书传家的书香门第,读书才是正途,整天嚣张跋扈与铜臭为伍,那是舍本逐末,没出息。可这番话对媳妇说是没用的,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早就被老二隔三差五的稀奇古怪的礼物收买了,跟他不是一条心啊……

    房遗直仰天长叹,只觉得自己这等清高飒爽的读书人,与一群愚夫愚妇终日为伴,实在是沾染了太多的尘俗之气,真是吾辈之悲哀啊!

    花园里,房俊领着兄弟姐妹将二十几个烟花摆好,让家仆拿来线香,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那家仆恭恭敬敬道:“回二郎的话,差不多酉时初刻。”

    房俊点点头,看着老三老四:“第一个,谁来点?”

    房秀珠站在房俊身边,瞪着一双秀眸看着方方正正的纸盒子,好奇问道:“二哥,这什么东西啊?也是鞭炮么?”

    她是见到房俊手里的线香,才猜测是不是跟晚饭前在大门口放的那一挂鞭炮一样,只是这个形状也太奇怪了……

    房俊就得意的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保准好看!”

    老三房遗则虎头虎脑的跑过来:“二哥,我来!”

    老四则有些胆怯,藏到房俊身后,又有些好奇,便露出小脑袋,看着三哥拿着线香,点燃了第一个纸盒子上面长长的引线。

    “呲呲”声中,引线冒着火星和烟雾,飞速的燃烧,纸盒子外面的引线很快烧完了。

    短暂的沉寂。

    然后……

    “嗵”的一声,一个火球从纸盒子里面带着一串火星和烟雾,径直的窜上天空。

    那火球被火药喷射,一个劲儿的往上窜,直到将近十丈的高度……

    “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含有烧碱的光弹在半空中炸开,绽放出一朵黄色的花朵,色彩绚丽,夺人眼目!

    紧接着,又是一道“嗵”的一声,一个光弹升上天空。

    “砰”

    这一朵是含有铜沫的绿色烟花。

    先前的黄色花朵尚未坠落消散,这一朵绿色又点缀其间,黄绿相间,分外绚烂。

    “嗵嗵嗵”

    一朵接着一朵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五颜六色的烟花将贞观十四年的长安城映照得五彩绚烂,光彩夺目!

    因为研制的时间段,加上一些特殊材料很不容易得到,更由于房俊对于后世烟花的制作方法也不甚了解,这就使得眼前的烟花在房俊看来实在是过于单调。

    但是在一千四百年前的唐朝眼中,这已经足够!

    天空中那一朵朵五彩炫丽的烟花,就如同来自天外的七彩云霞,堪称神迹!

    那种美丽、那种绚烂、那种辉煌,将所有人彻底震撼!

    在第二枚烟花点燃的那一刻,整个长安城的居民纷纷走出房间,站在自家的花园里、街道上,仰首望天,震撼无比的看着天空中那一朵朵仿佛盛开在天堂的炫丽花朵。

    房遗直都看傻了,张着嘴,下巴都快掉地上……

    太极宫里,高阳公主秀眸闪亮,仰首望着天上的烟花,喃喃的低语着:“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谁说只有上元之夜才会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看看这天上盛放的烟花,灿烂如云霞,炫丽如火树!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沉寂之中的长安城,仿佛被这一朵接着一朵的绚烂烟花所点燃,整个除夕之夜都谈论着这不可思议的神迹,彻夜难眠。

    李二陛下呆呆的站在窗前,眼睛里投映着五彩的五彩的烟花,半天无语。

    直到一刻钟之后,李二陛下才回过神来。

    看着烟花升起的方向,心里琢磨一番,便认定这必是房俊那厮折腾出来的动静。整个长安,甚至整个天下,也只有这小子时不时的弄出一些匪夷所思的“神迹”。

    比如,那个狗屁的“召唤彩虹”……

    一想到那个被自己锁进藏宝阁,实际上却一文不值的棱镜,李二陛下就有些肝儿疼。

    遣内侍将李君羡喊来,李二陛下咬牙切齿的说道:“这必是房俊那厮搞出的动静,如此招人眼目,怕是现在整个长安城都沸沸扬扬!过年都给朕添堵!你立刻通知城中武侯和金吾卫,严密防止百姓混乱,你自己马上给朕去房府,将房俊这厮捉拿……”

    说到这里,想了想,觉得除夕之夜将房俊缉拿好像有点不妥,起码也得给房玄龄点面子,便改口道:“看看那厮手中还有多少这种东西,统统给朕搬回来!”

    李君羡一愣,搬回来?

    您这算不算以权谋私呢?

    不过却是不敢问,点头道:“末将领旨!”

    退了几步,转身走出大殿。

    心里却想:房俊你个混蛋,你就作死吧,大过年的也不让咱消停的喝点小酒……

    李君羡带着属下风驰电掣一般赶到房府,二话不说,将六七枚尚未燃放的烟花统统“没收”,甚至还“拘捕”了一名帮着房俊摆放烟花的家仆,急三火四的返回太极宫。

    房俊吓得够呛,难道放个烟花也犯了李二陛下的忌讳?或者犯了什么国法?

    不过这年头,好像也没有禁止在城区内燃放烟花爆竹的禁令吧?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一朵朵烟花在太极宫上空绽放,房俊才回过未来,气得跳脚。

    李二,忒无耻!

    ……

    除夕之夜,在李二陛下的得意、房俊的愤怒,以及满城百姓的喧嚣之中渡过。

    大年初一一大早,吃过饺子,就要拜年。

    拜年是很累的一件事,尤其对于房家这样显赫的人家来说。亲朋故旧实在是太多,一家也不能落下,但是却也是维持人际关系的一个重要手段。

    最悲催的是,房俊现在算是“长安名人”,去到各家拜年,待遇明显较之去年大大提升,基本都是各家的家主亲自接待。都是叔叔伯伯,又都是朝中大佬,礼貌必须保持。喝喝茶聊聊天,彼此问候几句,房俊笑得腮帮子发酸……

    苦不堪言。

    不过也有收获。

    最晚的烟花满城皆知是房家燃放,尽早便有不少人向他打听,实在何处购买。听闻是房家的作坊研制的新产品,便大方的表示感兴趣,订单下了不少。

    反正都是不差钱的人家,房俊喊出天价,皆不以为意。

    相比于晚上燃放几个如此美丽绚烂的烟花,钱算个什么?

    房俊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回到府上,立即打发亲随前往庄子里通知,年假取消,工钱翻倍,全力开工!

    武媚娘喜滋滋的扒拉着房俊手里记录的订单,计算一番,顿时眉花眼笑。若是能在上元节之前将这份订单完成,起码上万贯的收入呢!郎君若然是财神下凡,随随便便鼓捣个新鲜玩意儿,就能敛一笔横财。

    房俊坐在椅子上歇歇腿脚,喝着茶水,心思却没在赚钱上。

    过了年,他的婚事就将提上日程了……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此为人生四大喜。

    婚礼,古为“昏礼”,是人生之中重要的一个环节。

    早在战国时期,儒家典籍《礼记》和《仪礼.士昏礼》中已经规定了缔结婚姻的“六礼”:纳采(纳采择之礼)、问名(问女之名而卜)、纳吉(卜而得吉,复告于女家)、纳征(纳聘币)、请期(择定成婚吉日,告于女家)、亲迎(婿往女家迎新妇)。

    唐朝婚礼,承袭了古代“六礼”,只不过贫富尊卑不同,排场繁简相异而已,但是又有变迁。

    如同房家这般的富贵之家,程序极其繁琐,不过照比那些钟鸣鼎食的千年世家,还是要轻省不少。

    一连串的程序运作之后,订下来婚期。

    四月初八,大吉。

    宜嫁娶、订盟、纳财、开市。

    尚有四个月的时间,足够准备婚礼事宜。

    公主下嫁自有其规制,等闲轻慢不得。其中的重点,便是婚房。搬到庄子里去肯定是不行的,幸好房府足够大,房玄龄在入秋的时候便在后花园里开辟出一块地基,已经开始动工,只不过入冬之后暂停工程。

    不过勿需着急,只等春暖化冻,工部就将派来工程队,为公主的婚房紧急施工,速度是很快的。

    家里忙成一团,房俊反倒闲下来。

    *****

    醉仙楼的雅室里,燃着上等的竹炭,温暖如春。

    房俊被李思文、长孙涣、程处弼三人叫出来喝酒。

    房俊穿着一袭藏青色的直缀,整洁清爽干净利落,乌黑的头发盘了个发髻,剑眉虎目,鬓如刀裁。房俊原本长得不差,鼻梁高耸嘴唇厚润,可以说是妥妥的阳光暖男,只是皮肤黑了一些,不符合时下的审美,远不如杜荷、长孙冲那等“娘炮”讨人喜欢。

    歪坐在锦垫之上,手里捧着一个白瓷酒杯,正惬意的抿着小酒。

    长孙涣面如冠玉,两条剑眉略微蹙起,颇有些担忧的问道:“你们说吾家大朗到底这么回事,为何突然之间就影信无踪,像是消失了一般?”

    一直以来,长孙涣对于其父长孙无忌宠爱大哥长孙冲颇为不满,一直想着掀翻长孙冲“这座大山”,在其父长孙无忌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得到父亲的肯定,来一出翻身农奴把歌唱。

    可是长孙冲突然之间就失了踪,反倒让他想心里七上八下。

    坐在他下首的李思文就嗤笑一声,斜着眼睨着他,揶揄道:“你这人就是贱!你大哥在家的时候,你恨不得他走路摔死,现在果然梦想成真了,你反而疑神疑鬼,岂不可笑?”

    长孙涣无语,自斟自饮了一杯,叹了口气。

    虽然在座好几个人都对长孙冲深怀不满,房俊更是与其直接冲突,长孙涣自己也颇为看不上大哥的做派,但是说到底,那也是他的亲大哥,平素虽然争斗,但感情毕竟还是有的。

    房俊也有些走神。

    不知怎回事,自打过了年之后,总是心慌慌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而且莫名其妙的烦躁。

    思来想去,大抵是婚期的确定引起的。

    上辈子房俊就没结婚,虽说红颜知己也有那么几个,但同居跟结婚显然不是一码事。

    同居是情投意合,但是哪一天相看两相厌了,互道一声珍重,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结婚就不同,那一张纸,就代表了责任。

    你得给她撑起一片天。

    雅室里有些沉寂。

    程处弼眨眨眼,突然问道:“为何不叫几个姑娘陪酒呢?”

    这里是醉仙楼啊,平康坊最大的青楼,到了这里,为何要自斟自饮呢,他想不通。

    长孙涣就翻个白眼。

    李思文哼了一声:“叫个屁啊!这里头的姑娘,那全都是江夏郡王的眼线,前脚你叫个姑娘,后脚这消息就能钻你家老子耳朵里,信不信?”

    程处弼挠挠头:“我信。可既然如此,喝酒完全可以去松鹤楼啊,为何非得要到这里?”

    长孙涣理所当然道:“因为这里是醉仙楼啊!”

    程处弼有点懵……

    房俊见不得欺负老实人,便说道:“是我不让叫姑娘的,弟兄几个坐一坐聊一聊喝点小酒,叫几个陌生的姑娘在旁边有什么意思?”

    李思文便无奈:“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家里有美妾俏婢,这马上又要迎娶公主,你都快****了,可哥儿几个呢?每天早起,裤裆都黏黏的……”

    长孙涣恶心道:“那是你,某可没有!”

    “没有,那就是你有病!”

    “你才有病呢!老子不知道多威武!”

    “威武个蛋!你掏出来我瞅瞅?”

    “瞅瞅就瞅瞅!就怕你自卑!”

    ……

    这俩货斗嘴,程处弼仍然在纠结不清:“喝酒也可以去松鹤楼啊,为何一定要来这里呢?”

    房俊彻底投降:“因为哥哥我在这里可以刷脸挂账,不用付钱,这两个王八蛋就想要占我的便宜,我就偏偏不叫姑娘陪酒,不顺着他们的心,懂了没?”

    程处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二郎你很笨啊,叫姑娘有什么关系呢?完全可以酒水钱你挂账,姑娘的赏钱让他们俩自己掏啊!”

    房俊愣住……

    哎呦,这个弯儿自己咋就没转过来呢?

    自己居然被程处弼这个夯货给鄙视了……

    笑闹一阵,长孙涣问道:“二郎,听说陛下要任命你为崇贤馆校书郎?”

    房俊点点头,无精打采。

    这就是个打酱油的官职,既干不好也干不坏,根本就是无所事事。他肚子里只有那些名传千古的诗词名篇,对于四书五经这些儒家经义那是完全欠奉,既不能教学生,更不能校书。

    长孙涣若有所思道:“看来,陛下是打算起用你了。不管怎么说,也是堂堂驸马,怎会让你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呢?”

    年轻一代之中,若是说起政治敏感度,除了两世为人有过官场经验的房俊,就要以长孙涣为首。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别看长孙涣成天花花公子模样,但是脑子就是好使。

    李思文便插言道:“咱们那个东大唐商号也成立有些时候了,可是也就只是江南江北的走走散货,没啥利润啊!”

    年前商号合账,今年无分红。

    房俊解释道:“不要心急,现在只是开拓商路,咱们的重点是海贸,国内的商路先开拓出来,到时候跟海外的市场一旦打通,那就是水到渠成,数钱数到手软!”

    先将国内的各条商路铺设好,等到他上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便直接打通高句丽和倭国的商路,无论进口还是出口,水到渠成,交易额将是前所未见的庞大。

    长孙涣瞅了房俊一眼,想了想,悄声问道:“陛下该不会是在你成亲之后,让你在江南沿海一代主政一方吧?”

    房俊楞了一下。

    这家伙,果然厉害啊!

    只凭自己短短两句话,便猜测得八九不离十,这个花花公子有前途!

    不过任凭长孙涣再怎么聪明,他也想象不到自己即将上任的官职。

    那可是自己舍弃了无数的好处,从李二陛下手里讨来的。

    十七岁的行军大总管,谁敢信?!

    隋唐两朝,独一无二!

    程处弼一愣,说道:“昨天父亲还跟我说,魏王即将前往越州封地,他为我某了一歌折冲都尉的差事。岂不是有可能与二郎共事?”

    房俊一听,欢喜道:“那可好了!”

    自家兄弟守望相助,办起事情自然爽快!

    否则自己单枪匹马杀到江南,也确实势单力薄一些。

    自打晋室南渡,中原世家迁往江南各地,带去大量的人口和先进的生产经验,江南地区已经开发得极为繁荣,因其常年温度适宜雨水充沛,早已远远超过关中。

    而那些南渡的世家,几百年经营江南,势力盘根错节,自己独身前往,实在是困难了一些。

    李思文也有些兴奋:“回去,我也求求父亲,给我在江南某一个职位,到时候咱们兄弟携手,闯出一片天空!”

    他未料到的是,一语成谶。

    江南锦绣膏腴之地,即将掀起一番惊涛骇浪……

    初五刚过,工部的建筑队便开进房府,建造公主的婚房。

    领队的是老熟人,工部郎中田文远。

    工部其属有四:一曰工部,二曰屯田,三曰虞部,四曰水部。这个分属之下的工部,可以称作工部的本部,权力极大,掌经营兴造之众务,凡城池之修浚,土木之缮葺,工匠之程式,咸经度之。屯田郎中、员外郎掌天下屯田之政令。

    可以说,掌控了工部衙门大半的业务。

    相比起来,房俊曾经任职的虞部都水司简直就是打酱油……

    田文远虽然是六部郎中,叙职也是从六品的官员,但是根本够不上房玄龄,只能跟房俊当面交接。

    对房俊,他执礼甚恭,完全将自己摆在低位,视房俊如同昔日长官。

    “二郎别来无恙否?呵呵,自打您调离工部,大家伙可是想念得紧,只是您青云直上名动天下,吾辈未敢冒昧登门。”

    田文远弯着腰,一脸谄媚。

    今时不同往日。

    当初在工部衙门里,田文远面对房俊的时候尚有一些小心思,胆子扎起来的时候,也敢不阴不阳的说几句话。但是现如今,人家早已名满天下,不仅仅诗才旷古烁今,被一众大儒所推崇备至,单单这“关中第一纨绔”的名头,就令田文远肝儿颤……

    瞅瞅人家拳脚底下的都是什么人?

    亲王、重臣、帝婿、世家子弟!

    自己这么点身份,不够看啊……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识时务者为俊杰。

    房俊倒也不为己堪。

    人家伏低做小,自是不必在乎往日的小小不愉快。

    端起面前的茶盏,示意田文远放松一些自行饮茶,房俊随意问道:“此次的工程,预算多少?”

    田文远见房俊神情淡然随和,心里的小小担忧便自放下,浑身顿觉一松,回道:“好叫二郎知道,公主、亲王的府邸,都是有规制的,一般来说,公主府的建筑费用在五万贯左右,亲王的府邸则翻倍。当然啦,规定不是死的,也要视情况而定。比如魏王殿下的宅邸,当年也是属下负责督造,里里外外,可是花费了不下于三十万贯……”

    房俊释然。

    任何年代,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现在物价极其稳定,开元通宝的购买力极强,一斗米只卖四、五文钱。按每斗米五文钱计算,一贯钱可以买两百斗米,即二十石,唐代的一石约为六十公斤,以房俊穿越之前平均米价一块五一斤计算,一两银子相当于人民币三千六百元的购买力。

    魏王李泰府邸的造价三十万贯,就约等于十个亿还多,堪称天价。

    这还只是房屋建筑的造价,没算上府里头的一应器物、古玩字画……

    房俊当然不会傻逼到去跟魏王李泰相比。

    不过自然也不会放着便宜不占。

    他也在工部任职过,多少知道一些这里头的猫腻。“预算超出”这种事,不仅仅是现代有,古代更普及。

    房俊点点头,说道:“在你可以运作的范围内,尽可量的提升预算。吾家东面的那片园子,好像是郑王府一个兵曹的宅子,郑王最近收到牵连,听说那位冰兵曹即将调任越州剡县赴任,想必这宅子也没什么大用了。你出面,去跟他谈一谈,价钱随他开,帮某买下来,然后跟府里打通,连成一片。”

    田文远琢磨了一下,面有难色,小心翼翼说道:“二郎吩咐,自是没有问题。只是如此一来,贵府的将要增加一半的面积,全部扩建的话,不说时间来不来得及,这费用恐怕十万贯也不够啊……”

    他的权限,也只能在原本公主府五万贯的底限上,浮动个万八千贯。再多,那可就超过了规则的底限,一旦有人追究起来,就是个渎职的罪名,他承受不起。

    房俊放下茶盏,哂笑道:“不会让你作难,缺额是多少,某自会添补。只是有一样,最好的材料,最好的工艺,若是有一处不满意,当心某找你的麻烦。”

    田文远就有些冒汗。

    不过幸好这位爷只是要求材料和工艺,并不打算占多少便宜,这一点倒是令田文远颇为敬佩。

    京里每年修缮、新建的宅邸无数,那些官宦世家哪一个不是想要趁机在工部身上要下一块肉来?每一次,田文远都得好生应对,不让人家占便宜不行,都是有头有脸的朝廷大臣,惹恼了,指不定什么就给自己这个六品官儿穿小鞋;便宜占多了,那更不行!为了不得罪人便把自己陷进去,那得多傻?

    还是人家房俊敞亮!

    田文远心里放松,便拍着胸脯道:“二郎放心!这宅子从施工开始,下官就吃住在这里,睁着眼皮给您盯着,若是有一分半寸的含糊之处,您找下官说话!”

    房俊很满意,这是个上道的家伙,就笑道:“如此,就有劳田兄了?”

    田文远大喜。

    这都称兄道弟了,可见自己的应对算是入了房二的法眼。

    市井小民或许不知道房俊的潜力,只看他现在无官无职一身白衣,可身在体制中的田文远岂能不知道?这位只是吃亏在年纪上,稍微沉淀个几年,凭借自身的能力以及宰辅公子、皇帝女婿之身份,妥妥的一部堂官,甚至若能下放主政一方,那可就是封疆大吏!

    这个善缘,算是结下了!

    田文远暗暗决定,这次的公主府建造,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务必令房俊满意才行。

    心底念头转动,忽地想起一事,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既然二郎如此信任下官,下官自当投桃报李。前些时日,从蜀中运来一批楠木,都是上好的木料,本来是打算给皇室之中多位宗室修葺府邸只用,只是这谋逆案突然爆发,实在是牵连多人,这工程自然也就拖延下来。二郎若是有意,下官可以将这批木料调拨过来,先紧着您的宅子使用,后续下官在让蜀中那边运送,填补上便是。只是这批楠木材质极好,很多人眼睛都盯着,您看……”

    房俊秒懂。

    大气的说道:“你尽管调拨便是,钱财之上不是问题,一定让田郎中能说得过去。另外,有什么好的材料,你可自行决定使用,只需跟某说一声,账目上绝对让你又个交代。”

    在这个君权至上的年代,钱财有时候屁用不顶。

    许许多多稀罕的材料,那都是要紧着皇家使用,等闲人家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工部掌管着皇室的修葺建造,手里好东西必定不少,这可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玩意。

    房俊又不差钱,自然挑好东西使用,只要不逾制就没问题。

    田文远就挑起大拇指,赞道:“二郎果然爽利!没说的,只要是下官能调拨出来的好东西,必定都给你用上,您这宅子完工之后,那就是京城的独一份!”

    房俊微笑道:“是公主府。”

    田文远一愣,赶紧赔笑道:“是是是,您看我这嘴,是公主府!”

    李二陛下是很护犊子的,有些稍微过线的地方,他的子女可以随意,换成大臣们就肯定不行。

    名分,很重要。

    *****

    田文远心里存了结交房俊的心思,办事自然用心。

    两天之后,便来了消息,房府左邻的这座光禄寺少卿的府邸,作价一万贯,卖予房俊。

    房俊痛快的交了钱,亲自去县衙更换了房契。

    县衙门口,房俊见到了他家的这位邻居。

    此人年纪在三旬左右,身材高瘦,丰神俊朗,温润如玉,很是气质出众的一个帅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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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便抱拳道:“可是二郎当面?”

    房俊回礼道:“正.lā此次多亏阁下割爱。”

    那人便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这处宅子只是在下一处别院,等闲并不在此居住。过几天,某便要去越州剡县赴任,亦不知哪年能调回京师,这房子留着也无甚大用,平添费用罢了。”

    房俊恍然。

    怪不得基本从未见过这人在宅子里出入,原来是处别院,看来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家资不菲。对于这样的人家来,既不会差买房子这比钱,更不会短缺了平素维护修葺的费用,人家愿意割爱,想必也是因为房玄龄的名头。

    不管怎么,得领情。

    房俊便客气的道:“阁下龙章凤质、神情秀发,必是温润君子,一直未有机会结交,倒是一件憾事。就此预祝阁下官运亨通,青云直上,来日必有机会结交一番。还未请教阁下贵姓?”

    此人笑道:“免贵姓狄,狄知逊。”

    心下却想,都房二郎嚣张跋扈为人纨绔,可是现在看来,却多是市井之间以讹传讹。眼前这少年气质淳朴神情清爽,言谈之间敦厚爽朗深明情理,怎能是传中那般暴戾无诞?

    房俊却是早已愣住。

    狄知逊?

    熟人啊!

    房俊很是有几个历史上的偶像,封狼居胥的霍去病算一个,被骂了一千多年的武悼天王冉闵算一个,精忠报国的岳飞算一个,大唐名相狄仁杰算一个……

    当然,之所以崇拜狄仁杰,这得要算是《神探狄仁杰》的锅……

    既然崇拜,自然要去深入的了解一番。

    二十一世纪的互联网,一切皆可百度……

    而狄仁杰的父亲,便叫做狄知逊。

    要不要这么巧?

    房俊下意识的就往狄知逊身后瞅了瞅,想看看他那天才儿子跟没跟来……

    自然是没有。

    吸口气,房俊再次抱拳道:“原来是狄兄当面,失敬了。”

    狄知逊呵呵一笑,脸上浮起阳光般帅气的笑容:“二郎,勿需客气。本来应当与二郎喝一杯,好生聊聊,只是赴任在即,家中琐事千头万绪,烦不胜烦,只能遗憾了。青山不改,日后再有机会相见之时,再痛饮一番吧。”

    房俊洒然笑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狄知逊笑着拜别,转身离去。

    再见,是一定的。

    狄知逊的祖父狄叔湛在东魏担任过帐内正都督、平西将军,并封爵临邑子。父亲狄孝绪深受高祖李渊器重,曾先后充任过行军总管、大将军、尚书左丞、使持节汴州诸军事、金紫光禄大夫,封爵临颍男,在唐初地位相当显赫。

    只是在李二陛下登基之后,渐渐沉寂下来。

    这样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下放到江南必然只是一个镀金的过程,借机远离因为谋逆案带来的牵扯。过不了几年,便能调任回京,升任六部的堂官不成问题。

    狄知逊回到靖善坊的家中,坐到花厅之中,早有侍女奉上香茗。

    呷了一口,轻轻吐出口气,齿颊留香,余韵悠然,浑身的寒气为之消散,暖融融的很是舒服。不过一想到即将远赴千里去越州赴任,路遥雪深,不由得又暗自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颓丧。

    一个身子窈窕貌美如花的少婦手里牵着一个总角孩童,从后堂转了出来。

    孩童眉清目秀,眼目精明,见到堂上坐着的狄知逊,顿时甩拖美婦人的手掌,扑到狄知逊怀里,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哀求道:“父亲,让孩儿随您去越州吧,好不好?”

    美婦人穿着一身紫色的罗群,肌肤晶莹,身姿纤细。虽然眼角处已有淡淡的纹络,却未曾减弱她半分美丽,反而平坦了几分岁月沉淀的风韵,宁静秀美。

    闻言,美婦人微嗔道:“杰儿,不可胡闹!”

    孩童在父亲怀里扭过头,可怜兮兮的看着母亲,眨巴眨巴大眼睛,泫然若泣道:“孩儿没有胡闹,孩儿舍不得父亲母亲……”

    狄知逊心底自然也舍不得儿子,可赴任之路千里迢迢,途中太过艰苦,况且越州地属江南,遍地蛮荒瘴气,便是成年人亦要饱受艰辛,他怎能让孩子跟着自己冒险?

    便婆娑着孩子的头顶,温言道:“休要在为父面前讨好卖乖,没有为父和你母亲盯着你,凭你祖父对你的溺爱,这往后的日子你算是脱了牢笼的飞鸟,愉快得很呢!你会愿意继续跟在为父身边,整日里被为父拘束着么?”

    “这个……”孩童继承了父母俊美的相貌,智商显然也不低,眼珠儿转了转,心里权衡一番,最终父母的亲情到底战胜了对于无拘无束自由生活的向往,便憋着嘴儿,悻悻然道:“还是跟着父亲母亲身边吧……”

    狄知逊与妻子对视一眼,很是欣慰的相视而笑。

    只是笑容里,又满是无奈和不舍……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将长安城搅得天翻地覆,虽然陛下尽力压制,未使得牵连范围扩大,但如同郑王李元懿这般与汉王李元昌走得亲近的亲王,不可避免的受到波及。

    陛下一纸诏书,郑王将前往鄭州担任刺史,孤身上任。

    而身为郑王府兵曹参军的狄知逊,亦被贬谪至越州剡县,担任县令。

    那越州剡县,根本就是蛮荒之地,僚人横行,不服教化,自然条件更是几位恶劣。

    即便如此,这还是父亲在陛下面前相求的结果。

    不过能顺带着给杰儿谋求了一个崇贤馆学子的资格,也算是因祸得福,意外之喜。崇贤馆隶属东宫,崇贤馆中读书的贵族子弟,必将成为太子身边的亲近之人。而这次谋逆案之后,魏王被敕封,即将就番,预示着太子的地位愈发稳固。将来太子登基之后,身边亲近之人,必定水涨船高,崇贤馆的学子名额,已然被太多人盯上。

    而这,也是狄知逊痛快的将宅子卖给房俊的原因,结个善缘而已。

    狄家又不差买房子的这几个钱……

    对于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来,根节枝蔓早已深入到帝国的方方面面,哪怕再是落魄,也总有些渠道能得到一些很隐蔽的消息,比如,房俊即将履任崇贤馆校书郎一职……

    美婦人坐到狄知逊身边,柔然的腰肢挺得笔直,浸润着名门闺秀的良好教养。

    这时峨眉微蹙,有些担忧的道:“郎君想要交好那房二郎,本是不错,可是奴家听闻,那房二郎嚣张跋扈恣意妄为,是个纨绔公子,将杰儿交托于这种人手中,奴家总是不放心。”

    夫妻二人琴瑟和谐感情和睦,对于郎君将那处闲置的宅子卖予房家的原因,自然知晓。

    狄知逊搂着儿子,就笑着摇头道:“所谓闻名不如见面,某今日才知诚乃至理名言。外界传,实在荒谬,那房二郎敦厚方正,乃是一等一的世家子弟,哪里有半分外界传的不堪之处?再,父亲将会亲自去房府相求于房相,想来房相不会拒绝。如此一来,房二郎必然会在崇贤馆好生照顾杰儿,夫人不必担忧。”

    美婦人惊奇道:“还有这种事?”

    狄知逊点头道:“确实!”

    然后,抚摸着儿子乌黑的头发,看着这张白皙粉嫩的脸儿,心底柔情满溢,嘱咐道:“你留在家里,要孝顺祖父,不可任性,不可惹祖父生气。在崇贤馆里读书,要用心,这可是别人家求都求不到的机会。另外,若是有何为难之事,可去找崇贤馆的校书郎房俊,他必会照顾你。”

    “哦……”孩童眨了眨眼,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是,杰儿舍不得父亲母亲啊……”

    美婦人秀眸泛紅,強忍著泪水,伸出纤手保住丈夫的胳膊,依偎在丈夫的肩头。狄知逊则长叹一声,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搂着妻子瘦削的肩头。

    花厅里,充盈着浓浓的离情别绪。

    黯然**者,唯别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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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房玄龄便将房俊叫过去,说了狄家之事,拜托他在崇贤馆照顾狄仁杰。

    房俊自然并无不可,别说老爹的面子,就单单冲着狄仁杰这三个字,他也得好生照顾。

    这么一个未来执掌大唐中枢二十年的牛人,自然要结交一番。

    只是算算年份,这孩子现在岁数有点小……

    此时的狄仁杰,大概只有八、九岁的样子,比小正太李治还小,估计和晋阳公主差不多大。

    想到晋阳公主,房俊的心便沉甸甸的。

    年纪相仿的两人,人生的轨迹却截然不同。

    狄仁杰活了七十岁,历经太宗、高宗、武后三朝,更在武后朝臻达个人官场生涯的巅峰,宰执天下,青史留芳。

    而晋阳公主呢?

    同样一个秀外慧中的孩子,却在人生的花朵尚未盛开之时,便枯萎湮灭,相伴的只有那李二陛下无尽的哀思,以及一抷黄土……

    *****

    一连几日,房俊的心情都极为郁闷。

    田文远是个极有眼色的,见到房俊心情不佳,也不敢多问,只是愈发用心在建造上。

    带着工部的施工队开进房府,开始进行一些简单的施工,同时在房府内闲置的房屋内开始打造家具。一车一车的名贵木料运进房府,顿时使得整个房府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这还是没有全面铺开建造,否则更混乱。

    房玄龄是个喜静的性子,不过公主府的建造不敢耽搁,更不敢有任何差错,便每天找田文远了解建造的进展,以及一些突发的情况。结果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在二郎的安排下井井有条,根本无需他操心,便有些感慨的甩手不管。

    房俊就提议让老爹老娘不如去骊山的庄子里暂住,那边清静。

    房玄龄自是同意,便连同卢氏搬去庄子。房玄龄一走,房遗直也待不下去了,他比老爹还不耐烦府里的喧嚣,收拾收拾,也去了庄子里,杜氏自然要跟着。

    卢氏可不放心老三老四给二郎带,二郎自己还是个大孩子呢,便将几个孩子都接到庄子里。

    结果,偌大的房府里除了一些丫鬟家仆,只剩下房俊和武媚娘,以及俏儿秀儿两个侍女……

    幸好上元将至,房俊开始忙碌起来。

    过年的时候接了不少烟花鞭炮的订单,作坊里半个月夜以继日的赶工,赶制了大量产品。因房俊事先承诺工钱加倍,直接导致挤压的烟花远远超过订单所需。

    不过自然不愁卖。

    烟花这东西属于奢侈品,跟衣食住行无关,燃放与否,不耽误过日子,所以房俊没打算普及,价钱高的离谱,哪怕卖不出去,也绝对不降价。

    反正这玩意整个地球只有他一家能出产,妥妥的垄断经营,想咋样就咋样。

    嫌贵?

    还不愿意卖给你呢……

    一车一车的烟花运送到长安城内各个豪门世家,换回来一车一车的铜钱和绫罗绸缎,将房府的库房都给堆满了。

    看着如山的财货,房俊不由得感叹,这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啊……

    立即下令,烟花作坊的规模迅速扩张,大量招工。

    这玩意没有什么技术难度,等闲的农户妇女稍微培训几天就是熟练工人,只要严格控制配方即可。

    即便房府上下对于二郎的“敛财之术”早就麻木,此刻看着库房里头那如山的财货,也不由得折服。这年头家财万贯、十万贯的世家豪族不在少数,但财产大多是田地、农庄、店铺等等不动产,如此多的现钱堆在哪里,的确显得格外震慑人心。

    有人给房俊出主意,不如将这些钱货质押出去,坐收利息就行了。

    房俊立即否决。

    官府借贷那叫贷款,民间借贷那就是高利贷,这种喝人血的营生,房俊不碰。

    来钱的路子又得是,何必去招惹这么一个为富不仁的名声?

    贞观十四年的上元之夜,长安城彻底变成了不夜城。

    漫天烟花争奇斗艳,火树银花不夜天。

    那些原道而来长安的异域胡人,在这份璀璨的繁华面前,震惊得五体投地,甚至跪地膜拜!

    这就是长安,天下最大、最富有、最繁华、最充满神奇色彩的都市!在这里,几乎每一天都上演着奇迹,吸引着无数的番邦胡人竞相而来,见识它无与伦比的锦绣华彩!

    这座城,这个国度,这个民族,傲然于世界之巅,引领者人类的文明!

    喧嚣的上元结束,房俊的生活便安稳下来。

    第二天清晨,便收拾妥当,乘坐马车来到东宫。

    太子李承乾知道房俊今日会到崇贤馆履任,早早派了内侍等在宫门处,房俊一到,便领着进了丽正殿。

    大殿里温暖如春,青铜兽炉里燃着骨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太子李承乾坐在锦榻之上,穿了一件雨过天青的蟒纹箭袖长袍,腰间束着宽带,一头乌黑的头发只用玉冠简单地束着,这样简约、低调的打扮却更衬得他的人面若冠玉,英俊不凡。

    房俊就有些嫉妒,特么铮铮大唐金戈铁马,怎地如此之多的娘炮?

    还让不让不靠脸吃饭的人活了……

    李承乾脸上浮起灿烂的笑容,随意说道:“坐!今日到崇贤馆履任,可有何想法?”

    对于房俊的才华,他有着极大的信任。

    崇贤馆成立不久,尚有不少弊端亟待改善,有房俊这等务实能干的人才加入,使得太子殿下凭添了几分希冀。

    这可是他最大的政绩,亦是父皇给他的班底……

    房俊也不客气,在李承乾面前的锦墩上坐了,闻言,无所谓的答道:“无非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已,儒家经义微臣是一窍不通,四书五经都认不全,能有何想法?一点想法都没有,只是有一样,请假的时候,还望殿下行个方便。”

    李承乾愕然。

    知道你的心思不在学问上,可是也不能这般敷衍吧?

    太不给面子了……

    不过面对房俊,李承乾事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人对自己有恩惠,又即将是自己的妹夫、当朝驸马,还是房玄龄的公子,其本身更是天下少有的诗词全才,文名动四海,兼且脾气暴躁……

    这样的人,你能拿他如何?

    李承乾心里颇为失望,本想着房俊能在崇贤馆好生作为一番,自己也好与之借机亲近,却不想房俊的志向根本不在这里。

    两人没营养的随意聊了几句,时辰不早,房俊便告辞而出。

    李承乾打发了内侍给他带路。

    崇贤馆就设置在丽正殿后方一片树林之中。

    此时万物凋谢,树木萧索,树林中铺着厚厚的白雪,一条青石小径绕过一方湖泊,直抵一处华美壮阔的院落。想必在盛夏之时,此处必然绿树参天树荫萦绕,乃是不可多得的读书圣地。

    去年冬,黄门侍郎刘泊上疏曰“陛下自励如此,而令太子优游,臣所未喻一也……陛下自行如此,而令太子久入趋侍,不接正人,臣所未喻三也。”李二陛下遂令刘泊与岑文本、马周交替着往东宫与太子谈论。

    其后,设立崇贤馆。

    崇贤馆的只能,一方面是太子的教育机构,培养太子执政能力。另一方面,是太子的智囊团,为太子出谋划策。最后,是唐朝最高级别的贵族学校,为唐朝贵族子弟提供去仕的优先通道。

    这么个地方,充满了封建时代君权至上的时代特色,房俊不认为这里头能够出现什么真正的读书人才。

    大家都是怀着抱太子大腿而来,又怎会将心思用在学问上?

    那内侍领着房俊到了大门口,便告辞离去。

    房俊抬起头,迎着早晨的朝阳微微眯眼,看着门额上“崇贤馆”三个鎏金的大字。

    一个青年文士从门内迎出,英姿飒飒,笑容满面。

    赫然是崇贤馆两名学士之一的马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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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戴进贤冠,身上是一袭有暗花的绯色亚麻布制成的圆领官服,领子、袖口、衣襟之上加缘边,官服的下摆近膝盖处加上一道横襕,故又被戏称之为“襕衫”。而这种设计,就是马周在门下省任职之时的建议,以示不忘上衣下裳的祖制,得到李二陛下以及诸多重臣的嘉许,成为定制。

    马周今年未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学问、意志、精力都已臻达巅峰。剑眉朗目,脸颊清癯,风姿神秀,谈笑之间信心十足,锋芒毕露。

    站在门口,马周哈哈一笑,抱拳道:“终于有机会与二郎共事,某心中甚慰。自今以后,还请二郎不吝赐教。”

    房俊心里就是灵光一闪,瞅着一脸灿烂的马周疑惑问道:“在下这个校书郎的职务,该不会就是马兄你在陛下面前进了谗言,这才被陛下钦点的吧?”

    马周就有些尴尬,哭笑不得。

    这怎么能叫“谗言”呢?这么一个接近储君的清高位置,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好不好?

    不过他也略知房俊的性情,想来都是随意惯了的,也不以为忤,亲热的拉着房俊胳膊:“且先进来,饮上一壶香茗,慢慢叙旧。”

    房俊便被他拉近正堂。

    崇贤馆是经由李二陛下颁旨成立,加之建于东宫之内,更是太子读书之所,一应设置,自然不会随意将就。东宫为此划出一个院落,三五栋大殿,二十几所房舍,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便是一些陈设和用物,也一应咱照东宫之规制,奢华富贵。

    不愧是大唐最高等级的贵族学校……

    马周拉着房俊就坐,自有馆中书佐奉上香茶。

    “二郎似乎对这个职务不甚满意?”马周端着茶盏,问道。

    他对于房俊,有太多好奇。

    此人据说是“率学无诞”,从来不读书,可偏偏诗词之才华震古烁今,傲视天下,被誉为当世第一。坊间甚至传出“古有曹子建,今有房遗爱”的赞誉,其下载猫的诗词名篇每一首都可千古流传,才华横溢……

    此人的才华从何而来?

    即便是有天赋,可是这么逆天的天赋,也太扯了吧?

    现在看来,这人还真就不爱读书。不仅不爱读书,似乎教书也不愿意。

    马周以为,这只是世人不见其读书而已,并不是他就真的不读书。

    有些人就是天才,不仅过目不忘,理解力也远超常人,别人读书十遍不明其意,天才者,诵读一遍即可明其奥义。

    人家脑子就是好使,不服不行……

    房俊便苦着脸说道:“马兄,您这爱护周全之心,小弟心领。可是您将小弟推荐来这崇贤馆,却实在是将小弟放在火上烤哇……”

    马周愈发不解:“此是何故?”

    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以往太子地位不稳,魏王随时可以取而代之,有远见者尽量疏离语储位之外,不介入皇权继承这个大漩涡,这是明智之举。但自从谋逆案之后,陛下也意识到一贯以来对储位摇摆不定的态度差一点逼反太子,便下定决心,将魏王敕封于外,令其就番,太子之位已然稳固。

    这个时候亲近太子,能够在太子面前留下能臣之印象,日后太子登基,自然就成为太子的近臣。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不想在起跑线上就占据一个领先的位置呢?

    偏偏眼前这个家伙好像避之唯恐不及……

    马周自然不解。

    房俊苦笑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小弟总共读过几本书?怎敢与马兄这等满腹经纶之儒家大才共事?校书郎,其职责就是掌校雠典籍、订正讹误,小弟满腹茅草,能校订个锤子啊!”

    马周摇头失笑,心里却是认为房俊谦虚。

    世人不见其读书,但在马周看来,只是世人不知而已,不读书,如何能做得出那等惊才绝艳的诗词,如何能做出《爱莲说》那等风骨清劲的名篇?

    虽然常常自夸自己有“七斗半”之才,略显浮夸,却也令人叹服。

    二人正饮茶闲聊,便见到一个矮胖的官员从殿外走进来。

    房俊抬头,与此人目光对视,尽皆愕然。

    居然是许敬宗……

    虽然尚未达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程度,但两人之间是有过节的,若说相看两相厌,那是绝不为过。

    许敬宗就哼了一声,又白又肥的脸拉得老长,也不理房俊,自顾自的坐到椅子上,喊来书佐奉茶,饮了一口,便眼皮耷拉着,做出不屑一顾状。

    京师中每天发生的那点事儿,自然瞒不住谁,许敬宗在房俊手底下吃瘪一事,马周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他倒是认为许敬宗气量小了些,文士之间探讨学问,总会有个高下之分。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谁也不可能就真的天下第一,有些时候输上一筹,不值当如此耿耿于怀。

    可谁让大家现在共事在一处呢?还得劝解。

    马周便说道:“二位皆是名噪一时的文士,文名传遍天下。自当相互砥砺,相互精进,不负陛下之重托、太子之信任才好。”

    若是今后两个人成天争执不下,岂不是令人烦恼?关键是房俊这人脾气着实火爆,万一什么时候被许敬宗惹急了,拎着拳头暴起伤人,那可就真是令崇贤馆闹了笑话……

    陛下将崇贤馆交付于他手中,虽然与许敬宗同时学士,却是以自己为首。恐怕现在许敬宗摆出来的这个态度,一定程度也是对自己有所不满吧?

    马周就有些无奈,只得抬出陛下、太子,想必自然可以压服许敬宗。

    可马周却是忘记,许敬宗这人的确是个官迷,对于陛下极尽阿谀之能事,简直快要无底线的程度,深为朝臣们诟病,认为他这人人品不行。可这人偏偏又是个心胸极其狭隘的,有仇必报,现在职务上被后起之秀马周压着,名气上又被大棒槌房二郎碾压,许敬宗心里早就郁郁不平!

    当即,许敬宗便反唇相讥道:“许某可不敢当,在房二郎面前,许某那一点薄名,不值一提。”

    马周就很是头疼,许敬宗这家伙还真是……烦人!

    夹杂不清啊这是!

    另一边,房俊也不半步不退,点头道:“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许舍人是个公道人,在下也只能承认,论名气、论才华,在下确实比许舍人强上那么一点。”

    马周扶额:得,这两位看来真是冤家对头了!今后的日子有的麻烦……

    许敬宗只是讽刺一句,却不成想房俊这厮居然不要脸的顺杆儿爬,气得一张白脸涨得通红,一双小眼睛瞪得像兔子似得,咬牙道:“好好好。某倒是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房俊白眼一翻:“许舍人放心,房某心胸宽广,将来自有一日到许舍人坟前敬酒焚香!”

    许敬宗差点气个倒仰。

    这是骂我岁数大,肯定死在你前头?

    不过这话也不差,自己现在快到五十岁了,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代,估计也就还有个十几年活头,可人家房俊身强体壮不说,还未及弱冠呢,不出什么大的意外的话,自己肯定死在房俊前头。

    一想到等自己死了,这小混蛋在自己坟前冷嘲热讽得意洋洋的嚣张模样,许敬宗就觉得心口犹如压了一块大石头,闷得喘不过气来。自己活着的时候都被这小王八蛋死死的压着,若是等自己死了,这厮还指不定如何尽情从嘲笑自己!

    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你死了,可敌人还特么活蹦乱跳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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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许敬宗差点被房俊气得黯然神伤之时,太子李承乾和以为英俊的终年官员一前一后进入正堂。

    似乎是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李承乾便笑着问道:“诸位说什么呢?”

    马周、房俊、许敬宗三人赶紧站起来施礼。

    马周就苦笑道:“闲聊而已。”

    他是个厚道人,不愿细说,唯恐太子殿下厌恶了其中一人。

    李承乾点点头,不再追问,径自坐到主位上,指着那名英俊官员说道:“阎郎中亦被陛下钦点为校书郎,诸位共事一场,理当多加亲近。”

    马周和许敬宗显然都认识这位阎郎中,相互见礼。

    房俊却不认识,施礼道:“在下房俊,见过阎郎中。”

    阎郎中微微一笑,回礼道:“在下阎立本,素问二郎之威名,今日得见,实在三生有幸!二郎不必距离,某与府上大朗素来交好,情同手足。”

    房俊吓了一跳。

    阎立本啊!

    这可是名声直逼画圣吴道子的大牛!

    大名鼎鼎到底《历代帝王图》,就是此人的作品。而另一幅代表作《步辇图》,则是记录了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的事情,现在这桩婚事被自己搅合黄了,文成公主都没影儿了,这幅画想必是要无疾而终了,也不能不算一个遗憾。

    若是弄几幅这家伙的画,当做传家宝……

    当然,人家阎立本不仅仅画技传神,更多才多艺,好学之名享誉天下。

    房俊眼睛就亮起来,客客气气的说道:“既是如此,那小弟便称呼一声哥哥,往后可就是一家人了。”

    阎立本欣然道:“理当如此!”

    他是一个比较纯粹的文人,虽然多才多艺,但是对于文人处世之道并不精通,也很厌烦钻研上进之徒,很是欣赏房俊一直以来率性而为的行事风格,虽然显得粗鄙一些,却更加纯粹,加之与房遗直乃是多年好友,这时见了房俊,自然亲近几分。

    可他哪里知道房俊如此热情,其实是心里头打着主意呢……

    几人客客气气的相互见礼,然后纷纷落座,便开始商议崇贤馆的章程。

    崇贤馆有两位学士,相当于馆长,其中以马周为主,许敬宗为辅,掌管一切馆内事宜。

    但是事实上,由于崇贤馆是为太子读书所设立,馆内谁又能大得过太子殿下呢?所以,真正的主官,是太子殿下,毕竟没有谁会傻乎乎的驳斥太子的意见和命令。

    而两位校书郎,则相当于学士的副手,负责一应日常,以及校雠典籍、订正讹误。李二陛下对崇贤馆极其看重,不惜下血本建了一座藏书楼,楼内藏书万册,各种珍奇孤本不在少数,这些书籍都需要仔细的校雠订正。

    其余,另有数位讲师,负责学生的课业。

    这些讲师俱由当世大儒担任,其中便有太子的几位老师,比如于志宁、孔颖达、张玄素等人。

    而崇贤馆的学生,分为两个班。

    一个班是由年纪在十七八岁的少年组成,这些少年都有很强的基础,稍加点拨,便可更进一步。另一个班,则是由十二三岁的勋贵子弟组成,很明显,这些勋贵子弟,就将是太子殿下以后的班底。

    狄仁杰就在这个班里……

    商议一些琐碎的事物时,房俊就在想,狄仁杰进入崇贤馆,大概就是自己带来的意外吧?毕竟这场谋逆案在历史上是要延后很多年才爆发出来的,而提前爆发,实在是改变了太多的历史进程。无论对于帝国还是对于个人,影响都很大。

    原本的历史,已然面目全非。

    商议了一会儿,便说到具体分工的话题。

    这其中,主要便是房俊和阎立本的分工。

    房俊想要躲清静,便主动开口道:“藏书楼那边,由我负责吧。阎兄年长,学问精深,可以参与学生的课业教授以及馆内日常的管理,沟通内外。”

    阎立本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有些不妥吧?”

    没人愿意负责藏书楼。

    藏书楼刚刚建起,李二陛下为了充盈楼内的藏书数量,从全国各地征调了大量书册典籍,足足一万余卷。因是新近刚刚运来,分类混乱,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整理。

    但阎立本终究是厚道人,房俊主动提出负担最繁重的任务,便有些过意不去。

    天天窝在藏书楼里整理书籍,是费力不讨好的工作,辛苦受累不说,稍有差池,便要承担后果。怎能记得上整天在馆里同太子殿下以及一干勋贵子弟打交道来得惬意?

    房俊便笑道:“本人年纪最小,这些繁琐的活计,还是交给我吧,不然,我可真就是坐立难安了。”

    李承乾就轻轻点头。都说房俊嚣张跋扈,其实那是在你招惹他的前提下。若是与他以礼相待,这人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的。

    马周也点点头,说道:“那就这么定了?”

    许敬宗眼珠儿转了转,抢先说道:“房二郎发扬风格,这是好事,值得敬佩。但是某丑话说在前边,每个人分派的任务都务必要竭尽全力的完成,若是有任何差错,独自承担。”

    藏书楼的活计有多繁琐,许敬宗心里很清楚。在他想来,房俊抢着要去藏书楼,必然心里藏了算计。或许以为藏书楼独自在后院,等闲无人靠近,就想着敷衍了事,将整理书籍的工作拖他个一年半载……

    这家伙很狡猾,自己要事先堵住他的退路才行。

    否则自己这一帮人在馆内累死累活,这家伙却躲在藏书楼里享清闲,岂不气死个人?

    房俊瞅了许敬宗一眼,无所谓的说道:“既然许舍人反对,那某就不去藏书楼好了,至于干什么,悉听尊便。”

    许敬宗就被噎了一下,有些傻眼。

    他是愿意让房俊去藏书楼干脏活累活的,只是怕房俊敷衍了事,这才多说了一句。谁又能料到,这小王八蛋居然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你就不能自己争争气,强硬一下?

    这家伙不按套路出牌啊,郁闷……

    李承乾有些好笑,轻咳一声,说道:“许舍人不必如此严厉,诸位尽心办事即可,孤自然一切看在眼中。即便有何疏漏之处,到时候在父皇面前,自有孤一力承担。”

    看来被逼上绝境差点就坠入深渊的太子殿下,心性亦有成长,少有的展示出担当的气魄。

    其余四人便齐声道:“殿下贤明,吾等怎敢不尽心戮力?”

    自此,工作分配算是告一段落,尘埃落定。

    学生们正式上课要等上元之后三天,也就是正月十八,因此诸人商议妥当,便纷纷告退。这几人中除了房俊无所事事之外,还都兼任着本职工作。

    过了上元,明天朝廷各个衙门就将开衙办公,积累了将近一个月的公务,足够他们焦头烂额一阵子……

    房俊又到丽正殿同李承乾闲聊一会儿,才告辞离去。

    他对自己的崇贤馆生涯并不重视。

    对于他来说,早已过了沉下心读书的年纪,做学问更没那个本事,至于行政管理拓展人脉,那就更没有兴趣。只不过李二陛下的圣旨不能违抗,起码明面上得表示顺服……

    回到家中,饮了一杯茶,发现整个府里冷冷清清,不仅武媚娘不见,连俏儿和郑秀儿都不在。

    招来家仆一问,才知道码头那边发生了一起纠纷,武媚娘带着两个侍女前去处理。

    对于码头的日常运作,房俊并不在意。

    有武媚娘在,他只需提出战略方向,具体的细节,这位精力充沛智商情商都高的吓人的武美眉自然会完美的执行。某种程度上来说,商业上的细节房俊并不比武媚娘高明。

    毕竟他的本职是学的农业,履历则是官员……

    他目前的成就,其实只是见礼在超越千年的见识之上,与他本身的能力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的舞台,在遥远的星辰和大海……

    正畅想着未来指挥舰队纵横七海,田文远匆匆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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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冬的关中多雪。

    刚刚还是晴天,一转眼云彩便阴暗下来,不多久,又是一场瑞雪飘飘洒洒的从天而降,将八百里秦川笼罩在一片凄迷之中。

    芦花一般洁白轻柔的雪花纷纷扬扬,随着北风在天地间翻卷舞动。

    天有些冷,却正是煮酒赏梅的好时节。

    申国公府花园之中。

    荷花池早已封冻,池畔的凉亭中早有仆人准备好了炭炉泥壶,又在周围放上一道风围,北风不透,这冷意便消减了许多。

    大雪把申国公府连绵的楼台屋宇落得寒冷、凄清、静谧,仿若与世隔绝。天地间除却由雪花飘落时发出的索索细小声音和红泥小火炉上水壶咕嘟咕嘟的声外,没有别的任何声响。

    侍女仆人都被远远的打发开去,凉亭之中,两人对坐。

    地上铺着厚厚的锦垫,隔绝了寒冷。

    申国公高士廉年过六旬,但保养得宜,一袭宽大的蜀锦寿字暗纹棉袍,贵气堂皇。一张国字脸上笑容宁和,花白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气度俨然。

    坐在他对面的,却正是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神情有些憔悴,亲手提起火炉上的水壶,洗茶、泡茶、分茶,动作熟练,仪态恭谨。

    长孙无忌少年丧父,与母亲、妹妹被异母兄长孙安业赶出家门,由舅舅高士廉抚养长大。高士廉见李世民才华出众,便将甥女嫁给他,长孙无忌与李世民成为郎舅。正是因为高士廉的爱护栽培,才有长孙皇后的母仪天下,才有长孙无忌的权倾朝野。

    对于自己这位舅舅,长孙无忌视如亲父。

    高士廉端起洁白细腻的白瓷茶杯,看了看晶莹翠绿的茶汤,轻轻的啜一口,一股回甘萦绕在口齿之间,清新甘醇。

    放下茶杯,便叹道:“那房二到底是干了一件雅事,这清新隽永的茶水,较之以往融汇百味的煮茶之法,的确倍增雅致,清新之中蕴藏着甘醇,平淡之中透露着隽永,恍如人生啊。”

    长孙无忌凝视这自己面前的一杯茶水,闻言,陷入沉默。

    高士廉也不看他,缓缓的品着茶水,眼眸望向风围之外的荷花池另一畔。

    自己的外甥自己当然了解,他相信即便是遭遇了最沉重的挫折,这个外甥已然会自己想通想透,从谷底走出,根本勿需自己去开解劝导。

    雪落无言,落地无声。

    天空中鹅毛大雪,飘飘洒洒,恣肆飞扬。顷刻,天地间便一派白雪皑皑的世界。

    荷花池畔的一丛梅树迎霜傲雪,淡红色的花朵在肆意飞舞的雪中任意绽放,红花灿灿,冰肌玉骨。梅花与雪花相衬成辉,相映成趣,虽然距离稍远,鼻端却仍然似有阵阵芳香迎面扑来,清幽怡人,沁人心脾。

    茶香梅香,不分彼此……

    良久,长孙无忌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高士廉这才收回目光,慈爱的看着长孙无忌,才发现一向意气风扬的外甥脸上,已然多了许多愁苦的皱纹,以及深深的疲惫和苦闷。

    岁月如水,奔赴东流,任谁也无法挽留片刻。

    都老了啊……

    想了想,高士廉轻声问道:“冲儿如今可好?”

    他并没有问及长孙冲现在何处,是何情形,这是必要的智慧,即便是最亲近的亲人,在这种情势之下,亦要保持足够的警惕。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烦恼。

    陛下能够念旧,不追究长孙冲所犯谋逆之罪,任其隐姓埋名自生自灭,这已是天大的恩赐。

    长孙无忌抿了抿嘴,摇头答道:“某亦不知,自从出走之后,便杳无音信,只知大抵在江南一带,实际情形,却是一概不知。”

    最宠爱、最有前途的长子落得现如今的下场,长孙无忌可谓痛彻心脾。多年来的爱护与栽培,一朝落花流水尽皆成空,甚至连承欢膝下都有所不能,怎不令他意志消沉?

    对于儿子的牵挂,更令他心中愁苦,一腔悲愤,不知如何发泄……

    高士廉略作沉思,问道:“长乐如今还在宫里?”

    长孙无忌道:“前些时日一直随房陵公主在道观里清修,高阳公主出了事,这才返回宫里照顾。”

    高士廉就暗暗摇头,这位智计百出、胸有丘壑的外甥,也是乱了方寸啊!长孙冲现在畏罪潜逃,岂能再牵连长乐公主?陛下对长孙家已经仁至义尽,若是迟迟不对长乐公主的未来表态,恐怕会令陛下因怨生恨,那可就大大不妙。

    长乐公主,那可是陛下的嫡长女,陛下与长孙皇后生前最最宠爱的闺女!

    高士廉就说道:“长乐的未来,你要尽早决断。”

    长孙无忌愕然,随即恍然。

    他本就是智谋出众之人,否则如何能助李二陛下在逆境之中夺取江山?只是因为长子遭逢巨变,令他心神受损,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现状,潜意识里还保留着有朝一日长子能重回府中的希望,所以才迟迟没有顾及长乐公主的去留。

    现在,是该有所决断了……

    便说道:“孩儿近日会去跟陛下说明此事,还是和离为好……”

    凉亭中,再次陷入沉默。

    对于长乐公主这个儿媳兼外甥女,长孙无忌是极其满意,也是极其怜爱的。长乐公主深受父母宠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骄纵之气,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乃事绝无仅有的良配。

    可惜,最终竟然走到今日之境地……

    世事变幻,莫过于此。

    “咕嘟咕嘟”

    火炉上的水壶再次沸腾起来。

    长孙无忌提起水壶,再次泡茶,然后深吸口气,说道:“四郎近期如何,伤势可曾大好了?”

    高士廉老脸就是一抽……

    自家四郎嚣张跋扈的脾性,一直以来都令高士廉极为头痛,但是屡教不改,他也无法。可到底是自家的孩子,被人如此重伤,说不心疼那纯粹扯淡,即便知道事情的起因是自家儿子挑衅在先,却又怎能对房俊没有一丝怨气?

    叹了口气,说道:“还好,御医每隔几天就会前来诊治,说是不会残疾,只是膝盖骨碎裂,即便养好,也不可能如同往昔一般灵活,尤其不能受重力,唉……”

    长孙无忌便冷哼一声,咬牙道:“此子无法无天,某绝不会善罢甘休!陛下居然有心思要启用此子担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简直不知所谓!”

    对于房俊,长孙无忌是恨到骨子里!

    若非房俊对长孙冲三番四次的羞辱,长孙冲或许也不可能走上那条不归之路!在长孙无忌看来,导致长子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流亡在外有家不得归的罪归祸首,便是房俊!

    一向阴沉狡诈的长孙无忌,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即便有房玄龄护着也不行!

    高士廉却是皱皱眉,提醒道:“只看陛下的打算,便知大用房俊的意图其实是为了东征所谋划,四郎,不可轻举妄动。”

    长孙无忌是长孙晟幼子,上有三个兄长,排行第四,高士廉一直都称呼其为四郎。

    长孙无忌正欲说话,忽听脚步声响,有仆人在亭外道:“家主,房相府上二郎,在外求见。”

    高士廉微楞,与长孙无忌面面相觑。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只不过,这小王八蛋到申国公府来做什么?

    国公府中唯一与房俊有交集之人,便是高真行,可高真行被房俊打断腿正在养伤,那是真真的死对头,他此来何意?

    高士廉略一沉吟,便冷声道:“不见!”

    开什么玩笑,当申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伤了老夫的幼子,还想要上门炫耀嚣张一番怎地?老夫没跟你算账,已算是宽洪大量,简直不知进退!

    那家仆却并未退走,而是苦着脸说道:“房二郎还有一句话,说是若家主不见他,一切后果自负,勿谓言之不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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