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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txt下载

    坊署不大,只是一处临街的前堂后舍的庭院建筑。后院的房舍是宿舍,每间房里都铺了火炕,前堂则是宽敞明亮的一间跨梁式大堂,作为办公所在。

    大堂里座位有限,房俊干脆命人撤去座位,当先席地而坐。

    前来买房的客人也都纷纷跪坐在光滑的地板上。

    房俊眼睛扫视一圈,开口说道:“各位能前来捧场,房某感激不尽。诸位的深情厚谊,房某自当铭记在心。大家也都看到了,曲池坊虽然刚刚建成,但是风景优美,环境宜人,坊内共栽植了梨树、杏树、枣树等等果树将近两千棵,且给每一户庭院都留出足够的空地,任凭户主设计花园。曲池坊偏离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段,静谧优美,远离闹市的喧嚣,花园式的里坊布局能让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既感受到大自然的亲近,又有雍容高贵的奢华。”

    直接将后世楼盘销售的广告词都拿了出来……

    说着,他挥了挥手,几名家仆立即连同坊卒一起将一个巨大的木盘自后堂搬出来,放在房俊面前的地板上。

    这是……

    嚯!

    买家们伸长脖子看过来,顿时都齐齐吃了一惊。

    巨大的木盘上是整个曲池坊的模型,一栋栋房子、一棵棵果树、几条蜿蜒的河流、优美的曲江池,将整个曲池坊用完整而美妙的方式最直观的展现在众人面前。

    看着木盘上的曲池坊,只会让人有一种冲动——能够在这样风景如画的里坊拥有一座庭院,简直太完美了!哪怕不是常住,只在酷暑之时前来消暑纳凉小住几日,也比大张旗鼓的前往城外庄子里避暑省事得多。

    本来只是抱着任务来的各家管事们,突然发觉房二果然是商界良心啊,这房子在让你为了族中子弟谋个前程因而不得不买的同时,却搞出如此精致令人欣喜的效果。

    有些不满房俊“以权谋私”将水师名额与房子挂钩的买家们终于满意了。

    有人问道:“不知坊中房舍,售价几何?”

    这是不属于各大世家的“散户”,他们是真的冲着房子来的,要么是久居长安的商贾,要么是新科取中的进士,都想在长安置办房产。这些人虽然大多也不差钱,但在长安并无多少根基人脉,在寸土寸金人口多大百万的长安城内买一处何时的房产当真不是见容易的事情。

    曲池坊的“上市发售”如同一场及时雨一般……

    至于那些冲着水师名额而来的世家门阀,是根本不会在意房价的,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水师名额,花费多少钱根本不在乎。本来就是打着被房俊当冤大头宰一刀的认知,在见到曲池坊环境如此优美、房舍如此精致的时候已经感到非常满意了。

    再贵,你还能贵到天上去?

    反正大家都不差钱儿……

    房俊端坐不动,这次自有家仆站出来解说。好歹也是侯爵身份、一方总制,如同一个商贾一般喋喋不休的讨价还价,实在是掉份儿。

    这名家仆是房家的家生子,一直跟着武媚娘在码头做事,早就历练出来了。面对这么多世家门阀的管事甚至还有许多新科进士,没有半点忸怩拘谨,神情谦虚自若,既不卑微下贱,亦不狗仗人势,恰到好处。

    “诸位从模型上都看到了,曲池坊的房子因位置、面积等因素分成三类,分为一等、二等、三等。各位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不同的类别,可以保证的是,无论买下哪一个类别的房子,都绝对物超所值。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或许并未带够银钱,不过没关系,咱们房家对于诸位无限信任,亦不需要缴纳什么定金,只需签字画押,在衙门的官差处登记造册,办理房契,那么房子就是你的了,房款会有房家的仆从跟随各位前往府上取回。即便一时周转不开,只需写下一张条据,言明几时还款即可。”

    签字、交款、办理房契,只需不到一个时辰,这笔买卖就算完成了,堪称“一条龙式服务”。

    太省事、太痛快、太舒心!

    众人纷纷赞扬房家的这些举措至于,却都同时发现一个问题。

    这名家仆滔滔不绝说了半天,好像完全没有提到房价几何啊?

    倒是有几句话透露出一点信息,比如“或许未带够银钱”“一时周转不开”……诸如此类。

    开什么玩笑!

    在场的买家就算不是世家豪门,亦是各地的显赫家族,曲池坊虽然漂亮,但房子的面积都不大,最大的一类房舍也不过十亩左右,你就算要一个天价,又能值多少钱?

    一个白白胖胖的管事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拱手道:“在下乃是上柱国、左骁卫将军郭家管事,来此之前,吾家主公便有嘱托,无论曲池坊的房舍售价几何,都要买下来十套,以此表示对房驸马的友谊。兄台只需说出个数字,在下这就签字画押办理手续。”

    这也太直接了!都是来捧房俊臭脚的,可好歹也都是有身份的家族,行事讲究一个含蓄迂回,大家你知我知就好,这般直言不讳的说出“表示对房驸马的友谊”这样的话,实在是太没水平了!

    也只有郭孝恪这种贼寇出身嚣张跋扈的匹夫才干得出来!

    迎着一道道鄙视的目光,郭家的管事却毫无愧色。

    都是送钱买房二郎欢心,以此谋求水师名额而已,何必假惺惺的装清高,谁比谁高贵还是怎的?

    房俊含笑不语,那名家仆看了看房俊的脸色,便微笑道:“好叫诸位得知,吾家二郎建此曲池坊,不为赚钱,只为增加长安城的住房面积,在愈来愈显得拥挤的长安城内,开辟出一块清静幽雅的宜居家宅,缓解长安城的住房压力。因此,曲池坊的房舍价格,由各位自己来定!”

    “嚯!这啥意思?”

    “房二这是搞啥?”

    “房二郎可是出了名的会赚钱,怎么会任由买家开价?”

    “要当心,绝对有阴谋……”

    买主们一阵哗然。

    从古至今,就没有这么做买卖的!

    不为赚钱,只是为了缓解长安住房压力?鬼才信你!

    都将房子跟水师名额挂钩了,不图暴利你图个啥?别再侮辱吾等的智商了行不行?

    那名家仆伸出双手在空中压了压,喧嚣的大堂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等着他“图穷匕见”,看看房二郎到底玩什么花招。

    家仆微微一笑,挺直了脊梁,就凭你们也配跟咱家二郎做买卖?还说什么你能看出二郎的谋划,你能看出个屁啊!

    一股骄傲自胸臆之间升起,他大声道:“房家一向言出法随,说一不二!诸位,看中了那一套房子,请开价吧!”

    还真让大家开价啊?

    诸人你眼望我眼,犹犹豫豫一阵,终于明白房俊的目的了……

    想要用买房子来谋求水师的名额,你敢出个低价么?更别说以房俊现在的身份地位,你敢出个低价,这小子能回头就带着鹰犬走狗打上你家门去!

    这是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啊……

    众人无奈的看着老神在在的房俊,暗骂无耻!

    不过本来不就是准备着挨宰一刀的么?

    以为这家伙是个讲究的,谁知道果然是本色难移啊!

    郭孝恪家的那位管事面容不变,扬起手,大声说道:“某出每尺八百文,购买三类房舍十套!”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八百文一尺?

    模型上每一种类型的房舍都有长短尺寸,即便是面积最小的三类房舍,也不小于六七亩,那就要将近一万贯,若是一次买十套,那就要十万贯!

    十万贯在这些豪族眼里不算什么,但是十万贯的现钱,那就吓人了!众人在心里腹诽,这个郭孝恪家的管事,不是房俊这厮找来的“牵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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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线城市买房难是历史老问题了。

    现如今的房价尤其北上广,已经让平头百姓望而却步,辛勤一生而不可得。其实古代也有这样的城市,而且其夸张程度绝不逊色于现在的北上广,比如历史上的唐朝长安……

    关于长安房价,有一个著名的段子,大诗人白居易年青的时候到长安去发展,拿了一首诗请当时的大神顾况点评,看自己有没有前途。

    顾况这位老司机看了少年一眼,一个白眼翻了出来,年轻人啊,心不要太大,先实现一个小目标,比如先去长安附近的同州华州混一下,别想着一下就冲到长安来,长安的米贵,居不易啊。

    白居易年少气盛,他说,你先看看我的诗。

    送上自己写的一首诗,正是: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顾况一瞅,顿时惊为天人,这是天才啊!得咧,小朋友,你这个文采可以在长安呆下去了,长安的米再贵,你也吃得起!

    白居易美滋滋的留在长安。

    可是,随后白居易就发现,自己变成了“居不易”,因为顾况只是说长安的米贵,白居易的文才的确可换来大米,却未必能换来长安的小三房……

    结果这位才华横溢却无经济之道的大神在长安一直都没买得上房,一开始在长安東城区的长乐坊里,这个地段不错,算是长安二环以内。离大明宫很近,是一个老宰相的房子,但地段好价格就贵,所以他连正儿八经的正屋也租不上,只能租一个小亭子,相当于地下室,住久了会长绿毛的那种……

    后来,白居易又跟人合租,合租的人是谁呢?元稹,这也是著名的大神。

    白大神被高房价逼的要发疯,工作调动了数次,工资也调了好机会,可长安的房子依然买不起,而且長安的房子是刚需。

    刚需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钱你也不一定买得着……

    白居易后来当了长安的校书郎,相當於国家出版社的一个大编,工资也不低,一个月有一万六千文。按说米是吃得起了,但要买房,那还是远远不够滴……

    白居易虽然生活在中唐,但当时安史之乱刚刚平定,大唐国力由盛转衰,大不如前。即便如此,长安的房价依然堪称恐怖,那么欣欣向荣万邦来朝的贞观中期,房价也不会有太大差距。

    一万贯购买一处占地六七亩的房产,价格几乎等同于皇宫左右的崇仁坊等等里坊,贵得离谱!

    但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贵不贵了,而是郭家一下子就购买十套,总共曲池坊大大小小就只有七八十套房子,这么下去就有人家要买不到了!

    买不到房子,就没有水师的名额,没有了水师的名额,回去跟家主如何交代?这些都是各家的管事,在家中都有一定的权力,一定程度上可以在价格上做主。

    再贵,也得买!

    这是大家的共识,而且下手晚了有钱也没得买!于是乎,大家七嘴八舌闹哄哄的竞相出价。

    房俊看着热闹的场景,得意的撇撇嘴。

    一个水师的名额就令各大世家明知被宰还要哭着喊着往上冲,果然是有权就有钱,古今皆然也!

    房俊高高抬起手,朗声说道:“诸位,静一静!都怪某思虑不周,看来房舍有限,难以保证所有想买房的都能买得到。既然这样,咱们公平起见,便由价高者得吧!而且房源有限,也别以此十套八套这样搞,咱们就一套一套的来,大家都有机会。”

    价高者得?

    这群管事之中有些是经历过骊山农庄那场“神奇的可以召唤彩虹的神器”的拍卖会的,对这个“价高者得”四个字可谓是记忆犹新,心有余悸!往往房俊说出这四个字,就代表着会飙出一个天价!

    好似当年的那一幕重演上……

    果不其然,房俊笑眯眯的续道:“若是大家公然叫价,难免有一些实力不济者不得不退出,这可不是房某的初衷。为了最大限度的公平,各位将自己的心里价位写在纸上,这个价格只有你自己知道,然后咱们再公布各自的价格,价高者得房,各位意下如何?”

    表面上看来,这样做的确很公平。

    一旦那些有实力的买家估计错误,出的价钱低了,没有实力却想要买房子的有机会可以投机取巧。

    但是……

    真的公平么?

    抛开所谓的“公平的面纱”,这个招数的本质却是令那些有实力的买家不得不为了确保可以买到房子,不得不在实际价值上大幅度的提高报价!

    没钱买不起房子,那是没办法。

    明明有钱却因为舍不得提高价格而导致买不到房子,从而失去了水师的名额,那才是真正的悲剧……

    又特么玩这一套!

    大家无语的发现,房俊就是奸诈的挖了个坑,然后嚣张的告诉你坑就在那里,最后你还得闭着眼睛往坑里跳!

    坑人坑到如此光明正大,绑架绑到这般理所当然,也是没谁了……

    诸位管事心里纷纷吐槽,破口大骂,却不得满头大汗绞尽脑汁的衡量着别家会出个什么样的价格,自家要出个什么样的价格既能买到房子有不至于挡了冤大头被宰得太狠成为长安城的笑柄……

    同时在心里暗暗发狠,回去之后必定向家主添油加醋的描述房俊不将各大世家门阀不放在眼里肆意凌辱的过分之处,非得给他个好看不可!

    就不信这么多吃亏的世家门阀联合起来,摆不平你一个房二?

    当然这是后话,眼前之事,必须要拿下房子的同时还要尽可能的少花钱……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狼多肉少,想要在群狼环伺之中抢回一套房子,就不得不大大的出血报出一个令其他人匪夷所思的价位。

    这时候想要回去请示家主是来不及的,管事们只能在心中权衡利弊,纠结取舍……

    *****

    “多……多少?”李二陛下端坐在锦榻之上,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坐在对面的房俊云淡风轻:“一百六十六万贯。”

    下首的太子李承乾倒吸一口凉气:“嘶……二郎,莫非你将那些人家都绑架了不成?”

    这个数目,太惊人了!李承乾知道房俊的本事,也一向很崇拜房俊经商的手段,可是随随便便跟朝廷要了一处荒地盖上房子,就能卖出去一百六十六万贯?虽然这块地是在长安城内,可是这价格太太离谱了!

    去年一年大唐全国财政收入才将将超过三千五百万贯,你卖几间房子,就能卖出国家财政的二十分之一?

    户部的官员可以集体去死了……

    房俊面颊抽了抽,无奈的看着太子殿下,对他这个比喻表示不恰当:“殿下,就算微臣绑架了这帮管事,他们也不值钱……”

    李承乾无语,孤只是个比喻而已啊……

    李二陛下则默默的看着房俊,眼中金光闪闪,就好似面前的家伙是一个人型行走的聚宝盆!

    一百六十六万贯,就算是对于天下至尊来说,冲击也实在是太大了!一片荒地被房俊建成了曲池坊,然后卖出了一百六十六万贯,长安城有一百零八坊,就算忽略那些大的里坊面积几乎是曲池坊的两倍,也能卖出将近两万万贯……

    两万万贯!

    这特么得是多少钱?若全部换成铜钱的话,会不会堆满整个太极宫?朕是不是可以躺着数钱,却怎么也数不完?

    随即,李二陛下才恍然醒悟,朕是大唐皇帝啊,怎么能想着将长安城卖钱呢,太败家了……

    不能显示出太惊讶的表情,否则必然会被这个小混蛋耻笑!

    李二陛下深吸一口气,呵斥道:“钱钱钱,眼里就知道钱!以权谋私、公然索贿,房俊你该当何罪?”

    李承乾显示惊讶于父皇怎地突然将话题扯偏,随即醒悟过来,不由得以手捂脸。

    父皇,吃相不要太难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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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二陛下一副正义凛然怒叱房俊作奸犯科的嘴脸,连他亲儿子都快要看不下去了……很明显,皇帝陛下对这笔钱眼红了!

    对于心心念念东征高句丽的李二陛下来说,千方百计的筹集钱粮辎重,囤积起来为那一场极有可能将自己的声望成就提升到前无古人地步的东征做准备。可是国家虽然强盛,但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

    南方水灾、北方旱灾,需要朝廷拨钱拨粮救济赈灾;吐蕃虽然最近老实了一些,但是其随时可以俯攻而下的地理优势太过巨大,必须在边境驻扎大量军队防备变故,粮饷不能少;突厥虽然牙帐被迫远遁大漠,但依旧蠢蠢欲动,随时随地威胁西域商道,不能不持续施压;南方的僚人接二连三的暴动起事,朝廷三番五次的派遣大军围剿……

    帝国看似繁华锦绣,实则处处危机,再多的钱粮也不敷使用,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缺口。

    眼看着东征大计不得不在消耗中无限期的拖延下去,李二陛下当真急了!此时陡然一笔巨款出现在眼前,也顾不得吃相难看不难看,只要能咬下来一口,脸皮不要了又有什么打紧?

    感受到李二陛下灼灼的目光,房俊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幸好咱家有个贤内助……若是没有武媚娘的提醒和设计,依着自己心安理得的将这笔钱揣进兜里,可以想象李二陛下将会是如何的羡慕嫉妒恨!

    真有御史弹劾自己的话,李二陛下非但不会帮着自己说话,反而必定会趁机宰自己一刀,狠狠的敲上一顿竹杠!

    房俊赶紧将袖子里早已准备好的奏折拿出来,恭恭敬敬的递给李二陛下,挺起胸膛大义凛然道:“微臣生于盛世,实乃邀天之幸,时常感念于陛下会同大唐之虎贲打下这片大大的疆土,威慑域外,横扫六合!微臣生于大唐,长于大唐,心中对陛下的敬爱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朽,孺慕之情又如仰望泰山尊崇敬仰!微臣愿意为了帝国之强大抛头颅撒热血,亦愿意为了报答陛下之培养粉身碎骨甘为鹰犬……”

    一旁的李承乾目瞪口呆,脸颊好似抽风一般抽个不停。

    他以为父皇勒索要钱就够不要脸了,没想到房俊这厮更不要脸,连“甘为鹰犬”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的底限呢?

    李二陛下眼皮跳个不休,他也被房俊恶心到了……

    不过看到手中奏折上的自己,顿时瞪圆了两只眼睛,鼻孔微微长大,鼻息都粗重起来!

    房俊还在继续:“……微臣愿为帝国之强盛繁华粉身碎骨,愿为陛下之千秋伟业赴汤蹈火,是以,微臣甘愿将曲池坊之全部收入贡献于陛下,使之能够为帝国强大之事业添砖加瓦,若是用在百姓之身上造福万民,则微臣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李承乾张大嘴巴能塞进去一只鸭蛋!

    他发誓,以后谁若是再敢骂房俊“不学无术”“率学无诞”这种话,准定冲上去大嘴巴子扇死他!且不说那一篇篇注定要流传百世的经典诗词歌赋,单单就只是这一番说话,已经达到阿谀奉承谗言媚上之极限,遍数历朝历代之奸佞谗臣,房俊就靠着这番话就已经能够站在巅峰之境界!

    但是与此同时,更令李承乾震撼的是房俊居然就这么将这笔钱贡献出来了?这明显并不是因为父皇“厚颜无耻”的表露出想要“咬一口”而做出的决定,而是早有预谋!

    这家伙算准了父皇会眼馋这笔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个铜板都不留,全都贡献了……

    有魄力!

    这可是一百六十六万贯啊!

    就算是他李承乾身为太子,若手里有这么多钱也不敢说就能心甘情愿的奉献给皇帝老子……

    李二陛下的震撼更直接!

    最需要钱的时候,房俊的举动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别管房俊藏着什么心思,能够把这一百六十六万贯献出来,就足够表明房俊对于帝国有多么热爱,对于他李世民有多么忠诚!

    这一笔巨款足以让李二陛下忽视其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对于一个忠贞不二的臣子来说,有什么样的举动,皇帝都可以原谅,并且支持!

    看到奏折上所写的“请疏浚长安城内的排水沟渠,以利民生”字句,李二陛下深深吸了口气,直视着房俊,说道:“朕会颁布诏令,言明由华亭侯房俊出资,疏浚长安排水沟渠,让百姓念及你的恩德。”

    疏浚排水沟渠能花多少钱?一百六十六万的零头都用不着!房俊打着出资疏浚沟渠的旗号,实则就是把这笔钱送给他李二陛下。如此说法自然而然的就抵消了外界将来对于这笔巨款的猜测,绝对不会有人说是他李二陛下威胁房俊将这笔钱拿出来做贡献……

    连理由都给自己想好了,当真是好臣子啊!相比起来,自己起初还想着用“以权谋私”的罪名恐吓一番让房俊拿出一部分来,吃相真的很难看。

    房俊呵呵一笑:“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不骄不躁不居功不自傲,犹如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名臣之气度啊……

    李二陛下唏嘘不已,他一直高看房俊,此时却发觉还是将他看低了。

    他却哪里知道,此时的房俊心中正在滴血……

    一百六十六万贯啊!特么谁能想得到居然卖了这么多钱?若非此事必然已经传的天下皆知,随之而来的弹劾必将犹如钱塘潮水一般汹涌猛烈,而李二陛下亦会借机狠宰自己一刀让他这钱拿的不舒服,说什么也得留一半啊,哪怕三分之一也好……

    不过房俊亦知道这钱拿着是会扎手的,若是十几万贯,或许还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一百六十六万贯……足够驱使那些御史言官变身疯狗扑上来誓要将他一举扳倒。

    既然拿不得,那就贡献出来。

    在这个角度来说,一百六十六万跟十六万其实没什么区别。

    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房俊很快释然,告辞皇帝与太子,洒然离去。

    皇帝父子却还在宫殿内发呆,慢慢消化着一百六十六万贯带来的强烈震撼。

    良久,李二陛下方才吁出口气,叹道:“此子之心志,的确异于常人。一百六十六万贯,连朕都没有一次性的见到这么多钱!他却脸不红气不喘,毫不犹豫的悉数捐献于朕,真乃人杰也!”

    只是不知若李二陛下知道这其实是房俊身后一个女人的主意,他还会不会说出“人杰”这个赞语?

    李承乾说道:“怕是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么多钱必然引起哗然,怎么说他这钱赚得也有些‘以权谋私’的嫌疑,没人追究也就罢了,算不得大事。也一旦引起御史的弹劾,必将势如雷霆,二郎自知洗脱不了嫌疑,钱也拿不稳,还不如干脆献出来博取父皇的好感。”

    这确实是房俊的本意,但李二陛下显然想得更深一层。

    “但如此一笔巨款,房俊能做到丝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可以看出次子对于钱财其实并不太看重。他看重的,正如他所说,是帝国的强盛!”

    见到太子有些吃惊的模样,李二陛下笑呵呵说道:“是不是觉得房俊刚才那番话太过于无耻,阿谀奉承至极点?”

    虽然不愿意说房俊的坏话,但李承乾还是点点头。

    那番话实在是太没有底限了啊,正直之臣所不为也!

    李二陛下却显然不这么看:“你没有注意他说这番话时候的眼神,或许有夸张的成分在内,但绝对真情实意!朕,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房俊因为这个帝国而自豪,因为朕这个皇帝而敬仰,他愿意为了这个帝国、为了朕去做一切!”

    李承乾默然无语。

    他很想说难道就不会是房俊在演戏?越是大奸大恶之辈,就越是善于隐藏自己的真心,令人看上去无比真诚。

    可是想了想,还是将这话吞回肚子。

    毕竟房俊不仅是他的妹夫,更是他的好友!他也愿意相信房俊对帝国、对皇家的忠诚……

    房俊,做一个忠君爱国的典范吧!

    只要你做到这一点,孤,绝不负你!绝对会给予你无可比拟的信任和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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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池坊的房子卖出一百六十六万贯天价的消息,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席卷了整座长安城!

    每千文为一贯,如果全部为铜钱,将近两万万枚放在一处会是占据多大的地方,堆起来会有多高,会是一幅怎样震撼人心的雄伟场景?

    这个数字将长安城震得鸦雀无声,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世家门阀们,也都个个目瞪口呆。

    随即哗然!

    舆论像是一锅开水沸腾起来,汹涌澎湃,直接将房俊推上了巅峰!

    有人赞叹房二郎不愧“财神”之名,随便将一片荒地搞一搞就能折腾出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天价;有人艳羡如此多的财富简直能堆起一座铜山,几辈子也花不完;有人则嫉妒得快要发疯,凭什么这个棒槌就能赚到这么多钱;也有人恨得直咬牙,怪不得这个王八蛋宁愿将长孙冲狠揍一顿不惜得罪长孙家甚至被皇帝责罚,也死死把这块地攥在手心里;当然,也有人兴奋得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娘咧!如此嚣张的聚敛钱财,这么大的把柄看你还有何话说?

    当天晚上,当这个消息在长安城内以狂风一般肆虐的速度传播的时候,已有不少人神神秘秘的勾连合作,相互打发家仆互通信息甚至亲自出马交流看法……

    这一夜,长安几乎无眠!

    说实话,房俊虽然想到曲池坊会卖出不少钱,但是一百六十六万贯这个超级离谱的数字仍旧让他无法预料。若非听了武媚娘的建议将这笔钱全部献给李二陛下,房俊几乎可以想象自己接下来将要面临的是一场何等凶猛的狂风暴雨。

    这个数字太吓人了!

    可以预见,随之而来的必然是那些上次在自己手上吃了瘪的御史言官以及对自己深怀抵触的江南士族出身的大臣群起而攻之。

    如同上一次那般几乎形同于无赖一般的“直接攻击隱私”的做法可一而不可再。使出来一次,大家惊惧愤怒,还能保持克制。若是使个没完,必然导致本来并不相干的大臣而反感,从而加入到反对者行列之中。

    都是做官的,谁比谁容易?谁没有一点越界的地方?

    若是这种捉住对方隱私便猛攻不止的方式流行开来,简直就是大唐官场的灾难!古往今来,圣人就那么几个,谁能没有点把柄?你这样无差别的攻击,别人还混不混了?

    当你成为公敌,被整个阶级所抵触,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公理正义甚至是国家法律。李二陛下若不想整个帝国的官场体系崩溃,处理房俊就是唯一的途径。

    幸好不贪心,将这笔钱献出去了。

    现在承担压力的变成了李二陛下,只要李二陛下拿了这笔钱,房俊就可以躲在皇帝的身后高枕无忧,笑看风卷云舒……

    *****

    从皇宫回家,房俊美滋滋的想着回去之后要好生表扬武媚娘一番,这丫头虽然远离了皇宫这种阴暗龌蹉磨练心志的地方,但是政治上的天赋却一点也不差。

    简简单单的一招祸水东引,不仅将自己从中摘出来,还能收到来自皇帝和百姓的交口称赞,损失的仅仅是钱财而已……

    房俊会在乎这些钱么?

    答案是——会!

    毕竟这可是一百六十六万贯啊!若是这笔钱在手,整支水师的框架基本就完成了,若是贪心一点收入库房,房家几辈子都花不完……

    房俊喜欢钱,但从来不会被钱所绑架。

    首先,若是没有用房子换取水师名额这种“以权谋私”的手段,绝对不可聚敛这么多钱。其次……他要这么多的钱有什么用?他的钱早就花不完了,仅仅一个房家湾码头,就能保证房家的子孙后代几辈子都过着纨绔的日子,为何还要再贪心呢?

    西汉的邓通、西晋的石崇、明朝的沈万三、清朝的和珅……这些都是富可敌国的存在,拎出来哪一个都不比穿越者房俊差,可是看看他们最后的下场,有哪一个能得到善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有这么多的前车之鉴,房俊清楚的知道应该将自己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钱很重要,但是活得久一点、活得舒服一点更重要……

    房俊心情愉快的回到房府,尚未来得及去后院,便被房玄龄叫了去。

    自然是先了解情况,然后批评教育,最后不了了之……

    房玄龄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实在是太能折腾,虽然很多时候房俊都是表现得宠辱不惊好似没有多少野心,但往往在不经意间就能搞出大事情……

    房玄龄也不知道这是天赋,还是命中注定。

    听到房俊已经将这笔钱献给了陛下,房玄龄长长吁了口气,对这个儿子的政治敏感性无比欣慰。古往今来,有才华有能力的人然如恒河沙数、不胜枚举,但是那些最终有大成就者,无不是心志坚定、懂得取舍之辈。

    舍与得,看似截然相反,很多时候却又两位一体。

    能够衡量得清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最不济也不会吃大亏……

    房玄龄夸奖了几句,又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房俊。

    “刚刚河间郡王遣人来寻你,见你迟迟不归,便将这封书信放下,言及是君王亲笔,让你回来之后务必第一时间看到。”

    房俊接过书信,见到老爹面露倦容,知道为了自己今天搞出的大场面,老爹必然担心焦急。只是岁月不饶人,当初的“房谋杜断”一个死去一个老矣,一个时代将要画上一个休止符……

    躬身后退,嘱咐老爹爱惜身体,这才回到后宅。

    坐到书房里,展开书信。

    这是李孝恭通知他江南情形的书信。

    房俊快速看完,一张黑脸愈发阴沉……

    采伐自蜀中和夔州的用来建造海船的巨木,由李孝恭的昔日麾下王文度负责,将木料砍伐之后扎成木排,顺着春季暴涨的江水顺流而下,直抵苏州。

    然而这些木料却被觊觎。

    信中言及,木料在抵达江南之后,囤积在苏州以西的浏家河河口,以待房俊抵达江南之后修建船厂,开始造船。按照房俊和李孝恭的商议,新的船厂就选址在苏州以西,后世的刘家港码头——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华亭镇就在不远的地方。

    但是这些木料一路顺风顺水的抵达苏州之后,开始大量的丢失。尤其是海虞镇附近的海域,许多当地折冲府的军卒甚至在军官的指挥下公然抢夺,而存放在福山港以及浏家河河口的更是连续被盗,损失惨重。

    当地官府面对盗窃抢夺毫无作为,似乎亦牵连其中……

    信的最后,李孝恭建议房俊最好尽快动身南下,若是任由江南的盗匪如此猖獗下去,将会大大影响船厂的建造以及水师的成军速度。

    读完信,房俊唇角挤出一抹狞笑。

    盗匪?

    怕是官匪一家吧!

    江南士族阻止不了自己南下,就用这种龌蹉的手段釜底抽薪,干扰和阻挠自己的计划。哪怕不能逼迫朝廷放弃进军江南的目的,亦要无限期的拖延下去,令自己寸步难行。

    打得好算盘!

    真当你房二爷是木雕泥塑的不成?

    沉思片刻,展开宣纸。

    房俊关于船厂和水师的设想太过庞大,不可能一步而就,只能按部就班。将近期所要准备的项目一项一项罗列出来,分出先后轻重。

    江南船厂承载着房俊的宏达志向,岂容一帮跳梁小丑打乱自己的部署?他必须在抵达江南之前就想出反制的手段,一到江南,立即以雷霆万钧之势掌控局面,震慑屑小!

    比给你们一点厉害瞧瞧,你们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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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几日,房家大批物资还是在房家湾码头汇集,陆续装船等待南下。

    与此同时,各大家族“入伙”的家将部曲亦得到通知赶到房家位于骊山的农庄集结,在经受简单的训练和编组之后,将在房俊的带领下一路南下,前往波澜壮阔的大海开始“发财大计”……

    与家将部曲们一起集结的,还有房俊的铁厂技术人员。

    早在去年,房俊便已经给在扬州的吴王李恪去信,请求其派人前往上游的姑孰城一代寻找铁矿。没错,那里就是后世著名的马鞍山……

    全国有很多适合露天开采的铁矿,但房俊学的是农业,他只是知道在马鞍山又一处适合露天开采的南山矿场,至于别的地方是否有适合大唐现有水平开采的露天矿场,他根本不知道。

    不过这也足够了,以目前的开采水平,马鞍山铁矿足够开采个几百上千年没问题。

    姑孰城当地便有简易的铁厂,这次房俊就打算先到姑孰城,看看当地的铁矿质量如何,在那里建起几座炼铁炉,用以应付即将来到的大量用铁。

    正忙碌的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意外的消息令房俊愕然之际,一股火气自丹田升起,无法遏制!

    魏徵那个老倔驴,居然通过了户部拟定的特殊征税议案!

    这个议案是户部临时提出的,宗旨只有一个——刚刚完成了大唐开国以来最大一笔交易的华亭侯房俊,必须为其那笔震动天下的大生意交税!

    做生意得交税,天经地义。即便大唐并未额定商税,买卖房屋一般只是缴纳一些手续费就可以完成过户,但是谁叫房俊的房子卖得前无古人,成交价格更是震古铄今呢?

    户部一帮大老爷守着可以跑马的国库还要维系帝国的财政运转,成天焦头烂额拆东墙补西墙,黑眼珠子见到绿铜钱发出闪亮亮的光芒,厚颜无耻的想要分一杯羹,这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户部不知道这笔钱已经统统献给了皇帝,想要从这个庞大的数字里头咬下一点以解燃眉之急,难道你魏徵能不知道?这笔巨款可不是房俊双手奉上这么简单,还要经过门下省的审核,记录在案,然后才能入李二陛下的内库。

    门下省初名侍中寺,是宫内侍从官的办事机构,后来隋朝和唐朝开始正式设立的三省六部制成为与尚书省、中书省的三省之一,但是原本“宫内侍从官”的职责并未取消,皇宫大内的事情还是要通过门下省。

    作为门下省大佬的魏徵,岂能不知这笔钱的去向?

    然而户部提案,中书审核,门下批准之后,尚书省开始找房俊征缴这笔税款了……

    看着尚书省送来的文牒上面那刺眼的四万一千一百三十三贯零五百三十五文,房俊就觉得头顶都在冒烟!他不清楚这些税款是按照什么样的税率计算出来的,也没兴趣知道,他只知道魏徵这头老倔驴简直欺人太甚!

    这事儿跟尚书省没关系,他们只是执行者。

    也不关中书省什么事儿,这笔钱的去向中书省管不着。

    唯有魏徵最可恶!

    明知道这笔钱给了皇帝,你还让咱交税,欺负人也不能欺负成这样吧?

    成天到晚的你去怼李二陛下,咱承认你能耐!可你也不能为了怼李二陛下而无差别攻击,咱招你惹你了,献出了巨款还要交税,天底下哪里有这个道理?

    怒冲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房俊拍案而起,连官服都没换,就这么一身青衣直缀,出了门骑上一匹高头大马,直奔皇城而去!

    到了承天门,出示尚书省的文牒,说是要去门下省核实情况,禁卫自然不会阻拦。房俊气冲冲进了皇城右拐,直奔与弘文馆一墙之隔的门下省。

    *****

    一大早,魏徵来到门下省官署,就觉得眼皮直跳。

    去年冬天一场大病,差点要了魏徵半条老命,开春虽然缓了过来,但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精力愈发不济。以往恪尽职守兢兢业业,现如今却总是坚持当值半天,下午就得回家养精神。

    老了啊……

    坐到值房里,魏徵感叹一声,莫名的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官员书佐们形色匆匆,来往错身之间往往眼色交汇,神神秘秘,好似有些什么事情在瞒着他这位侍中。

    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

    当皇帝陛下将房俊的奏折交给自己让自己审核那笔巨款的时候,魏徵就知道这股风潮必将是要扩散开来,毕竟不久之前房俊在太极殿上凌厉霸道的打击方式,实在是得罪了太多人。

    就算当时迫于威胁不少人选择了偃旗息鼓,亦不过只是韬光养晦暂避其锋而已,都在暗中瞪圆了眼珠子等着寻找房俊的破绽……

    现在,房俊乖乖的将把柄递给了这些人,即将会发生些什么,魏徵不用想都知道。

    敲了敲桌子,将值房里所有官员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魏徵耷拉着眼皮缓缓说道:“御史台那边怎样,老夫管不着。但是门下省之内,都给老夫老老实实的干活儿,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好了,不要去瞎掺和。”

    所有人都愣了。

    这是咱们疾恶如仇、铁胆钢牙的大佬说出来的话?

    简直不可思议!

    魏徵微恼,瞪起眼睛叱责道:“听不懂话?该干什么干什么,别都站在这儿碍眼!”

    一众属下你眼望我眼,赶紧一哄而散。

    自家大佬核准了户部让房俊缴纳巨额税款的提案,大家还都以为大佬这是看房俊不爽。既然大佬有这个心思,大家伙还想响应一下御史台那边的提议呢……

    不知道大佬心里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总之听大佬的话跟着大佬走,这就是门下省的传统,哪怕面对皇帝陛下亦是如此!

    魏徵拿起书佐泡好的茶水喝了一口,无语的摇摇头。

    自从房俊卖房子卖出一笔天价的事情传出去,御史台那边就群情汹汹,大有再次群起而攻之的势头。房俊那小子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种用房子换水师名额的事情也做得出来?这不是自己将把柄送到御史台的手里么!

    若不是事后将这笔钱献给了陛下,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不知房俊是一早就打好了将这笔钱献给陛下的主意,还是在卖出天价之后被这个数目吓坏了感觉到扎手,这才不得不忍痛献给陛下,以图陛下来给他当靠山,遮风挡雨?

    不管怎样,房俊这一手干得不错。

    若没有陛下的袒护,自己也不可能通过户部的提案。

    想到这里,魏徵又叹了口气,自己到底是因为这笔钱对于帝国太过重要,还是因为年纪太大魄力不够,不得不依从陛下的指示行事?

    怕是两者兼而有之吧。

    若是年青十年,恐怕自己就是冲上去弹劾房俊“以权谋私”的那一个……

    魏徵正自感叹逐渐衰弱的精力和日益萎靡的魄力,大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你这人怎么回事,门下省是什么地方,任凭你随意进出?”

    “不进去也行,你把魏徵给我叫出来,我有话说。”

    外面安静了一下,大抵是门下省的官员们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如此猖狂的到门下省对魏徵指名道姓的人物,都没震傻儿。

    随即,喧哗四起。

    魏徵是门下省的大佬,更是这些官员的偶像和榜样,胆敢到门下省来找魏徵的麻烦,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大胆!侍中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我就叫了,你待怎地?”

    “你你你,简直无法无天!”

    “喊了两声魏徵,就无法无天了?要是一把火烧了你这门下省,岂不是就得让咱要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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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俊,休要如此猖獗,还有没有一点官场体面?”

    门下省的官员们显然怂了,不提什么无法无天了,开始讲体面,讲道理……

    “体面?你们要将房某敲骨吸髓的时候,讲过体面么?”

    “那是户部提案,中书递交,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冤有头债有主,要发火你也得去找户部和中书省啊……”

    这是怕事的,开始祸水东引。

    “某不管那些,你就说你叫不叫魏徵出来吧,不叫,某就打得你老娘都不认得你!”

    这句话实在是太猖狂太嚣张了,就算门下省的官员实在是对房俊怵头,此刻也忍不住了,喝骂四起,乱糟糟一团。

    魏徵坐不住了,房俊是个什么德行长安城内全知道,热血上头拎着拳头就开干,那绝对不是不可能!这要是被他将门下省的官员揍一顿,他魏徵的老脸也别想要了!

    赶紧大喝一声:“让那小子滚进来!”

    外头安静下来,紧接着……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房俊那张黑脸愈发阴沉,从外面大步走进来。

    魏徵不悦道:“你小子也老大不小了,还懂不懂点规矩?”

    房俊一翻白眼,冷笑道:“还真就不懂!要不,侍中大人您教教我呗?就教教我怎么在人家把钱都献出去了,还死皮赖脸的跟人家要税!”

    果然是为了这事儿!

    魏徵本来是想解释一下缘由的,可房俊这幅盛气凌人的态度实在可恶!魏徵骨子里的倔脾气也发作了,吹胡子瞪眼道:“老夫做事,难道还要你这个黄口孺子评论不成?当真对老夫有意见,你也不够格,让你爹来!”

    房俊眼睛也不小,当即回瞪:“仗着资格老就欺负人?就算欺负人,也不能欺负成这样,简直太过分了!”

    架势很足,但是语气上难免就弱了几分。

    没辙,魏徵地位摆在哪儿呢,千古传颂的诤臣,房俊一直都很佩服。

    外面围观的官员们顿时得意起来,你房二确实牛得不行,刚刚跟咱们还硬气呢,在魏徵面前,还不是气虚三分?这些门下省的官员对于长官能力压房俊,顿时与有荣焉。

    也就是魏徵的名头,能够令房俊忌惮三分。若是换了刘泪那等货色,敢这么跟房俊说话搞不好拳头老早就上去了,先揍你个满脸桃花开再说……

    魏徵冷哼道:“谁欺负你了?”

    房俊怒道:“那笔钱到哪里去了,别人不知你怎会不知?钱都没了,你还跟我要什么税?”

    门外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娘咧……

    一百六十六万贯啊,就没了?

    这房二郎也太能花钱了吧!

    魏徵却是老神在在:“你卖了房子赚了钱,那就得交税,你把钱弄到哪里去了跟老夫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也有气,陛下对咱都得以礼相待,每每气得头顶冒火也没跟咱说几句狠话,你个小毛娃娃就敢跟咱吆五喝六的,成何体统?

    房俊快要气疯了,大怒道:“你耍流氓,不讲理是吧?”

    门外的官员们大汗,房二郎果然是爆脾气,居然敢说魏徵耍流氓……当真有种!

    魏徵也不生气,悠闲的喝口茶水,眉毛挑了挑,戏虐的看着暴跳如雷的房俊,那眼神里的轻蔑好似再说——你还能咋滴?

    房俊气得鼻子冒烟,就在魏徵的值房里撒泼打滚破口大骂,什么难听说什么。

    魏徵是什么人?

    连皇帝都敢怼,不仅敢怼,而且一怼就是几十年,岂会害怕房俊这么一个棒槌?

    房俊也没辙了,甭看他敢打齐王,敢打刘泪,你让他动一下魏徵试试?打了“千古人镜”,那绝对的千古骂名遗臭万年。

    最终房俊没法,只得咬着牙交税,那巨额的税款让他差点吐血!

    老魏,太狠了啊!

    可是门下省既然核准了的提案,就连李二陛下轻易都反驳不得,不老老实实的捏着鼻子认了,还能怎地?

    真是气人啊,若不是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魏徵,房俊绝壁大脑门下省!

    不过吃了亏不反抗,那显然不是房俊的作风。

    这货也耍无赖:“缴税可以,但是现在没钱,欠着吧!啥时候有钱啥时候给,要不然你就亲自上门取,给我爹要钱!”

    魏徵被这句话气乐了,这跟街头上纨绔耍钱输了赖账有什么区别?

    上咱家跟我爹要去……

    魏徵从善如流,点头道:“那就先欠着,不过欠条得写一张。”

    房俊气道:“就这么三瓜俩枣,我房二至于赖账么?”

    “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

    房俊没法,只好憋着气写了张欠条。

    魏徵老脸笑成一朵菊花,要多可恨有多可恨!

    临走,房俊叫嚣:“打你我不敢,一把老骨头我怕被你讹上,万一咽了气儿我还得背负骂名,此乃智者所不为也!不过这事儿咱肯定没完,老魏你等着,回头咱就收拾你儿子,不让你那几个儿子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我房二跟你姓!”

    魏徵大怒,手里的茶杯用力掷向房俊,房俊眼疾脚快,早就闪出值房,那茶杯“砰”的一声在门框上摔得粉碎。

    “这小王八蛋,知不知道尊老?简直混蛋至极!”魏徵大骂。

    不过晚上回家,他就愁了……

    一进门儿,长子魏叔玉就抱着老爹的大腿痛哭流涕:“爹啊,你把房二的钱还给他吧,那棒槌已经放出话了,要给儿子好看啊!儿子这小身板,还不得被他拆了?您可怜可怜儿子吧……”

    次子魏叔瑜、三子魏书琬也都可怜兮兮的站在一旁,满眼惊惧之色……

    魏徵的老妻出身河东裴氏,但毕竟是女流之辈,也素闻房二的凶名,忧心忡忡的埋怨道:“你说说你,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去跟那房二较什么劲?将来你两腿一蹬两眼一闭算是享福去了,你造的孽还不得孩子们去还?”

    魏徵踹了长子一脚,将次子三子都轰走,老神在在的坐到老妻身边,闭上眼睛说道:“放心吧,此事自有缘由,否则老夫闲得难受啊去招惹他?那小子聪明着呢,后来已经看出端倪,不然依着他的脾气,就是陛下亦不能摁着他的脖子让他低头,绝对不会签下欠条的。”

    裴氏惊奇道:“此中有何隐情?”

    魏徵说道:“倒也谈不上隐情,只是陛下为房俊擦屁股而已。若非陛下亲自交代,老夫岂会愿意去掺和这事儿?放心吧,没事的。”

    裴氏这才放宽心,一边给魏徵揉捏肩膀,一边低声埋怨道:“你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油水了,也该歇一歇了。女人不懂政务,但是也看得出朝廷现在跟以前大不一样,总是有新奇古怪的事情继而连三的发生。再说你跟陛下作对了一辈子,焉知陛下有没有记恨在心?将来你咽了气一走了之,陛下就难道不会将这股怨气撒在孩子们的身上?老爷,你好歹也得给孩子们想想……”

    魏徵默然,双眼微闭,沉吟不语。

    陛下城府甚深,如渊渟岳峙,令人看不清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是说起对于自己的怨气,想必是一定有的……

    不过魏徵并不担心。

    他这一生,先后曾供事前隋、李密、李建成、李二陛下……

    说是三姓家奴都不为过。

    他有智计,可治理国事不如杜如晦、房玄龄,领兵打仗不如李靖、李绩、程咬金、尉迟敬德,他凭什么在文臣如雨、将星闪耀的李二陛下麾下立足?

    诤谏!

    李二陛下这人当的一句英明神武,可毛病也不少,志大气骄、好大喜功……若无一个人能时时刻刻的给予警醒,矫枉是非,则很容易进入歧途。

    所以魏徵选择了做一个诤臣!



    魏徵深知,自己还远达不到圣人的地步。

    他诤言直谏,完全不考虑会否因为得罪陛下而招致杀身之祸,虽有私心,却也有着不曾软弱的坚持。

    他向李二陛下进谏,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前后二百余事”,数十万言。谏言无论疏文、谈话,观点鲜明,文辞犀利,一般都能使李二陛下折服或猛醒,从而达到进谏的目的。

    而在这过程当中是否会触怒李二陛下,完全不在魏徵的考虑之内。

    只要李二陛下肯听,听了能改,

    对帝国的前进有好处,魏徵就心满意足。

    至于自己死后……

    想必就算李二陛下因为怨气而有所恼怒,但是大抵不会对自己的后代子孙做些什么,当了半辈子诤臣,对于皇帝的气量还是佩服的。

    这样就行了。

    只要大唐的锦绣繁华之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尚有何憾呢?

    *****

    离开皇城的时候,房俊大抵已经明白了魏徵必有深意。

    老魏很倔,但绝不是胡搅蛮缠之人,跟自己要税这明显不讲理的行为在身上出现,很是令人诡异。联合起来魏徵在自己缴税的时候耍无赖要打欠条却默然认可的态度,不难猜测这个欠条或许很重要。

    挖坑让自己背负一笔债务?不太可能。

    老魏只怼人,但从来不坑人,这方面是可以信任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老魏亦是身不由己……

    回到家之后,正逢老爹上朝归来,房俊便钻进老爹的书房,将事情说了一遍,请老爹解惑。

    房玄龄无语的看着这个一向最喜欢搞出大事情的儿子:“我说你是不是傻?”

    房俊:“……”

    老爹,你确定不是穿越来的?为啥说话都带有一种浓郁的网络风情呢……

    看到儿子傻呆呆被震惊到了的表情,房玄龄意识到或许是自己说话的语气过头了。从小自己就对几个儿子很是纵容,现在儿子大了,别说打不得,就连说话也要注意语气不要伤了他们的自尊。

    这方面,房玄龄一直是非常开明的。

    房玄龄耐心的给儿子解释道:“如果认定你卖房子的行为是以权谋私,那么就是非法的,非法所得无论多少,朝廷自然是不承认。但朝廷若是收了你的税,就直接证明了朝廷是承认你这笔收入的,换句话说,也就是不存在说明以权谋私的行为。”

    房俊挠了挠头,恍然道:“也就是说,陛下这是为了替孩儿洗脱罪名,特意令老魏做给别人看的?只要孩儿交了税,无论这税是给的现钱还是打的欠条,都是向外界说明陛下已经承认了这笔钱是合法收入,根本不存在什么以权谋私……”

    “这是当然。陛下收了你的钱,岂会再眼看着你为了这笔钱被御史弹劾而不闻不问?有了陛下和魏徵给你背书,还有那个御史不开眼的敢弹劾你?”

    房玄龄说完,又猛地抬手在儿子后脑勺扇了一巴掌,怒道:“还有没有规矩,老魏也是你能叫的?还有,为父刚刚可是听说你一大早的跑到门下省大吵大闹无赖撒泼,可有此事?”

    这个不能承认,挨过一时算一时……

    房俊眼珠子转转,断然否认道:“怎么可能?孩儿是没规矩的人么?不过是觉得委屈所以跟魏侍中据理力争了几句,但是在明白魏侍中别有深意之后,孩儿立即表示无条件遵从,打了欠条签字画押,魏侍中还羡慕您教子有方呢……”

    胡诌八扯几句,房俊心虚的看看门外,起身说道:“码头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孩儿不打扰父亲休息……”

    言罢,一溜儿烟儿的出门跑了。

    留下房玄龄在书房内叹气:“哎!都是名声惹的祸,明明在魏徵面前规规矩矩的只是争辩几句,居然到处流传说明指着魏徵的鼻子大骂甚至威胁魏徵的家人……现在的官员都是听风就是雨以讹传讹唯恐天下不乱,人心不古啊!”

    房大宰相感慨一番,拿出一本书籍细细品读……

    房俊逃出老爹的书房,长长吁了一口气,若是被老爹知道自己在门下省的所作所为,还不得扒了自己的皮?犹有余悸的向门口走去,反正没几天就要南下了,到时候想打自己也打不着……

    刚刚走到门口,就见到管家拿着一封烫金的请柬走进来。

    “二郎,正好!刚刚东宫遣人送来请柬,说是太子殿下明日晌午在靖善坊的大兴善寺举行斋宴,为二郎践行。”

    大兴善寺?

    好像是在靖善坊韩王府的一侧,占地很广,算是密宗的发源地,同韩王府一起占据了大半个靖善坊,很有名气。在李治那个小正太为了替故去的母亲长孙皇后祈福而兴建大慈恩寺之前,算是长安附近最有名气和规模的寺院。

    太子殿下亲自践行,自然非去不可。

    第二天辰时未至,房俊便洗漱一番,更换了一套衣衫,前去赴宴。

    唐朝有许多佛寺建在长安城郊更远的地方,特别是南面宝刹,一直延伸到终南山下,构成了遥望长安的终南山寺院群,知名者有草堂寺、丰德寺、清源寺等。

    但是城内也绝对不少!

    尤其是到了盛唐之后,寺庙愈发的多了起来。

    在文化繁荣的大唐王朝,文人参谒高僧,俗人礼佛诵经,都属于正常的社会活动现象。因此,感受禅风,体物缘情,往往会激发诗人的创作灵感,引导诗家思维进入另一种空明灵幻的境界。

    有人统计过,《全唐诗》存诗近五万首,而涉及招提、兰若、精舍、寺院以及与之相关的诗歌,几近万首。尽管这一说法有意膨胀了寺院诗作的数量,但唐代文人贴近寺院,吟咏佛门,借禅入诗,以禅喻诗的趋向,的确构成了一种现象。

    大兴善寺,位于长安城的靖善坊,与闹市之中独辟蹊径,分割出一处安静的寺院群落,古木成荫,异草滋生,景物幽雅。

    长安城内的各家寺院,在车马尘嚣、人物繁华的都邑内外构建出一处处宁静安谧的天地,可以随时平静人们的处世心态,舒缓很多人的精神压力,这就是为什么许多诗人都喜欢落笔于寺院题材的重要原因。

    房俊来到寺门前,只有寥寥的几辆马车,但是有着东宫依仗的车架已经来到。

    自由知客僧上前,引导房俊进入寺内,向着太子殿下宴请的后山殿宇走去。

    坐落于长安城内的寺院,由于比邻市坊,占地有限,所以特别注重寺院的结构分布,尤以园林化建设来衬托寺宇,叠山垒石,筑池引水,植树栽花,美化环境,成为城内最美观的胜景区域。

    就像一处处公园绿地……

    行走在绿树成荫之中,看着古松劲柏银杏绿柳,耳中充盈着一阵阵意蕴悠长的梵唱,一声声悠远肃穆的钟声,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不沾染一丝凡尘。

    意境、心情、感觉,无不达到一种微妙的空灵状态,似乎一切烦恼都抛出脑海,六根斩尽,红尘远去,很是轻松静谧。

    难道我居然有佛性?

    被这个没来由的念头吓了一跳,房俊赶紧甩甩头,咱可是注定要征服星辰大海的男人,非但要手持屠刀为大唐杀出一片天地,更有娇妻美妾权势熏天,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傻了才会舍弃一切皈依空门……

    在大雄宝殿之外拐了个弯,顺着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进入一片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的竹林,走了不久,就见到竹林掩映之中露出一角斗拱飞檐。

    再行几步,绕过几丛杂生的毛竹,就见到一座古朴的木楼。

    门前正站着一人,与太子李承乾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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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穿着一身羽白色的麻衣,白衣胜雪,鹤发童颜。他的身材高瘦,颇有些仙风道骨的神韵,背负双手立于楼前,太子李承乾肃立一旁,聆听教诲。

    房俊眯了眯眼,上前两步,大礼参拜:“房俊,拜见百药先生。”

    也就只有李百药这种名闻天下、资历深厚、忝为太子右庶子的一代名臣,才能让太子李承乾肃立一旁,行弟子之礼,恭敬有加,聆听教诲。

    李百药脸型瘦长,颧骨很高,看上去很是严厉,不过此时却笑眯眯的点头:“时下长安人有一句话,叫做‘生子当如房遗爱’,玄龄好福气,真是羡煞老夫啊!”

    房俊赶紧客气道:“百药先生您怕是误会了,这句话可不是是什么好话,那是关中百姓讽刺晚辈呢,‘生子当如房遗爱’,全天下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棒槌儿子……”

    李百药微微一愣,随即大笑,一大把白胡子都跟着抖动。

    等到笑声止歇,李百药才温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房二郎虽然豁达放浪,但大节不亏。所作所为,皆是利国利民之举,所思所行,尽是千秋鼎盛之道,只需凭持本心,异日定是彪炳青史之名臣良相,努力吧,小子。”

    这等褒扬的话语出自李百药之口,顿时令房俊有些惶恐。这人地位或许不怎么高,但资格太老,名声太好,人品亦是有口皆碑。

    不夸张的说,这么一句话,可令房俊身价倍增!

    房俊躬身道:“晚辈惶恐……”

    “呵呵,谦虚不等同与虚伪,敢跟魏徵那个老倔驴在大堂之上据理力争,不仅直呼其名甚至胆敢口出恶言威胁其家人,放眼大唐能有几人有这份胆量?老夫不过是夸一夸你你就惶恐了,骗谁呐?”

    李百药笑呵呵一脸揶揄。

    房俊有些窘……

    没想到一时气愤跟魏徵争执几句,居然这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李承乾在一旁笑道:“老师既然在寺中修养,何不一起坐坐,亦让吾等学生聆听教诲?”

    李百药一脸无奈的摆摆手:“算了吧,都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谁会耐烦一个老朽之人聒噪?不过是见到太子再此过来打个招呼,你们且饮酒为乐,为房二郎践行,老夫就不掺和了。”

    言罢,冲李承乾拱了拱手,在两名家仆服侍下,翩然而去。

    房俊看着李百药的背影,啧啧赞叹:“七老八十的岁数了,身子骨还是这么强健,保养得当真好。听说这位李老先生去年冬天还纳了一方十六岁的小妾?”

    “胡说八道!”李承乾气得踹了房俊一脚,“李师人品正直,道德无瑕,岂会干出这等龌蹉之事?不过是关中百姓以讹传讹罢了,休要污蔑李师!”

    房俊掸了掸被李承乾踹的地方,撇嘴道:“殿下你是不是很有闲啊,没来由的搞什么践行宴,微臣是那种贪图虚名的轻浮之人么?如此大张旗鼓,还不如就让微臣悄然离去,荣宠不惊!”

    楼内传来一声大笑:“房二郎此番南下,早已是关中翘首,江南震荡,何谈什么悄然离去?既然已是天下瞩目,太子殿下奉酒践行,来日青史之上亦多了一段佳话,明主良相,相得益彰,岂不美哉?”

    “这谁呀,吃了豹子胆吧敢这么说话?”房俊吃了一惊。

    李二陛下春秋鼎盛呢,你居然敢说李承乾和房俊是明主良相,你找死没人管,可也不能拖累咱啊!

    李承乾无奈笑道:“老裴家各个都是异数,就没有一个循规蹈矩老实本分的!别人说了这话或许就是大逆不道,御史言官必定弹劾,可若是裴宣机说这话,没人当回事儿。”

    言语之间,两人并肩进入楼内。

    此时大概距离太子李承乾宴请的时辰尚早一些,楼内的地席上只是坐了三五人。

    见到房俊跟着太子进来,都站起身,见礼道:“二郎。”

    平素都是常见的,诸如虞世南的儿子虞昶,封德彝的儿子封言道,陈后主之弟陈叔达的儿子陈玄德,以及——“千古迷臣”裴矩的儿子裴宣机。

    刚刚说话之人,便是这裴宣机。

    裴宣机在历史上没什么名气,房俊也不怎么关注,但是说起他老子裴矩,那可是大大有名。

    为什么称其为“千古迷臣”呢?

    因为裴矩当真是“千古之谜”……

    历史上,无论是忠贞之臣,亦或是奸佞之臣,都数不胜数。忠臣流芳百世受到后世敬仰,奸臣则遗臭万年受到千古唾骂。

    可是在茫茫历史的河流里,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让你不辩忠奸……

    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期,在不同的环境下,在不同君王的手中,却能扮演不同的角色——在昏君手下,他是一个佞臣,而在明君手下,他则是一个良臣。

    隋末唐初的历史上,就有这么一个奇特的人物,他既有文才,又有干才;他曾用优美的文字撰写了《西域图记》,把当时西域四十四国的山川地貌、风俗民情,记载得十分详尽,十分耐读。他历仕杨隋、宇文化及、窦建德、李唐四家,前后经六十余载,“年八十,精明不忘”。

    更奇特的是,他先谄媚逢迎于隋炀帝杨广,出了不少祸国殃民的坏主意,是一个大佞臣;而降唐后,却变成了忠直良臣,成为唐太宗李世民的重要谏臣。

    这个人就是裴矩。

    说其是千古奇葩以不为过,这个人就像是谜一样,谁也搞不懂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大家各据案几而坐,少顷,宾客陆陆续续赶来,却是好多房俊都不认识,看来是新近投靠在太子麾下,借机亲近一番,想来李承乾亦有将自己的班底小聚一番的意思。

    这些人现在都是出入官场,名声不显,但假以时日,想必会是帝国之要员。

    楼内热闹起来。

    裴宣机显然很活跃,敬了房俊一杯酒,问道:“二郎天纵奇才,区区一个曲池坊便卖出一个天价,假以时日定然富可敌国,花不尽的金银财宝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必去江南趟那浑水呢?”

    封言道是个矮矮胖胖的小白脸,闻言亦说道:“江南士族早已放出话来,等二郎到了江南,必然让你寸步难行。二郎此行,前景堪忧啊。”

    就在房俊成亲之前不久,封言道与高祖皇帝第十二女淮南长公主李澄霞订亲,授驸马都尉、通事舍人。

    一时之间,楼内诸人七嘴八舌,都不看好房俊南下。

    陈玄德更直言道:“江南被士族把持,无论是衣冠南渡的侨姓士族,亦或是世居江东的吴姓士族,都极其排外,一直将江南视为禁脔,即便是朝廷中枢亦不得插手。现在虽然迫于形势无法抵挡二郎南下,可这帮人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二郎怕是要寸步难行。二郎正值华年,与其前往江南泥足深陷不得寸功,何不留在长安谋一个安稳的职务,循序渐进终有一日能名列中枢。”

    说实话,陈玄德当真是一番好意。

    作为后陈皇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江南士族的势力庞大到何种程度。

    许是后陈的覆灭使得陈氏一族丧失了进取心,亦或是时势所迫不得不韬光养晦。总之陈玄德交浅言深,并不看好房俊此番南下能够有所作为。

    其实更深一层的意思,又何尝没有嘲讽房俊“只知功勋却不自量力”的意味呢?你就老老实实呆在长安,靠着房玄龄和陛下这两棵大树,慢慢的熬资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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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少人都附和陈玄德之言。

    房俊默然饮酒,心里已经有些腻味了。

    李承乾你是眼瞎还是怎么回事,瞧瞧你这拉拢的都是一些什么人?酒囊饭袋还好说,只是不能做事,起码不会耽误你的大事。可这一个个好高骛远、贪图享乐,偏偏又自以为是……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帮家伙不把你拖进坑里就要烧高香了,难道还指望成为你将来的班底?

    眼光不行啊……

    这种气氛,房俊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不想再呆下去。

    套一句俗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李承乾甚至房俊脾性,一看房俊的神色就知道不妙,心里一紧。这小子若是当众发飙,咱这太子的颜面可就丢尽了!李承乾赶紧在案几下踹了房俊一脚,瞪眼提醒他且忍耐片刻。

    房俊无语……

    不过太子的面子必须得给,只好喝闷酒。

    陈玄德见房俊并未回应自己,神色便有些不豫。他亦是少年才子,在关中薄有名气,可是与房俊相比却远远不如,难免使得他心底忿忿不平,羡慕嫉妒恨。

    陈玄德眼珠转了转,提议道:“今日为房二郎践行,何不趁此机会,请房二郎赋诗一首以壮行色,亦可让吾等见识见识名满关中的绝世才华?”

    房俊的诗词确实做得好,他远远不如。

    但陈玄德却不相信房俊的这些诗词都是临时著作,一蹴而就。诗词歌赋是要反复推敲、仔细雕琢,才能臻至完美。想当年曹子建七步成诗,惊为天人,难道房俊能比得上才高八斗的曹子建?

    陈玄德不信,想要给房俊一个难堪。

    不过是仗着父亲的权势娶了皇家的公主而已,当真论起才华,就不相信能比我强!

    一旁的裴宣机含笑不语,斜睨了陈玄德一眼,不屑一顾。

    且不论房俊是否能当堂赋诗,单说今日乃是太子殿下为房俊践行设宴,你这般挑衅房俊,将太子殿下置于何地?你不服房俊可以,但是再不服也得藏在心里,难道还看不出太子殿下对于房俊的重视么?

    如此浅薄浮躁之辈,非是良友。

    裴宣机饮了一杯酒,心里将陈玄德划入不可深交之类……

    李承乾面色难看,淡淡扫了陈玄德一眼,说道:“今日只是饮酒畅谈,不必赋诗。”

    陈玄德一张连顿时涨成猪肝色。

    他自然知道太子重视房俊,却未想到重视到不惜打击自己颜面来维护房俊的程度,心里不由暗暗后悔。

    房俊却轻笑一声,对李承乾说道:“这位陈朋友既然有雅兴,微臣若不露一手,岂不被他看轻了?”

    言罢,未等李承乾说话,他便看向陈玄德,淡淡说道:“前陈后主陈叔宝,乃是陈朋友的叔叔?”

    陈玄德面色难看,以为房俊是要拿“国破家亡”只是嘲笑他,心中怒火升腾,但是碍于有太子在场,更碍于房俊以往的名声,未敢发作,只是咬牙道:“正是。”

    房俊点点头:“据闻,令叔曾经做了一首《玉树后庭花》》?”

    陈玄德略感傲然:“不错。”

    陈后主陈叔宝的文采,是受到当世肯定的。这位做皇帝不行,被大隋给亡国了,但是做诗人还算成功,《玉树后庭花》也算其代表作。

    白胖白胖的封言道曼声吟道:“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陈后主之才,的确惊艳。”

    “后庭花”本是一种花的名,这种花生长在江南,因多是在庭院中栽培,故称“后庭花”。后庭花花朵有红白两色,其中开白花的,盛开之时使树冠如玉一样美丽,故又有“玉树后庭花”之称。

    陈叔宝的这首词,的确水平不错。

    只是可惜,陈叔宝在填上这首新词的时候,却不知正是自己的穷奢极欲,已经注定了后陈的灭亡之期不远……

    房俊说道:“在下就作一首《泊秦淮》,遥向陈后主致敬。”

    众人都聚敛声息,等着房俊作新诗。

    裴宣机饶有兴致的看着房俊,这家伙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陈后主的那首《玉树后庭花》,难道是也想作一首这样的诗词,与陈后主一较高低?

    陈玄德也紧张起来。

    他跟裴宣机想的差不多,心里很是恼火!

    有什么你就冲我来,居然将矛头指向我叔叔,着实可恨!自己输了没什么,丢人也没什么,但房俊若是胜过了叔叔的《玉树后庭花》,岂不是将整个陈氏家族都狠狠的踩在脚下?

    可毕竟是他先挑衅的,这时候即便后悔,亦无法终止。

    只能期待房俊没有“七步成诗”的惊才绝艳,

    可他哪里知道,何止是“七步成诗”,你让房俊“一步成诗”也完全没难度……

    房俊沉吟一下。

    旁人以为他在构思,却不知他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否则背诗还能出了差错,那可就丢尽了穿越者的脸……

    稍倾,房俊沉声吟道:“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刚刚念出半阙,裴宣机击节赞道:“好诗!”

    音律、遣词、意境,虽然只是半阙,已然达到一个相当的高度,若是后半阙能在此基础上赋予整首诗真正的主旨和灵魂,那么堪称名作!

    陈玄德脸色有些发白……

    余者俱是兴致勃勃的等候房俊念出下半阙。

    老杜的诗自然不会让大家失望,当房俊念出“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时候,满室寂静,鸦雀无声。

    李承乾以手抚额,无奈叹息,就知道房俊这厮不是容易被人欺负的,这反击……啧啧!

    裴宣机长大了嘴巴,若非终究还要讲究一些脸面,他都想站起来大吼一声,喝一声彩!

    封言道一双小眼睛灼灼生辉,看着房俊仿佛发现了一个绝世美女。

    太有才了……

    之所以这首诗带给大家如此强烈的震撼,并不是说这首诗本身有多么超凡脱俗——当然,杜牧的诗那个敢说不好?而是实在是太应景儿了!

    何谓打脸的最高境界?

    就是在你最骄傲的地方狠狠的给你戳一刀,戳进你的肺管子让你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的品尝苦涩!

    陈叔宝作出了《玉树后庭花》,而房俊的诗中是怎么说的?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你还唱什么《后庭花》啊,都特么要亡国了你知不知道?就算你的《后庭花》再好,也掩不住大厦将倾却茫然不知依旧寻欢作乐的无能,以及国破家亡的悲惨!

    最狠的是,居然将陈叔宝比作一个低贱的“商女”……

    可是扪心自问,奢靡成性只知享乐的陈叔宝,又能比一个“商女”强到哪里去呢?

    陈玄德血都冲脑门涌出来了,大怒起身,戟指喝道:“你……简直欺人太甚!”

    房俊挑挑眉毛,随意道:“是你让我作诗,作了你又骂人?再说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话糙,理不糙!”

    就写诗骂你了,怎地?

    难道我骂错了不成?

    陈玄德羞愧无地,连基本的礼节都没有,掩面而去。

    没人在乎他,自取其辱而已,怨的谁来?

    房二作诗将醉仙楼的明月姑娘骂哭了好几次,你不知道哇?偏偏还要往刀口上撞,真是自己找死啊……

    裴宣机大赞道:“这首诗……当真绝了!房二郎惊才绝艳,某五体投地!”

    才思敏捷至此,在座之人,谁敢不服?

    房俊却微微摇头。

    吹捧自己几句,就成了知己了?

    扯蛋!道不同,不相为谋。

    再次饮了一杯酒,房俊站起身,冲一边的知客僧招手道:“笔墨侍候!”

    还要作诗?

    李承乾心里一哆嗦,一把拉住房俊:“二郎,不作诗了好不……”

    谁特么知道这小子还要骂谁?

    大唐是一个诗的时代,虽然贞观时期的诗作远未达到盛唐之时的鼎盛和繁荣,却已然展露出这种文化趋势。

    极度强盛的国势、高度发达的文化,最终凝练出韵律表达的艺术方式,造就了才华横溢的诗人群体。诗人们最喜欢那些能够激发创作灵感的场所,且不管是硝烟滚滚的边塞沙场,还是轻歌曼舞的娱乐园地,都会有诗人为之倾泻才思。

    而作为宗教载体的寺院,则从心灵感悟的另一个世界,召唤了更多的诗人。

    文人雅士来到这里,与世外高僧一起参禅悟道,抚琴吟诗,为禅门涂抹风采,为人生添加乐趣。不知多少诗人在此游赏会友,交流心得,或联袂赏花,或彼此吟诗,桌前茗香,禅房说经,流连而忘返。“啜茗翻真偈,燃灯继夕阳”,“为寻名画来过院,因访闲人得看棋”,文人们很喜欢将自己文化诉求投向禅意浓郁的寺院之中。

    房俊一说“笔墨侍候”,那知客僧立即转身去了偏厅,片刻便捧回一套文房四宝。

    房俊看了看裁剪好的宣纸,却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捧着满是墨汁的砚台,起身来到雪白的墙壁前……

    这是要在墙壁之上题诗?

    众人兴趣大增,齐齐站起来,走到房俊身后站定。

    大兴善寺是佛门圣地,等闲人若是想在墙壁或者什么地方题诗,寺内是不允许的。无他,每日里来来往往的文人骚客实在太多,若是任谁兴致来了都能挥毫泼墨,大兴善寺每天都要粉刷墙壁无数次……

    但房俊绝对例外。

    且不说房俊现在的爵位、官职都是显耀一时,单单其在士林当中的地位与名声,能够在墙壁之上题诗以及是大兴善寺的荣耀了。

    这就好比是免费的广告,日后必然有文人骚客慕名而来欣赏房俊的诗词字迹,相当于给大兴善寺坐了一次推广,大兴善寺何乐而不为?

    最最最主要的一点,还是人家房俊的诗词质量太高!

    就算抛开一切因素,单单只是让经典名篇流传下去,大兴善寺就万万不会拒绝。

    房俊一手执笔,一手捧砚,手起笔落,雪白的墙壁上墨迹淋漓,宛如银钩铁划,笔走龙蛇!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行路难》!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如果说刚刚那首《泊秦淮》是打陈玄德的脸,这首《行路难》就是将所有人的脸都给打了,还是啪啪响的那种!

    金樽清酒,玉盘珍馐,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生活?

    但不是我要的!

    江南之行的确危险重重,艰难险阻无数,但若是畏首畏尾惧怕困难,只知困难而不去拼搏,你会发现想要渡过黄河的时候冰凌塞川,想要登上太行的时候大雪漫山,世间的事情从来没有尽如人意,见到困难便退缩,永远也不能领略到黄河浩荡、太行雄奇的壮丽景色!

    岂不知人生遇合无常,多出于偶然?没有什么是一帆风顺的!

    总是在困难面前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取舍不知路在何方,进退两难,哪里能体会到战胜困难险阻之后长风破浪的快意人生,又如何享受到人生的波澜起伏,跌宕多姿?

    房俊将手中笔墨随手丢在地上,对李承乾微微鞠躬,歉然道:“微臣性格顽劣,今日扫了殿下雅兴,自当领罪!日后若微臣能率领水师纵横七海长风破浪之时,必然请殿下也去感受一番波浪壮阔笑傲沧海的跌宕起伏!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微臣愿意为了帝国去战胜一切困难,愿意为了陛下去开疆拓土,亦愿意为了殿下去勇往直前!就让这帮只知道簪花敷粉花圃里的花蕊一般经不起风霜雨雪畏惧与艰难险阻的绵羊,陪着您纵情声色,醉生梦死吧!微臣的人生,在无限辽阔的星辰大海!”

    言罢,再次深深一躬,拂袖而去!

    留下一室身份尊贵自诩才华的公子哥儿面红耳赤,面面相觑!

    这脸打的,太疼了啊!

    什么叫“只知道簪花敷粉花圃里的花蕊一般经不起风霜雨雪畏惧与艰难险阻”?什么叫“纵情声色,醉生梦死”?

    娘咧!

    你的人生在星辰大海,我们就是一群小绵羊?

    封言道白脸涨红,尴尬道:“这这这……太过分了!”

    亦有人破口大骂:“这房二果然是棒槌啊。吾等不过是好心好意的提醒他想要在江南有所成就殊为不易,这是一片好心啊,他怎地就能骂人呢?”

    “就是!这人也太不识好人心了!棒槌啊棒槌!”

    虞世南的儿子虞昶左右看看,有些心虚的说道:“那啥……这首诗若是就这么留在这里,你们说从今往后来到此处见到这首诗的文人墨客,会不会将吾等视为胸无大志畏惧艰难的笑话?”

    他这么一说,众人顿时恍然。

    封言道大声道:“不错,决不能让这首诗留在这里!”

    几个人一听,对啊!这首诗就放在这里,看过的人都会去追寻一下这首诗的创作背景,那么咱们这些人岂不是要被千古耻笑?被房二骂几句也就罢了,但是这个绝对不能忍!

    就要上前把这首诗给涂花了。

    知客僧不干了……

    开什么玩笑呢?

    这笔体、这诗句、这气魄!这是百年难逢的经典啊!这么一首诗能够给大兴善寺带来多大的名气,不用说都知道!知客僧怎会任由这帮唯恐留下笑柄的纨绔将诗毁去?

    知客僧当即上前阻拦,见到纨绔们人多,赶紧扯着脖子将外面的小和尚都喊进来,死死拦着墙壁之前!大兴善寺作为长安有数的密宗祖庭,闻名遐迩,便是天竺大食等等外国都甚有名气,更是长安翻译佛经的三大译场之一,往来俱是达官显贵,除了太子李承乾之外,其余这些官宦子弟他们根本不怕!

    李承乾看着墙壁上的题诗,一句一句默念,感受着那股勇往直前不惧险阻的豪气,感受着那种长风破浪直挂云帆的豁达,心神震荡之间,几乎来了一次精神洗礼!

    一直以来,他就总是瞻前顾后,在困难面前唯唯诺诺,畏手畏脚,哪怕是面对老三老四的逼宫,亦心怀畏惧不敢敞开手脚,只能被动的接受打击,从来都没有想过反击。

    因为那样太难了,万一失败,立即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不去做,却永远都不会成功啊!

    正如青雀若不是咄咄相逼想要把自己拉下储君的位置,那么他永远也不会有机会!正是他毫无顾忌的出手,才险险便成功了!

    而自己呢?

    一只只知道簪花敷粉花圃里的花蕊一般经不起风霜雨雪畏惧与艰难险阻的绵羊……

    房内喧闹不休,大兴善寺的僧人阻挡住不让纨绔们将诗句毁去,却都有些心虚的偷看着李承乾。毕竟若是太子殿下发令的话,谁也不敢阻拦。

    好在太子殿下一直在发呆,僧人们松了口气。

    裴宣机默默的看着墙壁上的诗句,良久,才深吸一口气,对太子躬身道:“微臣不胜酒力,此番先行告退,还请殿下勿怪。”

    李承乾回过神,看着吵吵嚷嚷非要毁掉题诗的众人,只觉得一阵索然无味,颓然道:“一起走吧。”

    不顾吵嚷的众人,与裴宣机一同离去。

    踏出门外,明媚的阳光刺眼。

    李承乾下意识的顿足,微微眯眼,然后,眼前便是清风徐徐,林幽竹翠,天地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