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独断大明 > 全文阅读
独断大明txt下载

    傅涛脸色焦急,压低声音道:“殿下,这个千万不能碰。听父亲说,朝堂上为了漕运总督的位置吵的不可开交,几个月了都没有定下来,这个你要掺和进去,会成为众矢之的的!”

    朱栩嗯嗯点头,一副我知道的模样,道:“大人们都是一心为国,我不会去添乱的。”

    傅涛也不管朱栩话里的真情假意,皱着眉头,心急如焚。他知道他劝不了惠王殿下,琢磨着得尽快回去通知他父亲。不然惠王殿下这么莽撞的冲进漕运这个泥沼,非得出大事不可。

    不等傅涛回去找傅昌宗,马车在一个小茶馆前停了下来。

    刚一停下,一身便服的骆养性就从里面出来,站在窗前拜道:“下官骆养性,见过殿下。”

    朱栩对着傅涛一笑,道:“给你看一场好戏。”然后才对着窗外道:“上来吧。”

    骆养性答应一声,上了马车,一见还傅涛也在,连忙道:“见过殿下,见过傅公子。”

    朱栩摆了摆手,道:“怎么样,查的如何了?”

    骆养性微躬身道:“回殿下,都摸清楚了,李锦严,钱谦益等人来京,就是为了漕运的事情。他们不想委任新的总督,近日来在京城连翻奔走,说服了不少人。”

    朱栩点头,嘴角却露出嘲讽之色。

    朝堂之上,每一个人大人都说他们廉洁奉公,每一个都忠心耿耿,偏偏每一位都家境殷实,但凡国事,尤其是大事,为了凸显能力或者地位,都拼力相争,仿佛不是这样,就体现不出他们为朝廷,为皇上多么尽心尽力.

    骆养性看着朱栩的神色,低声道“殿下,今天动手吗?下官可以现在就派人去拿他们下狱!”

    朱栩扇子一合,看着他微笑道:“听说,你跟杨喆不合?”

    骆养性目光微变,猜测着朱栩话里的意思,忽的沉色道:“殿下放心,锦衣卫下官控制得住,不会误殿下的事情!”

    朱栩笑眯眯的看着他,不言语。

    骆养性脸上怔了怔,许久才小心的道:“殿下,莫非杨喆也是自己人?”

    朱栩摇头。

    骆养性眉头皱起,不明所以,又了过一阵才硬着头皮道:“下官不明,还请殿下指教。”

    朱栩看着他,心里暗叹,这骆养性无论是悟性还是能力上,都差了他那老狐狸的父亲十几条街,如果不是骆思恭在他后面撑着,骆养性未必能够在锦衣卫掌权,被踢下台是迟早的事情。

    不过这样的骆养性,恰恰对他来说是最有用的。

    朱栩俯身,凑近低声道:“这漕运不比辽东的麻烦小,谁碰谁倒霉。”

    骆养性神情一动,微带着激动的道:“殿下的意思是让我命杨喆去查吗?”

    朱栩心里又叹了下,进一步的解释道:“杨喆不是贪财吗?你回去之后,让你的手下将这帮人带的银子一不小心泄露给杨喆的手下,夸大一点。然后杨喆就会去查,只要他动手了,你再安排人进去,不管他是怕了想退,还是收了银子,你都要明里暗里的推着他去查。最后,这个锅,也就是要他来背,明白吗?”

    这么直白骆养性当然明白了,他当即就要站起来,激动的道:“殿下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保准今晚就会有消息。”

    在朱栩含笑点头后,骆养性兴冲冲的走了。

    他倒不是因为给朱栩做事,而是想要搬倒杨喆,彻底掌控锦衣卫!

    骆养性在的时候,傅涛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听完朱栩的计划,他还是皱眉道:“殿下,你刚出现在李锦严面前,后脚他就被查了,恐怕有心人会怀疑的。”

    锦衣卫,东厂这些都是直属皇帝的机构,外人一旦染指,都会被视为大逆,何况朱栩这样的一个敏感身份。

    朱栩用力的扇着扇子,道:“放心放心,那些人会知道,本王不过是提前知道了消息,想要分一杯跟罢了。”

    傅涛也知道朱栩做事向来周全,不会给人这么明显的把柄,思索着道:“殿下,你是担心通过漕运的送火药,煤炭,生铁会有意外,想要用自己的人吗?”

    朱栩点头,没有多说,目光微眯的看着前面。

    按理说,在官僚集团膨胀中,大明现在资本主义稍微有了一点苗头,前景应该不错。偏偏现在大明是一种极端分化的状态,官僚集团,大小地主都不用交税,富的越富,贫贱农民税赋越来越多,穷的越穷!

    而今陆路不发达,漕运是南北联通的一个大动脉,是富人敛财的一道重要血管!

    朱栩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大动脉上勒上一道绳索,然后,慢慢放血!

    实际上朱栩恨他的手不够长,如果能够伸到南方,不论是这些人的海贸亦或者走私,他都想要插上一脚,放出血来,拯救这个国家!

    大热天加上张皇后的禁令,朱栩早早就回了宫,在铺满冰块的书房里,享受着难得的清凉。

    朱栩坐在椅子上,一边看书,一边暗感庆幸。幸好明朝皇帝没有出京避暑的习惯,要不然他要是跟着离开了京城,他这一大摊子非得散了不可。

    “看来,得给他们更大的权限才行。”

    朱栩暗自琢磨着,他的生意目前分了四大块。

    他最看重的,是惠通商行,目前是魏良卿在管。第二个是惠民商会以及作坊,是李德勇在负责。第三个,就是收购来的地,这些是傅昌宗的事情。第四个,户部分给傅昌宗的盐场,这个是给了魏忠贤。

    很快,就要加上一个漕运。

    这个他在心底是打算交给周建宇的,这个人背景深厚,在南方也很有势力,利用他来发展漕运,最适合不过。

    这么细算下来,越过明年,惠通商行的分行铺开,惠民商会的渠道打通,盐场私盐贩卖,加上漕运,每个月的盈利,保守估计都会超过百万两!

    朱栩在白纸上写下大大的‘百万两’三个字,端详着,心里莫名一松。

    有了源源不断的银子,不论是抗旱还是平乱都有了一丝底气。

    “殿下。”

    忽然间,门外传来姚清清的声音。

    朱栩换了张纸,道“进来。”

    姚清清端着一碗茶,走进来轻声笑道:“殿下,你要的冰镇酸梅汤。”

    虽然四周有着冰块散发着凉气,但终究还是燥热难耐,闻言一喜道:“哎呀,多谢清清姐。”

    姚清清抿嘴一笑,道:“殿下,曹公公在外面求见。”

    朱栩喝了一口,直觉凉到心肺,舒爽道:“好,让他进来吧,对了,再给他来一碗。”

    姚清清答应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

    朱栩看着姚清清背影,一身青衣,身段窈窕,是女人最美妙的时候,暗自摇头,也不知道毕懋康怎么想的,这么好的美人就扔着不管了。

    “殿下。”曹化淳走进来,也是全身的汗,一边擦着一边躬身道。

    朱栩心情不错,抬头看着他道“怎么了?”

    曹化淳喘了口气,道:“殿下,诏书下来了,周应秋任工部侍郎,三天后上任。”

    这个朱栩早就猜到了,周应秋忍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要再次出仕了,这位也算是阉党的中流砥柱,不可能一直缩在院子里养老。

    曹化淳见朱栩没有异色,迟疑了一下又道:“殿下,倪文焕最近也不太老实,小动作比较多,看样子,似乎是瞄准了右副都御使的位置。”

    周应秋他不怎么在意,但听到倪文焕也动了起来,他就不能不放在心上了。

    右手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目光也闪动起来。

    周应秋,倪文焕都是阉党干将,在历史上是魏忠贤左膀右臂,分别是五虎之一,十狗的头,他们对权利有着非同一般的热衷,而且心性残忍,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朝堂勋贵。

    朱栩其实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回避着朝堂,躲避着党争。因为他知道,一旦陷入进去,不会有人会有好结果,哪怕是他!

    因为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东林党或者所谓的清流,而是遍布大明的士大夫集团!

    那简直是在跟整个天下作对。

    这个集团成分已经非常复杂,士农工商如同一道道乱麻交错在一起,没有人能够挣脱,一旦涉入,都会被死死缠住,脱不了身!

    只是,他将魏忠贤拉下马,将刚刚成型的阉党打散,收拢了倪文焕,周应秋等人。现在这帮人不甘寂寞了,纷纷暗里打着张皇后的旗帜向上爬。

    ‘压是压不住了。’

    朱栩眯着眼,眼神厉然。抬头看向曹化淳,斟酌着道“倪文焕本来就不是安分的人,这样,你通知周应秋,让他的那个妻弟重回营缮司。”

    工部营缮司,是负责造船审核,验收等一系列的权利衙门。

    曹化淳连忙点头,表示记下。

    朱栩一边敲着手指,一边继续道:“既然他们想要蹦跶,就让他们蹦跶吧。你通知周应秋,让他将咱们在朝堂上的人都请到他家里去,好好吃一顿酒。”

    曹化淳有些不明白,却不妨碍他点头照办。

    而与此同时,钱谦益也结束了讲学,回到了京城的宅子里。

    “老爷。”管事匆忙迎上来,递过冰块冷却过的茶。

    钱谦益接过来,便神色凝重的直奔书房。

    管事一见,慌张的跟在身后,道:“老爷,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钱谦益脚步一顿,楞了下才道:“没事,对了,拿着我的拜帖,去叶阁老府上,我明天要去拜会他。”

    叶向高与东林党关系密切,作为东林党新秀,才华横溢,势问鼎魁首的钱谦益自然是与他有些交情的。

    管事答应一声,钱谦益便端着茶杯来到了书房。

    他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热的关系,他头上一直冒着虚汗,浑身难受,心里更是有着一团火,让他难以平静。

    “到底是怎么回事?”钱谦益强自让自己心神镇定下来,一边喝着茶,一边拧眉苦思。

    突然间,朱栩那张似笑非笑,天真幼稚的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这让他心里一惊!

    他将今天见到朱栩的前前后后想了遍,最后双眼里只剩下‘漕运’两个字。

    钱谦益浑身冰凉,漕运的历史太久了,从宋朝之前就开始了,那条运河更是有着一千多年的历史,尤其是本朝太祖之后,漕运不断发展,势力交错复杂,里面牵扯到的也无比庞大,简单来说,输送九边的粮食,六成以上是通过漕运,自从海运暂停,更是达到了八成之多!

    若是漕运暂停半个月,恐怕九边都得造反!

    想想就知道多么可怕!

    这也是朝廷大人们为什么这么拼力争夺漕运总督这个位置的原因之一!

    谁站到了这个位置上,在朝堂上的声音就会大三分!

    “他真的敢吗?”

    钱谦益又喝了口茶,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憨厚的神色带着惧色。

    这个不是之前六部九卿各个衙门私藏查抄的财物,毕竟那个确实被抓到了把柄,让六部九卿的大人们没有颜面去大声说什么。

    但如果这次,那位小殿下无缘无故的突然插手漕运,那么,哪怕是皇上都没有办法保全他!

    钱谦益心里不安,挺着腰长吐一口气,目光定定。

    他不打算说什么,提醒谁,他就这么的看着。

    衣甲鲜明的锦衣卫,在朱雀大街上不顾炎热的飞速奔跑。

    白袍飘飘,刀兵鸣响,一眼看去就能感觉到一股煞气。

    杨喆骑着高头大马,马蹄声哒哒响,目光炯炯,神色透着冷冽的激动之色。

    “大人,就是这个宅子!”

    马蹄声停止,一个细探上前道。

    杨喆抬头看去,只见偌大的宅子,匾额上写着‘李府’的两个镶金大字。

    杨喆冷笑一下,大声道“来人,给撞开门,所有人一律压到前院,将一切脏银赃物起获!”

    大门飞快的被撞开,一群群锦衣卫如同饿狼般扑了进去。

    “你们是谁!这里可是李府!”

    “住手,我们的本家可是前任户部尚书李老爷!”

    “啊……”

    锦衣卫哪里听别人说话,只负责听到的命令。足足有上百人冲入这李府,分散去了各个角落。

    杨喆大马金刀的站在前院看着,心里暗自冷笑。

    ‘骆养性那个废物,还要准备什么,只要带人一抄,不管是功劳还是银子都是我的!’

    在他心底实际上很看不起骆养性,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若不是有一个好爹,锦衣卫指挥使这样的位置哪里能够轮到他!

    不过他也不在意,只要他有足够的银子送给那位大人,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扳倒骆养性了!

    “你们带头的是谁?是谁下的命令!知道这是谁的院子吗?”

    院子里面一个年轻人被压着向前院走来,大喊大叫的奋力挣扎。

    杨喆看着李锦严冷笑一声,走过去道:“你就是李锦严?”

    李锦严看着杨喆,怒声道“我就是!我不管你们受了谁的命,这场官司一定会打到皇上面前,我要看看,天子脚下是不是没有王法了!”

    ——

    第三更,求收藏,推荐,求打赏~~

    杨喆看着李锦严,本以为还是个人物,却没想到是这么个东西。

    在锦衣卫这么些年,这种货色他见多了,本来还想威严唬吓一番,现在这点心思都没了。

    他不说话,自然有人动手,他身边一个侍卫,一脚将李锦严踹倒在地上,冷哼道“我们锦衣卫最不怕的就是官司,等你到了镇抚司狱,我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见皇上!”

    万历年间,锦衣卫恶行极少,骆思恭也算是个持正公允的人。虽然很多人都畏惧锦衣卫,但作为凤阳府土生土长的土皇帝,他丝毫没有将眼前杨喆这样的小喽啰放在眼里。

    他被一脚踹在地上,神色越发狠厉,看着杨喆恨声道:“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得罪我,我要扒了你们的皮!”

    杨喆脸上露出阴鹜的笑容,走近他低声道:“你放心,等你进了大狱,我会好好招呼你!”

    李锦严胸口疼的厉害,同时心里怒火熊熊,咬牙道:“你们想抓走我?可笑,你们冲进来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出去了,不知道多少人会出来找你们麻烦,更何况,明日我也已经与叶大学士约好会去他府邸拜访,你们这帮鹰狗还敢抓我吗?”

    杨喆眼孔微微放大,他最恨别人威胁他了,哪怕这位威胁的毫无威慑力。

    “好,我等着,就看看你说的人会不会来救你!”

    杨喆脸色冷漠,一脚又踹向了李锦严的胸口。

    两个侍卫又将他给拉拢回来,压着往外面拖,他怒吼不止:“你们这帮鹰狗会后悔的,到时候我要你们跪在我面前求饶,狗东西,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杨喆目光中透着寒意,没理会他,对着身边的侍卫冷声道“给我搜,挖地三尺,一丝一毫都不准给我错漏!”

    “是!”

    他带来的人全都涌了进来,将这李府一寸一寸的给翻了起来。

    这里毕竟不是李三才的府邸,只不过是凤阳那一支在京城的暂住地。不论杨喆之前是故意要抢骆养性的差事给他好看亦或者是为了银子,他现在都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李锦严了。

    就在锦衣卫翻箱倒柜,收罗一切的时候,这李府的老管家从后门放出一个下人,急声叮嘱道:“这是李老爷的帖子,赵大人看在李老爷的面子一定会救少爷的,你赶快去,千万不要耽搁。”

    那下人战战兢兢的接过帖子,他还从未见过尚书那么大的官。

    没有多久,李府的贵重之物都被抬到了前院。

    杨喆看着一箱箱现银,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古董字画,以他的眼光,粗略一看最起码都超过十万两!

    他冷漠的脸上慢慢的露出了笑容,自语道“看来养性还真是找到了一个宝,不过现在是我的了。”

    杨喆身边的侍卫看着他的表情,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大人,听说这家人背景很深,朝堂很多大人都有关系,我们这么大张旗鼓,会不会引起麻烦。”

    杨喆脸上露出自信之色,略带嘲讽的道:“放心好了,骆养性那边有首告,有账簿,人证物证齐全。真要是有来头太大,我们压不住的,那也是指挥使大人吩咐做的。”

    他身边一听,连忙道:“大人高明!”

    “大人,找到到账簿,”一队卫士捧着一大堆账簿走过来,道:“我们验过了,这个是关于漕运的。单凭他有这个,就可以直接拿他下狱审问!”

    杨喆脸上笑容更多,点头道:“好,继续搜,将一切登记造册,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们吧?”

    立即就有一人上前,道:“大人放心,公账一本私账一本,我们都懂。”

    杨喆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撩衣袍的坐在椅子上,十分耐心的顶着大太阳等着。

    而与此同时,另有两队锦衣卫人马也分别出动,登上了两个衙门。

    户部。

    一个百户上前,颐指气使的道:“奉锦衣卫杨同知之命,调取户部一干漕运卷宗,账簿,不得有误!”

    迎接的是一个户部员外郎,他一见连忙道:“你们稍等,我这就去请示。”

    那百户一摆手,手握刀柄,在户部大门前转来转去,相当的威风霸气。

    员外郎走一进里面就见到了傅昌宗,慌忙躬身道:“傅大人。”

    傅昌宗端着茶杯,身边是一箱子文本,账簿,来往书信。

    “别着急,找个各种理由拖着,过小半个时辰再给他们,”傅昌宗抬头看着他,淡淡道:“就算他们是奉皇命办差,咱们户部也不是好相与的。”

    那员外郎心领神会,点头答应一声,心里却暗道,果然传说是真的,这位侍郎大人护食的很,连锦衣卫都敢戏耍,不过还得尽快通知尚书大人才行。

    这员外郎在里面待了一会儿,跑出去对着那百户道:“这位大人,我已经命人整理,但时间太久,需要一段时间,还请进屋等候。”

    那百户一挥手,大声嚷嚷,仿佛要整个户部听到一般:“好,我们杨喆杨大人不会等太久,你们要是故意拖延,休怪杨大人不客气!”

    “是是。”员外郎连声答应。

    工部。

    一个千户模样的中年人,带着大批锦衣卫横冲直撞,冲入工部大门,直接喊道:“找个管事的来见我。我们是奉锦衣卫同知杨喆杨大人之命来查案,闲杂人等退避。”

    工部本来人就多,一听都走出来,神色怪异的很。

    他们工部衙门最近是怎么了,什么人都随意进来,他们居然还成了闲杂人等!

    一个主司模样的人背着手走了出来,颇有些冷淡的高傲的扫了他一眼,道:“你们是奉旨还奉命?奉命,哪怕是你们指挥使来了,也没资格这么闯我们工部大门!”

    锦衣卫千户嗤笑一声,道:“真当我们锦衣卫没有查封过你们工部一样,要不要我给你们回忆一下?”

    这千户说的,自然就是之前朱栩那一次。

    这主司脸色瞬间很难看,那一次他们灰头土脸,损失巨大。哪怕是惠王殿下动的手,他们也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甚是屈辱。

    其他听到的人,纷纷也都大怒。

    “你们等着,我去报于我们大人知道。”那主司压着火气,一甩手走了。

    千户冷笑一声,看着门旁窗边围观的人,大声喊道“奉杨喆大人之命,一炷香时间必须将半年内的漕运船舶营造,来往审批,数量大小一干文本账簿通通准备好,大人要作为呈堂证供,不得耽误。”

    周应秋还没有上任,这件事朱栩也没有让他知道。

    因此,工部这边并没有任何招呼。但出于官僚体系的本能,工部与户部的策略是一样的,拖延半晌,才给出一箱乱七八糟的东西。

    两队人马,在杨喆还在李府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抬着箱子匆匆离开。

    在一处暗巷里,这百户与千户出现,大步而来,对着一个背影半跪道:“属下见过大人。”

    骆养性转过身,看着两人威严而又淡漠的道:“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那两人都神色恭敬,道:“都按照大人说的做了,一切顺利。”

    骆养性点了点头,目光透着冷意,嘴角微翘。

    这个时候,他身边出现一个年轻人,千户服饰,面如瘫痪,身上透着冷意。

    骆养性眉头皱了下,他不喜欢这个人,但他知道,这是他父亲的人,神色不动的道“你说,接下来怎么办?”

    那年轻人微微躬身,语气平静道:“大人一个时辰前已经出京办差,一切命令都是杨喆大人所下。从两部带出来的东西,直接带回镇抚狱,里面会有很多证据,不但京城的人要动,漕运总督衙门,凤阳府都要动一动,不一定要做什么,声势要大。”

    骆养性很快明白了年轻人的意思,脸上透着一点狠色,道:“好,事情交给你办。分寸你拿捏好,到时候殿下那边我会提一下你的名字。”

    “不用。”年轻人依旧微躬身,表情平静,看不出一点波动。

    骆养性眉头又皱了下,也知道这个人不是他能安排的,便点头道:“好,本官现在就出京,一切按计划行事。”

    “是大人!”

    暗巷子很快人影涌动,一群人又消失不见。

    夕阳西下,越发燥热。

    但杨喆心情特别好,看着不断统计上来的数字,心里好的如同喝了冰雪。

    不但从这里找到了漕运总督衙门在漕运上动手脚的证据,还拿到了不少朝堂大人们的文书信件,尤其是其中一本账簿,详细罗列了分赃的名单,数额,方式。

    这让杨喆欣喜若狂,有了这个,堂上堂下这些人都得对他俯首听命了。

    “好,通通带回镇抚司,我要去会会那个李大少爷!”杨喆一合这本账本,站起来大声道。

    “是大人!”满院锦衣卫声音嘹亮,他们当差不就是为了银子吗,按照以往规矩,这里有一小部分是要给他们分的。

    杨喆骑着高头大马,迫不及待的要回镇抚司狱,他知道,这个李大少还有潜力可挖,这一次,他要捞一笔大的!

    与此同时,队伍里的人三三两两不知不觉少了十几个。

    一个太常寺官员,连滚带爬的跑进大堂内院“大人,不好了,李锦严的宅子被抄了,有一本记录出入的账簿落入了锦衣卫手里。”

    “什么,李锦严还有账本?”

    “是大人,快想办法吧!”

    户部一个主司满头大汗的在院子走来走去,一咬牙直奔尚书偏房。

    “杨喆?”

    “是啊大人,得赶紧想办法,那本账簿真要是被带回镇抚司狱,想拿回来就麻烦了。”

    “等等,别急别急!”

    通政使司,一名参议听到消息坐立不安,满头大汗。

    “大人,得想办法啊,要不然我们都得进镇抚司狱,再出来就难了。”

    参议不停的擦汗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在想办法吗!”

    漕运关系实在是太过重大了,涉及的朝廷方方面面,这么多年近乎涉及到了京城内外的所有重要衙门。六部九卿,通政使司,都察院,内阁,东厂,锦衣卫,鲜少没有牵扯的,只是深浅的问题罢了。

    这个消息在骆养性安排的刻意散播之下,杨喆还没有回到镇抚司狱,他拿下李锦严,收罗到一本分赃账本的消息已经铺满京城。

    杨喆还不知道,洋洋得意的带着一大批‘赃物’远远的向南镇抚司狱走去。

    此刻,终于坐班回来的赵南星也得到了消息,神色激怒的坐着官轿直奔南镇抚司。

    李三才是东林巨擘,无论是才学还是人品,都为人称道,尤其是有着极其广泛的人脉,加上东林党遍布朝堂,自然是影响极大。

    而赵南星作为东林三君子中,硕果仅存的还在朝堂上的人,加之李三才刚刚离世,他自是不会让人动他的后人。

    他已过古稀,满头白发,精神矍铄,有儒雅之气,沉静稳重,坐在轿子里,神情带着冷傲之色。

    明末几十年的朝堂,风波诡异,朝臣们各种理由辞官,复出,辞官,复出,往返来复,官位越来越高,更是越发乐此不疲。

    赵南星几番出仕,不论是在东林党还是朝堂之上,都如同一座山岳般,威望隆重,声名卓著,是入阁呼声最大的一个人。

    同样的,呼声最大,反对声也最大。各种攻讦,构陷,搅混水层出不穷,势要阻挡他入阁。

    赵南星坐在轿子里,慢慢的也看不出表情,摇摇晃晃的,只是眼神黝黑,若有冷光闪动。

    “老爷,您确定要参与进去吗?现在可不是妄动的时候?”轿子边上,一个中年人小跑着在窗边说道。

    赵南星何尝不知,只是他不得不出面。而且他想到了更多,或许动李锦严只是第一步,有人想要借他撕开更大的口子,以此清算刚刚死去的李三才,最终目的,是针对他,针对东林党!

    赵南星眉头动了下,道“骆思恭那边有消息了吗?”

    中年人道:“还没有,不过据说骆大人病的厉害,已经无法下床了。”

    赵南星面无表情,又是一会儿道:“你待会儿给宫里的刘公公传消息,将事情告诉他。”

    中年人一听,连忙道:“是老爷。”

    赵南星嘴里的刘公公,便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刘时敏,自从他提督东厂,行事平稳,不卑不亢,让朝臣很是喜欢,纷纷结交。

    司礼监秉笔太监号称内相,赵南星这个吏部尚书号称‘隐相’,又向来交友遍天下,自然不会错过刘时敏。

    刘时敏虽为太监,但也才华横溢,对这位文坛前辈自是推崇敬重,两人的关系也如同烙铁入水,沸沸腾腾,很不一般。

    “老爷,到了。”

    没多久,那中年人的声音在窗外响起,轿子也停了下来。

    赵南星的轿子停在镇抚司衙门前,他掀开帘子一角,看着森黑冷寂的镇抚司狱大门。

    这里是一个黑暗的所在,从太宗皇帝设立开始,不知道多少人进去没有再出来。

    这个机构起初是专门针对朝臣的,一般人都没有资格进去。

    赵南星神情多了一丝厌恶,他不喜欢这个地方。实际上历朝历代的大臣们不知多少人想要皇帝裁撤它,但都没有成功,反而引出了东厂,西厂。

    远远的,有沉重的马蹄声轻快的响起。

    轿子边上的中年人,俯身对着轿帘子道“老爷,他们回来了。”

    赵南星抬头,果然,一队锦衣卫在高头大马的带领下快步向这里赶来。他脸上的冷意多了一分,从轿子里走出来。

    杨喆的心情很好,显得颇有些春风得意。后面被压着的李锦严已经被教训的不敢多言,只是一脸愤恨的盯着他的背影。

    “大人,前面好像有人在等我们。”突然间一个人侍卫上前,对着杨喆道。

    杨喆坐在马上,远远抬头看去,认真辨认一番,忽然脸色微变。

    想到之前李锦严的话,杨喆眉头挑了下,打马快步向前。

    到了跟前,他下面躬身拜道道:“下官杨喆见过赵大人。”

    赵南星看着杨喆,又瞥了眼他身后的一百多人的大部队,满是褶皱的脸上冷冷的道:“让骆养性来见我。”

    杨喆看着赵南星神色,心里有些慌乱,刚要开口,他身后一个人突兀的站出来对着赵南星呵斥道:“你是谁,骆大人的名讳岂是你可以直呼的!”

    说完更是一步上前,一把推向赵南星,冷声道:“滚开,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让开,旦有阻拦,就地正法!”

    赵南星乃是七十多的古稀老人,哪里是精壮的锦衣卫对手,一把推过去就连连倒退。

    “老爷!”赵南星身边的中年人大惊,慌忙去扶。

    杨喆也是脸色大变,快步扑过去:“放肆!赵大人赵大人……”

    赵南星一只手撑着轿子没有摔倒在地,但是脸色已然铁青一片,看着一脸紧张扶过来的杨喆,眼神里都是冰冷的寒意。

    赵南星胸口起伏,不知道是被推的还是怒火,他看着杨喆的表情,在他眼里俨然成了惺惺作态!

    但杨喆真的不是,他是真被吓到了,这位可不是一般人,吏部尚书啊,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赵南星一把甩开杨喆,冷笑道“杨大人好威风,本官今天是不是见不到更威风的指挥使骆大人了?”

    杨喆见赵南星没事,心里稍松,自然也知道他为什么而来。

    他一阵心惊,既然赵南星真的出面了,那么这块肉就不那么好吃了。

    杨喆心如电转,忽然转身向从衙门里出来的人呵斥道:“还不快请骆大人出来,赵尚书已经等很久了!”

    众人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一个人硬着头皮上来道:“杨大人,您莫不是忘了,骆大人今天一大早已经奉旨出京了,没有个三两天是回不来的。”

    杨喆眼神陡然一变,他中午还过骆养性,哪里是什么早上?

    早想到刚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瞬间,他身体冰凉,这回他哪里还意识不到,他是被骆养性给算计了!

    杨喆脸上冒出一点点冷汗,骆养性既然给他设计了这个局,轻而易举是不会让他脱身了。

    这些在赵南星看来,不过是锦衣卫耍的糊弄他的把戏,神色越冷,话语也硬邦邦如铁的道:“既然小的不在,我就找大的,本官倒是看看,骆思恭敢不敢躲着我!”

    杨喆身体又是一颤,赵南星乃是文坛宿老,骆思恭年轻的时候不止一次去听过他的讲,加上在朝廷上下也是威望隆重,骆思恭有什么理由敢不见他?

    最重要的是,在杨喆看来,这件事不是骆养性那个废物能设计出来的,多半是骆思恭在背后算计他,如果让赵南星找了骆思恭,骆思恭就足够的理由,在锦衣卫内部直接处置他!

    想到这里,他浑身更冷,连忙道:“赵大人,我这就放人,来人,将所有人都放了,所有证物也都发还!”

    赵南星看着杨喆,眉头皱了下,久经宦海的他,心里越发的不安。他隐隐觉得,背后有人真的要动手,以漕运撕开一口子,准备针对他了。

    李锦严很快跑过来,看着是赵南星,噗通一声就跪大喊道:“赵大人,还请为我做主,他们这是要将我李家置之死地,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赵南星与李三才的关系匪浅,他看着李锦严鼻青脸肿的模样,脸色越发不好看,道:“好了,东西都带回去吧。”

    杨喆看着赵南星,走过来,带着谄媚的道:“赵大人,您看人我也放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谅解下官。”

    赵南星已经认定了杨喆是马前卒,自然不会理会他,转身便上了轿子。

    李锦严看着杨喆的模样,心里陡然发狠,站起来怒吼道:“你们等着,我绝不会放过你们这些鹰狗的,非扒了你们的皮……”

    “够了!”赵南星在轿子里突然大喝一声。

    李锦严身体一颤,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狠话咽了回去,恶狠狠的瞪了眼杨喆,跟着赵南星的轿子离开这镇抚司衙门。

    杨喆看着赵南星轿子走远,脸色发青,眼神里尽是凶光。

    虽然安抚走了赵南星,但他知道,他已经被骆养性算计到这个地方,如果还什么都不做,多半要凶多吉少了。

    猛然间,他一咬牙,跳上马,打马就飞奔而去。

    “大人,您要去哪里?”一个侍卫匆忙追上去,大声问道。

    杨喆却仿若没有听到,一阵灰尘起,很快消失在大街上。

    赵南星坐在轿子里,眉头紧皱,一边心里暗感朝局黑暗,奸臣当道,良官无用,又为了大明安危社稷担忧。

    李锦严跟在赵南星轿子边上,一边摸着脸一边喋喋不休的道:“赵大人,锦衣卫太过无法无天了,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他们就敢闯入朝廷命官府宅,肆意抓人扣物,简直目无王法,形如恶盗……”

    “即用,你给安排人,送李小公子回府。”

    轿子外的中年人名叫吴山,字即用,他答应一声,便安排一个常随,让送松李锦严回府。

    李锦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赵南星,他既然出面了,那没有道理不送佛送到西。

    “赵大人,晚辈觉得这件事还没有完!”

    赵南星表情不变,淡淡道:“此事已与你无关,赶紧回凤阳吧。”

    李锦严却不答应,站在轿子外肃色道:“赵大人,不是晚辈危言耸听,家祖在世的时候,他们会顾忌三分,如今家祖过世,漕运一盘散沙,南来北往涉及又重大,他们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赵南星脸上动了下,这些他哪里会不知道,虽然东林党大部分出身江南士族,但江南士族也不是铁板一块,浙党,苏党,徽党错综复杂,为了各自的权利相互倾轧,几十年来从未停歇。

    不过他是不会对一个小辈去讲太多,语气带着威严道:“没你们小辈的事情,早点回去吧。”

    吴山听明白了,不由分说的就要拉走了李锦严“李公子,我们家老爷会处理的,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李锦严一边被拖走一边大叫:“赵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是不先下手为强,他们就要针对你了!”

    送走了李锦严,赵南星叹了口气,直觉太阳穴疼的厉害,闭着眼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多久,吴山就走回来,跟在轿子边,沉吟一声道“老爷,刚刚传来消息,锦衣卫还取走了户部,工部历年关于漕运的一切账簿,来往书信,审批文件。”

    赵南星脸色微变,凝重起来:“他们动作这么快……等等,全部?工部,户部都老实的交出来了?”

    吴山瞥了眼四周,低声道“还是那位小王爷的余威,工部那边据说是全部都交了,户部那边傅昌宗傅大人恰好在衙门,故意拖延了一番,重要的可能没有交出去。”

    赵南星这才微微点头,户部主管钱粮,按理说是漕运的上级部门,因此关系也最为密切,如果想要在漕运这一块动手,第一就是从户部入手!

    吴山也在思索着,他知道,漕运涉及太多,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动朝堂上的大人们。他相信,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在写折子,准备弹劾奏折。

    至于这些折子弹劾的是谁,首先就是要看这个人跟谁有仇怨,谁的大,谁的小,然后去判断谁可以捎带一起,谁可以狠狠的恶踩。

    骆府。

    骆思恭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不时的咳嗽一声。

    锦衣千户的年轻人站在床前,神色恭敬,微躬着身。

    骆思恭拿着手绢,擦了擦嘴,舒了口气道“我是小看这位惠王殿下了。”

    年轻人躬着身,始终面无表情。

    骆思恭望着白色的纱帐,眼神冷静,一边咳嗽一边慢慢的说道:“这大明将来会如何是我看不明白了。当年隋朝不足百年而没,唐朝有了三百年国运。前元也是,我大明国运也已经两百多年,能不能撑到三百年,还是个未知之数。”

    说完,他瞥了眼年轻人,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你取名宗汉吗?”

    年轻人微微抬头,还是躬着身道:“大人是想大明如汉朝一样,中兴。”

    骆思恭微微点头,道:“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满朝文武没有几个人不想的。只是,我大明到如今,该腐朽的地方都已经腐朽了,没有一处是干净。朝堂的那些重臣,每一个都私心极重,哪怕看似为国为民,也都要顺带着为自己,为族人,为党羽牟利。”

    年轻人还是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骆思恭又继续道“皇上,不算明君,但也说不上是昏君,他有些想法,只是,朝堂上下处处掣肘,难免有些泄气。”

    “咳咳咳”

    骆思恭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稳定,他擦了擦嘴角,起伏着胸口道:“哎,人之将死,废话也多啊。不说这些了,你是个极聪明的人,不应该跟着我这个半死之人的。”

    年轻人抬头看着骆思恭,好似犹豫了下,道“大人放心,此番事了,我便南下,终身不过江。”

    骆思恭摆了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打算,将你介绍给惠王认识,或许,在他身上你能找到报仇的办法。”

    年轻人一怔,道:“属下不明,还请大人指教。”

    骆思恭笑了声,笑容里仿佛藏着无尽睿智,慢慢的道:“你不明白,只是你的阅历不够,不是你不够聪明。惠王殿下这次的动作,藏了很多东西,我一时半会人也看不透,但终归离不开锦衣卫帮忙。待养性回来,你让他告诉惠王,我想见见他。”

    年轻人看着骆思恭苍老的面容,以及两鬓的白发,面无表情的脸上动了动。

    他从骆思恭的话里听出,骆思恭是要托孤了。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朱栩就穿戴整齐,坐在门口,抱着一大碗刨冰西瓜,一边吃着,一边笑眯眯的看着金銮殿方向。

    他对朝堂那些大人们的脾性非常清楚,他既然给他们开了头,闻到了血腥味,没有道理不扑上去闻一闻,然后狠狠的咬上去。

    按理说,这件事情的中心应该在漕运上,不过朱栩同样明白,将大挪移术修炼的炉火纯青的大人们,很快会将这件事变成党争,最后要么一方让步,两边妥协,皆大欢喜。要么就是要斗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两败俱伤。

    自然,最终裁决还是在他那皇兄手上,但这种裁决绝大部分还得看大人们是怎么演绎的。因为,朱由校对漕运的了解程度,比街上随便拉出来的一个普通百姓强不了多少。

    朱栩之所以笑,是因为不管这些大人们怎么来,事情已经开了口子,就一定要有一个结果。这个结果必须是显现朝廷的‘正大光明’,也要表现大人们的‘忠直为国’。

    于是乎,肯定要有人倒霉,利益要让出来。

    朱栩不管朝堂大人们怎么来,怎么糊弄朱由校,如果满足不了他的胃口,那事情自然就完不了。

    “殿下,小心着凉。”

    姚清清从里面走出来,将一个毯子放在朱栩的腿上,轻声说道。

    朱栩押了押退,转头看向她笑着道:“清清姐,如果有人要给你送银子,你打算要多少?”

    姚清清怔了下,她对银子一向看的淡,微微摇头道:“妾身不需要银子。”

    朱栩笑容满面的点头,道:“说的不错,我不要银子,我要船!”

    天色越来越亮,也有了一点燥热。

    朱栩拿下毯子,放下手里西瓜,走到台阶前,做起了简单的体操,松松筋骨。

    “恩,今天是个好天气!”

    朱栩望着东方的一抹红色,心情越发好了起来。

    “咚咚咚”

    乾清宫方向,传来沉闷又清脆的钟声,朱栩听到这个声音,笑容更多了。

    “殿下,要吃点什么吗?”姚清清迈过门槛走到朱栩声音,轻声说道。

    朱栩摆了摆手,大声道:“不吃了,睡觉!”说完,转身就向卧室内走去。

    姚清清觉得今天的惠王殿下有些奇怪,抿了抿嘴,也跟着走了进去。

    在朱栩的睡梦中,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越来越烈,高高的挂在京城上空,炙烤着一切。

    朱栩被热的不行,在锦丝床被上翻来覆去,因为放置了冰块,房间总感觉湿湿的,很不舒服。

    过了在朱栩觉得的很久之后,他勉强的打败了起床气,睁开眼,摇摇晃晃的从屋子里走出来。

    姚清清正在外间做着他喜欢吃的凉粉,一见朱栩起来了,连忙擦了擦手,迎过来道:“殿下,先洗洗脸,醒醒眉吧。”

    朱栩茫然的点了点头,走到躺椅上,有气无力的半躺在那。

    “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好,以前养成的坏习惯又来了……”朱栩叹气,脑子里蒙蒙,浑沌一片。

    姚清清抿嘴一笑,端着水盆过来,道:“主要还是天气太热,想睡觉也是正常的。”

    朱栩看着精神奕奕的姚清清,完全没有被安慰到,手伸到水里,顿时一个机灵,水里放了冰块。

    他坐起来,将冷水扑在脸上,感觉这沁肤的凉意,总算清醒了几份。

    “小曹来找过我吗?”朱栩擦完脸,抬头看向外面道。

    姚清清一边端走水盆一边道“曹公公来过了,知道殿下在睡觉又走了。”

    朱栩嗯了声,若有所思的道:“那就是与我所料的差不多了。”

    按照他之前的想法,不管是多大的事情,哪怕天塌下来,朝堂之上首先要做的,就是对峙一番,你争我吵几天,然后才会去处理问题。自然,处理的过程中还要是吵,吵决定着好处,谁的声音大,声势浓,决定谁能捞到更多的好处。

    没多久,曹化淳来了,进来就道“殿下,不出您所料,朝堂上对于漕运的事情争论激烈,不少人认为事关重大,要尽早处置,更多的是认为涉及重大,不宜贸然行事。”

    朱栩一笑,道“最后被皇兄压下来,命户部再议?”

    曹化淳点了下头道:“是的,不过户部那边没有处置漕运的权利,想来还是要上廷议决定的。”

    朱栩颌首,漕运总督乃是二品大员,户部尚书也是二品大员,虽然早前是隶属户部,但久而久之也算一个相对独立的衙门,哪怕是内阁都不能轻易插手。

    “让他们争吧,”朱栩也不急,笑眯眯的道:“他们吵的越厉害,争的越久,说明里面的利益就越多,到时候咱们分的也就越多。”

    曹化淳附和了一句,神色犹豫了一下,小心的道:“殿下,另外,我听说,今天的廷议,有人提了殿下城东的作坊。”

    朱栩立时眉头一挑,神色也凝了起来,道:“谁提的,说了什么?”

    曹化淳道:“是吏部给事中上的折子,言称殿下的作坊低价扰乱京城物价,民怨沸腾,应当充公以援九边,兵部那边有意动。”

    “吏部给事中?”

    朱栩眼睛眯了起来,赵南星是吏部尚书,这个授意是他出的?他的目的是什么?想要转移朝堂视线?

    他右手在椅子边上敲了起来,心里开始盘算。

    他的那个作坊,使用的膨化,哪怕是本身一个馒头成本也不到市场上的一半,加上大半还掺杂了番薯,玉米,成本就更低了。

    也就是说,正常一百个馒头赚三十文,他就能赚到七十文,甚至更多!

    山海关离京城也不远,如果真要供给兵部,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短时间尚可,时间一长,怕就是与虎谋皮,得不偿失了。

    “殿下。”

    朱栩正想着,曹文诏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

    朱栩抬头一看他急切的脸色,微怔道“出什么事情了?”

    曹文诏脸上透着怒色,道:“殿下,刚刚有一批运进城的番薯被右卫巡城营扣住了,属下让人去交涉也没有放出来。”

    朱栩稍微歪了下头,然后嘴角就抽了抽,目光里透着嘲讽之色,道:“双管齐下……这位赵大人是真打算拿本王顶缸了?”

    之前朱栩还只以为赵南星是想混淆视听,搅乱朝议的视线,好争取时间,给李锦严暴露出的问题扫尾,也不至于太被动。

    但现在朱栩明白了,这位赵大人分明是要将他的这个作坊的事情闹大,祸水东引!

    曹文诏看着朱栩的神色有些奇怪,又道:“殿下,我们该如何做,是不是给右卫那边施压?”

    朱栩摆手,道:“先别急,让我想想。”

    之前他查抄了六部以及顺天府多个衙门的府库,放过了几个,其中一个就是右卫!

    这可不是随便能动的衙门,没有圣旨谁都不能妄动,更何况人家兵强马壮,不论是锦衣卫还是大内侍卫都不是对手。曹文诏说的施压,朱栩自是不觉得可行,赵南星或许可以借着威望让他们帮忙做点事情,他这个小王爷可不行。

    曹化淳看着朱栩沉吟的神色,挪了下,低声将朝堂的事情说给曹文诏听。

    曹文诏稍稍琢磨就脸色微变,抬头看向朱栩沉声道:“殿下,这件事一定要尽早动手,绝了他们的心思,一旦闹大会非常麻烦!”

    朱栩点头,这一点他也知道,但是必须想个好方法才行。

    他的作坊在朝堂上既然被提出来,就会被注意到,哪怕这一次躲过了,肯定还有下一次。朝堂上那些大人们,不会放过这块肥肉,一定会动手以‘利国利民’的。

    对于赵南星,他之前或许可以出其不备的抄了吏部府库,因为有把柄他们事后也无法理直气壮的找他麻烦。但真正对上了,朱栩实则也没有多少力量去应对,毕竟他是文坛泰斗,当朝吏部尚书,东林领袖之一,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你们说,我不涉足朝政,是不是错了?”突然间,朱栩抬头,看着两人说道。

    两人听了脸色都是一变,尤其是曹化淳,看着朱栩眼神带着惊恐,噗通一声跪地道:“殿下,奴婢斗胆说一句,您千万千万不要动这个心思!”

    曹文诏也神色凝重的上前道:“殿下,属下也是这个意思,一旦涉足,稍有不慎,您就是万劫不复!皇后,皇上都保不了您!”

    朱栩微微一笑,道:“行了,我比你们清楚,随口一说。”

    曹文诏曹化淳对视一眼,心里不安,虽然惠王殿下说是‘随口一说’,但他们总觉得这是朱栩要涉足党争的一种预兆。

    他们心神慌乱,眼神急变。

    大明朝廷不是没有藩王涉足朝政,也不是没有藩王造反,但除了那位太宗皇帝,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下场都极其凄惨!

    朱栩却没有多说,手指敲着椅子道:“小曹,你通知李德勇,让他将番薯的事情对惠民商会那个会长和盘托出,然后让那个会长去找顺天府府丞,再陪着他一同去见兵部尚书孙承宗,就说,可以五成供给兵部。但是,要有预付金,限量供应。恩……先不要不急着去找孙承宗,等我通知了再去。”

    “殿下,兵部要是不同意该如何?”曹文诏若有所思的想了下,道。

    朱栩淡笑一声,道:“不答应那也没办法,如果赵南星真要拿本王来顶缸,本王就让他知道,本王这个缸有多重,能砸死多少人!”

    曹化淳与曹文诏都知道,朱栩一向没有什么架子,每当他说出‘本王’两个字,要么是装样子,要么就是高兴,要么……就是很生气!

    “是殿下,我这就去办。”

    曹化淳站起来,对着朱栩恭敬的道。

    朱栩摆了摆手让他出去,趟在睡椅上,心里有些烦躁。他这个局外人时不时都要被牵扯进党争,可见朝堂之上是多么凶险。

    曹文诏看着朱栩有些厌烦的神色,走近一步,低声道:“殿下,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朱栩头枕着双手,看着他道:“说说看。”

    曹文诏迟疑了一下,道:“您看,我们将番薯,玉米的种子,还有做的方法教给兵部怎么样?辽东地广人稀,很适合种植。而且,不但对边关有利,他们也不会再来纠缠我们。”

    朱栩顿时嘿笑一声,坐起来道:“这个你就别想了,一旦交出去,暂不说金人也会得到,恐怕这京城,甚至整个大明的物价不降反升,某些人会更富,穷人会更穷。”

    曹文诏对现状想了想,也觉得是如此,便道:“是属下想差了。”

    果然如朱栩所料,一连两天,关于朱栩城东作坊的折子越来越多,一副要盖过漕运事件的势头。

    第三天。

    朱栩在景焕宫前放了一张摇椅,垫着清凉锦被,躺在上面摇摇晃晃的翻着书。

    或许专业出身的问题,朱栩对历史偏爱,犹爱野史。

    这是一本关于商周的,讲的是各种礼仪,其中夹杂各种野史外史,这让朱栩的津津有味。

    大明朝师祖宗法,这祖宗就是周,各种礼仪也都是模仿自周朝,朱栩自小长在宫里,对于繁文缛节了解最多也深恶痛绝。

    但这不妨碍他看些有趣的。

    “殿下。”

    几乎是同时,曹文诏与曹化淳从东西两边走来,异口同声的喊道。

    朱栩头也没抬,手指沾沾嘴唇,翻了一页。

    “这周朝的考评法真是有趣。”朱栩没理会两人,一边看着一边微带兴奋的自语道:“要是能将这考评法用在我朝,将赈灾抚民都加入考评里,一定有奇效。”

    曹文诏,曹文诏是景焕宫的两曹,朱栩都是称呼大曹小曹。

    此刻两人都是神情凝重,站在朱栩身前。

    但朱栩丝毫没有理会两人,继续看着书,似自语的又道“这吏治往往都坏在根子上,底层的不解决,上层再怎么使劲也没用。吏治,乱世当用重典,恩,这句话说的好。”

    两人等了许久,都没见朱栩说话,对视一眼,眼神都带着疑惑,没敢打扰。

    姚清清端着一盘冰镇西瓜出来,轻轻放到朱栩身侧。

    两人立即抬头,目光疑惑的望过去。

    姚清清轻轻摇头,她也不知道,有些担心的看着椅子上摇摇晃晃,看似一脸优哉游哉的朱栩。

    “殿下。”

    曹文诏毕竟跟着朱栩久一点,上前一步,低声唤道。

    朱栩头也不抬的说道“是作坊出事了?”

    “是,”曹文诏道:“刑部派人围了作坊,要李德勇限期交出配方以及原料,不然就直接抄没归入国库。”

    朱栩合起书,抬头看向他道“李德勇身份他们知道吗?”

    曹文诏道“没有,谨遵殿下吩咐,他没有露头。”

    朱栩点了点头,又看向曹化淳道:“你呢?”

    曹化淳连忙道“殿下,骆思恭要见您。”

    朱栩眉头挑了下,这是个意外。骆思恭在锦衣卫几十年,要说整个京城有什么事情,瞒过别人行,绝对瞒不过这头老狐狸。

    朱栩稍稍沉吟,笑眯眯的站起来道:“先晾他一阵子,走,今天带你们去看一出好戏。”

    两曹都一脸疑惑,朱栩却转身进屋换了身衣服,径直要出宫了。

    这个敏感时刻的关口,两人都丝毫不敢大意,慌忙带着人跟在朱栩身后。

    “都换便装,咱们今天有大事要办。”

    朱栩一身常服,还带着黑色纱帽,背着手,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两人更加疑惑了,还是连忙去换装,吩咐点到的大内侍卫。

    刚出宫门,曹文诏要换车,朱栩一摆手道“今天不换,咱们光明正大的出去。”

    曹文诏坐在马车前,曹化淳坐在里面,看着背靠着厢璧,一脸悠闲舒服的惠王殿下,犹豫着道:“殿下,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萃芳楼。”朱栩一本正经的道。

    曹化淳一怔,旋即就想到了毕懋康的事情,道“殿下,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朱栩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道:“是先见人,别着急,好戏要慢慢看。”

    曹化淳总觉得朱栩的笑容很让他心里发慌,也知道不该再问,便闭嘴静候着。

    “老曹,先去钱谦益的钱府,咱们顺道带上他。”朱栩突然对着外面的曹文诏道。

    曹文诏嘴角抽了抽,萃芳楼在城西,钱府在城东,这哪里是顺路,分明是饶了一圈。

    他答应一声,打马向东方走去。

    朱栩的马车很快停在钱府前,曹文诏上前打门。

    书房里的钱谦益听着惠王殿下有请,脸色顿时一变。

    朝堂上最近的事情,他洞若观火,在他看来,这件事是惠王殿下挑起来的,是想要在漕运上插上一脚,其中受损利益最大的,无疑就是东林党。

    可他毕竟还是个新锐,面对东林党的大佬们,他还没有太多的分量,因此,对于这件事,从始至终都装作不知情。心里隐隐的期盼,东林党这次若是损失大了,或许他的机会就来了。

    因此,这段时间他足不出户,将自己差不多变成了透明人。此刻,朱栩来打门,让心里惊的不是一星半点。

    钱谦益又想到了朱栩在西山书院问他的话,心里不禁惴惴不安,脸色凝重。

    “老爷。”管家看着钱谦益的神色,有些担心的说道。

    钱谦益脸色很快变的正常,对着管家摆了摆手道:“没事,我出去一下。”

    钱谦益很快来到大门前,曹文诏对着马车示意道:“钱大人,惠王殿下有请。”

    钱谦益微微点头,走到马车前,躬身道:“下官钱谦益见过惠王殿下。”

    朱栩撩开窗帘,看着钱谦益笑道“钱大人不必客气,上车。”

    钱谦益犹豫了一下,道:“回殿下,下官家中还有要事,若有吩咐不妨直说。”

    朱栩笑容诡异一闪,道:“恩,本王一向比较尊重别人的。事情很简单,简单的来说,就是,今天钱大人必须跟本王走。”

    朱栩话音一落,后面四个便装大内侍卫走到了钱谦益身周。

    钱谦益肥胖的脸上抖了下,看着朱栩平静的道:“殿下真的打算这样挟持下官吗?下官可是翰林,有上奏弹劾之权。”

    朱栩头向上看了看,然后道“请钱大人上车。”

    “大人,请。”朱栩话音一落,一个侍卫上前一步,一摆手说道。他的架势就是告诉钱谦益,再不上去可就要动粗了。

    钱谦益心里万般不肯,但显然是拒绝不了惠王殿下的,他审时度势的看着朱栩,然后迈步上车。

    曹化淳在钱谦益进帘子前,走出了车厢。

    钱谦益看了他一眼,走进去,对着朱栩微微拜手,道:“殿下。”

    朱栩一挥手,笑眯眯的示意他坐下。

    不等钱谦益坐稳,曹文诏就打马调头,向着萃芳楼行去。

    钱谦益勉强坐稳,气度俨然坐着,道:“不知殿下要带下官去何处?”

    朱栩笑容更盛,道:“狎妓。”

    钱谦益小眼睛睁了下,在江南,青楼勾栏那是风雅之地,文人骚客莫不群贤毕至。

    作为东林党新锐,文坛已经有一定地位的钱谦益,自然也是个中高手,但听着七岁的朱栩这种话,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朱栩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看着这个日后的东林领袖,文坛巨擘,眯着眼道“钱大人,可有什么相好的在京城?”

    钱谦益心里忧虑,表面却镇定异常,肥胖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道:“下官向来洁身自好。”

    朱栩暗自点头,钱谦益果然不简单呐,这句话听着好像很明白,却还是模棱两可,等于什么都没说。

    他今天就是要坑这位,于是拿出扇子,慢慢的给自己扇着,倚着厢璧假寐。

    钱谦益也是个心思深沉的,虽不清楚朱栩有什么算盘,他已经有了应对,以不变应万变!

    马车晃晃悠悠,很快来到了萃芳楼前。

    “殿下,到了。”曹文诏停下马车,在窗口说道。

    朱栩陡然来了精神,坐直了看着钱谦益道:“钱大人,走,本王带你领略一下京城的风华。”

    钱谦益不动声色的微微躬身,跟着朱栩下了马车。

    刚一下马车,一个打扮的颇为妖艳,目光中又透着冷意的,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少妇快步走过来,躬身行礼道:“爱儿见过殿下。”

    朱栩看着她,笑呵呵的点头。

    这就是当初客氏用来害张皇后,被朱栩擒下,反利用收拾了客氏的那个婢女!

    爱儿看了眼朱栩带来的人,走近低声道:“殿下,都已经准备好了。”

    朱栩不喜欢她身上浓烈的胭脂味道,不动声色的颌首,转头看向钱谦益笑容满面的道:“钱大人,走,咱们进去细聊。”

    钱谦益微微躬身,自然不敢先走。

    朱栩领着一群人,在爱儿带领下,来到一个包间。

    待朱栩与钱谦益坐下,爱儿打开朱栩左侧的窗户,道“殿下,奴婢去给您准备些吃的。”

    朱栩摆手,抬头目光从窗户看出去,望向对面,对面也是一个包厢,空空如也,只是酒杯饭菜都整整齐齐摆了上来。

    钱谦益坐下,秉持着不说不做的原则,笔直而坐,儒雅有风度。

    曹文诏与曹化淳两人也一头雾水,心里琢磨着应该是惠王殿下通过姚清清安排的爱儿,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没多久,朱栩的桌上上了茶水点心,他便拿起来,一边吃着一边饶有兴趣的望着还空空如也的对面。

    “哎呀,官公子,您可是少来了,我想您很久了。”

    忽然间,对面想走廊上,一对男女搂搂抱抱,边调情边晃悠着走了过来。

    那公子一身精致绸缎,看上去富贵豪气,一脸贱兮兮的笑道:“本公子也想你,不过,今天本少爷是来跟柳絮姑娘一度春宵的,你个浪蹄子可不许吃醋。”

    “讨厌!”那娇俏女子嗔怒着捶了下男子,在他一块碎银塞入怀里,又媚笑如花“喏,这里就是柳姐姐抚琴的房间,官公子可以先进去看看。”

    那官公子大喜,进了房就道:“好好,那本公子就在这里等着柳姑娘。”

    那娇俏少女娇嗔了几句,还是转身走了出来。

    这官公子在房间四处看了看,只是抚琴的房间,并不是闺房,但他还是很开心,在桌子前坐下,等了一阵,忽然他瞥了眼四周,从怀里掏出一包纸,拿开对面的茶盖就倒了进去,然后晃了晃才收回手,站起来装作如无其事的继续在房间晃悠着。

    钱谦益看着那官公子,眉头微皱。对于这些富贵公子的下流手段,再清楚不过,他这种自负高雅之士,自然是嗤之以鼻或者是厌恶至极的。

    他转头看了眼朱栩,装作没有看到的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朱栩一直都笑眯眯的,看一眼对面,然后拿起桌上的瓜子,慢慢的磕着。

    没多久,爱儿陪着一个更加气宇轩昂,一脸傲色的青年公子在走廊上出现,她急声的道:“哎哟,我的赵公子,柳絮姑娘真的还没有梳洗,梳洗好了,肯定会出来的,不见谁哪还能不见您吗?”

    那赵公子挥了挥手,不耐烦的道“好了好了,你去吧,我去琴房等着。”说着,就大步向前走去。显然是老顾客,熟门熟路。

    房间里的官公子也听到了,大怒的走出来,看向爱儿道:“姨娘,今天可是我先来的,我不管他是谁,今晚柳絮姑娘是我的!”

    赵公子看了眼官公子,嗤笑一声,直接进了琴房。

    那官公子刚要发火,爱儿慌忙拉住他,道:“官公子不要生气,听我说听我说。”

    爱儿说着就将这官公子拉到了门外,低声说了起来。

    赵公子瞥了眼,不屑的冷笑一声,在原本官公子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四周打量了一眼,听着外面声音,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纸,倒入了对面的茶杯里。

    “他爷爷是吏部尚书就了不起吗?我爹还是太常寺少卿,我的恩师是内阁辅臣,我怕他!”

    官公子在外面大吼一声,推门又冲了进来,指着赵公子怒道:“姓赵的,我不管你爷爷是谁,柳絮姑娘今晚是我的,你赶紧走!”

    赵公子冷笑一声,头都没抬头,端起茶杯就轻轻喝了一口。

    本来大怒的官公子一见,脸上浮现怪异的笑容,反而心平气和的在他对面坐下来,也端起茶杯,吹着水道:“赵兄,看来你今天不想让我都不行了。”

    赵公子看着他端起茶杯,脸上也露出差不多的笑容,道:“呵呵,官兄客气了,恐怕要你让才行了。”

    两人喝完放下茶杯,对视笑着,都是一脸的怪异的得意模样,都没有在说话,仿佛在等着什么。

    对面的钱谦益看着两人的做派,作为儒学大家,脸色很不好看。同时,从两人的对话中,他也听出两人的身份了。

    赵公子,应该是吏部尚书赵南星的一个孙子。而那官公子,应该是太常寺少卿,官应震的儿子。

    他眉头紧皱,抬头看向朱栩,肥胖的脸上出现疑惑之色。

    赵南星是东林党三君子之一,硕果仅存的元老,而官应震是楚党的领袖之一。

    东林党的出现,本身就是因为万历年间朝堂上的党争,所以,赵南星对楚党深恶痛绝,自从复出就一直想要将楚党赶出朝堂。

    两人或者两党之间关系恶劣,你死我活的斗了很多年。

    钱谦益很疑惑,揣测着朱栩带他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本来对峙着,一脸阴笑的两人,纷纷脸角抽搐,口吐白沫的倒向了桌上。

    钱谦益看着两人倒下,也没有在意,只是眉头皱了下。

    又过了一阵,爱儿一脸笑容谄媚的走了进去,笑声腻人的道:“哎哟,两位公子,柳絮姑娘就要出来了,二位,总得有人让一让……”

    爱儿走进来,看着两人嘴角的白沫脸色一变,伸手推了下,突然大叫起来:“快来人啊?有人中毒了……”

    对面的朱栩伸头看了眼,然后转头看向钱谦益。

    钱谦益眉头皱了下,旋即也没有在意,喝了口茶。他现在还摸不清朱栩的目的,因此一直闭嘴不言。

    “啊,不好了,人死了……”

    “什么,死人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快报官,报官……”

    对面的包厢走廊突然乱套了,一群人挤挤嚷嚷,大声喊叫起来。

    钱谦益孟的站起来,一脸惊容的看向对面。但旋即更加愕然转头看向朱栩,肥胖的脸上充满了骇色。

    朱栩也装模作样的站起来,同样一脸惊色,转头看向钱谦益道:“钱大人,你刚才看到经过了吗?”

    钱谦益听着惠王殿下的话,直觉后背发凉,肥胖的身体狠狠的颤抖了一下。

    朱栩砸了砸嘴,道“快,通知顺天府,钱大人是人证。”

    钱谦益头皮一阵发麻,他哪里还明白,朱栩这次硬拉他过来,分明是挖了坑逼他跳。

    虽然还是不清楚朱栩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他已经浑身冰冷了,一切确实都发生在他眼皮在底下,由不得他不承认。他小眼睛滴溜溜的转,想着脱身之法。

    没多久,赵晗就带着顺天府的人马包围了萃芳楼,有条不紊的开始勘验。

    “可有谁目睹案发经过?”一个顺天府衙役,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大声喊道。

    朱栩磕着瓜子,淡淡的抬头看向钱谦益。

    随着朱栩抬头,曹文诏立即会意过来,道:“钱大人刚才都看到了,请吧。”

    钱谦益脸角抽了抽,看着朱栩挣扎道:“殿下,这里有证人不少,下官还是……”

    朱栩仰着白净小脸,一脸笑眯眯的。

    钱谦益擦着头上的冷汗,心知他是躲不掉,咬了咬牙道:“是殿下。”

    赵晗站在琴房中间,一脸威严的看着衙役们来来回回的勘验。

    “大人,有翰林院,钱谦益大人为人证。”衙役带着钱谦益走了进来,躬身说道。

    钱谦益一脸酱色,心里一直在琢磨着如何从朱栩的套子里钻出来,见到赵晗,也是只是面无表情的抬手道:“赵少卿。”

    赵晗早就得到了惠王殿下的通知,看着钱谦益神色不变道:“来人,给钱大人详详细细的将经过写下来,画押确认。”

    钱谦益千不肯万不愿,还是跟着衙役到一边录口供。

    在朱栩的包厢里,朱栩背着手看着钱谦益、赵晗等人,他的身后跪着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一身麻布衣,头嗑在地上,声音强压着激动与恨意道“草民谢过殿下,姓赵的奸杀我一对女儿,姓官的强抢我家产,杀我妻儿,只要大仇得报,草民死而无憾!”

    朱栩点头,道:“下面的事情,你可能会掉脑袋,你可想好了?”

    中年人又猛地一嗑道:“殿下放心,大仇得报,草民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一切都听凭殿下吩咐!”

    朱栩转头看向他,道“好,待会儿你去顺天府自首,本王承诺,只要你不想死,就保你不死。”

    “不必了!”中年人站起来,看向朱栩道:“下官已了无生趣,这就去顺天府自首。”

    一群人看着这个人走出去,曹文诏还是疑惑不解的道:“殿下,这个人是?”

    “殿下。”曹文诏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赵晗的声音。

    朱栩嘿然一笑,对着曹文诏摆了摆手,道:“进来吧。”

    曹化淳与曹文诏都神色疑惑,看着赵晗推门进来。

    赵晗还是第一次见朱栩,慌忙拜道:“下官赵晗,见过惠王殿下。”

    朱栩坐在椅子上,道:“钱谦益的证状都弄好了?”

    赵晗道:“是殿下,人证物证齐全,是这姓赵的与姓官的相互下砒霜,毒死的对方。不过……”

    “不过,他们本准备下的是****,不是砒霜,对吧?”朱栩接着道。

    赵晗一怔,道:“是,不知殿下如何得知?”

    朱栩笑容有些诡异,道:“待会儿有个人会去顺天府自首,你亲自审。另外,这个案子超出了顺天府的职权范围,你回去之后,立即整理好卷宗,移送刑部。”

    “刑部?”赵晗不明所以,却也知道这个案子是烫手山芋不能落在他手里,连忙道:“是殿下,下官回去之后,立即就办。”

    朱栩点了点头,道:“对了,那个自首的人,你想个办法,不能送入刑部大牢,我要他活着。”

    赵晗稍稍思索,道:“刑部尚书王纪与吏部尚书赵南星关系匪浅,下官可用这个理由,将人犯继续关在顺天府。”

    朱栩眉头一挑,这个赵晗倒是聪明,恐怕是已经想到了什么吧?

    赵晗小心的看了眼朱栩,又道“下官之前已经发书刑部,您那个作坊在顺天府管辖范围,他们是越权处置,最多今晚他们的人就会撤走。”

    朱栩看着这个赵晗,眼神发亮,他之前还真没发现,这个人还是个聪明人。

    他嘴角含笑的打量了他一眼,道:“做的好,晚上你去作坊,领三万两银子。”

    “谢殿下!”

    赵晗心里一喜,不在于银子,而是今后他这也算是惠王殿下的人了,有了足够硬的靠山,暂不说升官,单说有人想要动他,就要考虑得罪惠王殿下的后果!

    曹化淳与曹文诏两人在一边听着,眼神里露出了恍然之色。

    待赵晗离开,曹文诏面露喜色道“殿下,您可是给赵大人出了一个大难题了。”

    那官公子是楚党领袖之一官应震的儿子,赵公子是赵南星的孙子,刑部尚书王纪与赵南星关系非同一般。楚党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按照东林党一贯的清高,说不得就要讲究什么避嫌。

    这个案子要是真这么纠缠下来,说不得又要有几位二品大院引病辞官了。

    “难题?”朱栩站起来,眯着眼淡笑道:“本王可不是为了给他出难题才费这么大功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