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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的话成功的勾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毕竟‘拜师大学士’显得缥缈,价值五两银子的屏风可不便宜!

    不说‘二张小姐’,即便是曹鼎蛟,魏学濂都颇为意动,这要是赢回去送心仪的姑娘最合适不过。

    一群人都盯着最后一道谜题,严阵以待。

    朱栩也颇为好奇,作为压箱底的自然比前面那一个更难,这引起了他的兴趣。

    一群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老者的手,等待他撕下遮挡的白纸。

    “好了,就是这道。”老者猛的撕下,笑着说道。

    朱栩等人抬头看去,只见是一行小诗。

    ‘南面而望,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这个是什么?打什么?”一个男子望着这行小诗懵了,完全没有头绪。

    “是啊,总有个指向吧?不然仅凭这几句话根本没有办法猜……”

    “这个是什么人出的?”

    一群人都吵闹起来,这几句小诗没头没尾,又没有什么托底,众人根本无从猜起。

    ‘二张小姐’的妹妹也看着老者,脆声道“老伯,应该有提示吧?”

    老者摇头一笑,道:“出题给我的人就是这样,没有任何提示。”

    “没有任何提示?”

    ‘二张小姐’对视,都是疑惑不解。

    其他人就更疑惑了,这就好比是大海捞针一般,茫茫无际。

    朱栩看着这道题,嘴角划过诡异一笑。他看过,知道谜底!

    曹鼎蛟,魏学濂等人都皱眉苦思,短短四句话,不知其意,不明其里,都只能凭着感觉乱猜,没有一点的头绪。

    老者站在原地,笑眯眯的环顾四周,都是苦恼之色,待到朱栩这里,神情微动,道:“这位公子,莫非又猜出来了?”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我只是个看客……’

    朱栩掏了掏耳朵,十分无奈,在哪他都不能安生半刻。

    果然,老者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这次倒是没有再冷嘲热讽,都在好奇的看着朱栩。

    朱栩身边的曹化淳,曹变蛟,曹鼎蛟,魏学濂等同样的看着朱栩,有的神情惊讶,有的是真惊讶。

    ‘二张小姐’都睁大眼睛看着朱栩,妹妹低声道:“姐姐,这是我们京城的才子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姐姐轻轻摇头,也是目露疑惑,轻声道:“可能是江南的,我听说那江南四大才子有两个人进京了。”

    妹妹眨了眨,道:“不像啊,他一看就是京城人。”

    姐姐同样不清楚,按理说京城显露才名的才子都应该能对比一二,这个人却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能是名声不显……”姐姐还没说完,俏脸微变。她们议论人直冲她们来了。

    “喜欢那屏风?”她们口中刚刚低声议论的人来到近前,温和的笑着道。

    光天化日,两姐妹倒也不怕,不等她们开口,笑容和煦,有着特别的成熟味道的男子又道:“你们要是喜欢,我就送给你们,谜底我猜到了。”

    众人起先是一愣,接着都大笑起来。

    “小兄弟,原来是为了赠佳人啊,早说啊,那我们就不抢了……”

    “是啊是啊,君子有成人之美,别忘了请喜酒啊……”

    “二位小姐,这位公子盛意拳拳,不如就接着吧……”

    一群人跟着起哄,曹化淳,曹变蛟等人都没有说话,心知是怎么回事。倒是魏学濂在曹鼎蛟耳边低声笑道:“老曹,你大哥保护的这个少爷还真是不一般。”

    曹鼎蛟哪敢应声,那位可是深宫里神秘莫测,杀人如麻的皇帝!

    两姐妹起先还好奇,接着妹妹就瞪着男子,凶巴巴的道:“登徒子,谁要你的东西,再不走我叫人揍你!”

    姐姐抿了抿嘴角,虽然没说话,俏脸都是不喜。

    她们眼中的登徒子并没有离开,捏着下巴打量了两人一眼,笑呵呵的道:“你们两姐妹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简直是当街调戏了!

    两姐妹都是面露怒色,身后跟着的家丁靠过来,不等她们再说话,他们眼中的登徒子已经转身潇洒的走了。

    妹妹磨着银牙,瞪着男子的背影,挥舞着拳头哼哼道:“算你跑的快,不然一定打你成猪头!”

    姐姐却是没有激动,美目沉吟着,突然向摊前的老者道:“老丈,谜底是镜子吗?”

    老者一怔,旋即又看向已经走远的朱栩背影,笑着道:“是那位公子提示的吗?”

    姐姐俏脸一红,道:“是。不过屏风我们不需要,谢谢老丈。”说完就拉着妹妹转身,快步离去。

    妹妹还没反应过来,走了几步拉住姐姐道:“姐,怎么了,为什么要走啊,还有那个屏风多好啊……”

    姐姐没理会她,目光看向不远处还能看得见,渐行渐远的男子,她总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

    妹妹看着姐姐的神色,疑惑道“姐,怎么了,你认识那个登徒子?”

    姐姐张筠摇了摇头,微笑道:“走吧,出来久了,大伯母该着急了。”

    妹妹张姝嘟了嘟嘴,明显玩的不尽兴,不过她知道近来家里有大事,不能惹事,不情不愿的跟在姐姐身后,嘴里低声嘀咕着‘诅咒你个登徒子一辈子娶不到媳妇!’

    她将不能继续游玩怪罪在了她认为的那个‘登徒子’身上!

    姐妹花眼中的登徒子,正缓步走在回宫的路上。

    朱栩背着手,走的很慢,这两姐妹的出现,让他紧绷的精神有了一些放松轻快感,忍不住的想要多享受一会儿。

    他身后跟着曹化淳,曹变蛟,曹鼎蛟,魏学濂等人。

    魏学濂很疑惑,不知道为什么曹鼎蛟要跟着,还这样的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好一会儿,朱栩深吐一口气,转头看向曹鼎蛟边上的魏学濂,指着曹变蛟笑着道:“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曹鼎蛟的大哥曹变蛟,他是我的侍卫,你猜猜我是谁?”

    魏学濂猛的脸色大变,转头看向曹鼎蛟。他记得当初他与曹鼎蛟认识的时候,恰好是禁军曹变蛟回京,他还问曹鼎蛟与曹变蛟有没有关系,结果被曹鼎蛟含糊其辞的糊弄了过去。

    曹鼎蛟没有看魏学濂,抬手向朱栩拜道:“草民曹鼎蛟参见皇上。”

    魏学濂哪里还管得了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慌忙跟着道:“草民魏学濂参见皇上。”他嘴唇都在颤抖,哪里能想到,路上随便遇到一个富家公子会是皇帝!

    朱栩看着魏学濂笑着道:“都平身吧。”

    几人聚在一起,这里是回宫的路,显得有些幽静。

    曹鼎蛟倒是镇定,魏学濂就不一样,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朱栩打量着魏学濂,身材高大,虽然是文人倒是有武人像,笑了笑道:“魏学濂,朕知道你,你写的那篇文章刊登在政院内报上,写的不错。”

    魏学濂没想到皇帝居然会关注到他这样的普通小人物,内心澎湃,直觉一股热气冲头,连忙抬手道:“谢皇上赞赏,都是草民应该的。”

    朱栩扶了下他的胳膊,道“你那句‘吏治不清,万事皆休,新政之要,在于肃弊’,这句话深得朕意。朕即位之初,就知道‘治国先治吏’,一个国家的摔落,往往都是腐吏治不清,日积月累的结果……”

    魏学濂哪里敢想他的想法会与皇帝不谋而合,躬身在那,心如擂鼓,好似要跳出来。

    朱栩大致能猜出他的心情,微笑着,道“你的那个老曹,朕打算派他去宛.县,你打算去哪里?”

    曹鼎蛟没有说话,他的去处由不得他,他叔叔早就安排好了。

    有一个位高权重,得皇帝信任的叔叔有时候日子未必好过。

    魏学濂紧张的有些站不稳,咬了咬牙定神,道:“草民……想去刑部。”

    朱栩微微点头,刑部现在下辖全国刑狱,包括衙门的捕快都是双重管辖,确实是有力部门。

    朱栩背着手,望着天色,好一会儿突然转头看向他道:“朕打算在督政院之下,设立肃贪局,专门调查朝廷官员内部的贪腐,你敢不敢去?”

    刑部是负责刑案,无法起到反贪作用,督政院督查政务,监视百官,可意味不那么明显,朱栩要成立一个专门,十分明确的部门,用来审查内部贪腐。

    魏学濂脸色微变,这样的一个衙门,只怕会让天下百官恨死!

    进了这个衙门,别说升迁了,保住性命都算是万幸!

    朱栩不着急,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历史上的这位可是宁死不屈!

    其他等人都意识到这个衙门的危险,将会得罪整个官场,一旦就任,仕途尽断,生死茫茫!

    曹鼎蛟有心劝他这位好友,以他的耿直脾气真要一头闯进去,怕真是不会有好下场。

    魏学濂脸上不停的变幻,他同样感觉到了其中的风险,脸角抽搐不断,久久不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然抬头向朱栩,沉声道:“皇上,草民敢去,为国为民,肃清吏治,身断血流,百死不悔!”

    朱栩眼角跳了跳,暗吸一口气,满意的道:“好!就冲你这份勇气,朕这给一个特权,除非是谋逆之类的大罪,朕保证你不死,不狱,不刑,不牵累家人!”

    魏学濂心脏狠狠一抽,猛的跪地,大声道:“臣叩谢皇恩,愿为皇上,为我大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朱栩对于魏学濂倒是颇为期待,愣头青的性格,在现在沉闷的官场,一定会是一条搅风弄云的‘鲢鱼’!

    这一趟出来倒是很值,朱栩带着好心情回宫。

    刚刚回到景阳宫,刘老太妃身边的内监就在等着,行礼道“皇上,太妃,太后在召集京城命妇叙话,说,若是您得闲,可以去见见。”

    朱栩微怔,想了想,道:“嗯,走吧。”百官需要走夫人路线拉近与他的关系,他也需要通过这些人传递一些安抚的信号。

    夫人路线,古来皆有。

    接见在仁寿殿,一群命妇见朱栩进来,纷纷屈身行李,道:“参见皇上。”

    朱栩笑着一摆手,道“都免礼。”说着上前,对着老太妃,张太后行礼,道:“太妃,皇嫂。”

    老太妃连连招手,道:“皇上,快来快来,这里都是自家人,无需客套了。”

    朱栩笑着坐到老太妃下首,刚坐下就微怔,在老太妃不远处,赫然是信王妃!

    朱栩神色不动,眼珠一转,笑而不语的与众人颌首。

    这种场合张太后向来都是‘打下手’的角色,老太妃拉着朱栩的手,看向不远处一个中年妇人,笑呵呵的道“皇上,这是徐国公的夫人,这是魏国公……”

    被点到名的纷纷神色激动的站起来,向朱栩行礼。

    朱栩也端着架子,偶尔勉励几句,这些都是要一字不差传回去的。

    老太妃说了一阵,最后才指向一个中年妇人,笑着道“这个是英国公的兄媳妇沈氏,她今天来,主要是来见你的。”

    朱栩神色微动,若是往常他肯定找理由跑了,可刚刚还在路上遇到了‘二张小姐’,虽然不清楚具体是哪一个,现在跑显然是不合适的。

    他倒是没有被相亲的窘迫,看向沈氏微笑,道:“嗯,‘二张小姐’才名动京城,确实不错。”

    沈氏神色大喜,连忙躬身道:“谢皇上赞赏,愧不敢当。”

    她如何能不激动,皇上这么说,说明她家那闺女进宫是十有八九了!

    朱栩连到底是谁都没弄清楚,生怕露馅,点到即止的笑着不语。

    老太妃将一切都看在眼底,脸上笑容更多,拍打着朱栩的手背道:“张家那小姐我见过,与你一般大,模样俊俏,知书达理,性情敦和,比解语多几分灵动,皇上一定会喜欢的。”

    ‘那就是那姐姐了……’

    朱栩心里恍然,那‘姐姐’确实更为灵动一些,李解语秉性温柔,善解人意,可有些过于刻板,一举一动都好似教条一般。

    老太妃看得出朱栩并没有多少反对之意,心里好奇,越发的想要撮合,虽说这张家小姐成不了皇后,可若能充实后宫,早些诞下皇子那也是好事情。

    在她看来,若是皇帝有了子嗣,那才是真正的稳如泰山。

    朱栩对这些倒是没有在意过,听着老太妃在耳边的‘唠叨’,情知她的想法,不时笑着点头,一来他对那‘张小姐’不反感,二来也要借着这些命妇的嘴,向外面传递皇宫里的一些讯息。

    朱栩陪坐着,好一阵子老太妃才止住话头,对着一群命妇道:“今天皇上也在,就在宫里摆席,大家都不走,尽情的闹一闹。”

    这些人哪敢拒绝,都应声‘是’。

    老太妃又交代几句,这才带着朱栩,张太后来到后面,跟着的还有信王妃周氏。

    刚走到里面,突然间信王妃扑通一声跪地,用力的磕头,大声道“请皇上饶过王爷一命,臣妾愿以身代!”

    朱栩眉头一皱,抬头看了眼老太妃与张太后。

    张太后坐在软塌上,裹着厚厚的衣服,表情平静没有说话。

    张太后倒是蹙了蹙眉,却也没有出声。

    显然也有些措手不及。

    这件事不止是皇家内部之事,还有就是涉及朝政。这是她们这些妇人万不能插手,多嘴的。

    朱栩看见周王妃就知道会有事,却也没有料到信王妃会来这么一出。

    他微微皱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对于朱由检,朱栩心底是早有安排的,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信王妃这个时候来说话,等同于逼迫他做决定。

    信王逼宫!

    一个宫娥端了杯茶在朱栩边上,无声退去。

    朱栩微微眯眼,端起茶杯,目光始终注视着周王妃。

    朱由检毕竟是他的兄长,处置重了,一来是‘兄弟阋墙’,这会是历史污点,二来也有碍他的既定计划。要是轻了,在这政改的关口,一定会有出现各种解读,不利于现在的政改以及日后的朝局。

    信王毕竟做了五年的摄政王,哪怕只是个名头!

    朱栩心里念头转头,眉头不时皱起。

    刘太妃半眯着眼,仿佛在打盹。

    张太后面露焦色,她了解朱栩,这个表情说明是动了肝火!

    “还请皇上允准王爷做个庶人,臣妾以命保王爷,万请皇上开恩!”信王妃猛的又磕在地上,隐见血迹。

    刘太妃睁开眼,看了眼朱栩。张太后嘴角动了动,蹙了蹙眉。

    她们都没有说话,皇帝已经不是刚刚继位,用尽一切办法稳定地位的时候了。

    过了好一会儿,朱栩放下茶杯,神色淡淡道“这个时候来找朕,逼朕做决定……一定不是皇兄的主意,也不是你的,跟朕说说,是谁教的?”

    信王妃脸色微变,头抵在地上,道:“皇上明鉴,一切都是臣妾的想法,与王爷无关!”

    朱栩眼角眯了眯,站起来,俯视着她,表情漠然道:“朕也懒得管是谁,回去告诉皇兄,打发的远远的,还有,给朕老老实实待在府里,要是再出今天之事,朕就送你们去琼.州。”

    周王妃脸色微变,去琼.州那可就是流放了!

    刘太妃睁开眼看了眼朱栩,又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信王妃,神色轻叹,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十分了解朱栩,不是有大冲突,向来宽和,逼得他动怒,那事情多半是没有转圜余地了。

    张太后倒是几次想为周王妃说话,话都梗在喉咙里,发不出声。

    朱栩向刘太妃,张太后告了罪,出了仁寿殿。

    站在台阶前,望着湛蓝的天色,心里暗吐一口气。

    在他的设计中,信王会接替平王成为宗人府宗正,而平王会去安南就封,日后信王也会去,宗人府宗正就相当于一个中转站,将明朝宗室的优秀亲王选拔出来,分封到东南亚各地。

    可信王这么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差点就打断了他的计划。

    朱栩走了,信王妃还跪在地上,啜泣不已。

    她听明白了,皇帝没有放过信王的意思,信王府命途难测!

    张太后不忍心,走过去将她拉起来,安慰道:“皇上没有其他意思,切莫多想。”

    周王妃哭的妆容都花了,张太后这安慰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老太妃站起来,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道:“行了,都回去吧,让信王好生待着,不要再惹皇上生气了。”她对信王妃今天的行为暗感生气,这样突然的逼迫,换谁都不会开心,更何况那是皇帝!

    信王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个劲的哭泣。

    张太后劝慰了半晌,接下来还要去见那些命妇,决不能让人看出来。

    朱栩出了仁寿宫,踱着步子向景阳宫走去。

    信王可能觉得现在是一个机会,可对朱栩来说,这不是任何人的机会,他们需要强力掌控朝政,容不得任何人挑战!

    这场前所未有的灾情才刚刚开始,还有十年多才会结束,最可怕的时期远远还没有到来。

    曹化淳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虽然站在外面,可也将信王妃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皇上心里应当不好受吧……’曹化淳暗叹。信王毕竟是皇帝的兄弟,两人看似目的一致,想法,手段却南辕北辙。怎么也不能彼此相容。

    “皇上,申尚书有急事求见。”

    刘时敏从不远处急匆匆走来,向朱栩道。

    这个时候没有事情才怪,朱栩抛开朱由检的事,微微点头,加快脚步向景阳宫走去。

    “皇上。”朱栩刚刚进御书房,申用懋就抬手,脸上带着急色。

    朱栩眉头一皱,坐下道:“出什么事情了?”

    申用懋看着朱栩的脸色,连忙道:“皇上勿忧,没有出事,是建奴贼酋派出使者,已经到了土木堡之外,希望进京面圣。”

    “使者?”

    朱栩面露感兴趣之色,笑着道:“他还敢派使者,这次派来的是谁?”

    申用懋脸上不自觉的有些尴尬,皇帝杀使扣使次数太多,这完全不合‘不斩来使’的规矩,他道:“皇上,是黄太吉的侧福晋,还有他的四子。”

    “侧福晋?布木布泰?”朱栩眉头一挑的道。对待黄太吉,朱栩可是调查的详详细细,布木布泰的身份他也很秦楚,那可是传奇人物,后世的孝庄皇后!

    申用懋道“是,另外还有科尔沁的使者,海兰珠。黄太吉的四子随行,黄太吉长子在辽东被毙杀,其余早夭,这四子等于是长子了。”

    朱栩听着就笑了起来,道:“他们是被朕杀怕了,连个重要人物都不敢派,居然派个女人……”

    申用懋心里没有皇帝这么乐观,杀使这种事上不得台面,有损威仪的,变相的劝说道:“皇上,是否让土木堡拒绝她们入关,令她们重派使者,保证她们可以回去就是。”

    朱栩哪里听不出申用懋话里的意思,又笑了笑,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心里在慢慢的推敲。

    黄太吉是一个非常能隐忍的人,四大贝勒时代,他不显声不露名,排在最末,人畜无害,可最终继承努尔哈赤登上汗位的是他,将其他三大贝勒削权的削权,幽禁的幽禁,还登基做了清朝太宗!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朱栩要打十二分的注意应对!

    辽东明朝已经站稳,只要沈.阳不失,建奴就没有再复起的机会!

    那黄太吉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连布木布泰,海兰珠都派过来了。

    申用懋见朱栩在思忖,稍稍沉吟,道:“皇上,据臣所知,草原上近来也是大旱不止,很多水草丰厚的地方都枯竭了,这次来,当是求和的。”

    “求和?”

    朱栩一怔,摇了摇头道:“黄太吉吃了这么大的亏不会这么容易就求和的,通知土木堡,让她们进关吧,朕也想看看,黄太吉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这个没有什么异议,申用懋应了一声,而后道:“皇上,近来北方的形势有些变化,不少部落都与科尔沁联盟,甚至是林丹汗的察哈尔还出现了逃民。”

    朱栩双眼睁了睁,也是很无奈啊。

    林丹汗明显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本来察哈尔多厚的底子,结果在他手里没几年就败尽了,现在哪怕有明朝的支持,连自己部落都控制不了,指望他制衡科尔沁与黄太吉,简直是痴人说梦!

    朱栩习惯性的手指敲击桌面,同时问道“兵部有什么对策?”

    申用懋抬头看着朱栩,神色坚定的沉声道:“皇上,臣认为当大力扶持蒙.古各部落,不局限察哈尔,让他们之间相互征伐,虎狼卫则‘锄强扶弱’压制各个部落维持平衡!”

    朱栩默然,手指敲的更快了些。

    明朝现在的兵力有一百多万,维持这么庞大的军队,开销也如同流水一般,外加要不断的向西南输血,对朝臣来说,各项税银,储粮都十分的多,底子厚实。可对朱栩来说,还是太少,远远不够安稳的渡过还有十多年的‘小冰川’。

    所以他向来是能省就省,从不多花一分。

    若是要对蒙.古各部落全力扶持,那耗费的不是一点半点,最重要的是,这种扶持的效果有多大,朱栩没信心。要是扶持的资源再落入科尔沁,黄太吉手里,那他就成一个大笑话了。

    可蒙.古又不能不管,任由黄太吉与科尔沁吞并各个部落,那绝对会是明朝的心腹大患,这个大患将会超过历史上的后金!

    “还有别的办法吗?”朱栩道。

    申用懋一听就知道皇帝不赞同,神色沉凝一会儿,道:“皇上,兵部做过多次推演,科尔沁与黄太吉太过强大,哪怕是察哈尔强如当初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现在建奴与科尔沁刚刚联合,遏制还来得及,臣认为这个是当前最好的办法!”

    朱栩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嗯,朕知道了,朕再斟酌一二。你先让布木布泰进关,朕见见他们再说。”

    申用懋心里一叹,皇帝要斟酌,显然是不同意,他只得道:“是。还有就是,关于皇上南下,要带那些人,兵马调度,各地官员是否迎接等,皇上可还有其他想法?”

    朱栩身体坐直,目露沉吟,一阵之后道:“人数暂未定,不过六部尚书不会动,内阁也不动,其他都随意,朕到时候再看看。兵马,朕带禁军两千,神机营一千,其他的就不带了。各地不准搞迎接,消息也不能泄露,朕要随处看看。”

    “遵旨。”申用懋道。

    朱栩心里还记挂着北方草原,这是他的一块心病,若不能及早剪除,随着灾情加重,大明会日渐虚弱,草原上更会日渐疯狂,对大明会非常的不利!

    “还得再想办法……”朱栩心头沉甸甸的。

    与此同时,布木布泰一行人离土木堡不足一里,远远的望着。

    布木布泰与她姐姐海兰珠坐在马车内,掀开帘子,望着南方,两人都神情复杂。

    黄太吉是经过一番审慎思考之后才选的布木布泰,海兰珠则是他哥哥偷偷决定的,一个漂亮寡妇待在族里,惹起太多是非。

    在她们身侧,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神色拘谨,眼神透着恐惧。

    另外还有十个侍卫,建奴两个,科尔沁八个,站在马车两边,神色各异的望着土木堡。

    那里烟尘滚滚,喊杀声如沸,隐约可见旗帜飘扬,骑兵穿梭。

    海兰珠脸色白皙,双眸如波,不像个蒙.古人,倒好似是个江南水乡的柔弱女子,满脸忧色的望着南方。近来她听到的都是明人如何的杀人如麻,蛮不讲理,她心里慌的厉害,不由得拉着身边妹妹的手,道“妹妹,我们真的要去南人的汗帐吗?”

    海兰珠今年二十八,布木布泰二十五,两人都风韵少妇,各有千秋。

    布木布泰倒是沉着,微笑着道:“姐姐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海兰珠这才稍微宽心,她前夫经常虐待她,令她胆子特别小,拉着布木布泰的手,轻轻嗯了声。

    布木布泰虽然话是这么说,心底却很忧虑,明朝在厉兵秣马,拼命训练,那么庞大的一个国家,人口,粮食都不是他们可比的,真的能如大汗所说,他们还能回到沈.阳吗?

    没有多久,一队骑兵打马飞奔过来,迎接她们入关。

    海兰珠紧紧握住布木布泰的胳膊,越是靠近长城,她心底越是不安。

    布木布泰倒是学足了明朝礼仪,一板一眼的与那骑兵小队长交谈,然后由他们护送着入关。

    七八岁的小男孩骑着马,跟在马车边上,浑身都忍不住的抖个不停。

    他是黄太吉的第四子,叶布舒,下面只有一个弟弟,豪格死了,只能他来做这个质子,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这次去南方,多半是有去无回,因此害怕的要命。

    一行人,缓慢的向着土木堡行进。

    信王妃头已经包扎好,被张太后派人送回了信王府。

    信王妃来到堂里,朱由检一见就脸色微变,上前关心道:“没事吧?”

    周王妃噗通一身跪地,凄然道:“臣妾愚笨无用,未能帮到王爷!”

    朱由检神色白了白,扶起她,轻声叹道:“这件事无关你的,是我与皇上的政见不合。”

    周王妃站起来,眼中含泪,她感觉他们信王府的末日就要到了。

    朱由检是一个刻板的人,处处都是模仿先贤,这一刻难得的温柔,擦了擦王妃的脸,笑着道:“不用那么担心,我们只是中兴大明的想法不同,没有到非杀我不可的地步,不用担心。”

    周王妃心里还是害怕的很,眼泪忍不住的扑朔落下,猛然间又道:“对了,皇上猜到有人教王爷,让王爷将那人打发的远远的。”

    朱由检脸色微僵,旋即道:“嗯,大师已经走了。”

    信王妃这才心里稍轻,她能感觉到,这次后宫里也不太喜欢她了,日后信王府的日子将更加艰难。

    六部的报纸还在试运行,改名为‘景正朝报’的报纸,第二天登的是户部尚书傅昌宗的文章。

    其中阐述了户部将税权分离的好处,户籍,田亩等景正新制,最后才话风一转,提及了‘士绅纳粮’。他说是各地巡抚提议恢复太祖祖制,不过朝廷再三商议,决定‘火耗归公’,减轻天下人的负担。

    虽然在京城早有这样的传闻,可朝廷报纸言之凿凿,还是第一次,自然在京城掀起了一番‘争议’。

    “向士绅收税,荒唐,古之未有!”一个中年人,愤愤不平的拍着报纸。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得志,眼神都是怒火。

    一个脸色苍白,明显酒色过度的年轻人,血丝满眼的跟着冷哼道“不错,若是士绅纳粮,与普遍百姓有何异?”

    “辛辛苦苦十年寒窗,不就是为了不纳粮,不干那低贱之事吗?”

    “你们知道吗?现在全京城在议论此事……”

    “各省巡抚提议,是哪个巡抚提议的,我要当面与他对质一番!”

    “你不是看到了吗?人家说的是‘太祖祖制’,你对质什么?”

    “我我……”

    “这都两百多年过去,如何还能再谈‘祖制’?当因时制宜,岂能刻舟求剑!”

    “对对,就是这个道理,咱们去找他们对质一番!”

    读书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有的时候非常坚持原则,有的时候又非常容易变通。

    京城里议论声越发的浩浩荡荡,最终演变成前往户部要求‘释疑’的反对大军。

    景阳宫内,朱栩与左右二位次辅正在商讨政改。

    毕自严手里拿着一本手札,道“皇上,政改的大部分议程都能通过,不过还有几个小问题。”

    “说。”朱栩看着他道。

    “第一,”毕自严低头看了眼手札,道:“是关于军户,第二,是关于勋贵,第三,荫封……”

    正说着,突然间刘时敏快步从侧门进来,向着朱栩道“皇上,一百多人围了户部,傅尚书出不来了。”

    朱栩眉头一挑,道:“什么事情?”

    刘时敏头上还有一些细汗,颇为紧张的道“因为‘恢复祖制,士绅纳税’,今天轮到傅尚书登报。”

    朱栩笑了笑,道:“户部算什么,朕这皇宫不是也被堵过……”

    他还没说完,刘时敏就抢先道:“这次不同,有不少人带了棍棒,强闯了进去,巡防营已经紧急派人去保护,听说傅尚书还被打伤了。”

    朱栩眼神微变,接着沉着脸,没有说话。

    毕自严与孙承宗也都神色凝重,如果只是单单围堵户部也就算了,冲进户部打砸,还打伤户部尚书就不一样了,毕竟户部尚书乃是皇帝的亲舅舅!

    罪名扣的严重一点,诛九族都算是轻的!

    朱栩想的就更多了,这是‘士绅’阶层的初次反弹,只怕以后会更厉害。且,这个是无意还是有人在背后推动?毕竟‘士绅纳税’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去年要在西南试行就传了出去。

    朱栩眯了眯眼,他嗅到了一点阴谋的味道。

    毕自严心里一突,连忙道:“皇上,此事交由刑部彻查就是,冲撞之人严惩即可,在此关头,不当再有大动静!”

    孙承宗反应过来,跟着肃色道:“皇上,望请三思,暂息雷霆之怒!”

    朱栩笑了笑,道“二位大人放心,朕没打算做什么。政改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你们说的几样留着,朕南下的时候,逐个解决。”

    若是寻常,只怕要讨论个把时辰,皇帝现在就要将他们打发了,显然是下了决心,毕自严神色凝了凝,继续劝道:“皇上,这件事……”

    朱栩摆手,笑着道“朕给你们保证,政改没有完成,那些大人们没有离京,绝不做什么,行不?”

    皇帝越是这样说,让两人越发的不安。

    毕自严与孙承宗对视,皇帝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他们也不能再继续说什么,何况只要政改能顺利完成,日后有再大事情也能腾出手来应对,都压着心里的紧张道:“臣告退。”

    朱栩笑着点头,目送两人离开,待两人一转身出门,朱栩目光骤冷,看向曹化淳道“宣魏忠贤进宫!”

    曹化淳感觉皇帝隐藏着的怒火,小心的他看了他一眼,躬身道“是。”

    曹化淳从侧门离开,朱栩压着一肚子火的看着门外,双眼都是冷漠之色。

    口口声声都是为国为民,到了他们为国为民的时候,哪怕只是牺牲一点点,就哭天抢地,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本来他有心缓一缓,给天下士绅一个缓冲的时间,现在他决心一次性解决,多大的风浪都要弹压下去!

    刘时敏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心里也不安,皇帝每次发怒,都是惊天动地,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人倒霉,只是希望不要影响国政才好。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一个小太监从西侧门无声的进来,在刘时敏耳边低语了一句。

    刘时敏挥手将他退下,转身道“皇上,建奴的使者,布木布泰,海兰珠等人到了,是否接见?”

    朱栩眉头皱了皱,道:“不见,给她们在宫里安排地方先住下吧,有空朕再召见她们。”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心思理会黄太吉了。

    魏忠贤进宫的一路上,不时有东厂在给他汇报户部的事情,到了宫门口总算有了大概,心里暗松口气,这才整理着衣服,神色幽肃的进宫。

    他近来都是小心翼翼,皇帝的的心思越发叵测,他猜不透,只能谨慎做事。

    到了御书房,他进门的时候抬头看了眼朱栩,见他低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奏本,心里微沉,迈步走了进去。

    “奴婢参见皇上。”魏忠贤一板一眼的行礼,一个动作,一个字都不敢多言。

    朱栩扔掉手里的奏本,淡淡道:“户部的事情查清楚了?”

    魏忠贤稍微起身,道:“是,都是被罢官,或者致仕的旧官吏,还有就是些没有功名的士子,背后……暂没有发现有人主使。”

    朱栩随手又翻起一般奏本,头都没有抬,淡淡道“说是没有主使,也可以说都是主使,这主使到底有多少,你能算得清吗?”

    魏忠贤有些听不明白朱栩的话,躬身依着字面答道:“奴婢算不清。”

    朱栩抬着眼皮看了他一眼,道“知道算不清就好,朕让你养的那些案子,都养的怎么样了?”

    魏忠贤这才抬头看着朱栩,声音有些飘忽的道:“这要看,皇上想要多大的案子?”

    朱栩眯了眯眼,嘴角露出笑容,道:“你这老东西……朕要……越大越好!”

    魏忠贤低下头,道“回皇上,涉及贪腐,宿娼,与邪教、匪寇勾连,隐瞒灾情不报,杀人夺财,有碍风化等,单京城就涉及大小官吏近百人,北直隶……五百人是有的。”

    朱栩坐直身体,手指在桌面上敲动,嘴角露出一丝狰狞意味。

    ‘也好,就从京城清洗,给天下士绅一个榜样!’

    朱栩看着魏忠贤,语气淡漠道:“嗯,那这件事由你来操刀,先准备起来,等候朕的旨意。这一次,不管还官吏,还是士绅,动静,越大越好,该死的人,都不用活!朕,要玩次大的!”

    魏忠贤压了很久的戾气,突然间被勾动,脸上狞笑一闪,躬身道:“奴婢遵旨。”

    “你有伯爵,待朕回京,你就是公爵了,想个好名字,去吧!”朱栩道。

    “奴婢告退。”魏忠贤再也没有抬头,悄步退下了下去。

    朱栩看着魏忠贤离开,轻轻吐了口气,道:“传陈奇瑜进宫。”

    陈新甲因为阮大铖事件被下狱,至今还关在天牢里,陈奇瑜是刚刚接替,履任顺天府府尹没多久。

    陈奇瑜可以说是明朝标准的文人,文采很好,统兵也懂一些,若是做个平安时期,甚至是动乱小一些的一省巡抚或者总督是绰绰有余的。

    他走进御书房,虽说也是从三品的的大员,可他还是第一次来这个神圣的地方。

    陈奇瑜不知道皇帝召见他做什么,一直带着忐忑的进来,行礼道“臣陈奇瑜,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朱栩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笑着道:“嗯,免礼。”

    “谢皇上。”陈奇瑜起身,悄悄看了眼朱栩。

    朱栩没有客套,直接道:“朝廷决意对‘士绅收税’,你怎么看?”

    陈奇瑜是从河.南调任过来,近来在政院是半工半读,闻言就道:“回皇上,一来是祖制,不可废,此乃大道。二来,朝廷法度,需遵循,才乃大义。三来,为官者为民,这乃根本,不可弃。臣认为,士绅纳税,并无不妥。”

    朱栩眉头挑了挑,陈奇瑜这个观点,让他有些不适应。

    ‘难道是因为我还不够了解天下读书人……’朱栩心底自语一句,面上笑着点头道:“嗯,说的不错,于情于理,士绅纳税并无不妥。顺天府是天下首善之地,朕打算以此为试点,给天下做个表率,你觉得如何?”

    陈奇瑜听着皇帝的话,神色微紧。

    京城确实是天下首善之地,繁华虽不比南.京,这里的勋贵,士绅,豪门大户,比之南.京过犹不及!要是在北直隶先开始,怕是京城都会被掀起来。

    皇帝虽然用的是问句,可显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陈奇瑜心里细细琢磨一番,抬手道“皇上,北直隶太大,若是全面铺开怕影响过重,臣认为,当选一县试行,慢慢积累经验,以便推广天下。”

    朱栩暗自点头,陈奇瑜的话是该有的行政之法,不过朱栩需要给天下士绅一个严厉的警告,迅速而果断,岂能润物无声。他眯了眯眼,以不可抗拒的语气道:“不必!北直隶看似很大,实则地广人稀,现在旱情严重,就全面铺开,朕给你加封北直隶巡抚,统领北直隶政务,即刻起,开始对征税做工作,夏粮之前必须准备好,详详细细的都要给朕奏报!”

    陈奇瑜眉头皱了又皱,还是道:“皇上,已经快四月了,离夏粮太近,臣认为……”

    朱栩身体坐直,面色威严,道“不用你认为了,夏粮之前必须准好,夏粮要如数收上来!”

    陈奇瑜嘴角动了动,目露凝重,只得抬手道:“臣遵旨。”

    “去吧。”朱栩淡淡的道。这些大臣都各有心思,即便强势压住,做起事情还是会打折扣,甚至南辕北辙。不过,政院的毕业生,也该在这次的事情上练练手了。

    陈奇瑜告退,出了景阳宫,这才一脸的忧色,心里惴惴不安。

    ‘士绅纳税’这本就是一个不可能的事,还要一下子铺开这么大,这非要出大乱子不可!

    陈奇瑜低头沉思着,不管他多么低调处理,这件事本身就很大,稍微有人闹一闹就会捅破天际。

    陈奇瑜想了半晌,还是没有妥善的办法,穿过会极门,向着内阁走去。

    这件事虽然有了旨意,可具体的章程还得内阁出。

    此事的内阁只有三个人,毕自严,孙承宗,来宗道。

    这三人都各有意味,毕自严是帝师,代表的是文官一系。孙承宗统领兵事多年,代表的是武将。来宗道则是江南士林的代表,算是朝廷对江南官商集团的一种妥协。

    来宗道看着两人,神色忧虑的道“张阁老近日来连连告假,早上我特地去看了一眼,人已经昏迷不醒,太医说,怕是不行了。”

    毕自严与孙承宗都默然点头,张维贤八十多了,算是喜丧。

    虽然不怎么亲近,可时常看到的人说没就没了,大堂还是安静了好一会儿。

    不等众人收拾心情,内阁中书许杰站在毕自严身侧,道“大人,徐光启徐侍郎也告假了,听说,病的不轻。”

    徐光启也是今年任的工部侍郎,本来身体还不错。

    毕自严眉头一皱,旋即叹道:“徐光启也是七十多了吧?皇上说是要给官员任职年龄划线我本不同意,现在看来是有必要。”

    孙承宗默默点头,平时看着很好,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突然不行了。

    来宗道看了两人一眼,收拾着心情,勉强的笑道:“都是喜丧,还是谈一谈政改的事情吧,皇上那边催的急,各巡抚,总督也不能久离,要尽快有个结果。”

    毕自严身前放着一张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他低头看了眼,道:“通过廷议,完成政改已经没有多大问题,皇上能压得住群臣,现在的关键是如何执行,深入。”

    这个是目前最麻烦的事情,朝廷通过的政策再好,与执行的也会是两回事,甚至完全可能变形。

    “这应该皇上设立督政院的意图吧。”孙承宗道。

    来宗道若有所思,这督政院的权力,看来日后会非常的大!

    “三位大人,顺天府府尹,陈奇瑜求见。”门卫一个侍卫进来道。

    毕自严与孙承宗都是神色微怔,对视一眼,毕自严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声音急切的道:“让他进来!”

    侍卫有些疑惑,还是应声道:“是!”

    陈奇瑜快步进来,抬手道:“下官陈奇瑜,参见三位阁老。”

    毕自严神色冷肃,盯着他沉声道:“免礼,出了什么事情?”

    陈奇瑜神色微楞,连忙道:“大人放心,并没有出事,下官刚从御书房出来。”

    毕自严神色更加严肃,近乎逼问的语气道:“皇上跟你说什么了?”

    孙承宗神色也紧张起来,傅昌宗被打之事激怒了皇帝,依照皇帝的性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来宗道不知情,只是奇怪两人的神色。

    陈奇瑜同样好奇,面上从容道:“皇上与下官说,将在北直隶率先推行‘士绅纳税’,下官特来请内阁诏命以及章程。”

    毕自严与孙承宗对视一眼,眉头都是紧皱。

    皇帝显然是出了真火,打算强行在京城推动。

    他们不清楚皇帝有什么安排,可既然绕过他们直接找了陈奇瑜,说明这件事是没有转圜余地,皇帝心意已决!

    两人对视之后,都沉吟不语。

    自古以来,士人就是惹不起的一群人,因为天下都是士人控制的,他们代表着天下人,皇帝再强也不能与天下人作对。

    现在朝廷要从他们身上割肉,而且要一直割下去,他们怎么可能答应,哪怕是掀翻了大明,他们也绝对不会愿意给朝廷!

    来宗道闻言心里一突,皇帝来真的了!

    毕自严思索好一阵子,也没有给头绪,抬头看向陈奇瑜道“皇上还有其他交代吗?”

    陈奇瑜道:“皇上没有说其他,只是让下官仔细小心,将过程整理好,具本上奏。”

    毕自严与孙承宗心里都是微沉,皇帝什么都没说,就是没指望陈奇瑜成事,这是希望出乱子啊。

    毕自严与孙承宗不自禁的又对视一眼,他们担忧的事情成真了。

    孙承宗素来沉稳,看着陈奇瑜道“这件事内阁还要详细商讨,你先做着准备,等着内阁的诏命。”

    “是,下官告退。”陈奇瑜心里稍松,有了内阁的章程,就不用没头没尾的乱来了。

    陈奇瑜出了内阁,毕自严默然无声。

    从他内心来讲,对士绅收税,不管是出于太祖祖制,还是朝廷财政的困境,亦或者遏制土地兼并等国政战略,都是没有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件事当缓缓来,否则一个用力过猛,就会伤及大明自身。

    朝廷现在看似稳健,实则内忧外患,困境丛丛,政改正在关口,不宜大动干戈。

    孙承宗看了毕自严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两人执掌内阁,深得皇帝信任,看似大权在握,实则权力还在皇帝手中,六部九寺,各地巡抚总督,哪一个敢违逆皇帝旨意!

    京城的东西两大营,江.苏新任总兵是曹文诏,从南到北,没有人可以抗拒皇帝的任何命令!

    他们连制约,反对的资格都没有,内阁首辅空悬,内阁首辅的大印在司礼监,即便内阁反对,皇帝也可以直接绕开内阁自行其是!

    毕自严思索半晌,微微摇头,看向孙承宗,提了提精神道:“皇上应该不会这么快动手,咱们还是先将政改议程通过再说,其他事情就都好办了。”

    孙承宗也暗吸一口气,点头道:“不错,先召集六部尚书商议,然后再分组讨论,务必尽快达成,请皇上再开廷议,通过政改,让各位巡抚早日回返。”

    “好!”

    毕自严起身,道:“我去见傅昌宗,他这个时候比较好用。”

    孙承宗脸上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确实,傅昌宗刚被打,皇帝的怒火没有发出,谁都要陪着小心。

    现在的交通相对于天启年间好了太多,水泥路铺设的到处都是,水道的疏浚,开拓,清淤等一直没有停止过,南来北往异常的方便。

    傅昌宗的这篇文章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到了天下,引起的‘民怨’也是越来越大。非议之声四起,各处大儒,文坛大佬,引经据典的将傅昌宗从头到脚骂了个体无完肤。

    这些威望隆重的前辈先贤的文章都是以朋友圈的方式传播的,可这样的朋友圈越见威力。

    各地的衙门相继都受到了冲击,无数‘百姓’围堵着衙门,要求给说法。

    不断的消息也从各种渠道汇集到宫里,落在朱栩的案头,到了晚上,大.兴县府衙被人泼粪,甚至连顺天府的的大门都被人砸了。

    刑部,顺天府都四处派人,抓了不少人,可都是别人给点钱‘干活’的,其他一无所知。

    朱栩的桌边堆着厚厚的奏本,足足三十多道,都是有资格上奏的,在朝在野的都有,说法不同,可都是反对‘收税’的。

    朱栩倚靠在椅子上,看着这一道道奏本,神色平静。

    御书房同样很安静,落针可闻,

    “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栩突然坐起来,好似才想起来一样,搓了搓脸道“该去皇嫂那吃饭了,去鱼藻宫,叫李才人一起。”这也是没办法,得避嫌嘛。

    曹化淳看了眼朱栩,内心越发的不安,面色不动的道:“是。”

    “对了,”朱栩又好似刚醒来一样,道:“再传旨给陈奇瑜,让他号召顺天府乡绅纳捐,缓解朝廷国库空虚,在政改廷议之前有个数目报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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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奇瑜接到旨意,倒也没有在意,安排人去做。

    朝廷以往也经历过几次纳捐,由户部主持,每次都有百万两以上,虽然顺天府差了些,可只要收取个几十万两,想来内阁,皇帝也不会说什么。

    陈奇瑜的工作重心在向‘士绅纳税’上转移,准备方略,召集各地知府等,忙的脚不沾地。

    内阁,六部尚书等同样焦头烂额,政改进入最关键的时刻,各方都在拉锯,一点点的事情都能扯半天。尤其是大明律的修改,完善,涉及到‘宗法’,‘王法’,在表述上格外的小心。

    然后是各地巡抚,总督调任,都想奔着富庶的南方,西南偏远之地鲜有人愿意去。

    其他可以扯皮的也不知凡己,都要费心费力的去调和,达成共识,以求尽快完成政改。

    毕自严,孙承宗以及六部尚书都很忐忑,拼命的加速,生怕朱栩这个时候再突然出大乱子。

    慈宁宫。

    小永宁双手举着凳子,扁着嘴,站在餐桌不远处,一脸可怜兮兮的望着餐桌上的众人。

    朱栩吃的正开心,很久没来这里,味道还是没变。

    张太后面露寒色,看向朱栩又含笑道“多吃点,我听说你最近很忙,要注意身体……”

    “嗯,朕知道,皇嫂不用担心。”朱栩笑着道。

    张太后微微点头,看了眼李解语,没有出声。

    李解语顿时感觉压力很大,之前张太后就私下谈过关于皇嗣的事,不由得悄悄瞥了眼朱栩。

    朱栩倒是没有在意这些,难得来一次,一定要吃个尽兴。

    小永宁抿着小嘴,大眼睛都是楚楚可怜,好一会儿,脆声声的道“皇叔,李才人……”

    “闭嘴!”张太后顿时就转头喝道。

    小丫头小身板一颤,不敢出声,大眼睛眨动着,泪珠很快就要落下。

    张太后不理会,拿起筷子。

    朱栩挑了挑眉,这小丫头也不知道又犯了什么错,真是个惹祸精。

    吃了几口,张太后看向朱栩道“皇上,听说宫里住进人了,我要不要去见见?”

    后宫里还没有皇后,张太后这个太后就是主人了。

    朱栩想着布木布泰的手段,摇了摇头道:“皇嫂不要去见,宫里任何人都不准见,宫女,内监朕会亲自指派,她们也不能随意走动!”

    张太后听出味道了,关心的道:“他们是建奴的人,这样放在宫里会不会出乱子?”

    朱栩看着张太后,充满自信的笑着道“皇嫂放心,这皇宫是朕的,谁也翻不出浪来。”

    张太后这才轻轻点头,皇宫这些年屡次清理,那些龌蹉肮脏的东西,甚至犄角旮旯都被肃清,现在的皇宫,可以说是相当平和,干净的。

    朱栩暗自算着时间,观察着张太后的脸色,过了一会儿道:“皇嫂,差不多了,永宁还是孩子,时间长了对她身体不好。”

    张太后眉头一蹙,显然还在恼火,看了眼朱栩,压了压火气,冷声向小永宁道:“放下吧,回房去,今晚不准吃饭。”

    小家伙放下凳子后,憋着嘴,给朱栩三人行了礼,这才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

    这一举一动都卖足了乖,装足了可怜。

    ‘这丫头不得了啊……’朱栩心里感叹,默默的同情皇嫂。

    李解语一直静静的看着,很疑惑,依照张太后的涵养,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公主?

    她不由得转头看向朱栩,永宁,倒是很有皇帝的影子呢?

    朱栩仿佛感觉到了李解语目光里的寒意,咳嗽一声,继续吃饭。他那些书跟李贽的一样,已经藏起来了。

    朱栩在慈宁宫吃饭,住在一处偏宫里的布木布泰,海兰珠同样在悄悄商议。

    海兰珠已经换了衣服,放下了发髻,眉目含情,俏脸如水,越发的妩媚撩人。

    布木布泰是理智的冷美人,坐在床沿上,蹙着眉头,轻声道:“姐姐,明朝皇帝不见我们,无非两个理由,一个是下马威,一个就是他们出事了,从这宫里的气氛来看,怕是他们出事了。”

    海兰珠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倒是对明朝繁华,干净的街道,来往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品,巍峨的宫殿等等十分喜欢,听着妹妹的话,她清风拂柳的一笑,道:“妹妹,我们只是传话的,还是不要想太多……”

    布木布泰看了眼海兰珠,心里轻叹。虽然海兰珠是被强行塞进来的,可看来她能离开科尔沁应当也是极其开心的。

    海兰珠打量着这间房,心里不禁在想,若是她能一直住在这里,哪怕不回去都愿意。

    等了一会儿,她见布木布泰蹙眉不说话,总算醒转过来,轻声道:“听说你们大汗在明人的京城安排了人,如果你苦恼的话,要不要去见一见,打听一下情况?”

    布木布泰脸色微变,连忙捂住海兰珠的嘴,四处小心的看了看,而后低声道:“姐姐,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讲!”

    海兰珠眨了眨眼,轻轻点头。

    布木布泰放下手,思索着道:“明天再看看,明朝皇帝没有理由不见我们的,最多明天。”

    海兰珠对这个妹妹向来信服,轻轻点头。

    京城的百官,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

    每一个衙门都忙的不可开交,一层催促着一层,层层压力,无休无止。

    其中,督政院是最忙的,涉及着修订,完善大明律,制定各个衙门的规章制度,还有地方巡抚,总督等的职权章程,繁杂不堪,每一个细节都要照顾到,一百多人依旧感觉人手不够,加班加点还是累的够呛。

    廷议一推再推,各省的巡抚,以战区划分的小组同样忙碌不止,焦急难耐,地方上不停的传信要求尽快回去,政务堆积如山,拖延了太久。

    第二天,朱栩去看望傅昌宗回宫,坐在御书房内,看着司礼监整理好的一道道奏本简略。

    士绅的反对声越来越大,朝廷内部也出现了不同声音,有两个侍郎公然表达了‘望朝廷三思’的想法,虽然很快又收回,可这如同开了一个缺口,越来越多的在朝官吏开始说话,表达了反对的想法。

    朝廷只是对高层官员实行了禁令,其他官吏都没有阻止,这如同洪水决堤一般,越来越多,满京城的都是反对这一条的。不管是已经算士绅的,还是有可能成为士族的,都在大力反对,声音震京城。

    朱栩翻着翻着就懒得翻了,将这些都扔到一边,拿起各地的奏本来看。

    各地的奏本都离不开两件事:‘灾情’,‘民乱’,衍生而出的就是赈灾与弹压。

    灾情这些,朱栩大部分都甩给了内阁,他只是泛泛的看着,偶尔做个批拟。

    突然间,朱栩双眼一眯,盯着手里的奏本,面露凝色。

    这是秦良玉的奏本,言称在陕.西的流寇出现异同。

    本来只是步卒,见了官兵就会跑的流寇,现在居然出现了小股骑兵,并且是两匹马,长距离的袭扰,战术的运用上也有了长足的进步,不再是疯涌而来,崩溃如山倒的乌合之众,显然匪寇里有了被重用的人才。

    且白莲教也进入陕.西,有再次作乱的征兆。

    朱栩默默的叹了口气,高迎祥投降的匪首除了被杀的都被他发配去了云.南,现在该是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冒头的时候了。

    这两人不同于起初的匪寇,他们一心想着粮食,李自成他们,都有些占山为王的意思了。

    另外秦良玉还写明,有几个‘天王’出现,势力扩张的很快,被弹压下去后又灭而不死,官军这边消灭了这一波,没多久那一边又冒出一波,有燎原之势。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朱栩神色动了动,只能说出这么一句来。

    明末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起义军,不管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本质是都是匪寇,并没有达济天下的心胸与能力。从他们的一路经过都可以看出,虽然他们后期转变为要推翻大明,‘不纳粮’,可并没有真正,可行的纲领,不过是一些欺骗性,煽动性的言论。

    李自成到了北.京,丝毫没有新天子的气象,更像是一个大土匪进了城,肆意的发泄着情绪,疯狂的屠戮,抢劫,没有任何的安抚人心的动作,新天子该做的事情他是一样都没做!

    最可怕的是,欺男霸女的还将准备投降他的吴三桂硬生生的推给了满清!

    在朱栩看来,中国并不是亡在满清手里,元凶是这帮流寇!

    若是李自成能有朱元璋的胸怀,接纳了吴三桂,外据鞑靼,内平乱象,小冰川已经基本过去,民生会很快恢复,齐心协力,再造一个华夏也不是难事!

    可惜,李自成并不是朱元璋,他没有那个胸怀气度!

    朱栩默默摇头,西南已经有四十万大军,移出来的会越来越多,相信控制力将更强,无需太过担忧。

    朱栩又给西南赈灾加了一百万两,将奏本递给刘时敏,让他优先发出去。

    一个内监从大门进来,道“启奏皇上,建奴使者布木布泰,科尔沁特使海兰珠求见。”

    朱栩一怔,他都将这两人给忘了,旋即摆了摆手道:“嗯,朕知道了,暂且不见。”

    边上的曹化淳侧过身,道:“皇上,昨天就没见,今天再不见,有些悖于礼节。”

    朱栩笑了笑,道:“在国家利益面前,一切都是虚的。”

    曹化淳眉头皱了皱,皇帝的话总是这么简单粗暴,不好反驳。

    内监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曹化淳刚要退下,一个内监从侧门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曹化淳神色不变的挥退他,转向朱栩道“皇上,张我续张阁老……没了。”

    朱栩眉头一抬,俄而微微点头,虽说历史上的张我续有些不堪,在这里他倒是做了些事情的,算是他的老人,不能苛待。

    朱栩沉吟了会儿,道“传旨给内阁,加封,谥号规格都高一点,再给张家一些赏赐,告诉张家人,丧礼朕会亲自祭奠。”

    “遵旨。”曹化淳道。

    张我续扺掌礼部多年,还是有些清望的,他突然病逝,在京城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动。

    这点震动并没有影响到陈奇瑜,他双眼大睁的看着面前的府丞陈所闻。

    陈所闻面色紧难,低着头,一脸的羞惭。

    他刚才的话还在陈奇瑜脑海里回响:‘大人,下官联络了数十个乡绅,得银……八百两!’

    “八百两……”

    陈奇瑜嘴角抽了抽,这让他如何说话。

    户部当时可是收到了百万两,他好歹是顺天府府尹,顺天巡抚,这帮人,居然一千两都不给他!

    陈奇瑜脸角阴沉的可怕,以他这种涵养,能逼得他在外人面前露出如此表情,已经说明他心里怒极!

    堂堂京师,天子脚下,百官汇聚,天下命脉所在,居然只纳捐了区区‘八百两’!

    这是多大的一个讽刺!

    若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是这些乡绅刁顽,不把他这个顺天府府尹放在眼里,还是说他无能!

    尤为重要的是,他们顺天府连纳捐都收不了多少,朝廷万分看重的‘士绅纳税’还有何指望!

    陈奇瑜坐在那里,脸色变幻,双眸里都是寒光。

    陈所闻见陈奇瑜不说话,知道他心里愤怒,他也是满腔怒火,声音厉然的道:“大人,还不止如此,一些人要求下官免去税粮,言称‘一切照旧,可多捐百两’!”

    嘭!

    陈奇瑜猛的一拳头敲击在桌上,抬头冷冷的看着陈所闻,道:“传令,召集北直隶所有知府,知县来京师,本官不管他们忙什么,明天中午若是不到,就在家准备行李,即刻就能返乡!”

    陈所闻知道陈奇瑜这是怒极,刚要开口,一个衙役匆匆走进来,道:“大人,王典吏以‘乡里通渠’,拨给了赵员外三百两。”

    陈所闻脸色猛的一变,向着陈奇瑜道:“大人,这王员外恰恰就捐了三百两!”

    陈奇瑜怒极而笑,坐在那全身发抖!

    他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做过户科给事中,然后是陕.西副使,后来是左参政,守卫南.阳,可以说,他的履历很厚实,官场上的龌蹉他见识了不少,可今天,他还是开了眼界!

    左手出右手进,玩的是堂堂正正,丝毫不在意被他知道!

    陈所闻知道陈奇瑜很生气,还是道:“大人,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皇上既然要求顺天府进行纳捐,倘若只有八百,不五百两……陈大人现在可还在牢里……”

    陈奇瑜脸上闪过一丝狰狞,强压着心底的怒火,道:“你有什么办法?”

    陈所闻心里同样很生气,可分得清轻重,他道:“下官曾去户部看过纳捐的名单,其中商行捐纳的最多,其次是勋贵,然后是朝臣,真正的士绅,反而寥寥无几。”

    陈奇瑜眉头一皱,他是顺天府府尹,岂能不知道那几家商行的底细,看着他道:“你是说,要本官去那几家商行化缘?”

    真这么干估计能被皇帝恨死!

    皇帝让你纳捐,你纳到皇帝头上,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陈所闻摇头,道:“大人误会了,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是想,不如以大人的名义,召集京城的拥有巨资的勋贵,大户,开诚布公,公开纳捐,记录在案。”

    陈奇瑜稍稍思索就摇头,道:“且不说我没有这个能力,即便都召集来了,他们也不会在乎这些。”

    陈所闻一听,神色也慢慢凝重起来。

    士绅,勋贵都不是能轻易得罪的,朝廷能对他们用的手段极其有限,没有足够的威慑力,根本不能从他身上抠出银子来。

    大堂里陷入沉默,两人一边怒恨这群人一边思索着对策。

    好半晌之后,陈所闻抬头道“大人,实在不行,就追缴历年欠粮,以充这次捐纳!”

    陈奇瑜同样摇头,道:“他们若是找理由不给,我们也不能去抢,必须想一个稳妥的办法。”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起了税改中提及的一句话‘凡有偷税漏税,拒不纳税者,夺过往封敕,三代以内禁科举,不得从政从军’。

    这些士绅之所以‘高傲’,就是他们祖上或者现在有‘功名’在身,可以拥有诸多特权,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命根,如果被强行剥夺,怕是会生不如死!

    一旦剥夺,他们就与普通百姓无异!

    只是,这是一把双刃剑,一旦动了起来,肯定就会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陈所闻也看得出陈奇瑜心里是有主意,只是在犹豫,试探着道:“大人,可是有了办法?”

    陈奇瑜站起来,深吸一口气,道:“你先将北直隶的大小官员召集到京,商议一下对策,待会儿我再去走动一番,看看能不能想到其他办法。”

    陈所闻心里了然,抬手道:“是。”

    陈奇瑜出了顺天府,想了想,向着张国纪府上走去。

    张国纪现在日子过的滋润,有惠民商会的分红,悠闲在家,不愁吃喝,外加张太后地位崇高,谁人见了都尊重三分,越发让他得意。

    两个小丫鬟揉着肩膀,前面还两个女子在弹唱着,他摇头晃脑,哼哼唧唧好不惬意。

    “公爷,顺天府府尹,陈奇瑜求见。”一个下人走过来,在张国纪耳边道。

    张国纪一愣,道:“他来干什么?”

    他想了想,而后摆手道:“都下去,收拾一下,请他进来吧。”在家里惬意可以,不能让外人瞧见。

    陈奇瑜给张国纪抬手,道:“下官见过太康公。”陈奇瑜知道,这位太康公实际上没有能力,无非是当年天启帝登基,需要臂力,特意给这位加的封。虽然如此,他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若是他站出来支持顺天府的纳捐,将会有不少人景从。

    张国纪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的看着陈奇瑜道“陈大人不知来我这闲人府上所为何事?”张国纪这类人,都是远离朝局,丝毫不沾的。

    陈奇瑜倒是镇定,开门见山的道:“公爷,下官此来,是想起公爷出面,为顺天府纳捐,出一份力。”

    张国纪愣神,而后越发的冷淡道:“本公为什么要帮你?”

    陈奇瑜自然早就想好了对策,抬手道:“公爷,您是勋贵之中尊分最贵之人,此次纳捐也是皇上的要求,公爷想必没有拒绝的理由。下官身为顺天府府尹,公爷的人情,下官也算还的起。”

    理,情,这两个东西,在这个时候往往都让人无法拒绝。

    张国纪挺着大肚子,看着陈奇瑜,好一会儿道:“纳捐,本公可以给你五千两,但本公不出面。”

    五千两也是不少,可陈奇瑜倒是不在意这个,看着张国纪道:“公爷这是何意?”

    张国纪冷哼一声,道:“今天是你顺天府,明天是工部,吏部,内阁,我这太康府还要不要清净了!”

    陈奇瑜眉头微皱,若是张国纪不出面,再多的银子还是没有作用,心里斟酌一番,道:“公爷,若是您肯出面,下官可以奏请皇上,想必皇上不吝赏赐。”

    张国纪沉着脸,一摆手道:“送客!”

    陈奇瑜还要再说,张国纪已经转身进了内房,两个下人过来,道:“陈大人,请。”

    陈奇瑜神色动了动,压着一顿子怒气转身出了张国纪府邸。走了几步,还在沉吟不绝。

    “大人,我们现在去哪里?”轿夫跟着问道。

    陈奇瑜停下脚步,目露思忖。张国纪位分确实尊贵,可要论影响力,谁有比得了英国公张维贤?

    “去英国公府。”陈奇瑜转身上轿子。

    可是,这一次,他连门都没进去。

    张维贤现在都是幽闭大门,没有事情,从不出门,也不见任何朝野官员。

    陈奇瑜神色变了又变,决定改去刘家,也就是刘老太妃的娘家。

    刘化去了江.西,刘岱迎接的,非常客套,大方的捐纳了三千两,要求一样‘不出头’。

    陈奇瑜经过这三次,总算是看明白了一件事。

    并不是京城的氛围改变了,天下人都有了为国为民的情怀,一切还是一样!户部之所以能捐纳那么多,是因为背后有皇帝出面站台!

    没有了这一层,别说他,哪怕是傅昌宗都未必能收到多少!

    坐在轿子里,陈奇瑜疲惫的闭着眼,好久才轻声叹道“这么大的国家,怎么能只靠皇上一个人……”

    陈奇瑜回到顺天府,与陈所闻商议一阵,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明日进京的那些知府知县身上。

    整个北直隶一起纳捐,以顺天巡抚的名义,加上一些‘手段’,总不至于数额太少吧?

    景阳宫外。

    布木布泰,海兰珠等了小半个时辰,大明皇帝还是‘没空’召见她们,这让两人心头都是阴霾重重,浑身不不自在。

    “两位使者,皇上与诸位大人在议事,今天怕是没空见你们,请回吧。”一个内监从御书房出来,站在门前对着两人道。

    布木布泰眉头轻蹙,接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那内监,道:“公公,这是我汗的亲笔信,还请交给大明皇帝。”

    海兰珠一怔,连忙也掏出一封道“这是我科尔沁大汗的亲笔信。”

    那内监看了眼,接过来道:“二位请回吧,宫里规矩森严,切不可随意走动。”

    布木布泰曲身行礼,这才离开。

    一旁自有内监,宫娥陪同。

    御书房内。

    朱栩正看着魏忠贤上来的奏本,言称‘北直隶之地,若有潜流,波澜不惊,似有大动’。

    朱栩笑了笑,放到一边,继续看着奏本。

    这本是云.南总兵左良玉的奏本,言称安南有北侵之意,望请朝廷许可云.南‘临机决断’之权。

    朱栩看着这道奏本,眯了眯眼,现在的云.南不同于后世,地域庞大,人口复杂,驻扎着十多万军队,面对的是东南亚错综复杂的局势。

    他沉吟,左良玉这个人是那种需要拿绳子拴着的人,一旦拿掉绳子,谁也不清楚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朱栩眼神里迸射着一缕缕寒芒,他想到了很多。

    从桌下拿出地图,铺开在桌面上,细细的看着。

    安南,老.挝,缅.甸,尤其是看着云.南最南端,离印.度洋似乎也没有多远!

    朱栩心里默默盘算了一阵,多尔衮的骑兵应该快到了,杨嗣昌估计也不远,有杨嗣昌节制,左良玉应该翻不了天。

    “传旨,”朱栩目光还盯着地图,嘴上道:“杨嗣昌以兵部侍郎,节制云.南诸军,一切战况由他自决,左良玉等皆听命调遣,不得有误!”

    “遵旨。”刘时敏在一旁应声。

    朱栩的手指还在划着,心里喃喃自语‘若是能从这里打通去印.度洋,就可以绕开马六.甲了,修路,移民,建造陆军,海军基地,海贸城……’

    这个时候,一个内监走进来,将两封信交给曹化淳,低语几句悄然又退了出去。

    曹化淳稍作检查,上前道:“皇上,布木布泰,海兰珠呈递了黄太吉与巴达礼的亲笔信。”

    朱栩唔了声,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又转过头,道:“放下吧,朕待会儿看。”

    曹化淳上前,将信放下,又退了回去。

    朱栩盯着地图,细细的想着。

    若是能穿过东南半岛,从云.南到印.度洋修一条大路,沿路驻军,移民,那绝对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朱栩握紧拳头在上面狠狠的敲了敲,深深吐了口气,道“传旨给军器局,再给云.南调一百门大炮,要最好的那种!”

    “遵旨。”曹化淳道。

    一旁的刘时敏闻言,心里一动,道:“皇上,工部徐侍郎预约明天带人进宫觐见。”

    朱栩不在意的点点头,道:“嗯,明天看看时间。”他现在的时间是完全拿不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什么事情给耽搁,没有办法给徐光启准确预留时间。

    刘时敏答应一声,他不能让徐光启一直等着,需要见缝插针的安排时间。

    朱栩又看了一会儿才将地图收起来,目光转向桌上的两封信,随手拿过一封。

    看了看,是巴达礼的,这位是科尔沁的大汗,称号是‘土谢图’,是奥巴的长子,海兰珠的堂兄。

    科尔沁当年被林丹汗围困,差点被灭,努尔哈赤派了莽古尔泰救援,所以两族立了盟约,成为‘指掌兄弟’。再后来,奥巴不想被后金控制,想要摆脱,结果被黄太吉一下,亲自到沈.阳请罪,科尔沁由此成为后金的臣属,被牢牢控制。

    朱栩上下翻了翻,普通的信封,倒是有一股幽荷的香味。

    “这是美人计吗?”

    突然间,朱栩低语,他想到了历史上的一些传说,只怕,黄太吉还没有见过这位海兰珠。

    曹化淳与刘时敏都转头看向朱栩,神色若有所思。

    朱栩只是嘀咕了一句,拆开信封,拿出信。

    这不知道是不是巴达礼的手书,一手漂亮的楷体,让朱栩都有些嫉妒,

    一目十行的扫过,朱栩暗自笑了笑。

    巴达礼称‘敬仰明朝之繁盛,期结兄弟之邦,必不攻伐’,还称‘忠勇王甚惑,不明朝廷何至讨伐’。

    朱栩放下信,神色有些发呆。

    巴达礼的‘指责’是有道理的,当初明朝利用多尔衮教唆多铎,硕托等带兵逃离,接着攻占沈.阳,都是突然之间,虽然对明朝来说,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没有什么可说的。

    可严格说起来,黄太吉已经臣服,是大明册封的忠勇王,不能无缘无故的讨伐,更何况,到现在朝廷对那次讨伐也没有个说法,在‘大义’上,是站不住脚的。

    朱栩想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来,他确实忘记了这件事,大明上下也都忘了,哪怕有人清楚,对于朝廷克复沈.阳这样的大事,也不会提出来扫兴。二来,黄太吉居然来跟他讲道理了。

    “倒是要补足了。”朱栩自语一声,道:“派人告诉内阁,将克复沈.阳的经过,理由,大义等写一篇朝报,一定要理据充分,不能给人把柄。”

    刘时敏不知道这巴达礼写的内容是什么,侧身道:“是。”

    朱栩放下巴达礼的书信,又拿起黄太吉的,几乎是下意识的朱栩闻了闻信上的味道。

    “有点像菊花……”

    朱栩眉头一挑,这应该是布木布泰的体香,他前后看了看,拆开信。

    黄太吉倒是没有提及沈.阳,语句中希望能‘重归大明’,愿为大明‘讨伐叛逆’等等。言辞恳切,不卑不亢。

    看完后,朱栩又看了一遍,旋即皱眉。

    黄太吉这封信其实没有什么内容,就仿佛亲戚之间的信件,充满了嘘寒问暖,实际上都是客套,除了维系感情,并没有作用。

    可是大明与后金不是亲戚,更没有感情!

    两封信朱栩都拿过来,仔细的看了好几遍,始终不得要领,看不出其中潜藏了什么心思。

    朱栩沉思一阵,道:“抄录两份,送给内阁,兵部,让他们看看,其中到底有没有藏什么东西。”

    “是。”曹化淳应声,走过来接过信件。

    朱栩喝了口茶,准备继续看奏本,随口道“陈奇瑜那边怎么样了?”

    刘时敏的神情动了动,转过身道:“回皇上,陈大人之前募得八百两,随后在太康公,英国公等人处募得近万两,其他无所得。他已经下令召集北直隶的知府知县等进京,似要强行摊派。”

    朱栩手一顿,笑道:“刺激还不够,过几日,让内阁找个机会出份报纸,痛斥这件事,给陈奇瑜以及那些士绅一点压力。”

    “遵旨。”刘时敏道。

    朱栩继续看着奏本,神情平静。

    他心里很清楚,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政改,这是最后一步,以天下百官认同的方式确立!

    与此同时,督政院。

    “这商税是不是太低了,若是百姓都去逐利,何人种地,哪来的粮食?”

    “这话我就不认同了,那天下百姓都想着当官,怎么就还是有人在种地?”

    “你这是狡辩,科举那是独木桥,岂是人人都能当官的?”

    “那经商就那么容易?如果容易天下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穷苦百姓?”

    “胡说八道……”

    “两人冷静一下,咱们就事论事,不要争吵……”

    “本官就是觉得这商税太低,必须增加!”

    “我呸!我敬你是万历朝的老人才给你三分面子!宣宗以来,商税有多少,国库可有记录?现在嚷嚷太低了,之前还没收你怎么不说……”

    “庶子不足于某……”

    “少给倚老卖老……”

    “两位大人两位大人,不要动手……”

    督政院的班房内,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每一点小事情都要争论半天,甚至拳脚相加,热闹非凡。

    内阁。

    左右次辅毕自严,孙承宗,来宗道,六部尚书傅昌宗,周应秋,外加督政院院正,靖王朱履祜,众人围坐在内阁大堂内。

    朱履祜看向毕自严与孙承宗,神色颇为放松的笑道:“两位大人,大明律,各部各衙门,地方巡抚,总督,知府的职权基本理清,税法,田亩制度等都初步拟出,各位巡抚,总督都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毕自严神色不动,心里微微失望。这靖王虽然极其卖力的做事,可能力,眼光都差了些,也难怪皇帝不推他接信王的首辅位置。

    他这个靖王,世人眼中皇帝的亲信去找各位巡抚,总督谈,谁敢说半个不字,要是一字不漏的传到皇帝耳朵里,谁能承受得住后果?

    孙承宗倒是点头,赞了一句道:“靖王殿下的能力本官是信得过的,既然各地都没有意见,今天朝报加号,将风声放出去。”

    傅昌宗,周应秋等人明白,孙承宗这是要用民间舆论的力量倒逼这些巡抚总督,迫使他们不会再出幺蛾子。

    毕自严看向傅昌宗,道“傅尚书,税务总局,皇家钱庄等筹建的如何?”这些都算是从户部分离出去的,接下来一段时间,也要受到户部的指导,慢慢的才能完全独立。

    傅昌宗道:“目前来说都很顺利,若是要铺开到全国,关键还是地方上的支持。”

    毕自严神情淡淡的点头,政改遇到的最大的难题就是地方的执行力度,他心底甚至期望地方只要不反对,冷眼旁观就行,千万不能阻止羁绊!

    毕自严看了眼其他人,见都没有其他说法,暗暗松了口气,道“这样吧,明日在文昭阁开议,我们先将事情详细定下来,然后再奏请皇上批准,择日开廷议,予以确认!”

    众人都没有意见,这件事拖的太久了,不管如何,先通过政改,将基调定下,其他的可以慢慢再议。

    朱栩一直都关注着政改的一举一动,毕自严这边决定以内阁名义在文昭阁议事,他就已经知道了。

    坐在椅子上,他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从本心来说,他不着急,希望这一次的‘政改’能够越完善越好,尽可能的将所有的架构都搭建好。

    实际情况是……还做不到。

    大明的官员从上到下,真正做好革新准备,从心底认同的并不多,大部分情况都是朱栩这个皇帝拿着鞭子在后面催促的结果。

    比如毕自严等人这次为什么这么迫切,就是在担心朱栩‘再出幺蛾子’,这样的压力迫使他们要尽快完成。稳住局势,腾出手来。

    朱栩想了良久才自语道“尽快有个结果也好……”

    毕自严又与众人商议一番,与孙承宗一起来到景阳宫。

    “皇上,政改各项已经基本完成,臣议明日在文昭阁议事。”毕自严道。

    朱栩自然是已经知道了,点点头道:“嗯,说说你们的看法。”

    这场廷议虽然是准备很久,可对不少人来说还是很突然,这场精心准备的政改在朱栩眼里也很粗糙,有太多的地方可以完善,修改。

    作为皇帝他不能去参与所有的细节,否则这场政改就失去意义。只是朱栩希望这会是一个重大标志,让群臣明白,大明正在走一条什么样的路,方向在哪里。

    毕自严不清楚朱栩心底还有这么多没有透露的想法,道:“皇上,按照您的要求,基本上都已经做到,臣认为细节可以再慢慢讨论,各位巡抚总督离开太久,恐生变。”

    朱栩眉头一挑,毕自严的话里有话啊!

    不过他大致也能猜出来,无非是怕他在生事端,微微颔首笑道“嗯,那毕师尽管安排,准备好,尽快开廷议。”

    “臣遵旨。”毕自严,孙承宗两人抬手道。

    朱栩喝了口茶,微微点头道:“政改的事情朕交给你们放心,尽管放手去做。对了,黄太吉的信,你们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孙承宗低头思忖,旋即抬手道:“回皇上,臣等仔细研究过,黄太吉与巴达礼的信,应当是一种示好或者退让,肯定是科尔沁遇到了灾情,想要换取我大明的帮助。”

    这一点朱栩早就想到了,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慢慢的道:“应当不止,表面上的示好实际上是一种示弱,是想要掩盖他的其他行为,朕会明锦衣卫详细调查。”

    话虽然这么说,朱栩心底却在想,是该见见布木布泰与海兰珠了。

    这一点孙承宗与毕自严都没有再说,大势在大明,以科尔沁与黄太吉,暂时还翻不出浪。

    毕自严沉吟一声,道:“皇上,钦天监那边观测到,入夏之后南方将会有罕见的大雨,臣认为,此时皇上不当南下,不妨再过些日子。”

    朱栩知道,朝臣对他出京一直比较抵触,也就是他的威望足够,才能换来这样委婉的劝谏,要是换做天启,哪怕是万历估计早就被群臣怼死。

    朱栩神色不变,道:“关于防范灾涝,内阁可有准备?”

    毕自严听着朱栩的话,知道是劝不了了,只得抬手道“回皇上,近几年朝廷大修水利,防范洪水会很容易,臣也与各地的巡抚,总督谈过,都会认真对待,想来不会出现大的洪灾。”

    朱栩神色动了动,后世评价崇祯皇帝是‘有道无福’,其中就说‘在位十八年,旱九年涝九年’,这‘涝’既然能与大旱相比自然非同小可。

    好在朱栩确实有了多年的准备,这种‘以工代赈’的方式效果非常好,各地的大河都被拓宽加深,最显著的就是黄河的堤坝,在没有加固的情况下硬生生高出了三米,可见清出了多少淤泥,工程有多大。

    “不能掉以轻心!”

    朱栩沉色道:“待廷议结束,内阁要轮番派出人出京,巡视河道,朕会让东厂暗中调查,若是有人偷工减料,虚报实情,严重者,朕要诛他们九族!”朱栩的话里充满了杀气,虽然现在的人口密度远远比不上后世,可一旦出现灾情就会耗费大明的大量的钱粮。

    这些都是不必要的浪费,朱栩绝不允许!

    “臣等遵旨。”两人同时道。

    “传布木布泰……不,传海兰珠来见朕。”在毕自严与孙承宗离开之后,朱栩道。

    偏宫里,海兰珠非常的紧张。

    大明皇帝召见,只见她一个人!

    她本就是一个非常胆小,怯弱的人,如何敢一个人去见传闻中如豺狼般的大明皇帝!

    布木布泰蹙着眉头,心里担忧,面上沉稳,看了眼不远处传话的内监,低声道:“姐姐,按照我们来之前的回答,明朝皇帝要是问了别的,你就说不知道,他不会为难你的。”

    海兰珠紧紧抓着布木布泰的手,手心里都是汗,脸上满满的担忧之色。

    布木布泰轻轻一笑,安抚着道:“姐姐放心,明朝皇帝先见姐姐,用不了多久就会见我的。”

    海兰珠直觉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俏脸如水,眉眼含情,过了好一阵子才算定下心,对着内监勉强一笑,道:“我们走吧。”

    这内监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三十多岁,经历了万历,泰昌,天启一直到现在的景正四朝,可以说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识过,可这个蒙古女子,还是让他这个太监都心跳了几分。

    他眉头皱了皱,虽然他位份不高,可也不希望宫里出现这样的足以魅惑君心的女人出现。

    “请。”内监道。他还分得清身份,该做什么事情。

    海兰珠又看了眼布木布泰,这才小心翼翼的跟在内监身后,向着景阳宫走去。

    布木布泰看着一群人的背影,眉头蹙起,心里忐忑,海兰珠是藏不了事情的人,她不确定大明皇帝会从她那里探知到什么。

    海兰珠进了御书房,直直的看着朱栩,走到近前,才轻声行礼道“科尔沁使者,海兰珠参见大明皇帝陛下。”

    朱栩是第一次见着海兰珠,心底默默的给打了九十五分。

    二十八岁,一个女人一生最好的年纪,体态柔软丰腴,俏脸滑嫩如水,一双美眸似怨似诉,娇滴滴,楚楚可怜。

    朱栩眯了眯眼,暗道‘难怪黄太吉后半生会独宠这个人女人,还真是一个祸水。’

    他不是色中饿鬼,微微一笑,道:“贵使免礼,除了巴达礼的亲笔信,可还有其他目的?”

    海兰珠紧张的手足无措,依言起身,低着头,好似背书一般的道:“我奉大汗之命,前来与大明修好,希望能与大明摒弃前嫌,永修兄弟之好,万世不攻伐。”

    朱栩并不清楚黄太吉到底有什么目的,海兰珠说的基本都是废话,手指在桌面无声的敲击着,轻轻点头道:“我大明也想边陲安定,科尔沁修好自然是好事情。”

    海兰珠低着头,眼帘不停的眨,一颗心砰砰砰直跳,朱栩说话,她愣是不知道怎么接。

    朱栩打量着海兰珠,能感觉到她身体在微微发抖,眼角眯起,嘴角笑容越多的道:“贵使在科尔沁一般都忙些什么?”

    海兰珠心里一跳,不敢抬头,紧蹙着眉头道:“我平时都在屋内,甚少外出。”

    朱栩知道,海兰珠丧夫之后,一直寡居在家。可不论是身份,还是样貌,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令她在科尔沁不胜其扰,风评极差。

    “你们科尔沁现在有多少人口?”朱栩不动声色的道。

    海兰珠想了想,道:“有二十万户。”

    实则上朱栩一直想弄清楚,蒙古各部落的人口,以此推算他们的可战之兵,可从来就没有成功过。因为这些部落自己也不清楚,只有大概的统计。

    海兰珠说的‘二十万’是有水分,只是多了少了都难说。

    朱栩心里转悠着,又道:“你们现在有多少马匹,我大明希望能够交易一些。”

    海兰珠虽然不清楚具体政务情况,可也知道他们现在盐都不剩多少,认真的回忆着,道:“有五万匹,可以卖一部分给大明。”

    朱栩若有所思,从马匹的数量可以大致推算科尔沁可战的人数,外加黄太吉,还有其他联盟的部落,十万骑兵应该是能凑齐的。

    他要南下,肯定要一年半载才能回京,离京之前,他要确保北方的平稳。

    长城关口朱栩不担心,粮草,兵力充足,外加有大炮守护,黄太吉吃过几次亏,不会冒险。唯一可担心的,就是辽东。

    那里没有关隘,骑兵来去自如,要是让黄太吉杀到鸭绿江,朝.鲜,虽然不能久占,单是破坏就不是大明能承受的,尤其还涉及到至关重要的移民。

    所以说,大明对科尔沁能用的手段极其有限,当以‘绥靖’为主,韬光养晦。

    这同样也是黄太吉现在的策略,后金已经名存实亡,只剩下两万骑兵,要是一不小心折了,科尔沁未必能再控制住。

    这是一层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窗户纸,短时间内谁都不会捅破,僵持着,直到一方准备好,率先发难。

    朱栩,还是要与时间赛跑!

    这海兰珠明显知道的不多,也不是谈判的主事人,想要试探出什么,还得从布木布泰身上。

    朱栩又审视了一眼海兰珠,笑着道“既然来了京城,就好好观赏一番,朕会让人给您你特权,可以在宫里,御花园走走,想要出宫也行。”

    海兰珠双手突然绞在一起,连忙又缩回去,眼神闪烁,神色慌张的行礼道:“谢大明皇帝。”

    朱栩双眼眯了眯,笑着道:“不需客气,来人,请使者去休息吧。”

    “是。”曹化淳应一声,命人将海兰珠领出去。

    海兰珠心里慌乱异常,她知道,刚才她的动作一定被大明皇帝看到了,她不知道会不会泄露布木布泰,心里担心的要命。

    朱栩看着海兰珠离开,沉吟一声,道:“传孙传庭来见朕。”

    孙传庭是辽东总理大臣,负责一切的军政要务。

    刘时敏应声,派人去通传。

    在孙传庭匆匆进宫的时候,布木布泰神色平静的安抚海兰珠,道:“姐姐不用担心,明朝皇帝即便看出来了也不要紧,只要不暴露就没事。”

    海兰珠神色慌乱,她害怕回不去,听着布木布泰的话,轻轻抚了抚胸,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虽然回科尔沁又要被关在房子里,总比在这里提心吊胆的强。

    布木布泰安抚好姐姐,眉宇间凝色不散。

    明朝皇帝显然没有‘修好’之心,无时无刻不在打草原的主意。察哈尔只是一步棋,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布置。金国在科尔沁不能太久,必须要找其他地方建国,‘其他地方’哪里有大明周边富饶!

    越来越强盛的大明,不符合他们的需要。

    “臣孙传庭,参见皇上。”孙传庭进了御书房,给朱栩行礼。

    朱栩摆手,道:“免了,给朕再说说辽东,朕刚才见了科尔沁使者。”

    孙传庭会意,思索着道:“皇上,辽东各地,现在有民近两百万,我汉人占多数,主要分布在沈.阳四周。去年以来的移民,臣都安排在朝.鲜一侧,若是黄太吉与科尔沁合兵而来,锦衣卫,大篮子都可提早查知,能够早作防备。辽东无险可守,骑兵来去自如,臣无力阻挡。不过,若是来三万,臣能留一万,伤五千。来五万,臣能留两万,伤八千,来十万,臣能留三万,伤两万。来一次,三年内,绝无第二次!”

    朱栩眉头皱了皱,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主动权完全在别人手里。不过也不算是太被动,黄太吉经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关于内部,还是要继续清理,不能给黄太吉里应外合的机会。”朱栩沉思着,道:“孟乔芳,鲍承先等不能再留了,找个理由除掉吧。”

    这个孙传庭没有意见,反骨之人都不应该有好下场。他抬头看着朱栩,神色异样的道“皇上,关于对蒙.古各部的策略,臣有些不同的看法。”

    朱栩微怔,笑着道“说说看。”

    孙传庭抬头看着朱栩,语气沉着的道“皇上,臣认为察哈尔已经不足扶持,应当放弃,转而支持科尔沁。”

    “支持科尔沁?”

    朱栩双眼眯起,语气带着一丝疑惑。

    “没错,”孙传庭道:“科尔沁与黄太吉关系密切,建奴与蒙古各部落恩怨极深,若是我朝册封科尔沁为蒙古大汗,不仅能让科尔沁野心膨胀,更能草原各部落担忧科尔沁,站在察哈尔一边,均衡草原势力。同时还能离间科尔沁与建奴。”

    朱栩明白了孙传庭的意思了,这是要将科尔沁的架在火上烤,成为草原公敌,迫使草原各部落联合起来应对科尔沁。可也不是没有坏处,给了科尔沁大义,要是他们乘机壮大,到了不能阻止的时候,明朝已经失去了干涉的大义。

    “这是一把双刃剑。”朱栩看着孙传庭,语气放缓的说道。

    孙传庭自然知晓,这可以让科尔沁成为众矢之的,也是让科尔沁如虎添翼,一个不好,真的会成全科尔沁与黄太吉。他道“皇上,林丹汗是扶不起的阿斗,朝廷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这一策虽然冒险,可也会不断消耗草原的力量,有我朝的暗中相助,科尔沁想要坐大也没那么容易,能拖个三五年,我朝局面大改,骑兵可大用,就无需再顾忌了。”

    ‘大改没有,会越来越糟糕……’

    朱栩心里叹了口气,不过孙传庭另一句说的没错,有个三五年,骑兵也该可堪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