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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御书房内,朱栩将一本奏本狠狠的砸在朱宗汉的身上,喝道:“你怎么给朕保证的!?所有人都毫发无损?鲁钦是怎么回事?他在贵.州战功赫赫,有平定贵.阳的大功,要是他没有死在战场上,死在朕的宫门前,你觉得朕有脸出西华门吗!”

    朱栩真的是发怒了,昨天晚上就一肚子火,十拿九稳的事情,居然还出错了!

    鲁钦是他要立的一个标杆,给天下总督,或者要做总督的人看的,要是真的死在宫门前,他是真的没脸!

    朱宗汉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僵尸脸罕见的出现畏惧之色。

    朱栩坐在椅子上,双眸冷冷的盯着朱宗汉,若非这个人这些年立了不少功,换做其他人,早就让人拉出去砍了!

    大了骂几句,朱栩也算稍稍发泄,廷议马上就要开始,朱栩也没空跟朱宗汉生气,语气冰冷的喝道:“说,怎么回事!”

    朱宗汉头也不抬,道:“埋伏鲁总督的那群刺客,手里突然有了强弩,是巡防营专门配备的,臣的人猝不及防纷纷殉职,鲁总督神勇,硬是冲杀到西华门不远处,才被禁军救下。”

    朱栩眼角狠狠一跳,咬着牙,一字一句越发冰冷的道:“你是说,不止顺天府被渗透了,巡防营也有人被收买,而你却一点都不知情是吗?”

    朱宗汉身体一颤,直接跪地道:“巡防营有很多是辽东入关的兵卒,错综复杂,臣一时不察,请皇上治罪!”

    朱栩心底涌起阵阵怒火,恨不得现在亲手杀人出气!

    好在他还有理智,眼角一抽一抽的生疼,他抬头看向外面,直视过去,远处有一个偏宫,那是布木布泰等人住的地方。

    朱栩磨着牙,冷笑道:“说起来,这件事还真怪不得你。黄太吉是依瓢画葫芦,将你在辽东用的又用还到了朕的身上!还真是好手段,好心机!”

    朱宗汉跪在不动,眉宇拧成川字,心底忐忑不安。

    锦衣卫改革的背后总共就三个人,一个是皇帝,另外就是他与骆养性,大部分手段是皇帝教的,黄太吉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还在皇帝身上!

    怕是皇帝已经震怒无比了吧!

    朱栩也算明白了,黄太吉之前的一系列动作,都是为了今天这两手!

    “皇上,皇上……”

    还不等朱栩冷静下来,刘时敏急匆匆走进来,道:“皇家政院,军院遭到二十多人攻击,被军院击退了,但也烧毁了不少地方,巡防营正在追剿……”

    皇家政院在城南,相对偏僻,保护很弱,可皇家军院的人都不弱,武器,军械,各种防卫多的是,别说十几二十人,上百人都未必能成事。

    不过,这黄太吉真是够眼毒的,居然看出了军政两院的作用,还完全不怕他报复!

    朱栩心中的怒火彻底被点燃,双拳握的紧紧的,看着朱宗汉道“将京城,不,整个大明都给朕料理的干干净净,一个都不准剩!然后,你亲自去沈.阳,对科尔沁,黄太吉施展所有手段,朕要让黄太吉知道,激怒朕,他付不起这个代价!”

    “遵旨!”朱宗汉心里稍松,皇帝还没有失去理智,站起来,无声的退了出去。一边退一边心底恨意涌动,他会让黄太吉后悔,非常后悔!

    朱栩看着朱宗汉出了门,拳头敲击着桌面,目光幽冷的道:“传旨土木堡,命满桂配合林丹汗吞并四周部落,再给察哈尔配置五十门大炮,帮助察哈尔建城。再传旨辽东,命孙传庭,熊廷弼步步为营,向科尔沁方向铸城,必要时候配合林丹汗用兵……”

    曹化淳躬身一一记下,没有说半个字。若是往常他肯定会劝阻,可现在都无用了。

    黄太吉这些手段,打破了与明朝之间的默契,皇帝是不会再容忍了。

    朱栩眯着眼,又冷笑一声道:“传旨,册封海兰珠为选侍。既然黄太吉不要他那个儿子了,朕也不需要替他心疼,命人将人头送回去,布木布泰……送去浣衣局!”

    曹化淳抬头看了眼朱栩,道“遵旨。”他心里不明白,为什么朱栩留下那海兰珠,却送走了布木布泰,不应该反过来吗?

    朱栩说了这么多,还是不觉得出多少气,转头看向刘时敏道:“你亲自去一趟太医院,让他们配点药,可以投到水源里的。朕要科尔沁,黄太吉的马匹,牛羊都死个大半,今年夏天都过不去!”

    刘时敏还没来得及应声,曹化淳连忙道“皇上,真要逼得黄太吉走投无路,他会不会袭扰沈.阳?”

    辽东对明朝越来越重要,至少目前是唯一可以容纳大量灾民的地方。

    朱栩吐出一口浊气,冷笑道“朕倒是希望黄太吉现在就跟朕打消耗战,就怕他不敢!”

    曹化淳眉头皱了皱,没有再说。只要皇帝没有失去理智,其他的事情他都不会多嘴。

    刘时敏不是迂腐的人,应了一声,就转身去太医院。

    朱栩坐在椅子上,目光看向外面。

    黄太吉还真是不能小看,无声无息就能做这么多,果然不愧是枭雄人物。不过,对锦衣卫来说未必不是坏事,给点教训也好,一直顺风顺水,他们也无法成长为朱栩心目中的情报机构。

    朱栩望着外面,微微眯眼,在他想来,黄太吉肯定是遇到了大麻烦,想要用这种手段来解决。朱栩要应对的,就是稳,不被黄太吉牵着鼻子走,与他比谁更有耐心!

    那么,接下来就是廷议了。

    这场‘政改’事关大明未来的走向,或者说前途,朱栩是不容任何破坏的,必须矢志不渝的推动下去,直到安稳的渡过小冰川!

    朱栩暗吐一口气,缓缓站起来。

    是时候去换衣服了。

    偏宫之内。

    布木布泰,海兰珠都傻眼了,黄太吉的那个儿子更是吓的瘫软在地上,大声哭喊起来。

    海兰珠是最慌乱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大明皇帝居然要纳她入宫!

    那是传闻中虎狼一样的人,她怎么能去伺候他!

    海兰珠脸上都的仓皇之色,双手紧紧拉着布木布泰的胳膊。

    布木布泰眉头紧蹙,神色冷静,看着身前的冯祝,言简意赅的道:“为什么是纳我姐姐,不是我?”

    冯祝双眼里讶异一闪,按照道理说,皇帝要出气,当然是抢黄太吉的女人,抢他的大姨子做什么?

    冯祝心里疑惑,面上不动,淡淡道:“这个你们就不用想了,若是皇上突然改变主意,会将你们的人头送回去,走吧。”

    海兰珠娇躯一颤,脸色越发苍白。

    布木布泰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她想不明白,明朝皇帝为什么这么处置,到底有什么阴谋!?

    冯祝不容布木布泰多问,一个被押去浣衣局,一个送入內宫,一个被送出宫。

    黄太吉四子的哭喊声在布木布泰耳边,非常刺耳,她紧皱着眉头,心里突然意识到,她这次是被黄太吉当做了弃子扔出来的,并不是担心明朝皇帝会杀男使!

    她暗暗拧着眉头,俏脸生出一股愠怒,转眼间又消失不见。

    在布木布泰被送入浣衣局的时候,宫里沉闷的钟声终于响起,金銮殿厚重的大门被推开。

    “众臣入殿!”

    刘时敏拖着长长的声音,在金銮殿前大声喊道。

    内阁两位次辅领头,依照官阶,一群人迤逦的进入大殿。

    站在大殿内,大臣们的心思依旧难测,不管是谁,都不能平静。不平静也不能说话,这个时候,谁多说一句都可能引来大祸!

    朝臣们抱着笏板站着,没有一点声音,目光却若有若无的扫过侧门——皇帝进来的位置。

    不论是顺天府大火,还是刺杀朝廷各路重臣,最激怒的,无疑是皇帝。

    依照皇帝的脾气,他们都有预感——将有大事发生!

    帘子掀起,曹化淳率先出来。

    众臣都是心神一凛,拿起笏板,微微躬身。

    “皇上驾到!”

    曹化淳看了眼大殿,抱着拂尘,拖着尾音,面无表情的长声喊道。

    他话音未落,朱栩就出来了,一身的正式龙袍,笑容和煦,步伐稳健,毫无盛怒之态。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一百多满朝文武齐齐躬身,声音在大殿回响。

    他们低头的刹那心里都忐忑不安,这么大的事情皇帝还从容如常,只能说明皇帝已经怒极了!

    朱栩并没有走向龙椅,而是来到了台阶前,一眼扫过,倒也没有少几个人,一只手背后,笑容平和的道:“还能见到你们,朕很欣慰,都平身吧。”

    “谢皇上!”

    朝臣们拿着笏板,直起身,却又都低着头。

    大殿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先开口。

    哪怕是最前面的毕自严,孙承宗都暗暗观察着朱栩,揣摩着如何切入今天的议题。

    其他人有心说话,可看着与大环境格格不入的皇帝,都压着心思,静等着出头鸟。

    朱栩见没人说话,笑了声,撩着衣袍上前一步,在台阶上坐下,这样他还是比朝臣们高出不少,但多少有些‘平易近人’了。

    他手臂搭在膝盖上,看向分站两边的朝臣,笑容晏晏的道:“怎么样,诸位昨晚睡的可好?”

    朝臣们都看出来了,皇帝是在强压着怒火,因此谁都不敢冒头。

    谁这个时候说话,注定会将皇帝的怒火勾引而出,这怒火也就会冲着谁去!

    春未到,寒未去,坐在台阶上,朱栩还有点冷。

    看着难得一见的,朝臣们素手不言的情景,朱栩不由得笑道:“怎么,这个时候诸位大人难道不应该弹劾谁,劝谏点朕什么?很稀奇,从昨晚到现在,朕居然没有收到新的奏本,真的很意外啊……”

    朱栩的话音落下,朝臣们心里都不自禁的发抖。

    皇帝和颜悦色之下,必然藏着火山般的怒火,只等着找机会爆发!

    毕自严与孙承宗站在最前面,眉头紧皱,心里很不安。

    照皇帝这么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尽管现在开口可能会引来皇帝的雷霆之怒,作为次辅他们也不能退缩。

    几乎同时抬手,刚要开口,朱栩又道:“就在刚才,皇家两院遭袭,你们猜猜,下一处是哪里?”

    毕自严与孙承宗抬着手,瞬间僵硬在那,可朱栩的目光正好就落在两人身上!

    两人进宫早,消息还没有传到他们耳朵里,闻言就是脸色微变,不知道如何作答。

    朱栩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一会儿,转头看向其他人,笑着道:“大家都一起猜猜?”

    满朝的重臣,忍不住的对视起来,心里发寒。

    这件事,越发的不简单了!

    还是没人说话,朱栩笑了一声,站起来,俯视着群臣,道:“好心机,好手段,好设计!示弱,内应外合,伏击,攻打!布木布泰一行人向我朝示好示弱,火烧顺天府给朕一个下马威,截杀朝廷忠臣,给朕严厉的打击,杀入皇家两院,要断绝我大明的军政人才……你们都说说,还有什么意见都跟朕提,朕都满足你们!”

    朱栩的话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平静的让大殿有种空气在结冰的感觉。

    众臣低着头,一个字都不敢多言。

    这是他们第一次,清清楚楚感觉到大明面对的危机,离他们是这么的近!

    朱栩一直都静静的看着,最终目光落在张问达身上,笑着道:“辽东巡抚,你有什么话说?”

    张问达没有想到皇帝这么突然的点他的名字,心里一突,神色肃然的出列道:“启奏皇上,臣认为当前应通过‘政改’,其他的都可推后。”

    朱栩双眼眯了眯,朗声笑道:“说的不错,说说你的看法,哪条不合适,哪条该废除,哪条该缓行?”

    张问达眉头拧紧,这个时候他要是真的开口反对,他会不会成第二更阮大铖吗?身败名裂,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于他来说,死不可怕,他怕的是清名有损!

    皇帝现在占据大义,不管他的话如何委婉,中肯,皇帝一怒之下将他下狱,有谁会同情他?他的半世清名还能保住吗?

    张问达内心纠结,这场‘政改’与他的想法很多地方都有冲突,他本是坚决反对,只是在滚滚大势中做了很多妥协退让,可对于‘士绅纳税’这一条,他还是持反对态度。

    反对?现在能说出口吗?

    张问达站在那,眉头皱了又皱,心里犹豫挣扎,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张问达的想法其实是与东林党大致一样的,朱栩冷眼扫过,转向周维京,淡淡道:“周大人,你说说?”

    周维京虽然也是从东林时代过来的,可不如张问达顽固,他出列道:“回皇上,臣对政改没有异议,完全支持朝廷的决定!”

    倒是滑头,朱栩没有表情,转向李邦华,道“李巡抚,你呢?”

    李邦华与东林关系密切,如孙承宗,袁可立一样,极力的避开党争,在地方上做事。在想法上也属于‘守旧’的那一类,不过刚刚经历宫外刺杀那一遭,他没有理由或者办法再支持那些士绅,出列后,抬着手,沉声道:“皇上,臣认为朝廷法度太过优容,当收紧纲纪,严厉执行,旦有触犯,严惩不贷,以示朝廷、皇上的威严!”

    朱栩双眼眯了眯,不置可否的转头看向黄立极,淡淡道:“朕听说有些人不想去西南,都扎堆往沿海钻,黄大人,你是怎么看的?”

    黄立极头上冒出一丝冷汗,缓缓出列。

    去西南不止是因为那里贫瘠困苦,更重要的是,那边很乱,随时都可能出事!

    这种话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说出口,更不能含糊,引起皇帝的不满,黄立极硬着头,沉色道:“回皇上,朝臣当有敢为天下先的气魄,有为同僚做表率的勇气,有无惧任何险难,为朝廷分忧的决心,臣请去陕.西!”

    朱栩冷哼一声,甩着袖子转身,坐在龙椅上,双手放在桌上,俯视着群臣,冷着脸大声道:“还有谁?有什么想法,今天通通给朕说出来!对朕不满的,对朝廷不满的,对哪个人不满的,都说一说,咱们今天开诚布公,不用藏着掖着!”

    朱栩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让空气越发的冷了三分,越发的安静。

    “臣有罪!”人群后面,突然有人跪地,大声喊道。

    “臣有罪!”

    “臣有罪!”

    “臣有罪!”

    第一个人跪下,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其他人也好似反应过来一般,纷纷跪地。

    转眼间,大殿里的群臣就跪满了一地。

    砰

    朱栩猛的一拳咂在桌上,冷声道“臣有罪,臣知罪,除了这些你们还有其他说辞吗?你们都是朝廷重臣,统理天下的政务,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心吗?事事都要朕亲力亲为,手把手的教你们,督促你们,你们是三岁孩童吗?朕要你们到底有何用?”

    朱栩在咆哮,拳头不停的在桌上敲击。

    跪在地上的朝臣们越发的忐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些人冷汗低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

    朱栩环顾着跪在地上的朝臣们,胸口微微起伏,沉声道:“关于‘政改’有什么想法,现在说,要是没有朕就直接宣布全部通过!”

    朝臣们还是跪在地上纹丝不动,谁都知道,真要有一个不合皇帝心意就要倒大霉!

    朱栩眼角跳了跳,猛的又敲击桌面,沉声道“有没有不同意见,回答朕!”

    “臣等没有异议!”

    跪在地上的朝臣们,回答的异常的统一,响亮。

    朱栩冷哼一声,道“今天廷议之后,每人写一篇对‘新政’的想法心得,发表在朝报上,等内阁审议之后再离京!”

    “臣等遵旨!”朝臣们心里忐忑,皇帝这火气显然还没有完全发出去,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等着他们。

    朱栩心底暗暗吐了口气,眉宇缓缓松开,拿起边上的茶,淡淡道:“都起来吧。”

    “谢皇上。”群臣说了一句,这才起身。

    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心思匪测,本来复杂,艰难的廷议就在皇帝一言中决定了。

    朱栩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目光看向毕自严与孙承宗,淡淡道“左右次辅,你们有什么话说?”

    毕自严与孙承宗都面色沉凝,他们准备的一切都没用了。现在的情势也变得异常错综复杂,他们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该说什么。

    朱栩目光淡淡的越过两人,落在沈珣身上,大声道“刑部尚书,你说说吧?”

    这个指向性就比较明确了,沈珣脖子上还有冷汗,一脸忧色的出列,抬着手道:“皇上,关于昨夜顺天府的大火,臣已经基本查清,是对‘新政’不满的士绅勾结建奴细作,与顺天府的内奸里应外合,制造的这场大火。总共烧死三十七人,重伤八十,轻伤逾百。顺天府基本被烧没,毁民宅四十余间……”

    陈奇瑜站在后面,当即出来,沉色的抬手道:“臣有罪,请皇上治罪!”

    这件事,刑部逃不了,罪责最大的无疑就顺天府了。

    朱栩神色不动,道:“只有这些吗?”

    沈珣躬身,想了想道“时间紧迫,犯人多逃无踪,刑部正在加紧追查……”

    朱栩眯着眼,冷声道:“如果只是这样?顺天府知道的恐怕比你还多吧?朕要你这刑部尚书有何用?”

    沈珣噗通一声跪地,道:“臣知罪!”

    大殿里大臣心里凛然的同时,也暗自同情刑部与顺天府。前任的陈新甲与倪文焕现在还在牢里,这两位怕是也不远了。

    “知罪!有罪!”

    朱栩猛的又敲击桌子,大声道:“你们还能说点别的吗?朕是要你们来做事的,给大明,天下百姓谋福祉的,你们都在干什么,是不是要朕去做顺天府府尹,刑部尚书,你们来做皇帝!”

    “臣有罪!”

    朝臣们再次跪地,只是这次跪下不同于上次,所有人都觉得心里尴尬,脸上发热。

    朱栩眯了眯眼,站起来直接道“以内阁牵头,刑部,大理寺,督政院陪人参加,组建联合应急衙门,专门应对突发,急迫事件,一旦触发,直接向朕禀报,拥有超越内阁的权限,赐尚方宝剑,蟒服,可无旨意羁押二品大员,三品以下先斩后奏!”

    一说完,朱栩就大步离开,出了侧门。

    “退朝。”曹化淳喊道,然后快步跟着出了侧门。

    大殿里,静的落针可闻!

    在朱栩还没有出金銮殿的时候,李解语已经在慈宁宫了。

    张太后,李解语,可要说是后宫目前的两个主事人。

    张太后统管后宫,但她的身份有些敏感,很多事情无法插手,加上朱栩的后宫只有李解语一人,太多的事情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她身上。

    随着朱栩突然间将海兰珠册封为选侍,纳入后宫,李解语有些慌神,不知道如何处置。

    这件事上,张太后也没办法给李解语出主意。

    海兰珠是夷人,刚刚来京城没多久,皇帝只见了一次,如果是真喜欢不用瞒着,搞这样的突然册封;可若不喜欢,只是出于她们不知道的目的特意做的,那又该如何处置,安排在哪里?

    说到底,她们没办法把握朱栩的心思,以至于对待海兰珠的事情上有些束手束脚。

    张太后知道李解语不是嫉妒心强的女人,看着她道:“这样吧,按照正常的仪程来,不管如何,海兰珠都是进了宫,是皇家贵人,该有的位分,必须要给足了。”

    李解语轻轻点头,迟疑着道:“娘娘,关于皇上大婚,还得尽早……”

    李解语的话没有说完全,可张太后猛的就明白了。

    明朝皇帝鲜有纳娶外夷女子入宫,倒不是没有。只是,朱栩的宫里现在只有李解语,加上今天的海兰珠总共才两个女人,李解语一无所出,要是海兰珠抢先生下了皇子,那麻烦就大了!

    明朝的宗法向来严厉,太祖皇帝就不说了,太宗之后更是强化到无以复加。

    海兰珠生下皇长子,再无嫡出,是否应该依列皇长子继承皇位?

    这将给皇家宗法带来极大的挑战,威胁国本都不为过!

    张太后因为有了李解语在朱栩宫里,这近一年对朱栩大婚之事有所松懈,经过李解语这一提醒,神色凝重起来,肃声道:“本宫会去找太妃商议,今年不行,每年就是最迟!还有,你将那个海兰珠先藏起来,不能给皇上碰,知道吗?”

    李解语会意,道:“臣妾明白。”

    张太后点头,似无意的又看了眼李解语的小腹,眉头皱了皱,道:“皇上南下,可说要带什么人?”

    李解语一愣,旋即会意,张太后说的是女人,摇头道:“皇上没有说,估计不会带。”

    张太后本来对李解语还是很满意的,知书达理,稳重得体,现在怎么看都不顺眼了,语气多少不耐的道:“既然皇上没说,你待会儿去跟皇上说说,身边没有个女人照顾怎么行。还有,留意一下,看看皇上最近都接触什么女人,不要等皇子几岁了才入宗谱……”

    张太后的话多少有些发泄怒气的意思,甚至算是找茬了。不过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甚至已经发生好几次,这漏掉的几位恰恰还都成了皇帝!

    李解语知道张太后对她这么久无所出不满,心里有些委屈,面上不动的道:“是,臣妾回去就安排。”

    张太后点点头,道:“你去吧,我去见太妃,此事事不宜迟,你要多留心。”

    李解语规矩的应声,出了慈宁宫,抿了抿嘴,眼神有凝色的向景阳宫走回。

    虽然张太后说的有些‘无理’,可不能不防,真要是让海兰珠生下皇长子,事情就真的麻烦了。

    与此同时,朱宗汉在宫外的大网开始勒紧。

    一个药材铺子,掌柜的被锦衣卫揪出来,他神色慌乱的大喊“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一个锦衣卫冷笑一声,道:“你这里的山参,当归都是从哪里来的?真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胡乱抓人的吗?”

    那掌柜脸色微变,大声道:“官爷,官爷,都是小的糊涂,这些是别人给我代售的,我只是从中赚点辛苦钱,我真的与建奴没有关系……”

    “我都没说建奴你都说了,带走,让他试试我锦衣卫的刑具!”锦衣卫紫衣小队长冷笑一声,押着他快速离开。

    一处当铺。

    “你们从后门走,快走!”

    那掌柜颤巍巍的拿着刀,抵在门口,对着身后的两个伙计喊道。

    两个小伙计神色恐惧,慌忙向后门冲去。

    锦衣卫的紫衣小队长看着门,神色酷傲,沉声道:“胆敢反抗,就地格杀,给我冲!”

    他话音一落,一群锦衣卫破门而入。

    “你们不要过来,我跟建奴没有关系,我们就是普通的当铺!”

    紫衣小队长进来,环顾一圈,指着对面几样,淡淡道:“这几样在崇祯二年就被建奴抢走,赐给了贼奴贝勒德格类,现在怎么就出现在你这里了?”

    那老板脸色惨白,猛的刀柄就要抹向脖子。

    当~

    紫衣小队长扔出剑挡住了,淡淡道:“押回去,仔细审,不要错过任何东西!”

    “是!”

    不止这两处,拢共有七八处,都被锦衣卫突然捣毁,抓获了二十多人,快速送往锦衣卫秘地突审。

    城北,一处废弃的院子。

    一群黑衣人聚集在地下窖内,不少人都受了伤,原本可以容纳一百人的地窖,现在只有二十多人。

    其中一个人是身穿黑衣的大汉,发髻倒是如明朝一样,看着坐在桌前,神色冷肃的年轻人道:“贝勒,现在南蛮子到处在搜,这里也藏不了多久了,现在该怎么办?”

    他话一出口,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明朝的反应太快太迅速了,他们的人手基本上都已经折损,只能躲在这里,可这里也不安全。

    德克西克是德格类的长子,在后金一直比较透明,这也是黄太吉派他来明朝京城的原因。

    德克西克不是一个大才的人,听命行事还可以,要让他临危决断就有些为难了。

    他低着头,想来想去,也没有个主意。

    他来这京城已经两年多,安排了不止一个窟,可现在却没有一个能够确保安全,让他们藏身的。

    黑衣大汉见德克西克不说话,犹豫着道“贝勒,还有一个地方可去。”

    “哪里?”德克西克猛的抬头看向他。

    黑衣大汉道:“浣衣局,侧福晋在那里。”

    德克西克眉头微皱,他之前已经接到命令,非万不得已不与布木布泰接触,他想了又想,也只有这个地方安全了,道:“好,走,分开走!”

    “是!”一群二十多人,悄悄掀开地窖,观察一番,分头前往浣衣局。

    就在这群人离开没多久,朱宗汉悄然出现在这里,看了眼这个地窖,淡淡道:“半个时辰后烧了这里,还有,找几个女人的安插进浣衣局,盯紧了,我要一网打尽!”

    “是!”他身后的紫衣小队长应声。

    朱宗汉刚要走,一个锦衣卫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那一男一女也抓到了。”

    朱宗汉面无表情,道:“走。”

    “是。”一群人跟着他,飞速的消失。

    朱栩离开了金銮殿,朝臣们站起来,神色复杂,眉头凝结不散。

    辛辛苦苦准备了数月,在京城纠结了十多天的‘新政’,就这么通过了。

    每个人都有一肚子话要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万般心绪在心头。

    毕自严与孙承宗对视一眼,两人凑近低语几句,将一群大人们送出大殿,约定明日再开内阁阁议,商量具体操作办法。

    这些巡抚总督同样一肚子心事,自是没有办法多说什么,只能都先走了。

    内阁。

    三个辅臣,六部尚书都在。

    这次皇帝没有处置谁,只是强行通过了‘政改’,还留下了一个‘应急衙门’,在座的比那些巡抚,总督反应更快,明白这是黄帝留下的后手,真正要处置这些事情的,就是这个‘应急衙门’。

    挂在内阁之下的直属衙门不少,可能处理这样的大案,唯有东厂!

    也就是说,皇帝要用魏忠贤,以内阁的名义,清查这一连串的事件!

    这个时候,他们都异常的清醒,什么士绅火烧顺天府,什么不明势力,什么建奴黄太吉,这些都并不重要,皇帝真正看重的还是‘士绅纳税’!

    现在已经四月份了,夏粮很快就会开始,皇帝这是已经等不及,要出手立威给天下看了!

    内阁里的九个人,围坐在一起,神色凝肃不语。

    皇帝的意志是不容他们反抗的,他们现在甚至都不太明白皇帝具体的计划是什么,更无从去劝诫,阻止。

    好在现在‘政改’算是通过了,他们都能腾出手来,出了任何事情,他们都能为皇帝收拾残局。

    毕自严心里翻腾,好一会儿道“诸位大人,其他暂且不说,本官今日就会写一篇‘政改’文章,恭贺朝廷通过‘政改’,在座的都要联署,还有,各省巡抚,总督同样要联名,让朝报做准备,内阁一旦颁布,要同时通传天下!”

    “不止是朝报,六部都要一起,文章可以不同,从其他角度写,一定要向天下士林解释清楚朝廷‘政改’的政策还有意图,一定要让这件事不可逆转,不能阻止……”毕自严又道。

    诸人听着都微微点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将‘政改’的一切事宜都定下来,稳天下之心,不生乱子。

    孙承宗沉着脸,道:“各地巡抚,总督还需安抚,乘着皇威尤在,诸位大人再找他们好好谈,务必稳住他们,确保‘政改’顺利,这些大人不留芥蒂……”

    来宗道在内阁是透明的存在,此刻也由不得他沉默,看了眼众人,道:“此番‘政改’涉及太多,尤其是‘税务’这一块,虽然诸位大人这次畏惧圣威没有多说,可回了地方就是两回事,本官认为……‘税改’还需想其他办法。”

    所谓的‘其他办法’就是折中处理,不能严格按照廷议的内容来。

    众人闻言都一阵沉默,漠然不语。

    这场‘政改’中的‘税改’的主意大部分来至于皇帝,在座的都是大明高层,心知肚明。他们真是要给皇帝的政策打折扣,只怕那应急衙门第一个就要用在他们身上了!

    来宗道来自南方,虽然不是东林党,可观点都趋于一致,并不希望朝廷对江南士绅动手。

    傅昌宗看了眼来宗道,向毕自严与孙承宗道:“二位大人,皇上出京在即,必须尽快收尾,让各省巡抚,总督回去。”

    毕自严与孙承宗脸色再次微变,傅昌宗这句话又点到要害。

    要是皇帝到了地方,地方上没有人统领,让皇帝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那必然又会是轩然大波!

    毕自严猛的站起来,道:“孙阁老与诸位大人,麻烦你们去安抚诸位巡抚,总督。本官现在就进宫,与皇上再商议一番。”

    众人纷纷点头,眼前的要务已然不是政务,而是他们如何应对皇帝。

    傅昌宗等人出了内阁,接着出宫。

    在宫门口,徐大化看了眼其他人,凑近傅昌宗道:“傅尚书,今天可得闲?徐某有些事情想请教大人。”

    徐大化是工部尚书,制度上来说与户部尚书齐平,按分量来说,也低不了多少。

    可官场向来不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论,徐大化原本是楚党,被东林党清除之后,成为阉党,在崇祯初,为了平衡,六部中朱栩安排了倪文焕任刑部尚书,张我续是礼部尚书,徐大化是工部尚书。

    东林党早就覆灭,现在张我续死了,倪文焕下狱,朝堂上阉党也唯有这个徐大化还在朝廷。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要重塑朝纲,涤荡乾坤,东林已经覆灭,阉党名存实亡,徐大化这最后一个‘阉党’肯定不会在工部待多久了。

    傅昌宗这会儿哪有心思理会他,淡淡道:“徐大人,现在正是政务繁忙的时候,若是过两天得空,不妨再叙。”

    徐大化脸上僵硬一笑,道:“傅大人说的是,那改日再聚,再聚。”

    傅昌宗看着徐大化的背影,神色微沉,情不自禁的转头看了眼皇宫。

    随着皇帝渐渐成年,地位稳固,大权在握,傅昌宗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与皇帝那种亲密关系渐渐松弛了,虽然皇帝待他与傅涛依旧信任有加,授予重权,可明显的距离感是越来越重,越来越清晰了。

    这让傅昌宗心里不安,他毕竟是外戚,虽然在政改中对外戚限制的很模糊,但以他对朱栩的了解,这只是为了目前局势的妥协,待日后稳定,怕是他也该致仕养老了。

    到了那时候,外戚,永远都不会再登入朝堂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可他更明白,只要他不出事,皇帝断然不会强令他离开。至于傅涛,虽然也是是三品,可处偏僻所在,升无可升,远离朝廷,只要有他在,傅家就不会没落!

    这些都只是在心头一闪,傅昌宗转身就向着赵晗的府邸走去。

    朱栩出了金銮殿就快步走回景阳宫,他决定今天就离京,还有些事情要交代。

    对于京城的‘政改’朱栩已经不放在心上了,最关键的,还是执行力,他的注意力已然转到这上面。

    “准备的怎么样了?”

    坐在椅子上,朱栩喝了口茶,看向曹变蛟道。

    曹变蛟一身的甲胄,道“回皇上,已经准备好了,总共三十人,都是精锐,以一敌百,确保皇上一路无忧!”

    朱栩颌首,转向曹化淳,刘时敏道:“朕离宫之后,即刻关闭御书房,司礼监,一应奏本由通政使司呈送内阁,非重大事件,由内阁并六部尚书共议。”

    “遵旨。”曹化淳,刘时敏道。

    朱栩手指敲着桌面,道“大内交给李思宗,兵部巡防营在外,东西大营……传旨,京东大营金国奇驻地调离,驻扎天.津卫,京西大营张之极调驻密.云。”

    曹化淳,刘时敏脸色微变,曹化淳连忙道:“皇上,山.东,山.西,河.南,辽.东,还有长城以北都不稳,若是这两大营调离,京城怕是不稳啊……”

    朱栩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摆了摆手,道:“传旨吧。”

    曹化淳又小心的看了眼朱栩,谨慎的道:“遵旨。”

    朱栩手指还在敲击着,神色平静异常,又道:“巡防营,每旬出京三分之一进行拉练,没有旨意,不得中断。”

    曹化淳不知道朱栩在想什么,只是点头道:“遵旨。”

    朱栩手指停了下来,该布置的都已经布置,是时候出宫了。

    “皇上,李才人求见。”一个内监走进来,躬身道。

    朱栩眉头一皱,道“传。”

    昨晚该说的都说了,这个时候李解语来做什么?

    李解语穿戴整齐,缓步进来,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朱栩点头,道:“嗯,有什么事情?”

    李解语抬头看着朱栩,又看了眼四周,轻声道:“皇上,臣妾是为了海兰珠的事情来的,不知海兰珠……该如何安排?”

    朱栩抬了抬头,这会儿有些后悔,刚才冲动了一点,无端惹出一个女人的麻烦,想了下道“照常吧,安排的偏远一点即可。”

    李解语明白了朱栩的意思,轻轻点头,然后抿了抿嘴,道:“皇上,出宫可要带什么人?”

    朱栩一怔,看着她道:“你要举荐什么人?”

    李解语知道朱栩误会了,脸色微红的道:“臣妾是说,皇上出宫长久,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宫里,可要带什么人?”

    朱栩唔了声,后宫也只有一个李解语,摇头道:“这次出京时间比较长,风吹日晒,不适合带你,在宫里等朕回来吧。”

    李解语轻轻应声,又看了眼朱栩,犹豫着道“皇上,臣妾刚从慈宁宫出来,太后娘娘提及了皇上大婚的事情,说是……最多不能拖过明年。”

    朱栩心里一叹,这是躲不过去的,颌首道:“嗯,就依皇嫂的,你也不要闲着,跟着多选选,尽量要合朕心意。”

    “是。”李解语道。

    朱栩现在急迫的想要出宫,看着李解语道:“没有事就去吧,如果宫里无聊,可以带着小永宁出宫转转,要注意看好她。”

    李解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臣妾遵旨。”

    朱栩看着李解语出去,转向曹变蛟道:“换便衣,现在就出京,宫里都准备好,不要让人看出来。”

    “遵旨。”曹化淳,刘时敏道。

    朱栩要与曹变蛟先走,曹化淳,刘时敏要留下打掩护,过两日再装模作样的出京。

    朱栩还没走到侧门,一个内监又快步进来,道“皇上,毕阁老求见。”

    朱栩眉头一挑,道:“不见,今后不管谁求见,都挡驾,让他们做好分内的事情,该做的要严格做,不该做的绝不能碰!”

    “遵旨。”内监答应一声,快步退出去。

    朱栩刚要走出侧门,又道“让魏忠贤在宫门外等着,朕有些话要交代他。”

    “是!”这次说话的是曹变蛟。

    景阳宫外的毕自严,听着身前不远处的内监传达的口谕,神色变了变,心里微叹,即将有一个大烂摊子要他来收拾了,只得抬手道:“臣遵旨。”

    朱栩一群人换了便衣,悄悄出了宫。

    一边走,朱栩一边问曹变蛟道:“都准备好了吗?”

    曹变蛟一身的家丁打扮,跟在朱栩身侧道:“都准备好了,是一家镖局,目的地就是天.津卫,我给了三两银子,让他们顺路带着我们。其他的侍卫会暗中跟着,一路上还有锦衣卫策应,以保万全。”

    朱栩点头,暗暗吐了口气。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出过京城,这一次,对他来说也是一场大考验。

    曹变蛟找的这家镖局并没有多大,总共二十多人,还有些妇孺。

    领头的是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为人颇为警惕,上下打量着朱栩,冷色道“我卖给陶掌柜一个面子,不管你们是不是惹了什么事情还是其他,我只负责给你安稳带入天.津卫,其他的一切与我们镖局无关。”

    陶掌柜,是惠通商行旗下的一个小掌柜。朱栩抬手,学着普通人模样的笑道:“李镖头放……”

    朱栩还没有说完,这位精壮汉子已经转身走了,显然不屑与朱栩这样的‘富家公子’交谈。

    朱栩嘴角动了动,有些无语,他不是富二代啊!

    曹变蛟立在朱栩身后,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四周。

    那精壮汉子刚走,一个瘦瘦弱弱,看上去十三四岁,面黄肌瘦,穿着却不错的小姑娘走过来,仰着脸看着朱栩道“你们跟我来吧,你们的马车安排好了。”

    朱栩看着她,这个时候已经不能算是小女孩,眼神有着倔强与怯弱,语气没有寻常女孩的清脆,更多的是一种‘沧桑’感。

    严格说来,朱栩与这个世界接触并不多,尤其是人,他见的相当的少,被困在皇宫,活动范围有限。

    他笑了笑,跟在女孩身后,低声对曹变蛟道“不要那么紧张,放轻松。”

    曹变蛟哪敢放松,皇帝现在几乎将天下人都给得罪了,真要是被人知道皇帝微服出宫,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前仆后继的来刺杀。

    “是。”他神色不动的低声道。

    女孩领着朱栩来到一辆马车前,看上粗糙,很普通,很耐用的那种。

    “这是你们的马车,”女孩转头看着朱栩,神情很是安静,道:“有什么需要你就喊,吃饭我会给你们送来,没事不要乱走,路上可能不太平。”

    朱栩点头一笑,道:“好。”

    他很想体验一下,说着就抬脚上马车,帘子一掀开,顿时一愣,马车里已经坐了一个人,十五六岁的少年,衣着比女孩还好一些,神情带着一点厌烦,一见朱栩就皱眉转向窗外。

    朱栩转头看向身侧的女孩,不等开口,那女孩就道:“他与你们坐一个马车,这么大,不用就浪费了。”

    曹化淳神色微变,刚要说话,朱栩就摆手,笑道:“也好,我这下人不太喜欢说话,路上这么长,找个人聊天也好。”说着就踏上马车,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女孩未带诧异的看了眼朱栩,并没有说话,直接坐上马车,拉起缰绳。

    曹变蛟微怔,道:“你驾车?”

    女孩目视前方,遥望着车队前方,不在意的道:“嗯。”

    曹变蛟又认真的打量了女孩一眼,没有说话,绕过马头坐到了她的另一边。

    马车没有动,车厢内,那少年坐在主位上,目光看着窗外,始终都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

    朱栩陪坐在边上,没话找话的道:“你也是去天.津卫?”

    少年纹丝不动,理都没理。

    朱栩眨了眨眼,又道:“现在天津.卫的落户还不多,你是去探亲?”

    天津.卫现在来说还是一个水路联合的军事基地,不过随着辽东的威胁消除,天.津卫,登.州水师的战略地位消失,在朝臣心目中都显得无关紧要。

    天.津卫的驻军基本上都被抽调,融入了北直隶,山.东各级,现在留下的,大部分都是在开垦荒地,接纳灾民。当然,还有一部分在留守码头,构建防御阵地,防止敌人从这里登陆,直逼京师。

    这种说法是来自朱栩,在朝臣们心底里多少有些‘可笑’。

    少年转过头,上下看了眼朱栩,不冷不热的道:“我不喜欢说话,你路上最好安静一点。”

    朱栩眉头挑了挑,饶是他多少也有了些尴尬,悻悻的摸了摸鼻子,笑道:“好,听你的。”

    外面的女孩似习以为常,倒是曹变蛟脸色变了数遍,这整个大明,整个天下,有几个人敢与皇帝这么说话?

    只是朱栩没有说话,他也就没有擅动。

    车队忙忙碌碌,不时的装卸,显得热闹异常,短时间没有立刻启程的意思。

    朱栩依靠着厢璧,一边无聊的打量着少年,一边思忖着京城里的事情。

    他之所以这么着急的离京,一来是想出来看看,二来也是为了早去早回,可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尽快走,他要给内阁六部,顺天府,魏忠贤等腾出时间,腾出手来。

    一旦魏忠贤动手,他在京城会成为‘变相’的掣肘,群臣会不断的给魏忠贤设置障碍,魏忠贤也会束手束脚。可他要是不在京城,朝廷就没有了掣肘魏忠贤的信心,魏忠贤也将无所顾忌,大步的推动既定计划。

    朱栩轻轻吐了口气,睁了睁眼。

    世事难料啊,没想到他也有成为改革的阻碍的一天。

    少年被朱栩打量的浑身不自在,不满的道:“你要是没事可干就睡觉,反正路还长着。”

    朱栩这才定神的看向他这少年人,笑了笑道:“我还在等人,看你也挺无聊的,咱们聊聊天吧。”朱栩是闲不住的人,让他在车厢里面对着一个人,无所事事的干瞪眼,实在是难以忍受,更何况,他也想了解一下外面。

    少年胸口起伏了一下,皱着眉头,旋即低头闭眼,道:“不要说话,我要睡觉。”

    朱栩嘴角动了动,脸上有些发热的笑了声。

    一些东西养成习惯,还真是不好忍受,因为别人不搭理自己,心里居然有了怒气。

    ‘不能脱离群众,不能孤高和寡,不能高处不胜寒……’

    朱栩暗自警醒,真要是到了那一天,他估计得疯。

    少年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假睡,反正是真不想理朱栩。

    没多久,魏忠贤就找来了,一身的华服,虽然没有穿蟒袍,可一看还是尊贵显赫的老者。

    他看着普通的马车,神色不变,远远的就躬着身走来。

    曹变蛟做了个手势,然后对着里面道:“公子,魏先生来了。”

    朱栩正尴尬,闻言就道:“好。”说着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下。

    魏忠贤刚要行礼,朱栩摆手,道:“一边说去。”

    魏忠贤低着头,跟在朱栩身后。

    朱栩来到一块荒地前,眺望着远处的农田,背着手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魏忠贤躬着身,道:“回皇上,都准备好了,锦衣卫那边也转来不少证据,奴婢已经调集好人手,随时可以做事。”

    朱栩点点头,目光眯起。

    从崇祯三年起朱栩就一直要魏忠贤养案,已经三年多了。京城又是天下官员汇集之地,是大明的心脏,联通天下,真要是大规模动起来,天下都要被惊悚。

    大明的田亩,经济,文化,甚至是政治各个方面都被士绅阶层把持,要是不能对他们动手,朱栩这场浩浩荡荡的改革实际上从一开始就失败了。

    可以说,不动士绅阶层,大明的痼疾就无法根除,哪怕朱栩能勉强渡过小冰川,也能平定周边,可这个‘痼疾’还在,大明迟早还是要再回来,重新面临同样的问题,更加的不可救药。

    可海外,是沸腾不休的大航海时代,接着就是轰轰烈烈工业革命,大明却还在走一个死循环!

    朱栩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不管出于哪一个方面,彻彻底底的改革事所必行,谁都不能阻挡!

    朱栩心潮如海,过了一会儿,淡淡的道“朕知道,宫外都在传,朕要清理阉党,要罢免徐大化,还说什么要关闭东厂,无非都是捕风捉影的瞎猜测!吴淳夫现在在太仆寺吧,调他任大理寺卿,你亲自去传旨。”

    吴淳夫是阉党铁杆,原本的刑部侍郎,后被排斥,调去太仆寺。

    六部九寺,其中也就大理寺权职最重,经过改革,甚至与刑部相当,地位非凡,不是一般人可以任职的。

    魏忠贤心里大惊,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给他这么重的‘恩典’,猛的跪地道:“奴婢谢皇上恩典,奴婢绝不负皇上信任!”

    朱栩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这件事,对朕,对大明的重要性你应该知道。所以,任何一件案子都要有理有据,都要经得起别人的推敲,质疑,大理寺那边要进行公审,不能给别人留话柄,大理寺的报纸也要准备好,案情要清晰明了的告诉天下人,刑讯逼供,诱供,栽赃陷害这些通通不许有……”

    魏忠贤知道,他以往的经历不好,更清楚皇帝话的重要性,跪在地上,直到朱栩说话,才道:“皇上放心,奴婢一定不会给任何人留把柄,说闲话的机会!”

    朱栩颌首,道:“你们做的完美,也不能阻挡别人散播流言,京城注意一下,看看都有那些人在搞风搞雨,挖出幕后主使,依照大明律法办……”

    “奴婢遵旨。”魏忠贤道。

    朱栩望着远处,声音依旧平静的道“夏粮在即,北直隶这次是要给天下人看的,一定要从快从重,一应奏报送到锦衣卫,朕会不时查看……”

    魏忠贤依旧跪在地上,道“是。”

    朱栩之所以要将魏忠贤找来再交代一番,无非就是担心这件事会成为天下士绅攻击朝廷,攻击皇帝的把柄。

    西南刚刚稳定下来,若是给了士绅口实,让他们强烈反弹,西南真有可能会变成无底洞般的泥沼,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朱栩转头看了眼魏忠贤,又道“你只是查案,其他不要涉及,其他的政务,税务等都有内阁,六部,顺天府去做,你不要插手,一个字都不能提,知道吗?”

    魏忠贤小心谨慎,道:“奴婢知道。”

    朱栩又转过身,背着手,望着远方。

    北直隶是第一个,可第二个他还没有决定好。

    山.东相对平稳,山.西,河.南就比较乱一点,一旦开始,局势未必会向着他想的方向发展。朱栩能够在大体上控制天下,可涉及到底层,朱栩很多时候都无能为力,要依靠地方官员去做。

    魏忠贤抬头看着朱栩的背影,见他久久不言,便道“皇上,此番调查,可有范围?”

    魏忠贤的意思,就是他真正可以调查的范围,而不是有了尚方宝剑就可以肆意妄为。

    朱栩沉吟一阵,道“三品以下,还有,做事要多请示,多汇报,不要搞得很霸道,做事归做事,该给的面子都要给,该照顾的都不能落下,朕这样说,你能明白吧?”

    “奴婢明白。”魏忠贤自然明白,就是两个字——‘糊弄’。

    朱栩转头,不远处的马车上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两人,甚至那个女孩,车里的少年都一直看着。

    一个华服老者跪一个少年不是没有,可怎么都扎眼。

    朱栩摆了摆手,道“起来吧,两天后开始,最近一定要低调,不要还没开始就被人拿住把柄……”

    “是。”魏忠贤起身。

    朱栩又交代了几句,便打发走了魏忠贤,向着马车走来。

    车里的少年看着朱栩走来,面无表情的撂下帘子。

    女孩一直很平静,只是看着朱栩,眼神没有惊奇也没有异色。

    曹变蛟站在马车旁,眼神询问。

    朱栩笑着道:“没事,家里的老仆人犯了事,来请罪的。”

    这话自然是对车队的人说的,真要暴露身份他们就得独自上路了。

    女孩已经转过头,不知道对朱栩的‘解释’有没有相信。

    朱栩也就是要说一个借口,笑着上了马车,那少年还是闭着眼低着头在假寐,仿佛刚才没有掀开帘子。

    朱栩这次没有不识趣的与少年攀谈,坐在马车内,心里同样有些不平静。

    终究是开始了,对大明的一系列改革中,朱栩最看重的就是这一环,没有士绅集团的‘支持’,国库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可这个改革对士绅集团的触动会非常的大,究竟会有怎么样的结果,现在还难料。

    ‘希望高压政策能奏效吧……’

    朱栩心里轻叹,实则是对这种高压政策没底。

    一来这样的政策想要奏效、成熟往往都需要几十年时间,二来面对大明最大的势力集团,想要从他们身上割肉,不是高压就能让他们屈服的,真要反弹起来,不论胜负,都会让整个大明付出相当的‘代价’——这是朱栩不希望看到的。

    “公子,车队要启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曹变蛟在外面说道。

    朱栩掀开帘子向前面看去,果然车队都捆绑,检查,是准备启程了,便道:“嗯,知道了。”

    马车里的少年没有一点反应,依旧闭目假寐。

    过了一会儿,前面马车动起来的声音响起,马鞭,吆喝声响成一片。

    少年还是无动于衷,倒是前面的女孩掀开帘子,看向朱栩道:“如果你要上茅厕,或者喝水就快点,马车四个时辰都不会停。”

    女孩的声音如常,表情很平静。

    这样的话,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子都不会对陌生男子说出口,朱栩应了一声,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一点好奇。

    没多久,马车就动起来了,缓慢的向着东方走去。

    他们走的不是官道,是官道边上的民道。

    官道都是平整的水泥路,来往都是大的车队,马队。两边的民道稍窄一点,行的都是普通人,比较慢,稍微拥挤,好在这个不收费,比过去的泥土路好太多,风雨无阻,百姓们都乐于走这样的民道。

    “琼玉,照顾他们。”李姓镖头走过来,看向马车上的驾车的女孩道。

    女孩拉着缰绳,不冷不热的道“嗯。”

    李镖头又看了眼曹变蛟,没有多少,沉着脸又走回去。

    车队还不快,已经在加速中。

    朱栩倚靠着厢璧,静静的假寐,思索。

    他已经养成习惯,除非睡着,否则大脑根本停不下来。

    皇帝已经离京,皇宫里如常,没有谁察觉到异样。

    内阁与六部尚书不断的找各省巡抚,总督‘喝茶’,谈论政改,想要他们与朝廷同心同德,全力推动政改的落实。

    虽然在朝廷,尤其是朱栩的强压下,‘政改’通过了,可不说敢怒不敢言,单‘政改’里的很多政策在这些巡抚,总督看来就不具有‘操作性’,且可能会引起地方混乱,威胁他们的‘清名’,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保留。

    毕自严等人也不是要求这些巡抚,总督必须立刻马上就不折不扣的执行,而是希望他们占在朝廷一边,形成一种大势所趋的情景给天下看,不能有驳杂的声音。

    这样日后慢慢推动会少去非常多的阻力,也能向天下展示朝廷团结,‘众志一心’。

    内阁,六部的报纸都在紧张的准备着,‘喝茶’也都不间断,可具体的成效,还只能等时间去看。

    陈奇瑜出了皇宫就来到顺天府的临时衙门,与陈所闻等人,愁眉对坐。

    皇帝要北直隶给天下做示范,陈奇瑜或者顺天府的压力都很大,最重要的是,收效甚微!

    好半晌之后,陈奇瑜沉色看向陈所闻道“秦知县,韩知县还在京吗?”

    这两人是大.兴县,宛.平县的县令,是顺天府直辖的。

    陈所闻知道陈奇瑜的意思,摇头道:“大人,那秦知县涉及到了纵火案,刑部已经拿下,那韩知县,现在不知所踪,怕是……”

    陈奇瑜脸色阴沉,脸角微微抽搐。

    这还没有开始,顺天府的两个知县就如此反弹,要是整个北直隶都动起来,那些知府,知县还不知道能出什么幺蛾子!

    他们出事并不要紧,关键是得有人去推动‘士绅纳税’这件事,如果知府,知县都没了,谁来给他们,给朝廷做事!?

    陈所闻早就意识到这件事了,瞥了眼四周的人,低声道“大人,不如我们召集各地知府,知县进京,要他们表态,如果他们不配合朝廷的政策,就地夺职换人,现在才四月份,还来得及。”

    “不妥,”顺天府主薄楚宗先,连忙就道:“大人,此法不妥。如果这些人糊弄,当如何?且新的官员还得适应,最重要的是,士绅纳税,关键还得士绅肯纳,我们总不能让人去仓库里抢……”

    这个问题是非常现实的,普通百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抗粮不交,可士绅就不同了,他们是变着法子不交税,官府还真不能去抢,不说其他,单是士林的口水足以淹死他们。

    “那,不交粮就禁止科举,从政,免去家族的官员这些,严格执行怎么样?”有一个小官员建议道。

    “还是不妥,”

    另一个人道:“这种办法得长期施行才有威慑力,现在只剩下短短两月,他们就是硬不交我们也没有办法。”

    “那,我们找几个人带头,怎么样?”

    “没用,大部分都不会交的,况且我听说,一些大户都在暗中串联,打定主意就是不交!”

    陈奇瑜与陈所闻对视,都皱眉沉凝不语。

    这是个难题,外面风言风语的说朝廷这是‘抢劫’,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突然之间向别人征税,还是强迫性质的,哪怕有两百多年前的‘祖制’也不能说服所有人。

    所谓的法不责众,这些人就是不给,别说还有无数理由搪塞,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朝廷‘不交’,朝廷也很难有有效手段去应对。

    总不能像对付老百姓一样,蛮横的派兵对士绅‘逼粮’吧?

    士绅集团无比庞大,包含了大明整个统治阶层,一个不好就会牵动天下,就是皇帝都得让步,安抚!

    顺天府的一群人都苦恼不已,朝廷出政策容易,可落到他们头上又是两回事。

    若是天高地远的还有的办法糊弄,可天子脚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任何差错都出不得!

    陈奇瑜知道,这样商量是找不出办法的,现在这个关口他不能去找内阁,六部诸位大人商议,只能等那些巡抚,总督离京之后再做打算。

    可这样一天拖一天,让他心神很不安。

    陈所闻更不安,这场‘政改’明眼人都十分清楚,是皇帝‘新政’的一部分,关乎国政大计,决然不会后退一丝一毫,要是顺天府不能胜任,怕是这府尹,府丞又要换人了。

    这种换人不同于天启,万历时期,愤然辞官还能落得好名声,是复启,更进一步的‘资本’,若是现在被罢官夺职,只会落个‘庸腐无能’的名声,别说复起了,一辈子的清名都毁了!

    楚宗先看着一群人沉默不语,苦锁眉头,看向陈奇瑜道:“大人,不论如何,事情要先做起来,遇到麻烦再说,不能这样干等,干商议!”

    陈奇瑜神情一震,道:“没错!咱们先制定计划,一步步来,从顺天府开始,推向整个北直隶,我现在,不,先制定计划,明日我去内阁,拿到诏命,就着手安排,决不能空等!”

    “下官遵命!”

    一群人齐齐应声,在临时组建的衙门里紧急忙碌起来。

    这小半天整个京城都进入了某种快节奏中,从内阁到地方,没有谁不紧张,全力以赴。

    毕自严等九人通宵达旦的内阁开议,颁布诏命,任命,一条条‘新政’,一道道‘任命’发出,虽然都早就放出风声,可还是惊起一道道波澜。

    朝廷宣传的说的‘新政’是在过往大明政务上的一种‘推陈出新’,在更多的人看来,这是一种‘破而后立’,将过去大明两百多年的政治,军制等都进行了粉碎性改变,纵然有着几年的过渡,还是有很多人觉得‘突然’,难以接受。

    京城内,谣言纷飞,让一些老官吏都辨不清真假,四处打听,这就让‘新政’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内阁并六部的报纸都在加紧准备,同时紧急传到各省,即便不能做到同步,晚一两天与同步也没有多少区别。

    天色渐黑,内阁里的一群人都悄悄吐了口气。

    袁可立放下手里的笔,看了眼众人,道:“礼部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东南几省的巡抚,总督没有什么太大情绪波动,对政改也都表达了坚定支持,后天可以放他们离京,以迎接皇上的巡视。”

    徐大化连忙跟着道:“下官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云.南,湖.广,广.西等巡抚,总督都表达了会与朝廷立场一致,不会出现不当言论。”

    沈珣是最为忐忑不安的人,听着也跟着道:“江/西,河.南几省的巡抚,总督都给下官写了奏本,会严格遵照朝廷的政令,当是无忧。”

    傅昌宗,周应秋,申用懋也都相继说话,内容大同小异,各省的巡抚,总督都在态度上表达了对朝廷,皇帝以及政改的坚定支持,不会有变数。

    毕自严与孙承宗都心里暗松,只要这些巡抚,总督不乱说话,朝廷的‘政改’就会是大势所趋,其他人就算反对也是蚍蜉撼树,天下大势,将滚滚而动!

    毕自严神色放轻松,微笑道:“本官的文章已经写好了,诸位待会儿看一下,润润笔,然后拿给那些大人们再看看,没有问题就联署,明日内阁朝报与六部一起发出,稳定人心!”

    “是!”众人都应是,只要这场报纸一出,政改就算彻底定下来,任何人都翻不了天!

    一群人都相视含笑,不管过程多么艰难,未来还有多少麻烦,总之折腾这么久的事情终于是定了下来,都可以松一口气了。

    申用懋沉吟一声,抬头看向孙承宗道:“孙阁老,两大营……有异动。”

    孙承宗眉头微动,道:“异动?什么异动?”

    其他人也都面露惊色,两大营是拱卫京师的,这两大营要是出问题,那京城也要出大事!

    申用懋神态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担忧,道:“京西大营的驻地调到了密.云,京东大营,改到了天.津卫。另外,巡防营一万人要每旬出京训练。”

    申用懋的话落下,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大明能够调动军队的,只要两个地方,一个是皇宫,一个是兵部。兵部没有诏命,王命令箭调动的军力非常有限,更何况还是这至关重要的两大营。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宫里的皇帝!

    可是,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布置,将拱卫京城的两大军调离,到底是有什么意图——在这个特殊的关口!

    众人都沉思,不语。

    大明看上去总体安稳,可民乱就从未消停过,而今‘士绅纳税’即将实施,若是有大乱子出现在皇城脚下,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更何况,如果建奴亦或者蒙.古再次破关入塞,没有两大军护卫,京师岂不是危险了?

    孙承宗看了眼毕自严,又看向其他人,都掩饰不了的忧虑。

    没有两大营护卫,他们心里有种不安感。

    毕自严沉色一会儿,看向孙承宗道:“孙大人,不如你与申尚书即刻进宫,求见皇上,问个清楚。”

    没有两大营护卫,就是将京城置于危险的境地,孙承宗点头道:“好,申尚书,随我去景阳宫吧。”

    申用懋站起来,道:“是。”

    毕自严看着两人离开,沉色道:“待各巡抚,总督离京,我们的政务要重点转向‘税务’这一块,尤其是顺天府,到时候要尽全力帮扶,务必尽善尽美,给天下做一个表率!”

    “遵命。”一群人抬手。

    尽管‘新政’的要素很多,可重点都是在‘税务’上,至少目前是。

    孙承宗与申用懋来到御书房,曹化淳在御书房前微笑着挡驾,看着两人道:“二位大人,皇上的心情现在很不好,还是不要见了。”

    孙承宗自然知道皇帝心情不好,可两大营的调动非同小可,迟疑一会儿,他道:“曹公公,关于两大营的调动,皇上可还说了其他?”

    曹化淳摇头,道:“皇上并没有说其他。”

    孙承宗很想见朱栩问个清楚,又知道不是时候,毕自严都被挡驾,他被挡一次也属正常,只得道:“烦请公公转告皇上,若有空请召见我。”

    孙承宗却不知道,朱栩已经离京好几个时辰了。

    曹化淳笑着点头,道“杂家一定转达。”

    孙承宗点点头,与申用懋又返回内阁。

    没有多久,孙承宗在景阳宫被挡驾的事情就传遍京城,都在猜测着皇帝是真的是生气了,可能会有雷霆之怒降下。

    包括内阁在内,一群大人们越发警惕,安静的皇宫让他们心里忐忑!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离开京城,去往天.津卫的镖局车队停了下来,在路旁生火,做饭。

    一路上朱栩终于知道了女孩与少年的名字,女孩叫做王琼玉,来历不详,男孩叫做在李如靖,来历同样不详。

    坐在火堆旁,朱栩,曹变蛟,王琼玉,李如靖,四人拿着粗糙的番薯饼,一边煮着汤,一边听着不远处车队的人闲聊天。

    “这一趟,最起码能赚百两银子吧?”

    “不知道,这是陶掌柜委托的货物,据说是要出海的,卖给那些番邦之人的。”

    “管他的,我们只顾我们自己,这一个月下来,最起码小三十两,够家里用了……”

    “要我说啊,日子确实比几年前好过了,听说朝廷在搞什么‘新政’,会惠及天下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真假我不知道,反正我只是想多跑几趟,送我儿子入书院……”

    “等会儿,书院我听说是免费的啊……”

    “朝廷的那个是免费的,可人数有限,考进去很难,我是说,那个同斋先生办的那个。”

    一群人哦哦,也不知道是否真知道这‘同斋’是谁。

    朱栩嘴里嚼着难以下咽的大饼,若有所思的点头。

    皇家政院毕竟能力有限,在京城的书院并不多,不能让所有适龄人都入学,这让民间的书院越发兴盛。

    ‘倒是应该鼓励民间办学……’朱栩心里暗道,朝廷的力量有限,民间却是无限的。

    “你呢?”突然间,王琼玉看着李如靖,面色平静的道。

    李如靖对王琼玉倒是没有对朱栩的不耐烦,皱着眉淡淡道:“我是陕.西过来的灾民,没有北直隶户籍,军院不让我进。”

    朱栩神色微动,打量身侧的少年,旋即笑着道:“你是陕.西人?”

    李如靖看都没看朱栩,自顾的盛了碗汤,道:“你也不要听你的爹的,找几个机会跑了就是。”

    王琼玉神色如常,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火堆。

    朱栩捏着下巴,看看李如靖,又瞥了瞥王琼玉,这两人身上有事情啊。

    曹变蛟看着四周黑漆漆的,不时还有狼叫,在朱栩耳边低声道“公子,这里荒郊野外,晚上不安全,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吧。”

    朱栩抬头看了看,道:“不用,哪有那么多危险,这条路他们走的不是一次两次,不用担心。”

    曹变蛟神色微凝,他总觉得这趟镖不太寻常,这个车队的人都不一般。

    夜黑风高,狼吼。

    呜呼~

    黑漆漆的林子里,有混乱的影子在晃动。

    车队里的人都习以为常,毫不意外,腰间都别着短刀,坐在火堆旁,一边慢悠悠的吃着饭,一边胡说着神神鬼鬼的怪事。

    曹变蛟站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四周。

    王琼玉一路上都很安静,只是偶尔才会说话,此刻端坐在火堆旁,看着火焰静静的出神。

    李如靖头磕在膝盖上,同样怔怔的看着火焰,目光中有些呆滞,迷惘。

    朱栩对这两人都颇为好奇,稍稍思忖,看向王琼玉道:“你是这个车队的老人,知道这次运送的是什么东西吗?”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个车队很不寻常。那李镖头警惕性不是一般镖车该有的。

    他这个客人也不应该被吊在车尾,这个女孩王琼玉,少年李如靖都不一般,处处都很诡异。

    王琼玉还没有说话,李如靖就不耐烦的看向朱栩道:“没事就不要说话,我们会给你安心送到地方,其他的不要多问。”

    朱栩眉头挑了挑,笑了笑。转头看了眼前面的车队,这个车队,越发的不简单了。

    王琼玉没有回答的意思,坐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向着前面的马车走去,没多久抱着一床厚厚的被子,在一个石头前坐下,裹着被子就要睡觉。

    朱栩目光微动,看着她道:“你就这样睡吗?”

    王琼玉裹好被子,将头半埋在被子里,道:“你们睡车厢。”

    “我睡外面。”李如靖站起来道。

    朱栩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色,他这一天被人无视,鄙视了多少次了?

    ‘朕一定会报复的!’朱栩瞪着李如靖的背影,心里恶狠狠的道。

    王琼玉低着头,仿佛已经睡着了。李如靖抱着被子,在她不远处也准备睡下。

    现在天气还比较冷,这样睡晚上肯定受不了,朱栩不得已的再次开口道“你们这样睡晚上容易冻着,还不如在车厢里挤一挤。”

    两位都是非常的冷傲,理都没理朱栩。

    朱栩心里叹了口气,要知道微服私访这么难受,一定选择带着大部队。

    曹变蛟观察一阵,走过来,在朱栩耳边低声道;“公子,我觉得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人在盯着我们,暂时还分不清是冲着公子,还是镖车。”

    朱栩神色不动的转着眼珠子,四处观察,道“我们的人呢?”

    “都藏在四周,还没有发现端倪,可能来的只是探路的。”曹变蛟道。

    朱栩拍了拍手,站起来笑道“没事,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普通的世家公子,表现的寻常一点。”

    曹变蛟点头,却丝毫不敢大意。

    朱栩没有再理会王琼玉与李如靖,上了马车,抱起被子就窝成一团。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睡觉了,还真是熟悉又陌生。

    曹变蛟坐在马车上,微眯着眼,其他感官紧绷到紧致,一丝大意都不敢有。

    车队渐渐的安静下来,熄了火把,不时有人从两边来回的巡逻。

    风很静,狼吼不绝,丝丝寒意在降临。

    李如靖与王琼玉没有什么动静,自从坐下就一动不动,半点声响都没有。

    不远处的林子轻轻摇曳,树影婆娑。

    这里离驿站很远,是一个葫芦地形,车队驻扎在半圆里,倚靠着半山,主要是警惕着空旷一些的北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昏色的天空出现一抹月光,将小山谷照的越发肃冷。

    一个人影在黑暗中潜行,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半山腰上,俯视着下面的车队。

    他藏在黑暗中,将车队从头到尾都仔细观察了一遍,足足小半个时辰,他又在昏暗中悄然离去,没有引起一丝的动静。

    一夜无话。

    一大早王琼玉醒来后收拾一番,便开始生火,准备煮早饭。

    刚生好火,李如靖就醒来,同样无声的收拾一番,坐在火堆旁,与王琼玉一起煮着粥,热着粗饼。

    过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早饭要好了,王琼玉才抬头看下李如靖,道“你要改名字?”

    李如靖在搅拌着稀粥,漠然道“嗯,我要及冠了,得有字。”

    这个时候的女孩子,大部分都是不需要名字的,只要有一个小名或者乳名即可,更别说字了。

    王琼玉表情如常,饥黄的脸上一如过往平静,道:“想到取什么名字了吗?”

    李如靖摇头,道:“我父母长辈都被乱民所杀,没有人给我做主。”

    王琼玉看着他,静了一会儿道:“你想要给父母报仇,要入行伍,安邦定国,安邦不好听,定国倒是可以。”

    李如靖抬头看了她一眼,默然一阵,道:“前天有一个算命的说过,我命贵福薄,送了我大绶的字,我待会儿问问镖头。”

    王琼玉淡淡点头,转头看向朱栩所在的车厢。

    李如靖最讨厌这样的公子哥,国家有难的时候还整日的游手好闲,到处耍弄,让他看一眼都觉得厌烦。

    “不用管他了,我们吃吧,启程了就让他在路上吃。”李如靖皱了下眉头道。

    王琼玉无喜无悲,拿起身边的番薯饼。

    朱栩早就醒了,车窗边上,曹变蛟正在低声的汇报着。

    “从锦衣卫传来的情报来看,这一路上突然出现了不少土匪,都是占山为王,抢劫来往商队,极少袭扰村庄,还有就是在山.东的交界,有商船出现,还有红毛人出现的迹象。”

    曹变蛟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低声道。

    朱栩神色不变,虽说沿海都被海军扫荡过,路上也都进行过剿匪,可在这种时候想要出现太平盛世那肯定是白日做梦,只是他没有想到,荷.兰人的触角已经伸的这么远了。

    “盗匪的来历查清楚了吗?”朱栩问道。

    普通人是不可能接触到荷.兰人,这里面肯定有人串联,身份怕是还不简单。

    曹变蛟道:“还没有,他们是突然冒出来的,专门抢劫瓷器,丝绸,茶叶之类,还有,从来不杀人。”

    朱栩捏着下巴,旋即笑着道“有意思,看来是盯上咱们这个车队了,对了,这个车队运送的什么查清楚了吗?”

    曹变蛟目露疑惑,道:“陶掌柜是傅大公子推荐的,绝对可靠,这一趟多是米粮,除非,他们还押送了别的东西。只是,他们守卫的紧密,锦衣卫没办法靠近查探。”

    朱栩笑了声,道:“没事,不用去管他们,这个车队也不简单,咱们走着瞧,不必要的话不要暴露身份。”

    “是。”曹变蛟应了一声,不动声色的离开马车。

    朱栩出了马车,一屁股坐在李如靖边上,习惯的拿起饼与汤碗。

    李如靖皱眉看了眼朱栩,挪了挪屁股。

    王琼玉没有说话,端着碗,静静的喝汤。

    没多久,李镖头走过来,看了朱栩一眼,又瞥了瞥不远处站着的曹变蛟,漠然道:“过一会儿就启程,下一个地方就会有驿站,附近都有官军,所以这段路会有危险,你们都小心一点。”

    “嗯。”王琼玉捧着碗点头。

    李如靖抬头看着李镖头,沉色道“是。”

    朱栩神色不变,看着车队前面,饶有兴趣的暗道‘这趟镖只怕还真押了好东西,前面的路要不太平了……’

    李镖头没有多看朱栩,虽然陶掌柜再三叮嘱,这位贵少爷不能有事,可在他看来,这样的贵少爷最擅长保命,并不需要他多做什么。

    与此同时,一大早的京城,仿佛都在准备着什么,安静的可怕,都异常统一的关注着皇宫。

    率先出现的是宫门口贴出了司礼监关于‘政改’的通过告示,继而是内阁颁布新的大明律,景正朝报以及六部报纸的齐齐火热出炉。

    “什么,首辅空悬?两个次辅?”

    “外戚没有限制?臣强主弱,皇帝就不怕外戚篡权吗?”

    “六部的改动居然这么大,尤其是刑部,看着就觉得心惊肉跳,那些巡抚,总督是怎么答应的……”

    “户部要重新登记户籍,丈量田亩,这可是大事情……”

    “官府不在负责审案,由大理寺分级负责?那要官府还做什么……”

    “督政院……的权职比过往的都察院还要大,在地方上也拥有监察地方的权力……”

    “这改革好可怕,朝廷对地方的控制怕是前所未有了……”

    “税改,朝廷要向士绅征税?”

    “十八省的总督,巡抚都联署了,朝廷这是决心推行‘新政’了吗……”

    随着报纸在京城的铺开,不知道多少读书,识字之人人手一份甚至几份,不停的研读,探究里面的内容,不时又发出震惊之语。

    “我反对!”

    突然间,一个白发老者将报纸扔在地上,须发怒张的大吼道:“我大明内忧外患,朝廷不想解决,却想抢劫士绅之财,无德无能!”

    “说的没错!”

    一个年轻人跳起来,大声道:“重登户籍,丈量土地,朝廷不知道这样会影响天下,造成天下不稳吗?”

    “刑狱司,都察院,大理寺,朝廷这是将地方衙门当成了什么,要取而代之吗?”

    “为什么要空悬首辅,还是要荒废内阁吗?”

    “阉贼再起,朝廷昏庸!”

    “顺天府已经在推动‘征税’,从今年的夏粮开始!”

    “我不同意,这‘新政’分明是胡闹,自古以来,哪有革新是真正为国为民,无不是半途夭折,劳民伤财!”

    “不错,我们去六部,去内阁,去皇宫请愿,一定要让天下人明白,‘新政’不可行,要尽早废除!”

    “走!”

    “走!”

    一群人不分老幼之人,急匆匆的从各处出来,奔赴皇宫方向。

    ‘慎独’书院,刘宗周正在看着今天突然涌现的几张报纸,神色凝重。

    他身前一个,做弟子礼的学生,神色肃然道“老师,朝廷革新的动作太大,只怕会动摇国之根本。”

    在这个时候,‘国本’这个词经常出现,一旦出现就意味着事情重大,无数人跟着反对,然后墨守成规,不能妄动。

    另一个弟子,同样神色凝重,道:“老师,当今圣上不喜文,反而重武,未必是好事情。”

    刘宗周沉凝不语,他在野,也不太喜欢朝局,因此一直不仕,可朝廷的‘革新’动作越来越大,让他都觉得心惊。

    这样下去,真的会动摇国本!

    两个弟子见刘宗周始终不说话,隐约猜到他的心思,其中一个建议道“老师,您不妨去见一见袁大人,阐述您的想法。”

    他们说的袁大人是袁可立,袁可立的祖上是太祖年间的世袭锦衣百户,传自袁可立是第八世,书香鼎盛,在睢.阳名声尤隆,他的儿子袁枢早就中了进士,现在官至河.南参政,善骑射,有边才,工诗赋,是书画大家。

    袁可立今年七十一,在明朝也是响当当的儒学大家,刘宗周见了都要行弟子礼。袁可立同样欣赏刘宗周的治学之才,两人算是忘年交。

    刘宗周抬头看着眼前两人,摇头道:“袁公速来刚正不阿,若是朝廷新政有弊,他绝不会同意,也无人可强迫,既然六部尚书都联署,说明袁公是认为情势严重,新政事所必行。”

    “老师,新政看似能为朝廷增加税收,却会动摇天下,乃是饮鸩止渴之举,根本不能施行的!”

    “这里面的一条条都旷古未有,所有之人都会反对,将引起天下大乱!”

    “老师,朝廷的改革太过激进,纵然危机重重,也应当一步步来,如此动静着实过大。”

    “治大国如烹小鲜,岂可如此猛烈,朝廷即便有为天下之心,可不能操之过急,损害国本……”

    刘宗周的两个学生你一言我一语,明里是议论朝廷刚刚颁布的‘新政’,实则都是反对,希望刘宗周出面扛旗。

    刘宗周这几年在京城讲学,名声隆隆,士林为之敬,哪怕六部尚书见了都相当客气,可以说,在大明现在的文坛,他是一座高峰,不可攀的那种。

    他不是钱谦益那种有‘才华’的人,号称所谓的江南第一次才子,东林魁首,刘宗周已经跨越了这个阶段,成为‘大家’,已然是治学的‘宗师’。

    可刘宗周还是摇头,这几年在京城,他专心研究学问,对于政局他也不是没有关注,唯一的心得就是:远离。

    崇祯到现在的景正,看似平和,六部堂官很稳定,可其中蕴含的潜在风险更加可怕,以他的眼光来看,魏忠贤的这次突然复起,更像是一种‘回光返照’,过了这段时间,他就将会被皇帝彻底清算。

    作为一个冷眼旁观的儒道宗师,刘宗周或许没有多少政治斗争经验,可遍读史书,让他有着非同一般的眼光。

    这些话刘宗周没有说出口,一旦传出去就会引来大祸,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弟子,知道今后麻烦是少不了了,沉默一会儿,道:“收拾行李,今天就返回江南潜修,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外出。”

    刘宗周知道,既然魏忠贤出来,肯定不是冒个头就算了,他不希望弟子们被牵连。

    两个弟子都皱眉,对视着,目光中都是不情不愿。

    他们的老师分明是要躲避,不想掺和这次朝廷新政。可他们从本心十分的担忧,担忧大明的前途。

    顺天府临时衙门。

    挂着北直隶巡抚头衔的陈奇瑜,神色肃穆的看着在坐的一群人。

    北直隶共有顺天府、保.定府、河.间府、真.定府、顺.德府、广.平府、大.名府、永.平府、延.庆州、保.安州的八府两州,本来还有加上顺天府的两个知县,只是他们都涉案,人影无踪。

    顺天府府尹,北直隶巡抚陈奇瑜,顺天府府丞陈所闻,外加八个知府,知州,总共十个人,算是闭府密议。

    广.平府知府陈德脩,看着陈奇瑜叫苦道“陈大人,朝廷的政策下官当然是遵守的,可这个如何收取啊?难不成派兵上门逼迫吗?”

    河.间府知府刘凤忠沉着脸,道:“陈大人,这件事是否该向朝廷申辩,税粮根本不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能收上来的……”

    大.名府知府庞桂贤,满脸的忧愁,道“大人,此事不可行,真要将这些士绅惹急了,衙门都不会有人做事的。”

    永.平府知府王善海连忙接着,道:“是啊大人,官府在地方都靠士绅支持,若是士绅不理会,政令都出不了衙门……”

    其他的知府,知州纷纷倒苦水,讲困难,一点意见都不说。

    陈奇瑜面色凝重,心底已经出离愤怒。这帮人早就与那些士绅沆瀣一气,这个时候居然半点都没有支持朝廷政务的意思,反而变相的要求朝廷废除这一条新政!

    陈所闻越发的明白这件事的艰难了,没有下面官员的支持,朝廷的政策都是空话,想要落实将千难万难。

    上面催逼,下面糊弄,他们夹在中间在左右为难,最是痛苦。

    陈奇瑜压着心底的怒火,沉着脸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困难,夏粮在即,我要你们在三天内拿出详细的办法,以及预估各府能征收的夏粮数目,如果做不到,你们要么上奏辞呈,要么本官直接免了你们的官职!”

    众人神色微惊,谁不在意官衔?

    刘凤忠急色道:“大人,你不能这样做,我们是吏部任命的知府,顺天府无权任免!”

    庞桂贤面露惊慌,跟着道:“陈大人,这征粮非同小可,岂能三言两语决定,还请通融,给我等时间筹谋。”

    “是啊陈大人,这新政刚开始,总不能一点时间都不给我们做准备……”

    “陈大人,我看今年的夏粮还是如往年,从秋粮开始吧……”

    “陈大人,还请向朝廷陈情,我等真是有困难……”

    “大人,事有轻重缓急,不能本末倒置啊……”

    一群人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各种办法都出来了,全是或明或暗,或直接或变相的要求陈奇瑜放弃征粮。

    陈奇瑜面色难看,这帮人油水不进,吃定了他拿他们没办法!

    一个个都在东拉西扯,没有一个是要做事情的模样!

    陈所闻感觉到陈奇瑜要发怒,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今天本就是试探,不如先这样,回去再另想对策。”

    陈奇瑜目光凌厉如剑,这回是真切明白了遇到的困难,同样也明白陈所闻的意思。

    大明的官员鲜少有出自寒门的,祖上多有功名,多年下来关系网错综复杂,陈奇瑜真要在这里肆意发怒,不出半个时辰弹劾他的奏本就会接二连三的出现在通政使司。

    陈奇瑜还是不甘心,怒目盯着众人,沉声道“话本官已经说完,这是朝廷的‘新政’,我希望诸位大人能够看清楚,不要自误!”

    众人都听得出,陈奇瑜是色厉内荏,纷纷神色淡定的抬手道:“下官不敢。”

    陈奇瑜怒色的一甩手,出了偏堂。

    陈所闻紧跟着,走了几步低声道:“大人,情形不容乐观,还需详细奏报给内阁,六部知晓。”

    ‘士绅纳税’这一条是‘新政’中的重典,参加过这场持续长久的争论的陈奇瑜知道,这里面关乎皇帝的一系列国政,最浅显的,就是朝廷国库空虚,灾情严重,开源是必然,第二是遏制土地兼并,这两条不论是哪一条,朝廷与皇帝都不会让步!

    陈所闻的意思,是要陈奇瑜告诉朝廷以及皇帝,这件事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希望能有折中办法。

    陈奇瑜虽然大怒,可还清醒着,闻言眉头紧锁。

    现在灾情连连,无休无止,没地的死抱着有地东家的大腿,有地的就抱的更紧,粮食哪怕在仓库发霉,也不会愿意上交给朝廷。更何况‘士绅’是一个特殊的团体,是与‘百姓’有根本区别的,区别最大的就是‘不纳粮’,要他们纳粮就是将他们打回‘百姓’一列。他们是万不能接受!

    陈奇瑜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不能总是将麻烦推给上面,否则皇上会认为你我无能,这件事,还需要另想办法。”

    陈所闻若有所思的点头,这件事的症结在地方官身上,更在那些士绅身上,想要解决根本没那么容易!

    与此同时,魏忠贤在东厂也召开了‘应急衙门’的第一次会议。

    参与的司礼监内监,督政院,刑部,吏部,六扇门等二十多人,齐齐坐在东厂偏房的议事房内。

    魏忠贤身为肃宁伯,身穿蟒服,头戴金丝蝉帽,身前的桌上一边圣旨,一边是尚方宝剑,可以说,将他的尊贵与权势衬托到了极点!

    刑部的廖昌永,督政院的魏学濂,吏部的唐三庸,六扇门的王瑜阳等一群人都面无表情,心里暗自鄙视。

    其他人都坐在不远处,除了司礼监的内监作为‘记录员’的角色,其余都是陪客。

    魏忠贤到底是作恶无数的宦官,哪怕皇帝恩宠再重,在他们心里都是‘邪恶’之人,羞与为伍。这次如果不是事情重大,他们都忍不住的想要抗命,换其他人来。

    魏忠贤淡淡的看了众人一眼,直着身,目光平静难掩傲然的道:“事情想必诸位都清楚,之前是傅尚书在户部衙门被打,接着是火烧顺天府,烧死上百人,然后是在京城四处截杀朝廷重臣,还聚众攻击了皇家政院,这样的事情,自我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

    魏忠贤的声音不算尖锐,随着他扬声就显得格外的刺耳“皇上震怒,特指成立‘应急衙门’,专门处理这件事。这件事中涉及了乱民,士绅,朝野官员,建奴细作等等,可以说是数毒合流,情形严重旷古未有!”

    魏学濂神色平淡,低垂着眼帘,看都没看魏忠贤。

    魏忠贤故意将话说的这么严重,无非就是想要揽权,他是督政院,反贪局的掌事,他被派来,主要还是查内部贪腐的事。

    刑部的廖昌永算是刑部的老资历,随着吴淳夫调任大理寺,他进位刑部侍郎呼声最高,这次要是做得好,说不得就水到渠成,因此格外的热切,不管魏忠贤是好是坏,抬手道“魏公公说的是,此番我等也深为震惊,当严厉镇压,以彰显我朝之威严!”

    吏部的唐三庸,这个人有些意思,本是世袭锦衣卫百户,可他硬是让给了弟弟,自己奋力读书,是万历四十二的进士,现在任吏部员外郎,是周应秋的心腹,他这次来,周应秋曾交代过,除非涉及吏部,否则不要多言,任由魏忠贤决定。

    唐三庸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他‘恩师’的意思,闭着眼就差打瞌睡了。

    六扇门的王瑜阳是个例外,六扇门原本就是专查大案要案,位分比反贪局还有高,可朝局向来平稳,哪有那么多大案子要查,所以六扇门近来很清闲,显得是异常的透明。

    王瑜阳有心‘重振’六扇门,可偏偏遇上魏忠贤以及东厂,论查案,她有信心胜过魏忠贤,可论‘能力’,草草建立的六扇门哪里能跟两百多年的东厂比!

    因此,她心底想借此机会,打响六扇门的名号,已经悄悄让人暗中在调查了,不动声色的学着其他人,一样的面无表情。

    魏忠贤是什么人,岂能看不透这些的人心思,但都无所谓,他就怕事情不大,不乱,越大越乱才是他想要的!

    “傅应星!”魏忠贤突然沉声道。

    傅应星从不远处侧门走进来,抱着一个大盒子,放在桌上,一脸肃色道“诸位大人,这是东厂最近查到的,可以先行预览。”他说着,就将一道道证据摆放在桌上。

    廖昌永,魏学濂等人皱眉的看了眼魏忠贤,然后才伸手。

    这一伸手不要紧,里面的内容却将众人都震惊的说不出来。

    这里面罗列了北直隶大大小小的官吏近两百人,涉嫌贪污,索贿,宿娼,杀人,包庇等等,每一条都足以夺职下狱!更可怕的是,其中牵连的士绅,门户,多达近五百人!

    这要是严格查下去,只怕北直隶多半的官员,士绅都要被抓,论罪!

    四个人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抬起头对视着,都满脸骇色。

    这是查案吗?

    这分明是要将北直隶的大部分官吏都下狱,将超过一半的士绅都给抄家灭族!

    这是与天下作对,得罪整个天下!

    魏忠贤这个疯子!

    众人心里不约而同的颤栗。

    魏忠贤神色平淡,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看向魏学濂道:“魏大人,听说你最近写了一篇关于肃贪,整肃吏治的文章,准备在朝报上发表?”

    魏学濂神色微紧,目露警惕。

    他是督政院,反贪局掌事,与皇帝当面讨论过‘吏治’的问题,写一篇文章自然是为了反贪局做事方便,魏忠贤怎么知道的?想要干什么?

    魏忠贤笑容更多,道:“杂家虽然识字不多,好歹在朝廷多年,不妨拿给杂家看看,若是合宜,杂家就送进宫,请司礼监斧凿一番,以司礼监的名义发表。”

    魏学濂心里微震,要是以司礼监的名义发表,自然比他的影响力大,只是这样一来,就没有他什么事情了。

    他脸色变幻,挣扎着,最终还是大义占了上风,抬手道:“下官待会儿就亲自给公公送来。”

    魏忠贤笑着点头,转向廖昌永,道:“此番必涉及籍没家产,东厂人手不够,说不得要向廖大人借些刑部人手。”

    ‘抄家’两个字在廖昌永脑海里不停的回响,猛的倾身,道:“理所应当,下官待会儿就回去向尚书大人要人。”

    魏忠贤不动声色的又看向王瑜阳,道:“王姑娘,虽然东厂有尚方宝剑,可有些人还是要顾忌,必要时候,还请姑娘的六扇门出手。”

    王瑜阳双眼一睁,这一听就是有大案子!

    “没问题!”王瑜阳神情振奋的道。

    魏忠贤微笑,转向唐三庸,道:“唐大人,此番涉及官员众多,说不得有一大批人会被罢官夺职,还请唐大人以及吏部做好安排。”

    唐三庸深深的看了眼魏忠贤,简单的小手段就让前面的三人都俯首听命,且对他的这个手段他不接也得接,涉及数百官吏的任命,吏部虽然要焦头烂额,自然更是欢欣鼓舞!

    不过他对魏忠贤有了非常的忌惮,难怪一向智珠在握的尚书大人会如此警惕这个人,能在天启年间掀起那么大波澜的人,果然不能小觑!

    他神色不变,道“公公客气,职责所在。”

    魏忠贤几句话便控制了四人,将这个‘应急衙门’变成了他的一言堂,接下来就不客气了,冷声道:“此番事大,天下震怖,皇上以及朝堂诸公都命杂家限期了结,杂家决定,待明日魏大人的文章发表,会严厉警告,要求涉案之人自首,给他们三天时间,一旦过了这时限,东厂以及诸位大人的衙门,立刻动手,严惩不贷!”

    这算是既定程序了,几人都没有意见,抬手道“遵命!”

    魏忠贤眼中一抹狠厉闪过,带着残忍的笑容。

    三天,足够内阁,六部摆平那些总督,巡抚,送他们离京了,一旦这些人离京,就是‘政改’的彻底完成,他可以放开手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