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后花园不大，以前有一个用来赏花的小凉亭，后来凉亭没了就建了个茶室，老爷子有时候便同好友在茶室下棋、聊天。
“也好，那你先随我出去打声招呼，然后你再去请你奶奶出来。动作麻利一点，别拖拖拉拉。”
老爷子柱着拐杖走得很快，“咚咚咚”的声音由远而近，坐在正堂的叶简听了后连背脊都挺直了许多。
夏老爷子，是五几年到六几年授予的开国中将，也是当时最年轻的中将，身为军人的她面对开国中将，心里有着天生的敬畏。
听到那“咚咚咚”一下一下有力的声音，从进入夏家老宅，到坐到正堂等候的叶简最后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心里很紧张，哪怕她的心理素质很不错，突然来见男朋友的爷爷、奶奶……那些心理建设就跟豆腐渣工程没有什么区别，轻轻一碰便碎成了渣。
“别紧张，老将军很慈祥，没有那么吓人。”黎堇年见她紧张到都站起来，也不由一道陪同，“见了喊一声‘夏爷爷’就好。”
“好。”叶简轻轻点头，很僵硬点点头，她还想扯出一记笑脸，但发现自己脸皮神经都好像罢了功，不听大脑中枢神经控制，僵硬到想挤一丝笑都挤不出来！
得要镇定才行，得要从容才成，可不能丢脸。
“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近，叶简又发现自己紧张到双手一直都攥成拳头，把手心展开，掌心满是汗水。
到裤子两侧默默擦干净，再连续做深呼吸，再度调整心态，不求能从容，但求至少脸上别那么僵硬。
当夏老爷子真走过来，哪怕穿着朴素，手里甚至还拿着一把老蒲扇，但那种从战场上面经历过，而一身的气势让叶简直接立正站好，并敬礼。
“老首长。”
清脆、利索，充满军威的声音朗朗而来，这是叶简的声音。
周正内敛，更有军威的声音而致，让走进来的夏老爷子立马吸引过去，
便看到一名穿着学员军装，眉目清朗，似有日月之光的年轻女孩腰板挺直，目不斜视站在正堂一侧，就那清澈的眼神，让戎马一生的老爷子心里顿生好感。
这丫头，不错！
夏今渊一瞧出来第一次来老宅的女朋友紧张了，紧张到下意识里敬军礼，俊雅的眉目里全是柔软的笑。
一直都想带她回老宅见见爷爷、奶奶，可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一拖再拖，直到今日不是他带着小狐狸过来，而是老先生同魔王带着她一道来了。
由老先生带过来，不是特意登门拜访，而是陪着老先生出门访友，也不是以女朋友的身份来老宅，而是以老先生的孙女的身份前来。
意义虽然不一样，但与他的本意一样，能让爷爷、奶奶见见小狐狸，让老人家心里更加放心。
夏老爷子此时还真放心了！
而过来见好友，又是来看未来媳妇的夏老爷子哈哈大笑，“小叶是吧，哈哈哈，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我可不是什么老首长了喽，你啊，同老六喊我‘爷爷’就成。”
“爷爷多亲切，老首长不亲切，我还是喜欢你喊我‘爷爷’。”
完全是下意识敬礼的叶简红着脸，连忙道了一声，“夏爷爷，您好。”
“哎哎哎，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夏老爷子心里头开心着了，眼前这小姑娘，哈哈哈，老六确实比他老子有眼光！
身正，眼明，眸清朗，站在那儿笔直笔直，有着一身的军威，小小年纪就养出这等让人肃穆的军威，可见其心有多正了！
不错，不错，是个好孩子！
老六有眼光！
只需一眼，根本不需要太多询问，夏老爷子第一眼便知道叶简是个好的，打心眼里为自个孙子找了个这么好的孙媳妇而喜欢。
黎堇年则恭恭敬敬道了一声，“夏爷爷，您好。”
“好好好，都好，小堇年我也有几年没有见了，好像又长高了。”
好像又长高了……夏老爷子一句打趣，便让叶简心里头的紧张顿时消散，同时，总算接受到夏中校使到眼角都抽筋的眼神了。
夏中校又向老先生问好，恭恭敬敬的，非常谦和有礼。
老先生挺满意眼前这位未来的孙女婿，慈祥的笑道：“看来最近没少在太阳底下训练，比上回在家里看着要晒黑许多。”
确实是黑了一些，不仅夏今渊如此，黎堇年也是，叶简也黑了少许，但又比两人稍微好一点。
夏今渊从不怯场，面对傅老先生慈祥询问都一一回答，老先生见他从容不迫，又条理很强的回答自己，笑着对老友道：“你的福气不错，养了个好孙子。”
“哈哈哈，孙女更贴心，你的福心来了，我只有羡慕的份喽。”夏老爷子朗朗笑起，又道：“去，一道去茶室坐坐，今儿来了，必要同你杀两盘才成，还有你得用了晚饭才成，不许到了饭点又同我见外，急着回家。”
“今日过来就是有意来唠叨你，今晚这餐我也吃定了。”
“那就是这么定了！就该这样！”
两老有说有笑朝着后花园的茶室走去，夏今渊又给叶简使了无数眼神，结果愣没有等到叶简半记眼神，反是黎堇年看了几回。
见他眼角都要使到快抽筋，难得大发慈悲一回，提醒叶简，“已经看了数回，你再不回他一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叶简哪里敢同夏今渊眉来眼去，闻言，连余光都不曾动一下，走在黎堇年身边，规规矩矩地迈着步子。
嘴里则道：“让他看，哥，你别理他。”
老人家都没有让儿孙搀扶，柱着拐杖慢在前面，走得很慢，但步伐还是很稳，有说有笑，仅听声音都知道心愉不是一般的好。
黎堇年闻言，则给夏今渊回道：“别看了，当心眼角都抽筋，我也爱莫能助。”
“换个位。”夏今渊不干，让走中间的黎堇年同他换个位置，如此一来，他成了中间，既可同叶简说话，又可同黎堇年说话。
这回轮到黎堇年不干了，眼神冷凉地扫了他一眼，“不换，忍着。”
人就在自己家里，距离仅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可他竟然还能同她说话。
夏今渊心里头跟猫抓了般难受，尔后，他眉头轻地扬了扬，笑道：“叶简，你想喝什么茶？等会来我沏。”
她现在只想喝白开水以及目不斜视走自己的走。
她现在只知道自己的脚步其实还僵硬着，每走一步，关节里头似乎还有摩擦声传来。
哪里还敢同夏队说话，一句话都不敢多话。
女朋友一句话都不回应自己，人儿就在身边，结果有话还需要由大舅子传达，夏中校有些发愁的揉了揉额角。
“别紧张，爷爷、奶奶都很慈祥，早早就想见你，刚才得了信知道你陪同老先生过来，爷爷很高兴。”
不同他说，那他同她说话，哪怕中间隔着一个大舅子。
他就不信大舅子见此，不会不让开。
事实证明，黎堇年同样非寻常人，还真就不让开，就走在中间让夏今渊一个人发愁去。
目不斜视的叶简眼里只有老先生背影，至于夏家老宅是什么样，她后来对夏今渊道：“脑海里完全一片空白，只知道走到后花园怎么那么远。”
惹得夏今渊笑了老半天。
“别有心理负担，你看大舅子多从容，一点都不紧张。有他，还有我陪着，放轻松点。等会见了我奶奶，我就带你到处走走，熟悉熟悉老宅，等下回再过来就不陌生了。”
大舅子保持走中间位置，没有办法的夏中校只能隔着大舅子，同女朋友聊天，试图让朋友放松心情。
等会见了……我奶奶……一直没有看他的叶简终于有点反应了，抬眸，飞快看了他一眼，感觉手心里又开始冒汗了。
她紧张到忘记夏队还有一位奶奶，她还没有见夏奶奶……
“我现在过去请我奶奶过来，你陪同老先生去茶室坐坐，我很快回来。”终于让叶简看了一眼的夏今渊眸光温柔都要溢出水，就这么看着叶简，看到叶简又不由再度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黎堇年的后脑勺碰上，夏今渊看到叶简眼里的紧张，而叶简则看到他眼里的在柔软。
他有意落后黎堇年半步，飞快指了指自己，“有我呢。”
叶简的黑眸里一下子有了笑，他告诉她，有他呢，没有什么可紧张。
是啊，有夏队呢，她哪里需要紧张呢，有他陪着，一切都会安好，一切都会顺顺利利，因为有他，她不必太过于紧张。
朝他展颜一笑，眉目弯弯如树梢上面的弯月，明朗、清雅，让眼里都亮起来的夏今渊也不想笑了起来。
去后花园的茶室时，夏今渊便去请老夫人过来，老夫人早得了信，这会儿由芳姨搀着步子都毕平时迈大许多。
急得芳姨提醒：“您慢点儿，当心摔了。”
“慢不得，慢不得，我想到我那孙媳妇过来，我这心啊，老早飞了过去。知道好久就是不曾见过，这会儿来了我哪里还能慢。”
老夫人压根不想慢下来，生怕慢了点，她那孙媳妇便走了，笑吟吟道：“孩子跟我们老夏家有缘呢，以前知道她是个孤儿，但为人踏实、上进，见过她的都说是个好孩子，我听着心里头就高兴。”
可不是一点点高兴呢，而是很高兴，还特意收拾收拾才出来。
听着老夫人说话的芳姨抿着嘴笑起来。
走得极快的老夫人还在笑道：“哪知老六又说她是傅家遗失外头的孙女，连ＤＮ都验了，出不了错。你说，可不是跟我们夏家有缘吗，老六老早守好，就等着明珠归来呢。”
“奶奶，您这话我爱听，您的孙媳妇就是与我们老夏家有缘，所以，我才有幸找到了她。”夏今渊轻快的声音从庑廊那边传来，没有一会儿便走到了老夫人面前，“等会我妈这边过来，叶简这边暂时还不能公开她的身份，只能先去后花园的茶室坐坐。”
“唉，你看这事我办得……”老夫人都皱了眉头，好端端的，她给前儿媳妇去什么电话，不真被老头子说中，成全了别人，委屈了自家人。
“没事，总要解决的事，今天她来了，我正好同她说清楚。”夏今渊连声音都淡了，“老宅不是她想来就能来的地儿，得让她明白才成。”
他说话间，肖女士已经走进了老宅，迈过高高门槛台阶，走进这幢她生活了几年，一点都不陌生的高门大宅。
其实已经陌生了，以前抱着还不会走路的阿渊，她可以随意出入这里的任何一个地方，包括后面各间主人睡的卧室，哪怕老夫人与老爷子的卧室，当年她抱着阿渊也是去过的。
那后边，还有过她的一间卧室。
夏家老宅非常非常大，自己还没有离开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她同夏新会，还有小叔一家都住在老宅，而小姑则到出嫁才离开老宅。
那时候的夏家可真热闹，因她同夏新会要小孩很晚，阿渊出生的时候大哥与二哥家的孩子都已经很大，每次放学回来都会跑到她这边院里争着抱阿渊。
抱了阿渊立马过去找老爷子、老夫人，一天到晚她其实抱不了阿渊多久，要么佣人抱着，要么就是老爷子、老夫人抱着。
大抵……儿子不与她新近，估摸从还在襁褓中便有了。
当妈的都没有抱过儿子几回，又算哪门子亲妈呢？
“您先到这边坐坐。”迎她进来的佣人客套又有礼貌地带路，并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偶尔提醒一句，似怕她走错了路，“这边请。”
肖女士只觉心里一片苦涩，以前她也算这里的主人，如今呢，客人，还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一晃二三十年过去，这里还是一样，朱梁画栋，古朴而大气，淑曼，你看，那边的假山都一样，还是那时候的老样子。”
一同走进来的黎夫人环过四周，颇为感慨道：“景未变，人却变了，那石榴树……我还记得当年你抱着阿渊，让几个佣人打下树上最上头的几个石榴，让我尝尝鲜呢。”
黎夫人对夏家老宅并不陌生，来来回回也有过无数次，尤其肖淑曼新婚不久，夏新会便去了部队，她还在这里小住过一段时间。
如今她过来身份还是客，但当年招待自己的淑曼也成了客。
造化弄人喽，淑曼原本这一生过得比她要舒坦，结果呢，呵呵，架不住一颗想要追求浪漫、自由的心要远飞，却没有想到一不小心飞太远，远到压根回不来。
肖女士也看了于那颗石榴树，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夏今渊一岁多点，在石榴树下面玩的时候，却被一颗熟了的石榴砸中肩膀的画面。
那年，她想把小孩留下来交给佣人，但夏新会不同意，自己同他进入冷战期，连带着认为都是阿渊的出生拖累自己不能追求自己向往的生活，心里还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生了不喜。
“肖淑曼，如果你真认为我家对你来说是个牢笼，你可以随时离开。但我要告诉你，只要你走出这家大门半步，你也别想再回来。”
因为阿渊被石榴砸伤，自己却同几个好友出门采风，从部队回来的夏新会头一次向她放了狠话。
越到后面心里越觉不平衡，越不平衡便越不想留在夏家，再后来一错再错，错到再也无法挽回的地步。
怨不了别人，只怨自己太过自我，从而错到离谱。
肖女士是一位才女，才女多少会有点心高气傲，而肖女士从小又是家里独女，肖家条件好的时候长年居于国外，尽受宠爱，回了国又因有留过洋，精通数国语言，还经常同肖父参加学术大会，心里的傲气可不只有丁点半点。
心高气傲，以为自己可以飞更远、更高，天大地大，任凭她翱翔。
其实呢……
肖女士怔怔地站在太阳下面，出神的看着那颗又结了果了石榴，突地，她很轻很轻地道：“平生一次后悔，悔半生……”
悔半年，悔一世。
错一次，错终身。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让都做了奶奶的黎夫人眼角猛地弹跳几下，这是……她头回听到肖淑曼说后悔了。
这么心高气傲的人，竟然说后悔了……她说她后悔了。
嘴角一下抿紧的黎夫人眼里有暗色微敛，正想说几句，怔忡而站的肖女士优雅地转了身，对她笑道：“走吧，日头太大，别让你中暑。”
“哪会这么容易中暑，走吧，先进去。”黎夫人眼里都微微有着笑，似刚才她并没有听到肖女士那声轻喃。
平生一次后悔，悔半生，悔了又能怎么样？无法更改的事实，再悔也无用。
所以说，这人啊真不能太贪，太贪会贪过了头，过了头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别想去怨谁，怪谁。
要怪，怪自己年少无知，又太于盲目自信，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眼里有着笑的黎夫人下巴微微高抬，举步优雅地随同背影婀娜多姿看上去像三十出头的肖女士进了正堂。
夏今渊没有让肖女士等太久，走过来的他目光淡冷地扫了一眼，见到还有陪同的黎夫人，冰冷眼底里一层很淡的阴霾。
“阿渊！”
肖女士很激动，同冷静的夏今渊成了两个极端，见自己儿子进来立马从椅里蹭地站起身，目光激动看着高高大大的儿子，眼角已有泪花闪烁。
“黎夫人，麻烦您稍坐一会，我需要单独同肖女士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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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夫人既然来了，夏今渊自然赶她出去，以免又让黎夫人到外头又有说夏家闲话的把柄。
他也不会同肖女士闹起来，没有必要，有话好好说便成了，更何况还有一个对夏家的事情向来关心的黎夫人在，更不会让她看了笑话去。
黎夫人没有想到会支开她，有些冷了面孔。
似笑非笑的道：“阿渊，我好歹也是你妈妈的好朋友，也是她在京里唯一聊过来的的好朋友，你妈的事情我件件都知道，你还需要支开我吗？”
“您知道是您的事情，而我不想让您听到是我的事情。”夏今渊淡淡而笑，风轻云淡般的神情里有着夏家人天生的矜贵，“您先坐回。”
“淑曼，你的这个儿子着实厉害，那你去吧，我在这儿等着，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如果有时间，你也好好教教他吧，太过目中无人可不是件好事。”
话里的深意不是一般的难听，有什么事喊她一声？
当喊夏家是龙潭虎穴，会吃人不成？
夏今渊不欲同她嘴上争个输赢，只是很轻地扫了她一眼便离正堂。
“成兰，你坐吧，我同阿渊说会话便来。”肖女士也不接她的话，温婉地说完，便跟上自己儿子的脚步。
儿子虽然不同她亲近，可她肯定还是向着自己儿子。
身后，黎夫人气到手双紧紧抓住手里的小包，眼底一片凛然。
枉她不顾于天热陪同，却不敌一个养不熟，连认都不认她的儿子的一句话！
这会儿眼里只有自己儿子的肖女士哪里还去顾忌好友的心情，从正堂到会客客厅，她阻止夏今渊替自己倒水，轻声道：“阿渊，你坐下来，我不渴。”
她不渴，礼节使然有客登门还是要端茶倒水，夏今渊倒了一杯老夫人每日喝了柠檬水放到茶几上成，坐下来的时候，高高大大的身子一下子多了几个许峻冷气息。
看着眼前保养很好，连头发都没有一根发白的肖女士，夏今渊的眼神如同看陌生人一点，没有一丝温情的开了口，“肖女士，我很早以前提醒过您，请您不要来打扰俩老的清静，老人家操劳一辈子，如今好不容易能静心做自己的事，我们都不敢让老人家担心，怎么您就喜欢呢？”
“不，阿渊，我没有想要打成俩老的清静。”面对儿子的指责，肖女士露出一抹苦笑，“上回你爸也提醒了我，我都记着，不到万不得以，我不可能到老宅这边打扰俩老。”
不到万不得以？她有什么万不得以的事？
夏今渊很轻地笑了一声，慵懒地靠着沙发，晒笑，“您的万不得以总需要别人来成全，以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您总需要我们夏家来成全您，可什么时候您才会成全我们夏家呢？”
“您不想打扰，可您没有做到。”
“也是，我爷爷奶奶与您非亲非故，以您喜欢图自己开心的性子，自然不会放心里，只图自己心里舒服了就成，以前的您是这般，我真没有想到您都快五十六七了，还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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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有用很尖锐的语气说话，声色里甚至还含着淡淡的笑，可说出来的话让肖女士连眼角都红了。
都说母子联心，可到她这儿，却是与自己儿子越走越远……
平生一次后悔，悔半生，她这一辈子就是被自己的任性给挥霍一空。
说什么追求自由，追求梦想，说什么向往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的生活，她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随着自己的心过完一辈子，没有约束，没有负担，走到哪儿，哪儿都是家。
她真这么的以为……
肖女士侧了侧身子，悄悄抬手拭去流出来的眼泪。
侧过去的身影纤细、脆弱，透着一个人步入老年的孤凉，但夏今渊不为所动。
“肖女士，您已经为自己活了几十年，你就继续为自己活着便成，但请您别把我们夏家当成可以让您任性妄为的一部份。”
“夏家与您没有关系，您与我们夏家更没有任何关系。”
全程夏今渊都是语气淡冷，不带一点怒色同肖女士说话，越如此，越让眼里流泪的肖女士心里难过到似要炸了。
呆呆听完自己儿子不带半点感情的指责，哪怕来之前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面对了……心里还是难过。
报应，这就是报应！
擦去眼边泪水，肖女士重新面对自己的儿子，看着他日渐成熟的眉目，肖女士心里绞到生痛生痛。
她的儿子长大了、成熟了，哪里还需要她的关心呢？
以前没有关心过他，以后他也不需要她的关心。
她原以为的自由自在，到头来才发现其实是作茧自缚。
“我也不想过来打扰俩老，但你爸爸哪边我见不到，你，我也见不到，我只能过来打扰俩老了。抱歉，又让你感到困扰。”
并不渴的肖女士握紧了茶杯，紧紧握着，像寻找能让自己继续留着说话的勇气，“你说得很对，我这个啊，从来只想着让别人来成全自己，从未想过自己去成全别人，以前如此，现在一把年纪还是如此。”
“我也后悔了，可后悔也没有用，当年我自己种的苦果，我自己再痛苦也得咽下去。阿渊，我欠你一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如果时光再倒流十二年，夏今渊听到这声“对不起”也许心境会有很大波动，但现在……没有了，完全没有半点波动。
俊颜淡淡的他微笑，“您不必向道歉，我也没有觉得你错了，您选择的是您所喜欢走的路，而我们选择放心，让您安安心心去追求自己，又没有各自生怨，您又何需向我道歉呢？”
“没有各自生怨，又为两不相欠，你不必道歉。我们夏家没有把您的所做所为放在心里，您不必内疚。”
“而我恳请您以后别来老宅了，老爷子、老夫人年事已高，都过着活一天是一天的日子，我们做晚辈的只想让老人家能安渡晚年，不想让老人家再为我们操心，更不想为不相干的人而发愁。”
“所以，我恳请您别再来了，还过着像以前的日子吧，你继续过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而我们继续过着一家人的生活，互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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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干的人……她在自己儿子眼里就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泪挥如雨的肖女士再也忍不住，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阿渊，我真的错了……你看，我现在都不敢在你面前自称一声‘妈妈’，我知道错了，真的错了。”
“我错没有在你小时候好好照顾你，错在不应该把你一个人丢在机场，错在十来年前，你特意过来找我，而我冷言相对……阿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外面，黎夫人听到了她的哭声，坐着喝茶的她用茶盏掩饰自己眼里淡淡的笑，淑曼啊淑曼，他们两父子这么伤你，你怎么还想倒贴过去呢？
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可不是你想找回来就能回来。
哭着，哭着，这会儿哭才是真正肝肠寸断的哭，可不是以前我见忧怜的哭了喽。
“阿渊，你妈身体不太好，你虽然不认她，但请别气着她，你妈若出了事，我头个饶不了你。”
想进去，但被人守着的黎夫人把茶盏往茶几上成“哐当”一声用力搁下，冷道：“别欺负你妈，有我守着，把你的态度给我端正！”
夏今渊没有回她，也没有哄肖女士很冷静地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声色凉凉淡道：“您擦擦眼泪吧，等会红着眼睛出去，外头您的那位好友可真要冲过来找我麻烦了。”
他刚伸手把纸巾递过去，哪料肖女士动作极快，竟然让她一下了握住了他的手，顿时，神情淡冷的夏今渊面色蓦然冷沉，非常不客气地甩开她的手，就好像碰到什么恶心的东西，让他完全不能忍受。
“您太冲动了，我并不喜欢您这样的动作。”
他眼神冰冷地看着，便没有了之前的客套。
肖女士被他眼里的厌恶给惊到，她的儿子……那么厌恶自己，厌恶到好像碰他一下，他都嫌脏。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问了出来，很轻的问着，声音支离破碎。
薄唇压紧夏今渊用纸巾擦了擦自己手腕，见此，他摇了摇头，目光轻冷地看过去，“我给您留面子，可您非要把这层面子要撕破。”
“您要知道原因，我可以告诉您，您可以受住了，别晕在我夏家。”
“还没有同我爸离婚的您，拿我做晃子，去了酒店同您的情夫约会……”夏今渊起了个开头，便看到哭到肝硬化的肖女士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
开了头，夏今渊便没有打算轻易结束，凉凉的声音里有了几许残酷，“我醒了，可您还同您的情夫滚到连被子都掉地下。这是您的第一次。”
“第二次，我在衣柜里，而您同您的情夫在那床我爸偶尔才回家睡一觉的床上又滚到被子掉下来……”
“第三次……”
“不……不要……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于……”全身都颤抖的肖女士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她心里慌得非常厉害，整颗心朝着那无垠深渊不断坠落……坠落，她不敢再听下去了，不敢再听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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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不堪的一幕竟然被自己的儿子看到，那样可耻的一幕……她竟然让自己的儿子看到！
难怪他觉得自己恶心，她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觉得我恶心是应该的，我为自己都感觉到恶心，感到肮脏……”肖女士再也没人办法坐下来救自己儿子原谅，她开不了口，更无颜面对。
“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来，我哪里还有脸来见你……”
“不来了，以后再不来了……”
她还有什么脸！还有什么脸！
肖女士一秒都没有办法于呆下去，慌乱的她连起身都踉踉跄跄，身影摇晃到好像随时会晕过去。
“您当心点，我让佣人送你出去。”
夏今渊没有坐视不理，他知道自己这剂猛药够猛，让肖女士最狼狈的一面展现出来，她想知道答案，那他就说了。
“不用……我自己走。”
完全没有脸再呆下去的肖女士只想快点离开，年轻时候的任性质妄为，到了老了再回忆……只有深深的耻辱。
哪怕……哪怕她出轨的情夫后面确实成为她的第二任丈夫，可她哪有什么脸解释！
眼底凉意已经散去的夏今渊还真怕她倒了，见她放在茶几上成的水还没有完全喝完，便提醒，“您喝杯水吧。”
起身太猛的肖女士小腿部位磕到了茶几，怕疼的她这回没有一点反应，闻言，猛地抓起玻璃杯把那半杯没有喝完的柠檬水一口饮尽。
喝太快，又急，水从嘴里溢出来，放下杯子的她还发出阵阵剧咳。
太狠狈了，如此丑陋不堪的一面被自己亲生儿子掀出来，太难堪了！太难堪！
慌作一团肖女士把玻璃杯放回茶几，太急，也没有留意自己手里的玻璃杯并没有放到茶几上面，手一松，手里的杯子便“啪”地一声掉到了木地板上面，没有碎，只发出让她胆颤心惊的轱辘声音。
地上转了一翻的杯子滚出了茶几，滚到了地板外面，夏今渊目光淡冷看着眼前这位再也没有半点优雅，只有狼狈的女士，把她的慌乱、惊骇、不堪…全都一一收入眼底。
这样的肖女士没有引起他半点同情，他一脸淡色看着，连伸出手虚抚一把的动作都没有。
他确实嫌弃她脏。
而外面的黎夫人听到动静，身子朝着会客客厅那侧少倾了少许。
有像点什么东西摔地下的声音。
里面没有大动用，不像有意摔东西，倒像无意间碰到了什么东西，才发出了声音。
如果是无意倒碰……那没有什么好听了。
“对不起，对不起……”旗帜高领都被柠檬水打湿肖女士弯腰把水杯捡起来，再双手哆哆嗦嗦放了回去。
起身时，她连梳得整齐的头发也乱了。
没有了高贵，没有了优雅，最丑陋的一面都被扒了出来，她用再高贵、再优雅的仪态也掩饰不了她的肮脏的丑陋。
淡然注视的夏今渊回了一句“没关系”，很客套又宽容。
因为不再意，所以没有任何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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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心坠入深海冰谷的肖女士听到这声“没关系”，那颗冷到没有一丝温暖的心口又像被万千钢针细细密密扎着。
让她彻底明白，无论自己怎么补救都不可能听到自己儿子唤她一声“妈妈”。
已经走到了门口女她单手扶着门框，回头，泪水不停，早染了风霜的双眼再次深深看向夏今渊，看到他脸上平静的冷漠，心如扎针的她轻地闭上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孩子……
她没有想过这么肮脏丑陋的一面被他看到，没有想到年轻时的荒唐，最后成了她一个人的绝路。
她为什么要来老宅，为什么要来！
如果没有来，她至少还可以继续自欺欺人，还能继续留在京里，说不定偶尔还能同儿子远远见一面。
如今最后的遮羞布都没了，她在儿子的心里那么丑陋、肮脏，她还有什么脸过来见他？
可她偏偏来了，偏偏就来了！
心里绞到疼的肖女士猛地想起自己为什么要来老宅，差点忘了，她差一点把正事都给忘了。
夏今渊又都走到门口，要开门离开的她又缓缓转过身，修眉便不由很轻地皱了一下，她难不成还有话需要说？
“阿渊，告诉你爸……黎初海回来，你可能不认识黎初海，但你爸认识，老爷子也认识，阿渊，你告诉你爸同老爷子。他们应该知道。”
脸色惨白的肖女士说完，这回真不再停留，把门打开走出会客客厅。
双眼半眯的夏今渊很轻地压了嘴角，特意跑过来就是告诉他一个陌生的名字。
黎初海？
也姓黎？
最近他认识的“黎”姓好像有点多了。
家里头的大舅子也姓黎。
外面突然传来黎夫人的惊喝声，“淑曼，淑曼！”
走出来的肖女士只说了一句“成兰，我们走”，便在黎夫人的注视全身没有一点力气的她膝盖一软，整个个软软地倒了下去……
若不是准备送客的佣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估计会直接摔在地上。
黎夫人见此，哪里还能坐得住，急忙忙过来搀住全身软软无力的肖女士，并对那佣人大喝，“还不快把人扶到椅上坐着！这就是你们夏家的待客之礼吗？上登门拜访的客人吓到腿软！”
声音非常大，若是楼上楼下的商品住宅，上下领居都会听到她的声音。
还好夏家老宅高墙大宅，四周连领居都没有，就连北海那些风景名胜古迹都绕开了夏家，让老宅成了闹市城最宁静的宅子。
黎夫人有心想要闹到人尽皆知，能听到的也就是夏家的佣人，还有走出来的夏今渊。
“我没事，成兰，我没事。”全身使不上力的肖女士连说话都绵软到好像随时会断气，再加上她脸色十分不好，她说自己没有事，还真让人不能相信。
“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刚才我要陪着你，给你壮胆，你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坐好，别乱动！我倒要问问阿渊，他到底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