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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常喜欢用奇计者,往往都是死于奇计,倒不是说是被别人的奇计所杀,因为但凡是这些爱用计谋的人都是严防着这一手,想要从这种人眼皮底下耍聪明,未必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不过这样喜欢用奇计的人,在一两次或者多次的计谋成功之后,大多数人都在心理就会形成一种暗示,仿佛自己的计策无论何时都会顺利进行,下意识的会提高了自己计策的成功率,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对于斐潜而言,倒不是觉得计谋不好,只不过不希望将自己这一方全部的赌注都压在一个计策上。相比较来说,斐潜更喜欢引导着整个局面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这才是真正让对手无法应对的计策。

    在这样的大势当中,不管对手选择什么,都是一样吃亏,吃多吃少而已,如果有些小计加以辅助,成功了便加速对手的败亡,失败了,也并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这才是斐潜个人所欣赏的。

    就像是来犯阴山的这一批鲜卑人,现在已经是落入了网中。

    当然能够更早的收拾掉,自然是更佳,不过现在看来,恐怕还需要等上两天。

    疑心就像是信任这一坛美酒封口上的小破洞,时间越长,这个破洞发挥的威力便是越大,然后一坛甜美的信任之酒,就会变成一坛醋,甚至是彻底的腐败变质。

    因此荀谌的建议是最正确的,缓行两天,欲速而不达,外部压力太强,内部就自然团结起来了……

    而且自己也要等一把尖刀,一把切开阴山来犯的鲜卑血肉的尖刀。

    不过既然是尖刀,就必须要懂得如何使用,就像是如何使用计策一样,用其正,少用其奇。

    幸运的是,斐潜并没有等多久,赵云便赶到了,甚至比斐潜原本意料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些。

    为了提升赶路的速度,赵云甚至都没有穿铁甲,只是穿了一身的皮甲,然后便带着三名亲卫全速赶来,一路之上,更是沿途换马,毫不停留,等到了斐潜大营的时候,方下马就是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到地上。

    另外三名赵云亲卫更是不堪,甚至有人骑术稍微差了一些,两股之间鲜血淋漓,全靠其他的兵卒搀扶才下去修整歇息去了。

    而赵云却没有任何的停顿,稍微喘口气之后,便来到斐潜的大帐。

    “……参见君侯……”

    这一路的尘土,使得赵云的嗓音都是干涩无比。

    斐潜看着赵云一头一身的泥灰,脸上脖子上一道道的都是汗水流淌之后又重新被黄尘覆盖上去的痕迹,心中也是颇有些感动,先让人给赵云胡凳就坐,又叫人取打些清水过来让赵云多少擦个脸,漱个口……

    趁着赵云洗漱的时间,斐潜便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还有阴山周边的情况,都大概向赵云说了一遍,然后说道:“三日之后便是荡平鲜卑之时!子龙,前军骑军大部,便全数交给你来统领了……”

    说完,斐潜便从身旁取出了半片虎符,站了起来,笑吟吟的看着赵云:“子龙接了虎符,便可先去前营和手下将校先熟悉一下……也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卯时,再来议事也不迟……”

    “这……”赵云一愣,然后看着斐潜的笑容,便微微一低头,“……谨遵君侯之令!”然后站起身,上前两步,半跪着从斐潜手中接过了虎符,然后又微微弯腰行了一礼,便向斐潜告退。

    荀谌笑笑,说道:“某便替君侯送送子龙吧……”

    斐潜看了荀谌一眼,然后点点头说道:“这样啊,也好……”

    两人便一同告辞出了大帐。

    荀谌示意让赵云先行,赵云却不肯,抱拳说道:“岂有长者居于后的道理,荀东曹先请……”

    荀谌的年岁较长,且又是位任东曹,因此称之为长者也没有错。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荀谌忽然说道:“子龙,是否有所疑惑?”

    赵云捏着手中的虎符,拇指在虎符上的疤痕搓了搓,沉默而了一会儿之后,便说道:“正是,还请荀东曹赐教。”

    荀谌点点头,一边朝前走着,一边说道:“子龙未到之时,某也曾……”

    荀谌说了一半,然后转过头来朝着赵云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拱拱手说道:“……子龙莫怪,某也是就事论事,并非对子龙有所不满……毕竟子龙原是……”

    赵云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是马上跟了上来,说道:“荀东曹客气……能得东曹直言,便是云的幸运了……”

    荀谌看了看赵云,似乎是在评估这样一句话到底只是在客套,还是赵云的真实想法,不过片刻之后便继续说道:“子龙可知夹谷之会?”

    赵云愣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在脑海当中搜寻着。

    荀谌也不着急,也不催促,只是慢慢走着,然后也在注意观察着赵云的表情。

    赵云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说道:“可是定公十年于夹谷,齐鲁之会?”

    荀谌点点头,说道:“子龙知晓此事,便是极好了……其中犁弥有言,孔丘知礼而无勇,不知子龙以为然否?”

    说孔子知礼而无勇,是犁弥和齐侯说的。不过呢,孔子并没有像犁弥所说的那样,反倒是在夹谷会盟当中展现出了他的勇气和礼节,折服了齐侯……

    当然,这个是左传当中这样写的。

    不过呢,看书最忌讳的就是生搬硬套,死记硬背而不能融会贯通,夹谷之会并非单独的一件事情,也不是隔离出来的一个片段,而是一个时代。

    孔子真的是靠嘴皮子折服了齐侯么?

    呵呵。

    真要这样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真正要理解这个事情,却还需要知道当时的中原战局的变化,齐国和晋国的恩怨,以及前后齐国的几次对外战争和外交。

    荀谌看着赵云,眼神当中除了有些期待,还有一些玩味。

    赵云其实知道,荀谌所说的未必就是只有这一个事件,问的也未必是一个答案,至少赵云就想到了好多前后关联的事情……

    比如孔子和齐侯、鲁侯之间的关系……

    比如孔子当时新任了鲁国大司寇……

    比如那个时候的投降了齐国的莱人……

    比如方才征西将军所说的要和鲜卑所谓的“和谈”……

    比如自己和黑山……

    赵云低着头,手里捏着虎符,感受着虎符的重量,迟疑了片刻才说道:“……荀东曹之意……是知礼方勇?”

    荀谌微微的笑了,然后既没有表达说赵云说的对,也没有表示他说的错,而是说道:“不愧是君侯夸奖‘礼勇’双全的子龙啊……呵呵……”

    说完,荀谌便向前而行,并没有继续说这个事情了。

    赵云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扭头看向了斐潜的大帐,沉默了那么一个瞬间,才迈出步伐跟上了荀谌……

    ………………………………

    拓跋郭落拿着木牍,上下打量,心中也很矛盾。

    其实拓跋郭落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这是汉人的计策,也不是没有推断出匈奴人也不太可能和汉人有什么特别的约定……

    但是鲜卑斥候带回来的木牍上面“如约而行”四字又要做什么解释?

    什么约定?

    约定的什么内容?

    当然,现在如果去询问匈奴人的话,肯定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也会矢口否认有和汉人作什么约定,但如果万一真的有什么约定呢?

    这一次汉军大部队前来,对于侧后绕袭的鲜卑王庭的部队来说自然就是好事了,但是对于自己,就等于是有较大的风险了,这个大营,侧面的阴山营寨一直解决不掉,又要面临着汉兵大部队的威胁,这样的局面,确实是比较难办。

    他也暗地里派人询问过那克里真的族人,对于其中的一些事情当然知晓了一点,虽然那克里真没有完全讲实话,但是匈奴人当时确实是在和汉人交战当中已经不支,这个到是真实的事情,因此虽然那克里真最后表现得有些懦弱,但是说起来么,也不算是什么重大的失误……

    如果那克里真抛弃的是鲜卑族人,那就另当别论了,反正拓跋郭落也就是把匈奴人当狗使唤,但是也没有说会将自己家里面的两条狗提升到和自己一样的所谓战友的地位上,因此,那克里真的这个事情,拓跋郭落也就暂时不想揭穿,在众人之前也没有做出任何的表示,暂时自己暗中先记下就是了。

    那么对于匈奴人,全数杀了?

    倒是一了百了,也是免除了所谓可能的后患,然而这样做难免会大伤士气。不论何时何刻,朝着自己友军或者是自己族人下刀子,都是一种令人沮丧的事情。

    并且对于不明情况的其他部落会怎么看?

    这一次纠集部队,漠北草原上也有来一些小部落的人,还有一些是之前因为檀石槐大王的威名而伏拜归顺的,虽然也称为鲜卑人没有错,然而实际上和出身辽黑长白的正统东胡鲜卑人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所以一旦自己将这些匈奴人杀了,虽然当下确实是省事不少,不过却有不少的后患……

    是个有脑子的都会想想,这个步度根大王是不是没有度量了?那么另外一个轲比能似乎更好一些?

    还是不能杀。

    那么眼下便只剩下了软禁一途了。

    先行圈地关押,重重安排守卫,剥夺匈奴人的武装,隔绝与外界的联系,等到战事之后再根据具体的情况进行处理。

    看起来也似乎是不错,但是万一要是在和汉军交战的关键时刻,这些匈奴人真的反叛了,那也是一场灾难。

    更何况派去看守匈奴的人多了,自己这边可以用上人手就少了。

    “汉人好狡猾啊……”拓跋郭落喃喃的说道,“这个是伤兵之策啊……”在这个时候,拓跋郭落真的希望汉人之前将这些匈奴人都杀个干净。

    拓跋郭落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书信。

    “和谈?”拓跋郭落摇了摇头,“笑话,到了这个份上,怎么可能和谈?汉人会痛痛快快的将阴山这一片土地交出来?”

    所以所谓的和谈,其实一开始就没得谈。

    “和谈是假,缓兵才是真的……不过,”拓跋郭落冷冷的笑着,“呵呵……和谈也好……”

    ………………………………

    对于匈奴人来说,这一夜似乎是这么的漫长,终于是苦苦挨到了天明。在外野营的匈奴也大多是没有休息得好,早早的便有人爬了起来,然后下意识的开始收拾起手边的事务来。

    只不过每个人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时的将目光投放到营地中间的位置,然后又赶忙扭回头去,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再看一眼,再和身边的小伙伴将脑袋凑到一处,叽叽喳喳的低声私语着什么。

    这些匈奴兵并非只是经历了一场两场战斗的普通牧民,跟着阿兰伊和临银钦奔波,接连战斗,能够剩下来,活下来,其实除了运气之外,多少也算是有些本事了,自然是对于周边的变化有些敏锐的自觉。

    原本在大营附近驻留,每天应该早早的就有负责后勤的鲜卑兵卒送来一日的兵卒用度,虽然比起鲜卑直属的那些人要差上一些,少上一点,但是也算是可以对付一些人吃马嚼的,然而现在,眼见太阳越升越高,送粮草用度的兵卒却依旧毫无踪迹。

    这就有些问题了,再加上匈奴营地周边,时不时来回巡逻的一些鲜卑游骑,也似乎是让人感觉得到是带着一些莫名的敌意。

    从汉人那边回来这件事,对于普通的匈奴人来说也未必知道多少内情,也不懂得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只是下意识的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但是对于阿兰伊和临银钦来说,夹在鲜卑和汉人中间,前前后后纠缠成为一团,别说三言两语,就算是掰开来揉碎了都不一定能够讲得清楚,因此就算是察觉到了族人的心思,也没有办法给他们什么一个比较好的解释。

    拓跋郭落至少的全军的统帅,但是对于匈奴人来说,却未必对这个统帅有什么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敬畏,在没有鲜卑人在场的情况下,都是这个东西那个家伙的乱叫,反正对于匈奴人来说,还是自家的头人才真正是自家的统领。

    阿兰伊和临银钦也是强作镇定,从夜里到了清晨,这么长的时间,拓跋郭落都没有露面,甚至连一个传令的也没有,这多少让人心中忐忑,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拓跋营地之内响起了一片的马蹄之声,一队人马径直朝着匈奴营地而来……



    就在临银钦和阿兰伊两人彷徨不定的时候,百余骑鲜卑人马,飞也似的向着自家的大营边上奔驰而来。

    匈奴扎的这个营地,是临时所建,位置也不是很好,比较偏西一些,本来就没有像是正式营盘那么刁斗森严,加上营地当中匈奴兵卒也是人心不定,因此纪律更是松散,就连木栅都没有立,帐篷也是同样东一簇西一簇的,连哨兵也都没有几个,就是象征意义的站在路口而已。

    这百余骑的蹄声,顿时就将这几名哨兵惊动,一名匈奴哨兵才战战巍巍的试探的问了一句:“谁?”

    当先一个鲜卑骑兵已经顺手一鞭就抽了下来,若不是躲闪得快,就要被劈头盖脸的抽到面上!

    后面鲜卑骑士已经赶到,也是径直连看都不看,纵马直冲营内,要是不长眼的撞到了马前,更是连停都没有停,直接撞飞!

    一名鲜卑骑兵纵声高喊:“你们这些该死的爬虫!给爷爷赶快爬进去,叫你们带头的爬出来,领小王的号令!”

    鲜卑士卒的呼喊声音,似乎是一道霹雳一般,将整个的营地都惊动起来,喧哗声顿时响起,不少匈奴人纷纷从不同的地方站出来,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眼见匈奴的兵卒将兵刃举起,冲在最前头的那些鲜卑人也不能再长驱直入了,勒马立定,在前头团团转圈,但是也没有多少的慌乱,只是扬声大呼:“奉小王之令前来!你们头人何在?快快出来接令!”

    临银钦和阿兰伊几乎是一夜未眠,等到天色将明的时候才有些困顿,勉勉强强半坐半靠的眯上眼,却猛人见听到营中大乱,然后又是鲜卑人的呼喝之声,便骤然在睡梦当中被惊醒,一头栽在了地上,撞得一脸都是灰土。

    两个人连忙爬起来,对视一眼,也顾不得什么一头一脸的灰土,便从营地之内走了出来,到了鲜卑兵卒面前,抚胸行礼:

    “阿兰伊……”

    “临银钦……”

    “恭迎小王号令……”

    从鲜卑骑兵队列当中出来了一人,却是拓跋郭落帐下的一名亲卫,看着站在地上深深的弯下腰的阿兰伊和临银钦,也不下马,大喝一声:“起来!且看这是小王的号令,从现在开始,营地内所有人的兵刃上缴!留在原地!不得擅动!”

    他一声令下,身后就有鲜卑骑兵重复大喝一句,旋即将手中的一小卷的羊皮高高举起!

    汉代调兵,一般情况下都是使用虎符,行军调度之间,用的是行文加盖大印,而不管匈奴人还是鲜卑人都是完全的拿来主义者,自己不懂得创新,也不懂得像是某某一样,稍微改动一些便高调的宣称,都是东亚文明之间的事情能算抄袭么……

    因此鲜卑人也是用加盖了大印的羊皮卷代替汉人的行文模式,但是因为匈奴和鲜卑其实都没有成型的文字,不得已还是用华夏的汉字比较简便一些,当然,如果是用在普通牧民身上,往往都是加盖了大印的图画才能简便易懂。

    号令一下,匈奴营地内顿时大哗!

    那一名小王的亲卫也不害怕,只是冷冷的看着阿兰伊和临银钦,然后不耐烦的在空中甩了甩马鞭,吼道:“你两个!到底接不接令?!”

    作为头人,多少还是认得一些汉字的,因此对于鲜卑小王的号令,阿兰伊和临银钦也都是看得懂,加盖了俾小王的大印的羊皮卷上写得清清楚楚,上缴兵刃,就地等候,待战事结束再行安排。

    羊皮卷是胡人擅长的工艺,硝制得既紧实又平整,不过和汉人的丝绢一样,都是只有相当有地位的人才能使用,而大多数的普通的胡人,也就是用木头,实在没有的时候便是捡一块石头,用刀在上面划拉几下,便算是用以传信的物品的,至于对方收到了能不能看得懂,这就很难说了。

    这种方式,后来就渐渐的成为习俗,向长生天祈求和许愿,便用石头作为传递这种信息的工具,然后在草原上形成了一个个的小石堆……

    羊皮卷上的一个血红色的俾小王大印,刺得阿兰伊和临银钦眼睛生疼,就像是一把刀扎进去了一样,直接痛到了心中。良久良久,阿兰伊和临银钦才跪倒在地,然后双手将自己的战刀举起:“……谨遵……小王号令!”

    阿兰伊和临银钦这样一个举动,让营地内的匈奴人也是脸如死灰,沉默了片刻之后,也是哗啦啦的跪了一地。

    小王的亲卫这个时候反而收住了凌人的气势,脸色缓了缓,下了马,接过了临银钦和阿兰伊两个人的战刀,然后转身交给一旁的鲜卑骑兵,示意将阿兰伊和临银钦的战刀收起来,好让他向小王复命,然后才转过身来,态度缓和一些,略带宽慰的说道:“二位都起来吧……毕竟现在是两军交战……小王也是无奈,你们应该也能够理解……反正不就是等一段时间么……方才若有不当,到时候再一同喝马奶酒向二位赔罪……”

    虽然小王的亲卫态度和缓了,但是阿兰伊和临银钦却不敢就此蹬鼻子上脸,依旧是微微弯着腰以示尊敬,说道:“……不知道小王可有什么其他的交代?”

    拓跋郭落的亲卫微微笑着说道:“这倒是没有……放心啦,不就是待两天就是了……粮草用度什么的,过一会就有人送来,你两人安心就是……”

    说完便上了马,带着阿兰伊和临银钦的战刀回去复命,至于其他匈奴人的兵刃,自然有其他的人进行收拢,反正这个拖把小王看到匈奴两个头人的兵器就行了,至于一般的兵卒的那些破铜烂铁,哪里还要去污了小王的眼!

    那小王的亲卫回去复命去了,留下阿兰伊和临银钦两人相视无言,而周边的匈奴兵卒则是在鲜卑骑兵的监视之下,一个个排着队列,将自己的兵刃扔在了营地中间的空地之上,整个营地如同死了一般,阴沉低迷的气氛在不断地蔓延……

    ………………………………

    就在阿兰伊和临银钦接到了鲜卑小王的信物的时候,斐潜也接到了一个信息,有人拿着他的信物,正在朝着阴山赶来!

    严格来说,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总计是一百人和两百匹的战马……

    因为这一群人有斐潜的中兴剑,而且也带着由徐庶开出的证明,因此这群人也并没有做出惊扰地方的动作,而是宛如一只治军严谨的行伍一样,只是在需要补给的时候才在县乡周边驻扎。

    一人双马,部队数量也是不多,因此速度也是不慢。斐潜前两天才接到徐庶从雕阴传来的信息,现在又收到了从桢林传过来的消息,这群人就已经抵达了桢林,马上就要到阴山这里了……

    “飞熊啊……”

    说实在的,对于这样一只略带些传奇色彩的军队,斐潜倒真是有些期待,因此便带了些人马在营寨大门之处等候。

    预先在外游弋的斥候可能遭遇到了前来的人马,远远的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哨音,三五斥候打马从南面而来,到了斐潜近前拜倒禀报道:“将军!来人已经到十里之外!”

    太阳的光芒,从东面洒下来,照耀着这一方天地。

    斐潜将双手负在背后,微微眯着眼,向南而望。

    就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上,突然冒出了一个身影,便是一名骑士,高高擎着一杆大旗,出现在视线之中。

    转眼之间,便是十余名骑士几乎同时,跃马出现在其身后,每个人都立着一只长长马槊,锋锐的刀口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

    非精骑,不得用马槊。

    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其根本原因,就是马槊这个玩意,实在是太费钱了。就连斐潜这个天生就是讲究装备的后世来人,都会觉得这个玩意有些过分,因此在装备自己麾下一般骑兵的时候,也只是用精致一些的长矛而已,不敢把马槊作为制式的装备。

    其实马槊,就是加强版的长矛,但是又有一些不同。马槊的槊锋刃极长,刃长汉尺二尺三,具有明显的破甲棱线,打造精致的槊锋有八个面,在骑兵高速运动之下,不管是普通的皮甲,还是坚固的札甲,甚至是锁子甲、铁圜甲或是明光铠,在破甲的槊锋之下,都像是普通的葛布一般,一击而破!

    马槊锋刃之下,不是普通的红缨,而是被称之为“留情节”的东西,除了具备阻挡扎入人体的时候血液直接喷溅到自己身上的作用之外,还在中间有硬节,防止冲锋的时候破甲能力太强,导致强行穿透,贯穿了敌人身躯无法拔出的负面作用。

    除此之外,马槊的杆按照原本的标准,是要经历三曝三阴三油三胶,再用上等的细麻绳,横向缠绕,使得麻绳勒入杆体当中,提供横向的受力,然后刷上生漆,裹上葛布,一层裹上一层,直到刀砍上去,发出金属之声,不断不裂,才算是好的,这样的工序,不仅耗费大量的财力,而且往往要历经三年方能成品……

    顺便说一下,原本汉弩弩臂的材料,也是要求用和马槊同样的木头为最佳,也就是柘木,又名桑柘木,最重要的便是取其弯折回弹、瞬间复位的刚柔并济的能力。

    因此这个玩意,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汉律当中记载,就连中央禁军,便只有属于重要典礼的时候的朝廷仪仗队的人物,方可拿着马槊,作为卤簿的前导,由此可见其珍贵。

    如果这个时候有什么什么恒久远,什么什么永流传的广告语的话,马槊定然是沙场厮杀汉子的心头爱……

    然而此时,前来的这一队骑兵竟然是人手一杆!

    阳光照在锋利的马槊槊锋上面,八面八棱都是被打磨得平滑无比,闪烁着万千寒光,看得久了竟然连眼睛都有些疼痛。

    马速并不快,但是队列却极其严整,从远处而来,每一个骑士之间的距离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变动过,长长的马槊笔直得就像是马背上骑兵的腰板,任战马驰骋却毫无晃动一般。

    斐潜也算是带过兵的人,虽然还比不上手下的那些大将,不过比起一般人来说自然是见多识广一些,当见到这一行列的骑士的时候,脑海当中便只剩下了“彪悍”二字。

    彪者,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彪最犷恶,能食虎子。

    悍者,勇也。悍戆好斗,勇武强壮,方可称之为悍。

    人,膀大腰圆,身躯壮硕,马,四肢健美,鬃毛飘逸,而当前高高擎起的那一杆旗帜上面素边玄底,只是用金线勾勒出一只肋生双翼,张牙舞爪的巨熊,做出一副即将扑杀猎物的模样。

    这就是曾经纵横西凉,在董卓之军当中创出一条赫赫威名的飞熊军!

    到了近前,最先的那名骑士熟练的将旗杆一卷,那一头活灵活现的飞熊便像是隐身藏起来了一般缩了回去,然后便全员下马,牵着马缰一步步慢慢的走了过来。

    斐潜这个时候,才隐隐的听到了身后一些兵卒喘出一口长气的声音……

    这还是没有着甲的飞熊军。

    看这样子,这些人的甲胄都是绑在第二匹战马之上,而若是这些骑士全副武装,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时候……

    这一小队飞熊军走进了些,然后驻足停步,立着马槊站在战马之侧。

    在队列当中,一人越众而出,走到了最前,双手捧着一柄长剑,正是斐潜的那一把中兴剑,一步步走到了斐潜的近前,然后屈身下拜,将长剑举过头顶,沉声说道:“飞熊别部残兵,计一百一十三人,拜见征西将军!”

    一百一十三名飞熊骑,单膝点地,微微低下头颅,皆是一同大喝:

    “拜见征西将军!”

    一时之间,斐潜不知为何,似乎就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勃然跳动起来。斐潜缓缓的抬头远望,目光越过了眼前的这一队人马,也越过这一片阴山之地,甚至越过了遥远的长安都城,直投向不可见的山海尽头。

    天高云阔。

    山清草绿。

    此时,此刻,此方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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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太行黑山南岸,黑山军大军的前沿营地。

    在张燕决定对于周边的并州进行荼毒式的攻击之后,庞大的黑山军,就像是蝗虫一样,在张燕其下的诸位统领带领之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行动了起来。

    于毒和眭固两人一左一右,从太行山黑山哪里绕了出去,于毒军居于左翼,眭固军居于右翼,张燕自己领了中军压在中央,摆出了好大一个阵势。

    这样的军势,自然对于与冀州一般性的乡野豪右士族坞堡来说无法抵御,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黑山的兵马在外张牙舞爪的四处破坏。

    要派出坞堡内的农兵或是战斗力高一些的私兵来和黑山军战斗,这些坞堡之内的人多半是舍不得的,因为权衡利弊之下,为了一季的庄稼,要赔出去坞堡内的主体力量是不划算的……

    黑山军大举出动,焚烧捣毁庄稼,也就是一年没有收成而已,黑山军又不可能长年累月的在外征讨,终归是要缩回去的,并且这一次黑山军如此做派已经是将长久以来保持默认下来的仅有一点点内的关系毁坏得干干净净,许多坞堡之内的豪右士族也都在咬牙切齿的赌咒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给与黑山军半点粮草。

    然而发狠归发狠,发誓归发誓,至于攻击黑山,如果袁家子大军来了,跟着一起打落水狗,这些士族豪右还是愿意的,但是要豁所有的身家去做什么迎战的先锋,这些豪右士族还是没有这样的想法,而是选择躲在坞堡之内。

    只要是黑山军不强行攻打坞堡,这些豪右士族也就一次次的派出向袁绍求援的使者,而从未有过什么主动出击的想法,袁家子拿了那么多的粮草,也就是该袁家子他们体现出作用来的时候了。

    见到这些坞堡里面的人如此态势,黑山军越发的嚣张,为数不多的轻骑探哨,甚至渡过了滏水,临近了邺城。当然,这些探哨自然是不敢和袁绍的兵卒硬拼,也不敢过于迫近,只是远远的盯着袁绍的大军的动向,好给黑山军提供一些预警。

    张燕的中军大营,选择了一个之前袁军进攻黑山所遗留下来的营盘,修整了一下,便当成自己的营地了。反正黑山军上下也不是很讲究,能对付就对付一下算了,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去细细整理什么营盘,估计着也存着反正也待不久的想法,在这个营盘上就算是花了再多的心思,到时候屁股一拍,还不是照样要走,全白费了?

    现下这个营盘当中,满满当当的都是黑山大小统领和他们的所属兵卒,当然,还有一些随军的妇孺之类的。这一次的行动,为了保证前沿的黑山军的战斗力,这些不能冲杀到第一线的妇孺自然也是需要出一些力,缝补搬运什么的,虽然比不上壮劳力,但是多少能搭把手。

    不过这些老幼妇孺,自然不能在张燕的中军大营之内居住,只能是在营外找个地窝子或者是树木之下搭个草棚,也就算是安顿了事。

    此时此刻,黑山军参与此次行动的大小统领,都在张燕的中军大帐之内议事,而这些大小统领的亲卫,反正这个时间统领也不再身边,便都毫无军纪的凑成了一群群,相互谈笑着,甚至有的还聊得手舞足蹈……

    “……这次大统领真是了得!硬是压的这些坞堡内的兵卒不敢乱动!”

    “那是,那些坞堡内的,别看平常的时候人五人六,其实也就那一回事,你看看,这还是我前两天刚刚拿到手的!”一名黑山兵卒一边洋洋得意的说道,一边显摆着他的战利品。

    “……直娘贼,谁说不是!这次快活不少!要不是大统领有令,我们还真不想回来,这么好的机会,得谁不赶紧捞一把啊!”

    “这话说的在理。反正山上除了木头就是石头,什么都没有,这一次下山可算是真造化了,要是能够再多来两次……嘿,搞不准我们今年冬天就什么也不愁了!”

    “嗨,听说你们这次捞了不少好东西?怎么不拿出来给大家纷纷,也让大伙儿都沾点喜气不是么?”

    “……他娘的别乱说话!有什么好东西,还不是和大家都一样,吃的喝的有什么分别?你们要是上前了,也还不是照样捞到手里?还大家分分,就三瓜两枣的怎么分?话说回来,上次你出去回来,怎么不给大家分分?”

    顿时一旁的人都笑了。

    黑山都是苦日子过了有段时间了,谁都是知道生活的不易,因此好不容易捞到个机会,难免表现的都贪心了一些,这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这个大家都能够理解,毕竟之前那种在寒冬掐着手指头算还有多少粮草还要捱多少天的日子,谁也不愿多过。

    而在张燕的军帐当中,这样的情形也同样在出现。

    在大众中间,张燕的脸色铁青。

    不管张燕在黑山军当中的地位如何,说是位高也罢,说是统帅也行,但是在贪欲面前,这些黑山统领浑然就有些忘记了一些……

    或者说是有意忽略了。

    张燕是黑山军的大统领。

    但是毕竟只是大统领,并不是其他人的亲生父母,更何况就算是亲生父母,孩子依旧还有忤逆的时候……

    就像是现在。

    现在眼睁睁的看着众多的好处流水一般的收回来,这些统领又怎么肯轻易的放手,今天的议事,倒是不像是张燕在说服这些统领,倒像是这些统领在说服张燕。

    军议已经是进行了一段时间了,但是除了张燕之外,没有一个人愿意就此撤兵。大帐之内的地面上,大大小小的石头摆放着,代表着各自的统领的部队位置,旁边还有木匠制作出来的小小旗帜,还蛮像一回事,但是至于精确不精确,那就只有自个儿清楚了。

    “……袁家子的军势,已经退离滏水了,我们的哨探,也多放过河了十几里出去,都没有见到袁家子的部队,大统领,不是某贪心,这么好的机会难道就要这样放手?再等下一次还不知道要多久……某瞧着,袁家子的兵卒士气已颓,就算是真的来,等到我们哨探接到信息再退也来得及啊……”

    “我们这次下山,周边都是得罪光了,下一次想要再捞点好处,除了打坞堡恐怕就没有第二条路了……况且就算是转向阴山,这一路人吃马嚼的,怎么也得多备个三瓜两枣的,要不然怎么走?”

    “老黑头说的在理,之前于统领和眭统领在前头,我们也没有啥好说的,现在怎么到了我们去前面的时候就让我们回来了?”

    “大统领,不是我等不知好歹,只不过……之前大统领接任老统领的位置,我们赞成,后来大统领要进黑山,我们赞成,这次大统领要去阴山,我们也赞成,但是这次一是袁家子也没有派兵过来,第二以后要去阴山了,还不知道要捱多久,不多准备一些大伙儿心中也是没有底数啊……”

    这般吃相,当真是难看到了极点。

    贪婪的本性展露无遗。

    可是又能如何?

    张燕缓缓的扫过大帐之内的诸位统领,除了自家的几个比较亲近的统领之外,其他诸军统领几乎是一面倒,口径竟然是惊人的一致,导致张燕脸色不由得是难看至极。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张燕没有分析目前的危险,也不是没有叙述去阴山的好处,但是不管是危险还是好处都是将来的东西,而这些大小统领眼前可以捞到手的却是真切的实惠……

    张燕的脸色变幻不定,几次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既然大伙儿的意见都是如此……那么就再三天!三天之后,必须要走!届时不管什么情况,都必须要走!”

    营帐之内的大小统领相互看了看,也纷纷点头承诺下来……

    ………………………………

    吃相难看的不仅仅是张燕属下的一帮人。

    乱世里面自然是枪杆子重要,这个基本的道理并不是只有后世的人才清楚明白,作为当年曾经跟着光武帝刘秀一路高歌猛进打下了冀州两百多年基业的冀州士族来说,这一点自然是深有体会。

    在这些冀州士族的眼中,袁绍的吃相也有些难看……

    袁绍的野心很大,不仅仅是一个车骑将军能够满足得了的,这些冀州士族自然是看在眼中,如果说袁绍想要封王拜侯,这个倒是问题不大,但是现在袁绍摆明车马要成为第二个董卓,废除汉献帝,准备拥立刘虞,这件事情就导致了冀州士族内部产生了一些意见上面的分歧。

    况且这个事情,袁绍也并非真心想要拥立刘虞,只不过一则是为了给自己再扯出一个合乎于大义的名分,另外一个也未必没有想要利用刘虞从后面收拾公孙瓒的心理,因此这个所谓的拥立,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不是很有诚意。

    严格来说,袁绍这样做,问题也不是很大,但是问题是现在既然冀州遭受了张燕的威胁,袁绍便需要首先解决了张燕,再说其他不是么?然而袁绍依旧不肯将兵卒从和公孙瓒的对峙当中撤离出一部分去解决黑山兵的问题。

    在和袁绍几次沟通均是“稍等几日”,“再过两天”等等的拖延之词后,冀州的这一部分持续受到了张燕侵扰的士族豪右们终于是坐不住了,也等不下去了……

    “什么!”袁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的立了起来,差一点将桌案撞翻,“鞠将军带着本部兵马走了?往那个方向走的?可有什么交代?”

    “……禀明公,这个……”审配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袁绍的脸色,然后才缓缓的说道,“鞠将军在营地大帐中留下了‘卫献’二字……”

    “卫献?卫献公?”袁绍喃喃的重复了一下,然后猛的一拍桌案,两道眉毛几乎都要直立起来,大声的咆哮了半句,“什么?大胆!卫……”

    袁绍话刚刚出口,就知道有些失态,便硬生生的忍了下来,站在桌案之后,深深的吸了几口长气之后,才慢慢的重新坐了下来,沉默了半响,方沉声说道,“吾乃卫献公耶?荒唐!”

    卫献公十八年,发生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当时卫献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心血来潮,或许是想要给点教训,特意交代了让其下的大夫孙文子和宁惠子;两个人不要吃早饭,早点前来待命,但是卫献公一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也不召见二人,而是自己到园林里去猎大雁……

    于是孙文子和宁惠子两个人就找到了园林当中,而卫献公却好似完全不当一回事一样,就穿着一身便装和两人说话,这在极其重视礼节的春秋时期是非常让人不能理解的一件事情,因此孙文子和宁惠子便大怒,起兵将卫献公给打跑了,然后拥立了卫献公的弟弟公子秋为国君……

    而现在冀州的形式,却又是如此的相似。

    袁绍占据冀州,就是等同于春秋战国时期的一地诸侯一般,而冀州的士族,自然就是类似孙文子和宁惠子这样的人物了,侍奉着袁绍。双方是有上下级别的关系,但是并不是所谓的完全君君臣臣一生一世不能变的状态。

    君上要是遵守君上的礼节,那么臣子自然也就遵循臣子的本分,但是如果说君主并不能成为一个好的君主,那么就很抱歉……

    此事说起来,袁绍的确有些做得不好,为了自己的利益却将冀州士族的利益放到了后面,就像是卫献公对待孙文子和宁惠子一般。

    并且卫献公有个弟弟是公子秋,袁绍也有个弟弟叫做袁术,所以,袁绍才不得不从愤怒的状态之下,强行抑制下来,因为现在等于是冀州士族在表示强烈的不满,如果袁绍再不做出相应的弥补动作,说不定真的就成为了卫敬公第二了……

    “明公欲解此局,亦非难事……”审配捋了捋胡须,说道,“不过……公孙便多苟延几日了……”

    袁绍将拳头捏得紧紧的,沉吟半响之后便断然说道:“正南请直言,无需顾虑!”

    虽说袁绍是袁家子,是天下冠族的代表,但是也并不意味着其下的士族就会服服帖帖,毕恭毕敬百依百顺。

    世家士族,必然先是家族,然后才有其他,当家族的利益受到损害的时候,便是天王老子也是要斗上一斗的,更何况现在袁家不仅仅是袁绍一个人。

    冀州的士族这一次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出自己对于袁绍的不满,既然袁绍不愿意调兵,那么冀州的这些受到张燕侵扰的士族就采取了自己的方案。

    “前些时日温候来投……”审配凑近了一些,说道,“明公不若如此这般……”



    温候吕布,之前在袁术那边吃了一鼻子灰,现在自己感觉总算是有些起色了。

    虽然之前袁术并没有直接明言说吕布什么,但那种蔑视的态度,多少还是让吕布有那么一些察觉,心中难免有些郁闷。

    原想着自己一身的武勇无双,终归是会受到重用,然而现实便是如此的残酷,说不行的时候便是怎样都是不行,就算是行也是不行,在这样的情形下,吕布在袁术那边竟然没有一点点的施展的空间,便只能是黯然离开。

    不过现在似乎就不太一样了,袁绍听闻吕布来投,竟然出城相迎,如此行为自然也是让吕布面上有光,便欣欣然的留在袁绍此处,此番更是得到了袁绍的重任,领着三千骑兵直扑黑山张燕大营处。

    当然这个“重任”么,实际的情况并非就像是吕布自己以为的那样,这三千的骑兵还有另外的一个统领,就是高干。

    高干,是陈留人,和袁氏有所联姻,因此对于这些重要的骑兵来说,自然袁绍还是将其掌控权交到自家人手中才更为放心。

    吕布可以直接统管的,也就是不过作为前锋的八百骑兵而已。

    虽然如此,吕布却依旧不以为意。在他的眼中,袁绍应该还是没有充分的了解到他的武勇和统帅能力,所以现在暂时没有多少兵力,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要拿下张燕,自然就会有所改变。

    张燕的兵力,在出发之前,审配已经是交代得很清楚,甚至还拿出了一张地图,仔仔细细的一再分说,生怕因为吕布初到冀州,走错了路又或是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导致有所闪失……

    在安排妥当之后,吕布便领着自己的本部和八百骑兵,便迫不及待的往前一路急行,把高干的后续部队拉下了好大一截。

    说是鲁莽,或许有那么一点点,但是说实在的,吕布对于张燕的兵力,其实一点都没有放在眼中,就算是没有袁绍的八百骑兵,只有他单枪匹马,嗯,单戟匹马,也是照样来去自如!

    虽然吕布诗书没有读过多少,但是对于在并北草原上和狼群,和胡人,和马贼磨合多年,驻守边疆也是有赫赫战功的他来说,战场上敏锐的直觉能力,天下无出其二。

    不用审配多说,在地图上的分布来看,吕布已经察觉出张燕的兵力扩张到了极限装谈了……

    假设张燕大军只是驻留在一处,三四万人往一个地方一堆,在冀州这种平原居多的区域,那就相当难处理了,就算是骑兵速度快,但是冲阵的时候稍有一个不慎,陷入人堆当中,就只剩下一个死字,或许对于吕布这般武艺高强的人,杀出重围还是可以做到的,然而一般的兵卒就毫无办法了……

    但是现在张燕这么短的时间,攻伐了这么大片的区域,而且黑山军又是步卒为主,因此整个的部队已经是扩张到了极致,就算是原本再庞大的兵力,现在分散到了各个点上,也就和散兵游勇没有什么两样了。

    虽然张燕的黑山军号称百万,然而吕布根本不信。

    这个百万,和当初白波军起事的时候号称十万其实是一样的虚数,真正的黑山军人数也就是五十万也就差不多了,还要包括妇孺老弱在内。其中真正能够上阵的,也就是五六万人,就算把所有青壮都算上,也就七八万人顶天。

    真的百万大军都是战兵的话,张燕早就可以横扫冀州了,又何必蜷缩在黑山之内多年?

    这五六万人当中,大概只有三分之一不到是黄巾老兵,也就算是见过血的兵卒,多少有些胆气,而其他的,则是凑乎拿着兵刃的农兵而已,甚至比一般的农兵都要差一些,毕竟黑山之内,物资短缺,就算是配备兵刃武器,也会比冀州的士族豪右们给自家的佃户配的兵刃要差上不少。

    这样的人马,又怎么能放在吕布心里?

    只是这一次,要赶往邺城周边,这路程上多少还还是有些距离罢了……

    赤菟马也是好久没有畅快奔驰过,摇头晃脑得很是开心,对于它来说,让风迎面吹拂着马鬃,让泥土在脚掌下翻腾,天底下估计没有比奔跑更快乐的事情了。

    魏续夹了夹战马的马腹,驱赶着战马往前追赶了一阵,好不容易眼看快要追上了吕布,结果赤菟马斜着眼睛一看,居然还有人想追上我?

    顿时就有些不开心了,喷了个响鼻,四蹄撩开,噗呲呲的就将魏续又远远的抛在了后面……

    “温候!”魏续无奈之下,只能是大声的呼唤,“稍等,稍等一下……”

    吕布大笑,然后拍了拍赤菟马的脑袋,然后缓缓的放慢了马速,这才给魏续机会赶上来。

    赤菟马还有些不爽,见魏续的战马过来了,有些想要亲近的态势往身边凑的态势,便不悦的转头便是一口,虽然没有真的咬到,不过也吓得魏续的战马连忙往后缩了半步,只是跟在赤菟马的屁股后面,便死活也不敢向前。

    魏续无奈,也就只能是这样说道:“温候,高将军的后军已经距离我们十余里了,要不要等他们一下……”

    吕布回过头,眯着眼看了看后方的烟尘,不屑的笑了一下,说道:“等他们干什么?”那个高干,一看身形就知道,就算有所武艺,也是早已荒废了,一身的肥油肉,松散的要死,对于这种人,吕布没有多少的好感。

    魏续见到吕布的表情,便知道他并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便连忙又说道:“温候,高将军是与袁家联姻,多少也算是半个袁家人,这样将其抛到后面,是不是有些……”

    吕布挥了挥手,打断了魏续的话,他已经明白了魏续的意思。

    高干和袁绍有联姻关系,那么也就是说如果高干在袁绍那边替吕布说些好话,吕布的日子自然就好过多了……

    但是对于吕布来说,这些事情,根本不在其考虑范围之内。

    阿谀奉承?

    拉帮结派?

    难道堂堂吕布吕奉先便要沦落到做这样事情的地步?

    吕布并不想这样做,也不愿意这样做,他只愿意凭着胯下的战马,掌中的长戟,去展示,去获取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骄傲和荣耀。所以吕布不想和高干多说些什么,甚至他觉得,这一战,有没有高干的后续部队,问题都不大……

    吕布笑了,仰头望着天上的白云飘荡而过,然后缓缓的吐出了半句话:“……何需如此……”

    ………………………………

    两天之后,对于行军速度没有丝毫保留的吕布已经率部直接接触到了最外延的黑山军于毒部队。

    于毒不停地捏着战刀,手心早就已经是冒出的紧张的汗水。

    后方原本就不多的弓箭手,如今早就箭袋空空,光举着一张弓也是毫无作用,只能干瞪眼的不知所措的站着。

    黑山军装备差,士气一旦遭受打击,便难以恢复的毛病暴露得淋漓尽致。

    一开始的时候,于毒的部队还算是可以,不但抵挡住了吕布的前部马军,还将这些骑兵杀了不少,眼看着就要势如破竹,一举击溃来犯的骑兵部队的时候,然而对面这个杀神,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他的亲卫士卒,就这样像是割草一般,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竟然没有人可以阻挡其半步!

    起先于毒还欣喜的看到自家由山间猎人专职而来的弓箭手似乎多日的练习总算是有些成效,射倒了不少的骑兵人马,还有一些受伤的骑兵被自家的步卒围住,要么直接在马上被捅死,要么被拉扯到了地上被乱刃分尸,然而一切好势头都伴随着那个杀神到来烟消云散了……

    于毒的战刀已经举了起来,他身边亲卫都在紧张的看着他的动作,接下来如果于毒只要手一挥下,他们这些一直在后面养精蓄锐的亲卫,就要跟着于毒立刻上前补位,去面对那个杀神,上前迎接冲击,接受最严酷的肉搏战!

    然而就在于毒的视线当中,那个肆无忌惮挥舞着长戟的家伙,又大吼了一句什么,然后周边的骑兵猛的纵马而分,向两边一冲一撞,竟然活生生的在步卒战阵当中又腾出一条道路来,让后续的骑兵沿着通道又是如同巨浪一般拍打在了混乱不堪的黑山步卒阵线上!

    除了极少数的重装步卒,一般的轻步兵基本上来说都不是骑兵的对手。如果说排成整齐的阵列,然后用长枪大盾强行抵御的话,还是有可能抵挡得住骑兵的冲击的,但是现在,吕布所带领的骑兵已经完全的造成了整个阵型的混乱,将阵列都拉扯的七扭八歪,相互之间毫无配合可言,又怎么能够抵御得住?

    如果说弓箭手还有箭矢储备,那么多少还可以提供一些压制力,但是现在只能依靠黑山步卒的硬碰硬的肉搏,又怎么能是吕布的对手?

    就在于毒犹豫的这个时间,以吕布为锋矢的骑兵部队,已经是杀得黑山军的步军阵列几近崩溃。吕布的方天画戟飞舞,如同恶鬼一般的尖啸着,不知道劈开了多少杆向前戳刺而来的长矛,不知道砍断了多少黑山步卒的手臂和脖颈,就连赤菟马也是兴奋的连踢带咬,被碗大的马蹄踹中了身躯的,基本上也就是骨断跌飞的下场。

    吕布在其中,更是显得骁勇无比。从一开始交战到现在,若是一般人气力难免有些衰减,但是吕布则是毫无变化一般,甚至还有一种越打越是兴奋,越战越是勇猛的感觉,他的方天画戟挥舞处,当者披靡,所过之处,血雨纷飞。

    吕布狂喝一声,方天画戟从上至下,狠狠的将眼前一名黑山兵卒连肩带背的劈开半截,血雨冲天而起,泼溅得周边的黑山兵卒一身一脸,顿时就吓得周边的几个黑山兵卒胆寒,再也不敢面对吕布,掉头就往外跑!

    黑山军的步卒圆阵阵列在遭受刚才短兵相接的攻击之后,本来就已经显得相当单薄了,这些黑山步卒,在骤然遇袭之下,勉强在于毒的号令之下集结起来,眼见如此酷烈一边倒的被屠杀的场面,又要面对遭受吕布这么凶狠的扑击,再也无法支撑了……

    虽然周边自家的步卒还有不少,但是在最前面抵挡却只剩下薄薄的最后一道,两边后面的步卒已经畏缩不前,移位补充到前面阵列的脚步一再放缓,甚而站住不动,将整个的队形彻底的破坏。

    在后方的不断驱赶着步卒向前的督战队,同样也是无能为力。这些黑山兵卒在吕布的面前,简直就是泥糊的一般,遭遇了吕布部队暴雨般的打击之后,便是一塌糊涂,任凭督战队怎么维护持续,怎样砍杀溃卒,这些没有多少战阵经验的兵卒还是哭爹喊娘不停地掉头就往外跑,在督战队身边蜂拥而过,丢下一切东西,不顾一切都要离开这个用人命换着人命的屠宰场。

    步军阵列,就在吕布骑兵的凶猛扑击之下崩塌碎裂!

    当下的黑山步卒,每个人都在狂乱向外逃命,只想在这残酷的厮杀当中保住自己的性命,更有人丢了兵刃,显然是已经被残酷的战场吓得肝胆欲裂,不停的在嚎叫着,抱头鼠窜。

    这黑山军不是并州兵或是西凉兵这种经历过边疆战斗的精锐部队,甚至连一般的郡兵都比不上,他们只是张燕和各个统领在饥民当中聚拢一些人成军的,自然表现起来就是如此的不堪。

    吕布哈哈大笑,浑然不管自己和赤兔马浑身上下全部都沾染了鲜血,蓦然战意昂扬的大喝道:“某,吕布,吕奉先在此!何人可敢与某一战!”

    于毒的手抖了再抖,举着战刀却始终没有勇气挥下去,听闻了吕布的在兵阵当中的大喝,就连最后一点点的勇气似乎也是消散了,便将战刀一收,扭头便往外逃走……

    ………………………………

    “……吕御良马,号曰赤菟,驰城飞堑,与其健将成、魏等,骑驰突阵,一日或三四,连战连捷,大破燕军……”

    鞠义毕竟是带着步卒,相对来说行军速度就比不上吕布的骑兵了,等到他赶到邺城的时候,还没有正式出兵和黑山军交战,却收到了这样的一个消息,顿时也不知道该欢喜还是惊讶。

    当然,除了战报之外,还传来了另外的一条消息,顿时就让鞠义皱起了眉头,“……袁车骑欲以高、吕二人,收某兵权?!”

    鞠义嘿嘿嘿的笑了几声,目光渐渐变冷……



    斐潜没有意料到千里之外,竟然有吕布不经意的打乱了张燕整体的布局,甚至一口气将整个张燕黑山军的大好形势直接葬送了,导致张燕不得不一边抵御吕布疯狂的进攻,一边收拢被吕布击溃打散的兵卒,缓缓的退回黑山。

    至于之前那些提议要多等几天,多捞点物资的大小黑山统领,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但是又能奈何?

    张燕也是无奈,如果当时他态度强硬一些,甚至是不管不顾的强行命令下去,或许就可以避免这些损失,不过这个世间,要是有后悔药可以吃,也就不会那么多遗憾的事情。

    对于张燕来说,如今转进到阴山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了,险要应付吕布的穷打猛追……

    这种事情对于斐潜来说,自然现在不清楚黑山军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迟迟的不见动静,导致原先的布置也不能生效。

    从这一点来说,也不知道吕布这样的举动,是在帮忙,亦或是帮倒忙……

    在贾诩的预估当中,黑山军应该是在收到斐潜抵达阴山的消息之后,便开始行动,这样才能达成黑山军最大的利益化,然而却左等右等都不见黑山军的踪迹,甚至贾衢都派遣快马向斐潜询问接下来的步骤是不是需要做一些调整和改变。

    “……让梁道按兵不动……”斐潜在大帐当中,看着摆放在大帐正中密密麻麻标注着各个部队所在的地图说道,“……黑山早晚回来,他们不会放弃这么一个机会的……否则之前他们的所作所为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荀谌点头同意,说道:“君侯说的甚是……依某之见,黑山军此时尚未现身,一则可能是居于山内,尚未收到消息,二则么,亦或是某事耽搁了,亦未得知……毕竟前些时日,大雨倾盆,山中道路亦有可能被泥石所覆……不过既然黑山军未至,此处就至少有三日左右的时间了……”

    荀谌说完,便看着斐潜。

    战场之上,时间差是常有的事情,只不过。

    既然贾衢和崔钧那边都没有黑山军的消息,那么黑山军的大部就肯定还没有出现,而之前消失在山区沟壑当中的黑山的那一撮小股部队,在没有黑山大部的支持之下,就算是冲出来了,在斐潜带领的部队面前,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丝毫都不够看。

    所以现在,就算是贾衢前脚传讯的骑兵刚走,后脚黑山军就出现,等到黑山军出现在阴山附近,也要至少三天的时间,这还是算快的,如果黑山军走的慢一些,说不准都要五天,因此如果斐潜在这三天的时间之内,先集中力量正面击溃来袭阴山的鲜卑,那么就算是黑山军赶到了,也捡不到什么便宜。

    那么现在,就是斐潜选择要不要对阴山来袭的这部分鲜卑主动的发起进攻了……

    之前的拖延,其实有多方面的计算。

    除了一方面是等待马越和於夫罗绕后侧袭的军队,另外一个方面也是为了吸引,这个吸引不仅仅是指黑山军,也同样吸引阴山的这一部分鲜卑。

    谁都想捡便宜,这无关善恶,是人的天性,只不过在后天的经验和学习当中,有人懂得了有些便宜未必是好占好拿的……

    原本黑山军肯定是要趁着斐潜和鲜卑交战的时候出来捡便宜的,所以斐潜干脆就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大张旗鼓的来到阴山,而暗中却布置下了针对黑山军的埋伏,只要黑山军一出现,就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同样,当斐潜的侧后方出现了黑山军的消息,如果传到了阴山鲜卑的耳朵里,那么在阴山的这一部分鲜卑人会不会是绝对不会做出什么趁火打劫的事情的正人君子?

    那么阴山鲜卑的部队,多半也想趁着斐潜忙于侧后方和黑山军交战的时候,前来攻伐斐潜的营地……

    众所周知,骑兵在草原平地上的战斗力,远远大于攻打城堡营寨时候的战斗力。如果说在平地之上,属于适宜奔驰的场所,骑兵可以发挥出十成或是十二成的威力的话,那么当骑兵要强行攻打一个营寨或是城市的时候,往往便只能剩下六成,甚至还要更少的战斗力。而农耕民族,对于如何防守营寨和城池,显然要比在开阔地迎战要更有信心,也更加的擅长。

    因此相较而言,斐潜倒是宁愿阴山这一部分鲜卑骑兵,忍受不住诱惑,掉过头来攻击自己的大营,这样阴山来犯的这一部分鲜卑就彻底完了,再也没有半点逃脱的可能。

    而现在,随着事态的变化,那么是不是要进行部分的调整呢?

    斐潜皱着眉头,目光在整个地图上来回巡视。

    之前斐潜他和荀谌闲暇聊天的时候,就提过所谓的锦囊妙计的事情,随后两个人都认为这个属于比较纯粹的臆想式的东西,战场局势千变万化,就想现在,之前贾诩的计划不可谓不完美,但是依旧需要调整和变动,不可能一成不变的依照所谓的原定锦囊之内的计策执行。

    而所谓锦囊妙计唯一可能比较靠谱的,就是当战局变化到了最为糟糕的一种变化,用来指出逃命的道路。

    那么现在,斐潜是否要改变原本的计划,主动的寻求和阴山决战,当然,这样就意味着斐潜必须付出比原本计划要更多的风险,也意味着或许要付出更多兵卒的生命,并且还要考虑这一部分的阴山鲜卑愿意不愿意配合……

    ………………………………

    在斐潜大营的北面,阴山草原一条无名浅河畔,大队的斐潜骑兵,正在这里驻扎。像这样的浅河,在阴山这一片土地上有很多,也正是由于有这样的环境条件,才造就了如此丰美的土地。

    虽然即将面对战争,但是对于兵卒而言,尤其是参加过多次战斗的这些并州老卒们来说,并没有显得过于紧张,依旧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有的在浅河的下游处刷马,也有的在捣鼓些精料在喂马,还有的没什么事情了就陪着战马躺在草地上,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跟自己的战马说这一些什么……

    临近正午的阳光温暖但是还不是很晒,也正是一年当中植物疯长的季节,就连半躺的战马都有些忍不住的顺嘴在一旁的草地上啃上几口。

    斐潜的大部分骑兵主力,在这里,距离大营大概十余里的模样,不远也不近,一个适中的距离。

    在前方五六十里外,斥候如网一般张开,现在又是在白天,就算是没有小土坡,站立在马背上,也能看清楚四周百里之外的烟尘动静,因此在这里的斐潜骑兵部队,倒是有些战前的宁静。

    不过就算是周边安全,赵云这个时候也没有松懈,依旧穿着战甲,只是卸了头盔,坐在一块大石上面。

    前几日快马加鞭长途奔驰过来的疲惫,丝毫都没有在赵云身上体现出来一般,他的身躯依旧是充满了活力,就算是静静的坐着,也宛如一只卧着的猎豹,随时都可能暴起如电般奔驰一样。

    两三个跟着赵云而来的亲卫,在赵云身侧围坐着。其中半耳的那名老兵,看了看周边的并州骑兵,不由得感叹道:“这些都是好手……看得出来,啧啧……眼瞅着就要开打了,但是你瞧瞧这架势,竟然连半点什么紧张慌乱都没有……”

    赵云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

    另外一名亲卫倒是接了话题,也是笑道:“说得你就又多老练似的,我还记得那一次下山开战,也不知道是谁尿了裤裆……”

    半耳怒了,说道:“谁没个第一次啊?我就不相信你小子第一次就能耐多少,再说了,在山上……”

    赵云微微咳嗽了一声。

    几名亲卫意识到了些什么,便都合上了嘴,不说话了。

    赵云低下头,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忽然远处传来的一些战马的马蹄声,顿时就有兵卒欢呼起来,直喊道:“将军来了!将军来了!”

    赵云抬头望去,只见斐潜已经带着一队亲卫,打马而来,身后一杆三色战旗在空中高高飘扬着……

    斐潜到了近前,便利索的翻身下马,将马缰绳扔给了一旁的亲卫,然后便一路笑呵呵的一边走了过来,一边指着迎上前去的一名并州老兵说道:“老牛头,上次干得不错!听说你们还用铁线阴了胡人一手,有点意思!”

    没轮到出去打探的斥候老牛,欢喜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平日里也算是能言善道的,在这一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憨憨的咧着嘴笑着,说不出什么话来。

    斐潜哈哈笑着,拍了拍老牛的肩膀,然后扬声对着周边闻声围拢而来的兵卒说道:“行了,别凑过来了,后面有三辆直辎重车,上面有给你们的,也有大家伙的一些精料,叫上你们的长官,赶快去领吧!去晚了,都领光了,没了,别说我耽误了哈!”

    斐潜说得随意,周边兵卒也都哈哈大笑,然后便散去各自找自家的队率或是什长,到后面去领取补给了。

    老牛也向斐潜弯了弯腰行了一礼,正准备往外走,却停了下来,低声说道:“将军……是不是要开打了?”

    斐潜一愣,旋即笑道:“怎样?怕不怕?”

    老牛拍着胸脯说道:“早就盼着这一天呐!将军你就瞧好的!”

    见斐潜表示赞赏的笑着点点头,老牛这才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老兵自然有老兵的敏锐,瞒也没有用,就像是许多地方就算是再穷,再窘迫,战前都要想尽办法张罗着吃顿好的一样。如今补给品一到,多半就意味着战端将开……

    赵云走了上来,抱拳行礼道:“见过君侯。”

    斐潜点点头,说道:“子龙免礼。这里情况如何?”

    “一千七百并州骑,一千五百胡骑,都已经是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赵云拱手说道,没有半点卡壳的,“现在派出了一共十二队斥候,撒到了六十里外,每个时辰回来禀报一次,至今为止,并没有发现什么鲜卑踪迹……”

    张济和张绣的部队,还有一千余骑撤到了后面进行修整,也是作为防备黑山军来袭的重要支援力量,因此前线的这一部分骑兵便是斐潜现在主要用来对付鲜卑的主要骑兵战力了。

    斐潜见赵云说的清楚,安排得也稳当,便一边往前走,一边示意赵云跟上,走到了一旁周边兵卒较少的区域。斐潜的亲卫也就四下散开,给两人腾出一块议事的区域来。

    斐潜仰头眺望着远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一战,子龙便是完全脱离了黑山的印迹了……不知道子龙心中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草原上的风吹拂而过,虽然不大,但是却仿佛吹透了赵云的身躯一般,顿时让赵云感觉有些凉意……

    黑山,一个曾经威名一时的名号,到了现在,似乎将走向了末日,对于曾经是黑山一员的赵云来说,要讲完全没有任何想法,未免是骗人的话语,对于此事,也难免感觉有些悲凉盘旋在心间。

    赵云原本就是习惯沉默寡言的人,如今被斐潜说中了心事,顿时有些怅然,看着站在前方背对着自己斐潜,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低下头,默然不语。

    斐潜缓缓的转过身来,看了着赵云的神情,然后伸出手,拍了拍赵云的肩膀,说道:“子龙你看,你我现在站在此处,周边的这些兵卒也是在此处,不过,或许下一刻,或许下一天,这些人就将走向不同的方向……人生的道路就是如此,只不过有时候是身不由己,有时候却要自己做出选择……”

    此时此刻,斐潜站得笔直,负手而立,看着赵云,又像是通过赵云看向了前方那神秘的未来,目光深邃,徐徐说道:“……子龙,可知郑伯克段于鄢?”



    后世的有些人解读郑伯克段于鄢,说庄公是如何的阴险,如何的毒辣,但是实际上,庄公这样的做法,不管是在春秋战国,又或是汉代,甚至是后世,都是很正常的做法。

    归根到底,价值观不同。

    作为老百姓,先天上都是倾向于弱势群体的,如果一旦看见弱势群体遭受了苦难,受到了挫折,难免有些心有戚戚,于是常常不假思索的就偏向于受苦受难的弱势群体。

    随后若是发现这个原本看起来弱势的人其实根本不是自己想象当中的那样,旋即又会将原本的怜悯立刻转化为滔天的愤怒,来个180度大反转,恨不得将这个家伙挫骨扬灰了事……

    但是说起来,这个原本被认为是弱势的人,有向他人请求过帮助么,当误解出现的时候,有给他展示和辩解的机会么?

    当出现道德绑架的时候,又会有谁关心被绑架的那个人?

    郑伯克段于鄢,作为左传开篇章节,赵云又怎么可能没看过,因此当斐潜提出来的时候,赵云几乎就是立刻想起了左传当中的记载……

    说实在的,郑庄公和共叔段,其实放在一般的人家里,恐怕也没有那么多的事情,但是豪门多相残,多半也是因为利益所引发的。

    郑庄公生下来的时候难产,导致他的母亲很嫌弃他,就连小名都不取了,径直就叫“寤生”,这等于是给郑庄公脑门上挂上了一辈子的招牌,与其说是武姜偏爱共叔段,倒不如说她不喜欢郑庄公。俗话说,慈母多败儿,偏心很可能造成共叔段骄横跋扈,而郑庄公则事事谨小慎微。

    春秋时规矩并没有那么多,不比后来的统一王朝,所谓立长废幼之事其实在儒家的理论之下才慢慢完善起来,所以当时郑国国君,长幼问题应该不重要,更多的应该是个人品行问题。武公是一国之君,如果让他选,肯定愿意立稳重的庄公,而不是浮躁的共叔段。后来武公死了,庄公继位,有趣的事情就发生了,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就从这里……

    赵云看了看斐潜,拱手说道:“君侯之意,是说黑山如同共叔段一般?”

    斐潜微微笑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也没有继续让赵云推测猜想的意思,说道:“读史书,须融会贯通,看来子龙倒也是多有对左传钻研……子龙所说,也是其中之意,不过我的意思,是人人都是郑庄公,也都是共叔段……”

    人人心中都有一个熊孩子。

    当这个熊孩子没有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很大,并不是原先料想中只围绕着他一个人转的时候,如果没有能够及时的得到纠正,往往就会有极其麻烦的后果,而且家族越大,牵扯的人数越多,导致问题严重性就越麻烦。

    就比如像是郑庄公和共叔段。

    其实一家四口人当中,除了郑庄公的父亲郑武公还算是好一些之外,其他的人都有些地方做的不对。郑武公最正确的,就是将诸侯之位传给了郑庄公,而共叔段是自作聪明,实则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武姜愚蠢而虚伪,并没有做到一个母亲的本分。

    至于郑庄公,褒贬不一,不过大多数的人认为郑庄公并不是一个好人,简直是个人精,深谙厚黑学。前期谨小慎微,后来欲擒故纵,捧杀共叔段,心狠手辣,最后虚伪至极,脸皮厚得令人发指。

    不过话又说回来,庄公还能怎么办?

    郑庄公他能拿自己的母亲武姜怎么着,又能拿兄弟共叔段怎么着?

    好言相劝?

    是和舜一样选择逃跑,省得他们母子二人把自己宰了,担负不义之名?

    还是说共叔段一开始要搞事的时候,郑庄公他就出兵把共叔段抓了,然后软禁起来,让他在冷宫中等死?

    事实上无论怎么做,郑庄公都是不讨好的。作为一国之君,郑庄公是孤家寡人,连自己的母亲都不爱自己,父亲传承下来的国度,自己的兄弟却要来夺取……

    也可能正是这种遭遇,让郑庄公变得计谋超群,雄才大略,也让郑国成为春秋三小霸之首。外交上出现“周郑交质”之事,军事上郑国多次击败诸国联军,而在繻葛之战中,他创造了步车协同的鱼丽之阵,这一仗开启了军事上撩阴腿的先河。繻葛一战,周天子威严一落千丈,群雄崛起。

    所以从这一点来说,郑武公将位置传给郑庄公是做对了,而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熊孩子必然是胆大的,也充满了朝气蓬勃,浑身上下充满了野心,认为自己就是天选之人,未来的道路必然是龙傲天一般,虽然敌人看起来很强大,但是只要勇敢的上前,必然就是各种胜利……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熊孩子有益于社会的进步和发展,但是一味地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就难免会将自己和身边的人一起拖入深渊。

    斐潜话语并不难懂,其实也就是在讲眼前的事情。黑山军有机会洗白的,虽然可能会有一些取舍,甚至有一点痛苦,但是终归是能重新回到正统社会所接受的范围之内,但是现在黑山军不愿意走这一条路,就像是没有成为郑庄公而成为了共叔段一样,觉得自己羽翼丰满了,便可以挑战一下试试……

    黑山军选择了一条作死的道路,而且还越走越远,以及是拉不回来了,也就只有等着所谓的“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结果出现。

    这一点,赵云也是明白。

    “……”赵云沉默了许久,方问道,“……君侯,此役之后,不知对于黑山余部,要如何处置?”

    斐潜沉声说道:“参与叛乱的黑山统领,皆罪无可赦……其余之人,根据具体情况,或打散安置,或苦役劳罚,而普通所携裹百姓,则如白波旧例一般处理……”

    “汉胡大战在即,”斐潜看着赵云,说道,“黑山趁火打劫,已经是背离了作为汉人的道义,不严惩无法对得起在这块土地上的汉家英灵!兄弟之间,若有意见不合,利益不清,可以商讨,也可以动手打一架,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是联合外人,舍弃最基础的底线,这是绝对不可原谅的,必然严惩!”

    赵云点点头,说道:“……君侯请宽心……云亦明白……此乃黑山诸人自取,怨不得旁人……”此时此刻,赵云才算是彻底明白了斐潜为何说“郑伯克段于鄢”之事。

    没想到斐潜点点头之后,却笑着说道:“某言郑庄公,你与黑山之事只是其一……第二么,‘郑伯克段于鄢’,用的可是‘鱼丽之阵’啊,不知子龙可知此阵?”

    “鱼丽之阵?”赵云一愣,然后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斐潜也不以为意,因为这个所谓鱼丽之阵,如果没有认真去研究,还真的没有多少人会知道。

    周桓王十三年,当时的周王对于郑庄公产生了一些矛盾,因此免去郑庄公朝中司徒之职,又亲自带领诸侯联军讨伐郑国,被郑国的祝冉射中肩膀,这就是被记载着“射王中肩”的事情,并且在这一次战斗当中,郑庄公首创了鱼丽之阵,在繻葛打败了周王军。

    当时的周恒王并非一家来的,他还带着蔡、卫、陈三国的军队,自己为中军,结果没想到郑庄公先从两翼发起进攻,陈军一触即溃,蔡、卫军纷纷败逃,周军左右两军阵脚大乱,随后郑军从左右向周军中军实施钳形攻击,周王中军三面受敌而大败,打出了“鱼丽之阵”的赫赫威名。

    “鱼丽”即“鱼丽于羀”的省称,就是大口、窄颈、腹大而长的捕鱼竹笼。鱼丽之阵应该就是借喻游鱼多密集群行进于羀而为阵名,整体阵形像羀,阵中各战斗编组为鱼。也就是两头大而中间长的战阵。

    简单来说,就是郑庄公首创了步卒和战车的联合作战模式,以“先偏后伍,伍承弥缝”的阵列对敌。“偏”是战车作战时的基本编组,“伍”则指的是步卒。

    因为春秋时期,战争的主力还是战车,就像是后世陆战之上的坦克一样,快马加鞭的横冲直撞很是过瘾,但是如果路上有一些石头什么的就悲剧了,搞不好就立刻翻车……

    所以车上的人必须和对手先叫一个暂停,然后下车清理一下石头什么的会妨碍的东西,然后重新上车,再跟对方说一声,双方才继续“错毂而战”。

    春秋的战斗都是这么友好的,因此当郑庄公搞出了这样一个阵型,让步卒一方面替战车清理掉一些妨碍的东西,另外一方面在战车之后对对手的战车上的成员进行干扰和攻击,导致对手极度的丧失了游戏体验,劝退当场……

    而现在,斐潜就想要做出一个骑兵的“鱼丽之阵”出来,因此一边说,一边随手用长剑在地上画出了一个简要的图形。

    见赵云还是不很明白,斐潜便说道:“子龙,之前于关中之时,你也曾经带领过备甲重骑,觉得如何?”

    赵云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说道:“君侯是说……以备甲重骑为这个……鱼丽之阵的‘偏’?”

    斐潜点点头,说道:“不错,便是如此。子龙是带备甲重骑进行过冲阵的,你觉得这样的安排是否可行?”

    之前在关中的时候,赵云曾经带着斐潜的依照飞熊军的模样做出来的半吊子的备甲重骑,对于李傕的西凉骑兵进行过冲击,有过实践的经验,自然是比较有发言权的。

    在这一点上,斐潜还是愿意听听手底下的这些实际带兵将领的切身体会,而不是单纯的在大帐当中靠着臆想来进行安排。

    赵云听了,往边上略走了两步,然后脚掌用力在一边的较为潮湿的土地上碾了碾,看着被跺出来印迹,皱着眉说道:“君侯,你看,虽然这几天没有下雨了,但是土地依旧没有完全干燥,若是像这样比较低洼潮湿的区域,恐怕这重骑跑起来,难免就会有些吃力……而一旦失去速度,备甲重骑就无法完全发挥出战力……”

    斐潜说道:“如此一来,就要避开低洼以及浅河……这交战的场所,恐怕是需要细细挑选一下才好……让斥候外出侦测敌情的时候,将沿途区域的土壤情况一并上报,以备选几个区域作为预定的战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方面的问题?”

    赵云说道:“……以重骑为‘偏’,轻骑为‘伍’,想要如臂指使,运转顺畅,那么就需要两名战场之上的骑兵统领,并且要懂得相互如何配合才可,否则一旦给与备甲重骑腾出空间的时机过早或者过晚,恐怕都会有些影响,可是现在……”

    骑兵不同于步卒,是属于高速运动的兵种,聚散合分,都是在战斗进行当中瞬间就要做出决断的。中央的指挥系统,只能给出一个大体的行进方向和攻击目标,但是具体在战场之上的临敌接战的时候进行细节上的调整和攻击时机的把握,这就就需要在战场第一线的指挥官来做了。

    “……另外,”赵云看了一眼斐潜,拱拱手说道,“……恐怕君侯也是早有安排,欲行此‘鱼丽之阵’,便须双方对冲交战……”

    这个才是赵云真正考虑的问题的重点。

    备甲重装骑兵,固然对上轻骑兵有优势,但是对方也并非无法破解,而且破解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卖屁股就是……

    后世蒙古大军,就是依靠卖屁股战略,硬生生的将欧洲那些铁皮罐子全数强壮的变成了虚弱的,虚弱的变成了残废的,而且胡人一旦跑起来,备甲重装的骑兵就是有心想追,都不一定能够追得上。

    “子龙所言甚是……”斐潜点点头说道,“这就是我想要讲的第三个关于郑伯克段于鄢的事情了……”

    赵云不由得瞪了瞪眼珠子,这郑庄公的事情,还有第三个方面事情要讲?

    这……

    还能不能让人愉快的玩耍了?



    马蹄声音,在夜间显得特别的清晰,负责通传紧急军情的夜间哨探,抱着浑身上下已经是跑得大汗淋漓的战马脖子,马不停蹄的赶往俾小王拓跋郭落的营地之处。

    在探哨身后,斜斜绑着一杆旗帜,旗面并不是如同汉人一样用的布面,而是绑着牛尾,在夜风当中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魔,肆无忌惮的飞舞着。

    看见这个模样,就连巡营的骑兵都不会将其拦下,而是跟在一旁,还替其,都得赶紧让路,更不用说在营地之内的其他胡人了,这种只有出现特别重大军情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哨探传讯,自然是要第一时间报到给俾小王知晓。

    今夜正好轮到那克里真负责营地巡逻,看见紧急军务的哨探从营地内风一般的掠过,惊动了不少的鲜卑人纷纷从帐篷内露出头来查看,赶忙带着人沿途大声的斥责着,将那些好奇的伸出头来的鲜卑人轰将回去,免得引起夜间营地骚乱。

    那克里真忍不住低声咒骂道:“好死不死,刚好我负责巡营的时候传递什么鬼军情!这都几天了,僵在这里不生不死的只是干熬……汉人在那边当缩头乌龟,我们室韦人也不敢上前,这都是什么鬼事情!瞧这样子,大半夜的,还有什么紧急军务?他娘的,要打就干脆点,要不打就干脆回漠北去也罢,还不会耽误了自家牲口的季节,多少也好过在这里发霉!”

    那名哨探自然是听不见远远后面那克里真的牢骚,只是风也似的冲向拓跋郭落的大帐。俾小王的中军大帐,自然是刁斗森严,身形高大健壮的鲜卑小王亲卫,站在各处值守,听到了马蹄声音,抬眼望去,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一边派人进账去禀报俾小王,一边举起火把,将大帐前面照耀得一片光明。

    那名哨探在火把照耀之中来到了大帐之前,翻身下马,落地的时候就是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地上。一名俾小王的亲卫上前几步将其搀扶起来,只见那名哨探连脸上的泥土都无心擦拭,喘息这,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那边的汉人,动了,俾小王,我有紧急军情需要禀报俾小王!”

    进了大帐的亲卫已经又钻了出来,说道:“小王已经起来了,再稍候片刻……带这位兄弟走几步,回回血,要不然这腰腿估计要好几天下不了地了……”

    搀着哨探的那名亲卫应了一声,然后便扶着哨探在一旁缓缓的走着,过了一会儿便有些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怎么了兄弟,汉人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般的紧急?”

    现在汉朝对于军情什么的,保密性都还是有所欠缺,更不用说鲜卑胡人这样原本就是比较松散的联盟制度了,因此俾小王的亲卫问的也是随意,而那名哨探也没有半点保密的概念,气息虽然匀称了一些,但是因为走动着,扯到了腰腿肌肉和大筋,着实有些疼痛,龇牙咧嘴着说道:“嘶……汉人,汉人在大规模后撤……偷偷摸摸的,好多人连夜撤退的……”

    大帐之内,拓跋郭落已经起身了。

    这几天盘算安排,汉人的军队又近在咫尺,鲜卑王庭那边的部队又迟迟没有消息,有没有什么人可以商议,只能是一个人耗费心血独自思索,就连睡觉都睡不安稳,方才亲卫还没有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听见了马蹄声,就已经从浅睡当中惊醒了。

    跟着俾小王前来的,大多都是些各处部落汇集而来的人员。这些部落里面的人员,要说上阵厮杀,那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要通盘考虑,整体谋划,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甚至连说连稍微商讨一下的人都没有。

    “进来!”大帐之内,拓跋郭落发话道。

    亲卫连忙带着探哨入内。

    哨探见到了拓跋郭落,立刻恭敬的下拜道:“启禀小王,今日夜间我等哨探绕过汉人的斥候拦截……发现汉人步卒居然在大规模的开始撤离大营,往南而退!”

    拓跋郭落原本刚刚入睡,又被迫爬了起来,头脑原本还有些昏沉,不过听闻此言,顿时就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沉声问道:“说详细些!”

    “是!”哨探叩首说道,“奉小王的号令,我们远远的绕过汉人斥候的拦截,到了汉人营地周围……”

    原来拓跋郭落在觉得斐潜有些在拖延的情况之后,就立刻派出了不少哨探,企图了解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但是一直被汉人的斥候所拦截,从正面的方向上过去不,无奈之下,不得不派人远远的绕开汉人像是巨大的扇面一般的斥候拦截网,结果没想到遮掩过的举动,果真带来了让拓跋郭落惊喜的消息……

    “……你看得是真的?没有被汉人发现?”拓跋郭落心中虽然清楚,这些哨探肯定不会说谎话,说的必然是他们的亲眼所见,但是毕竟事关重大,不由得还是问了一句。

    哨探也是知道事情慎重,因此也是拍着胸脯一再表示,自己和小伙伴都看得真真的,绝对没有问题……

    拓跋郭落又问了一些细节,包括探哨抵达的时候看见具体事项,然后一直到最后撤离的时候,汉军有没有发现,有没有什么反应等等,都细细的问了,最后才点点头,挥挥手先让疲惫不堪的探哨先下去休息。

    虽然哨探那边确实是没有什么问题,然而并不意味着拓跋郭落脑海当中就能没有问题。哨探是下去休息了,拓跋郭落自己却根本没有了任何歇息的想法,脑海当中数不清的念头在不停的碰撞。

    汉人撤兵?

    是自己的机会还是汉人的计谋?

    算算时间,步度根大王的王庭勇士是差不多到了,难道是因为这个?

    前段时间阴山此处的汉人自己内部也发生了一次暴乱,会不会也有关联?

    那么现在,要怎么办?

    ………………………………

    阴山南面,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

    斐潜策马,只是和荀谌、赵云几人站在高处,在他们后面,一些步卒正在借着土坡的掩护,在这个小山坡的之后挖掘泥土,而前方则是窜梭不停的汉军斥候,正在前方展开一个巨大的扇面,时不时将最新的消息带回来。

    黄河在这个时代,还不怎么黄,因此只是被称之为大河,而且阴山山脉北部从山上融化的雪水,也一并汇入这条大河当中,所以在阴山平原这几条横向的水流相对较浅,而南北纵向的水流则是较深一些,将阴山平原大体上切割成为了如同几个“田”字叠加在一起的形状。

    在这个山坡的另外一侧,有一条无名的河流,这条河流也是季节性的,春夏多水,秋冬枯竭,平日里河中也有些沙洲,人马足可徒涉,可是之前几日连场暴雨之后,水势也涨了起来,能徒涉的地方,就基本上没有了。

    既然之前已经定下策略,斐潜就立刻带着全军而动,甚至还在夜间多打火把,做出不少动静来,方便鲜卑的斥候侦测到……

    身后的荀谌,正在和赵云几人交代一些需要特别注意的事项,对于整体的计划进行比较细致的讲解。

    大军要进行交战,首先必然是要选择交战的地点,这个地方虽然不是险要异常的场所,但是却是最适宜的。

    为人处世,最需要将心比心,领兵作战,也是需要如此。

    如果是对于自己这一方绝对有利的地形,那么对面的一方只要不是蠢货,哪里不会有所防备?

    因此,如果让鲜卑人感觉到了太过于危险,那么鲜卑人则有很大的可能性会直接绕道,就像是前几天发现有鲜卑斥候绕道出现一样,反正阴山平原够大,骑兵速度也不慢,绕个一天的路程,完全没有太大的问题,然而一旦鲜卑人绕道,那么自己原先的布置不就意味着白费了?

    而现在此地,一侧有河流虽然难以通行,但是也免去了会被对方袭击一边的侧翼风险,再加上周边除了一两个小高地之外,并没有多少的遮蔽视线的东西,就连树木都很稀疏,挡不住什么视线,因此对于双方来说,都基本上可以说是一览无遗,自然相对而言不管是对谁,也会相较公平。

    所以,像这样的地方,鲜卑人选择进行交战的可能性反而会较大。

    晨雾卷动,人人脸上都是露水。

    斐潜的军队人马,在晨雾里忽隐忽现,战马嘶鸣声音,从雾气里传出来,才让这安静的阴山清晨显出了一丝活气。高地之下,无名河水哗哗向南而淌,仿佛上天就是特意安排了这样一个战场,让汉人和胡人双方,在此可以大战一场!

    赵云站在斐潜的身后,低声和荀谌说道:“荀东曹,这诱敌之事,还是让我来吧……”

    荀谌低声笑道:“子龙,你休小看与我!领兵冲阵,你比我强上不知道多少,但是骑马逃命,这个我还是可以做到的,况且我装得保证比你更像……”

    古往今来,战场之上,其实都是老套路。

    露出的破绽或许是机会,或许就是陷阱,当然,反过来也是如此,当对手似乎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行的时候,一样也是机会与陷阱并存。

    大战在即啊……

    就在荀谌和赵云在讲着话的时候,前方远处的斥候忽然传来的一阵密集的呼啸之声,急促而且略带凄厉,然后在雾气当中也隐隐的传来了胡人的牛角号声!

    赵云略皱起眉头,往前走了半步,站到了斐潜的身后,向着朦朦胧胧的雾气当中望去,只见汉军骑的身影在若隐若现……

    荀谌也走了上来,捋了捋胡须,有些欣喜,但是也夹杂了一些忧虑的说道:“看样子是鲜卑追上来了,动作好快!”

    雾气当中的双方呼啸的声响越来越急切,似乎在调动着什么。

    斐潜也是被这突然发生的情况吓了一跳,鲜卑追上来了?

    可是自己这一方的准备工作还没有做好!

    不对,算算路程,鲜卑大部队肯定没有那么快!

    而且鲜卑人还要防着阴山营寨的徐晃贾诩他们冲出来扯后腿,所以必然还有一部分留在阴山哪里,因此来来到这里的只是鲜卑的前锋!

    “君侯,此乃鲜卑前锋哨探!”荀谌说道,“先打回去就是!”

    斐潜便立刻点头,说道:“如此,便先将这鲜卑前锋驱赶回去!子龙,烦扰你走一趟了!”

    太过于懦弱反倒是显得太假,适当的进行驱赶,一方面表示这边有数量不少的汉人的部队,另外一方面自己这一方未完成的布置也不会因此而暴露在鲜卑先锋斥候的眼皮底下。

    赵云慨然领命,正了正头盔,便转身走下小高地,然后上马便带着些人手向前冲去!

    晨雾这个时候已经淡了一些,站在小高地之上,隐隐可以看到在远方的雾气当中,这一队鲜卑人马,呈现出松散的冲锋箭矢阵型,朝着此处而来。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鲜卑军队当中较为精锐的斥候哨探部队!

    这些鲜卑哨探,就是鲜卑大队人马的眼珠和触手,也和斐潜的汉军斥候几乎是天天都打交道,大都是穿着一身的皮甲,既有一定的防护力,又不显得笨重,各个都是剽悍轻捷。这些人胯下的战马,虽然鬃毛没有像汉人一样进行修剪,显得是又长又乱,但是一匹匹却都看起来都是强健,才能支持起往来的奔驰跋涉。

    在这些鲜卑探哨的马鞍两侧,都悬着长弓和箭袋,再加上腰间配着的战刀,更体现出他们不管是近战还是远程,都是擅长的老手,就连在皮帽下面露出的眼睛,都露出狼一般的眼神!

    在这样的清晨,在这样朦胧的雾气当中,汉人和鲜卑最先撞到一起的,依旧是多次交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斥候部队。

    普通的部队或许还在等着上级军怪发号施令,但是对于这些斥候探哨来说,临战决断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这场小规模的前哨战,就以双方接触的瞬间,几乎同时对射而出一轮箭雨开始……



    羽箭破空之声嗖嗖大作,在雾气当中,并没有多少的准头,只是威吓和阻止的作用更多一些。

    斐潜的斥候兵卒原本就是散开了好大一个正面,在雾气当中忽隐忽现,鲜卑人在远处根本看不清楚有多少的汉人兵马,因此冲过来的鲜卑精锐探哨也是相当有勇气,明知道雾气当中危险重重,也是不得不前冲过来,企图在鲜卑大队来临之前,侦测到更多相关汉人军队的信息。

    鲜卑先锋骑兵,不多一会儿就已经在号角声当中形成了几个锋矢阵,在带队军官连声呼喝之下,集合起各有十数骑的队伍,同声呼喊一声,就毫不迟疑的策马冲了进了汉兵的拦截网当中,身形潜藏在马颈后面,缩小被箭正面,朝着斐潜这里直直的冲过来!

    赵云在这个时候早就顶到了最前面去,看到鲜卑精英哨探的动作,几乎是同时间立刻大声下令,让汉军骑同样朝着鲜卑骑兵冲锋之处集中起来。跟在赵云身后的一些汉军骑也张开了弓,朝着迎面而来的鲜卑骑兵迎头便泼过去一阵阵的箭雨!

    鲜卑的骑兵前头几人,还没有冲到近前,就已经被箭矢射中,马上的骑兵顿时就将周边的白雾染上了一丝的粉红,随后翻落马下,消失在雾气当中,但是后面鲜卑骑兵依旧在朝前猛冲!

    赵云呼喝一声,跟在他身后的的十余汉军骑,已经放下了长弓,抽出雪亮的长刀,再一次提升了马速,战意昂扬,准备正面接战!

    这些汉军骑虽然都是仅仅半身铠甲的游骑,比不上全身全甲的备甲重骑,但各个都是并北的汉子,再加上这一段时间斐潜在粮草后勤供应上也不曾短缺,隔三差五的虽然不可能有大块鱼肉,但是多少肉汤还是可以见些油水的,因此这些并州汉子在体格和气力上,也未必比起那些草原上的胡人差了多少。

    眼见汉人对冲的阵势摆了出来,鲜卑这一只前探的精英哨探在队列当中反倒是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呼哨声,旋即斜斜的兜过马头,掉头就往后撤离了,几个运气不好的,被汉军骑射中了后背,顿时头下脚上的掉了下来……

    倒不是鲜卑哨探胆怯害怕,只不过是作为前部侦测最正常的模式。

    气势汹汹的前来,进行武力侦测,如果汉人懦弱可欺,这些鲜卑骑兵也不介意顺手捞些好处,但是眼见汉军骑将兵刃高高举起,悍然冲杀过来,就知道碰上了硬茬子,那么这些鲜卑哨探自然是要先完成自己的最重要的任务,将探知的消息传递回去,而不是留在这里亡命搏杀……

    所以这些鲜卑哨探,见确认了这边有大量汉军之后,虽然并未掌握全部的信息,但是基本上来说也是完成了任务,自然就是先行退却了,毕竟这些鲜卑探哨也就这几十人,就算是全部英勇冲击汉军阵,交代在这里,也对于整个战局并不会有多少的影响,反倒是将信息带回去更有价值一些。

    白雾虽然渐渐的在消散,但是持续追击下去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在能见度不高的情况下,赵云也并没有追击多久,见鲜卑前部的哨探全数退去之后,也就收了兵马,缓缓的往回走。

    斐潜站在土丘之上,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虽然稍微安定了一点,但是也同样意识到,这只是这场大战的前幕而已,真正的大剧还未上演……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的在推移,清晨的雾气也渐渐散去。

    那些鲜卑探哨,见汉军没有追赶了,便又重新绕了一部分回来,就像是草原上的野狼,远远的跟着,盯着,只等待猎物露出疲惫的那一刻。

    太阳逐渐走向了天中,就在斐潜的准备工作差不多要完成的时候,远处突然冒出了数名鲜卑骑士,都捧着号角,只是呜呜吹动,紧接着就看见大队大队的鲜卑骑兵,也没有打出什么特别的旗号,只是从地平线上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涌了出来!

    不得不说,胡人这种草原上的民族,在骑兵上的天赋确实是强悍,虽然拓跋郭落率领的这一只部队也就是七千左右,但是在视觉上给与人的感觉却宛如铺天盖地一般!

    骑兵腾起的烟尘很大,又要散开给与自己战友一定的活动空间,因此就算是相同的数量,骑兵的阵型看起来也有步卒的三倍到五倍的模样。这些鲜卑骑兵身穿皮袍,在最前面都是一些精壮的战士,膀大腰圆,斜披着皮袄,呼呼喝喝,声势颇为浩大。

    在前面的一列鲜卑骑兵,多持长矛,一排排的长矛如林一般树立在空中,有一些长矛上似乎还顶着一个球状的物体……

    赵云视力极好,顿时就有些忍不住,怒喝出声:“这些该死的鲜卑!”

    离得近了一些,斐潜才看出来,原来在那些长矛之上,顶着都是些汉人的头颅!鲜卑人要离开阴山往南追赶,原先抓捕而来的少数汉人自然不可能说全数释放,留着也是麻烦,因此索性都杀了……

    鲜卑人军号角声音变动,呜呜三声,就看见前列的鲜卑骑兵放缓了脚步,然后渐渐在中央汇集起来,排出了一个阵列,而一些持弓的骑兵则是在两翼涌出,人人手中都是张开了角弓,搭上了箭矢,护住了中央阵势的两翼。

    在中央的鲜卑骑兵则是在两翼弓箭护卫之下,跳下了战马,一边检查战马的情况,一边从后续赶来的驮马之上,取下了甲包,开始相互帮忙披甲。

    这些鲜卑骑兵,便是要作为最先冲阵的队列,担负着最为沉重的责任。

    作为即将带头冲阵之兵,自然是需要保持一个比较充沛的体力,再加上远程追击而来,这个甲胄就需要临战的时候才穿,方能让兵卒在路途上不至于消耗太多。

    而现在这样的情形,竟然是表示这些鲜卑骑兵,并不准备进行多少的调整和休息,便是要直接开始进攻!

    鲜卑的这番模样,这气势还真是摆得足足的!

    “……这鲜卑,真是欺吾等无人耶?”荀谌捋了捋胡须,说道,“雕虫小技,亦做卖弄……君侯且看,这正在被甲的兵卒不过是前面两三列,而后面的依旧丝毫未动……”

    “这是诱兵?”斐潜立刻反应过来说道。

    赵云在一旁也点点头说道:“鲜卑两翼布置得颇为靠前,看着像是有一定距离,但是如果我军攻击其中阵,则鲜卑两翼必然会包抄攻击……”

    “哼,等下不妨将计就计……不过,你们看……”斐潜指着鲜卑的中阵,皱着眉头说道,“尚未看到那个鲜卑俾小王的牛尾大旌……这个要么是故意隐藏,要么是还未在此,又或是……”

    特喵的,又有幺蛾子出现了。

    来到汉代越久,斐潜就越发觉得其实古人根本就不像是之前的什么影视剧之中臆想的那样,随随便便就被人忽悠得找不着北,或许在一些资讯方面,的确是后世的人更具备优势,但是都是博而不精,真要是和古人就一个问题进行研讨和深究下去,几乎是立刻就被拆穿老虎皮。

    就像是现在的这个局面,斐潜设计要引诱鲜卑,鲜卑也确实来了,但是却没有看到俾小王的旗号,就等于是原定战略的目标只是完成了还不到一半,万一俾小王没有在这里,就算是斐潜将这一部分的鲜卑人吃掉,依旧是不能算是完全解决问题。

    蛇无头不行,而狼群当中,有没有一个头狼也是完全两种状态。鲜卑也自然是如此,如果说自己这边不管不顾,就按照原定计划发动了,当然可以至少坑掉鲜卑一大部分人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没有搞掉鲜卑的头领俾小王,多少还是会有麻烦。

    阴山草原这么大,如果鲜卑人吃亏了,见势头不对,真心想要躲藏,一时之间还真不好办……

    那么就等于是斐潜这一方布置了那么久,结果只是治标未能治本,万一在黑山军赶过来的时候这些鲜卑又死灰复燎,就算是到最后还是解决了,那么也是要付出比现在要更多更大的代价。

    古人傻么?

    真他娘的比鬼都精明!

    就这样一个举动,就已经让斐潜有些为难了。

    鲜卑俾小王在原本推测当中,是有很大的可能性需要亲自领兵前来的,毕竟一个是因为鲜卑也是胡人,胡人的风俗来说统军将领必然是在前线,另外一个方面,作为松散的鲜卑部落模式,没有头狼领导就会显得松散无比……

    现在没有见到这个俾小王的牛尾大旌,斐潜猜测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带出来,依旧摆放在阴山营寨那边,起一个疑兵的作用。

    但是万一呢?

    为了让自己的撤退显得更加的逼真,斐潜甚至都没有和贾诩进行联系,这一路向南到了此处,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无人机,又或是通灵的战鹰之类的战略性设备来给斐潜提供情报,来作为判断的依据。

    那么究竟要怎样才能知道这一部分的鲜卑骑兵里面,到底这个俾小王在不在?

    斐潜皱着眉,沉吟片刻之后,便决定只能是改动原本的计划,根据当下的局面重新调配人选。

    什么时候,不论古今,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斐潜在心底暗骂一声,这种幺蛾子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都是一样的令人头疼!

    “亮旗号……”斐潜说道,“就在此地!亮出某的旗号!友若,你带些人马脱去甲胄,打出黑山旗号,在那边……”

    斐潜转身往后面指了指,继续说道:“……和黄校尉一起,装出黑山军来袭的模样,声势不妨做大一些……子龙,你带着部分骑兵到前方迎敌,多游走,不可陷入敌阵,将鲜卑引来此地……”

    原本的计划当中,是荀谌作为诱敌的人选。

    虽然荀谌不是整儿八经的武将,但是提上长枪也是蛮可以充个数的,就像是司徒王朗,不就是依旧可以“拍马舞刀”,“与慈战数合”,要知道那可是太史慈啊,居然可以在其手下全身而退!那么王朗这个文官的一身的武艺,啧啧啧……

    因此在汉代,文官拿着刀枪上阵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只不过到了后世儒家的路子走歪了,搞得好像是除了拿笔杆,舔墨水,才是是文人应该做的事情,什么投笔从戎简直就是异端。

    不过现在,仅仅是荀谌这样的诱饵,明显不够分量了。

    鲜卑俾小王隐藏身形,无非就是担心斐潜这里有什么计策,那么当斐潜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时候,自然就等于是斐潜将自己压上了赌桌一般,摊出了明牌,这样在鲜卑俾小王的眼中自然就会放心多了。所以在斐潜展露身形之后,如果鲜卑俾小王在前方的队列当中,见到这样的情形,也就没有了再藏头缩脑的必要,也就会矗立出指挥的大麾。

    就像是斐潜只要搞定了拓跋郭落,其余的鲜卑散兵自然不足为虑一般,反过来拓跋郭落如果再此将斐潜或擒或杀,那么剩余下来的汉兵同样也就成为了一盘散沙。

    这便是要王见王!

    荀谌皱着眉头,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贾诩完成了大体的整个战略上的布局,而荀谌他则是在整个细节变化之上补缺补漏,协调变动,可以说到了现在,整体的局势发展已经基本上都是在按照这两个人的推动在前行,但是并不意味着这个历史的车轮子就是那么的乖巧听话,让它做什么便做什么,而是时不时的会表现出想要跳脱出原有轨道的模样,蹦出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

    不是贾诩和荀谌表现得不好,奈何对手不会乖乖按照剧本来演戏啊!

    时间紧迫,对面鲜卑即将发动攻势,如果再不确定下来应对的措施,那么就有可能会失去大好的机会!

    “……如此一来,”荀谌皱着眉说道,“子龙在前诱敌,何人可在前统领其余骑军?”

    “让甘校尉来!”斐潜说道,“其领飞熊军前来的时候,长途跋涉之后,依旧队列齐整,丝毫不乱,统帅之力足可见一斑,再加上又是原本飞熊都尉,也是经历过不少战阵,应是无碍……”

    其实有那么一个时刻,斐潜倒想是说自己上,不过现在自己到了这个身份级别,真的不可以擅动,在这个小高地上举起旗号,身后有魏都重甲部队护卫,又有黄成带着步卒在小土坡后的埋伏,危险其实并不大,因此荀谌赵云才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如果斐潜表示要冲杀到第一线去,那荀谌等人肯定说什么都不会同意……

    甘校尉,就是那一天带着飞熊军前来的统领,原来在飞熊军中是担任都尉,斐潜给提了一级。别看姓甘,但是和甘宁除了姓氏一样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联系,毕竟一个在东南,嗯,现在应该是在西南,一个则是在西北。

    甘校尉原先也是军伍出身,起初是没有名字,只因为他个人作战勇敢,别人会因为上战场而担心忧虑,胆怯紧张,他倒是一点没有,直言平常的普通生活一点意思都没有,只有在战场上才是真正的活着!

    这样的言行,难免不被人所能理解,因此也被人叫做疯子,久而久之,就连他自己都舍弃了本名,干脆就以疯子为名,后来李儒就以“风”字名之,便为甘风。

    斐潜看了看荀谌,又看了看赵云,见二人都没有再提出什么其他意见,便说道:“就如此安排下去吧!某便于此,等候诸位捷报来传!”

    荀谌、赵云皆是齐声应诺!

    鲜卑的一侧做出了诱敌的举动,而斐潜也在这里挖坑,现在就看最终谁引诱谁,谁又真正落入坑中,这决定阴山命运的一战,便在此刻,在眼前奏响了乐章……



    拓跋郭落戴着一顶白狐皮帽子,斜披着狼皮袄,在自家亲卫的拱卫之下,神色严肃的看着远处小土坡上的汉军。

    拓跋郭落并非以勇猛在鲜卑族群当中著称,比他要更加有武力的勇猛的鲜卑武士,甚至是在草原上敢于赤手空拳和虎狼搏斗的,并不在少数,但是只有他成为了跟在鲜卑大王步度根身边的俾小王,这其中和拓跋郭落自身的谨慎和不懈的奋斗自然是相关的……

    拓跋郭落几乎是天生的一个统帅之才,既能和一般的鲜卑勇士一同冲阵,又可以在千人万骑当中指挥若定,在大小战斗战役当中,更是建功无数,在同年龄的人当中也是佼佼者。

    当然,上天对于努力者都不吝啬给与回报。

    拓跋郭落最终迎娶了鲜卑大王步度根的女儿,成为了俾小王……

    在拓跋郭落的身侧,吐谷浑垂手恭敬而立。

    “行了,别装了,”拓跋郭落笑着说道,“这边又没有旁人,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就是……”

    吐谷浑嘿嘿笑了两声,稍微放松了一些,说道:“回禀小王,这想法么……我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族人们……嘿嘿……”

    拓跋郭落点点头,也没有打断吐谷浑的话,让他继续说下去。

    吐谷浑迅速的看了一眼拓跋郭落的神色,见没有什么异状,才说道:“……族人们,嘿嘿,族人们都说,这一次光见往外出的,没见到往里回的……”

    草原上的利益关系向来就是赤裸裸的,当然其实在华夏之地上,也没有多少的差别。想要让别人听安排,事事都顺从丝毫不违背,凭的是什么?

    就算是RMB,还有人喜欢米元呢。

    可还是有一些人至死可能都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动不动就表示别人的智商低,觉得自己最厉害,指手画脚吆五喝六,其实恐怕从未想过,别人不一定是傻,而是在装傻,甚至是当做在看傻子唱戏……

    拓跋郭落作为到了这个位置的人,自然也是懂得这些,平常人之间没有利益的交换,有谁会平白无故的贴上来卑躬屈膝?

    就算是亲情有时候也抵不过利益,更何况草原上的部落之间?

    拓跋郭落哈了一声,说道:“吐谷浑,你说说,上一次南下,你们部落得了多少财物,多少妇女?”

    说道这个,吐谷浑满面的自得之色,显然是对于之前的收获很满意,呵呵笑着说道:“那一次,我们足足获得了上好铠甲六套,健壮的牲口六十余,还有汉人的娘们一百余人,还有些伤的老的,都是没用,都砍了,留着也是糟蹋粮草,那还有些汉人的各式铜器铁器,某都没有算……”

    拓跋郭落微微笑着,听到吐谷浑的夸耀,也是点头,等到他说完了,才缓缓的说道:“那你可知……在汉人的京都之处,有堆成山一般的铜铁之器,有如同天神一般的宫殿居所,有白云一般柔软怡人的美人,有肥的流油的土地草场,还有数不清的人口和牲畜!单单一城,就足足有十万人!”

    十万人是个什么概念,对于吐谷浑来说根本不清楚,但那些拓跋郭落的描述,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嘴边差点口水都流下来……

    鲜卑这个阶段,还是停留在结绳记事的阶段,能画个图,数到百数的人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的本事了,十万这个概念,真的犹如天文数字一般。

    自家的部落满打满算也就是三千多人,这十万,是多少个三千啊,吐谷浑掰着手指头,却发现自家的手指头似乎不怎么够用……

    ““上一次收获不错,这一次还是两手空空,这种差距,我也是能懂……”拓跋郭落继续说道,“不过你们想过没有,就算是上一次往回拿了不少,又能用多久?你们的子女将来成长了,又要分出多少家当出去?那么现在的牲口器械,能分得了几次?”

    “这个……”吐谷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听闻拓跋郭落这么一说,顿时就有些皱眉。

    鲜卑人自然不懂得什么节孕避孕的事情,人口当然是越多越好,甚至连敌对部落的孩子,只要是没过车轮高的,也都一并收了,当做是自家的孩子一般的养着,因此越是部落的头人,子孙就是越多,等到这些子孙成年的时候,按照鲜卑的规矩,多少是要分一些家产好独立生活的。

    所以如果吐谷浑要分家产给自己的孩子,那么左分一点,右分一些,自然就剩不下多少来了,听闻拓跋郭落之言,顿时有些发愁,想了一会儿,便跳将起来,说道:“那还是要去汉地里拿些来!”

    “哈哈哈哈,说的好!不过汉人啊,也不完全都是废物……”拓跋郭落指了指远处小山头上的汉军说道,“……只不过么,如今的汉家精英,恐怕也就差不多都在这里了……只有打败了他们,这些汉人的财物和人口,我们才可以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吐谷浑顿时就拍着胸口,直言说道:“小王,这还等什么,杀上前去,早点收拾完这些杂碎也好早点那个啥……”

    拓跋郭落哈哈大笑,转向吐谷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现在不觉得没有往回收了吧?你知道,我向来是最看重你的,有时候这些心里话也就只能跟你说说……只要能拿下眼前的这些汉人,整个并州,甚至更南面的汉人的关中之地,我们都大可以去得!到时候那些汉人的财物人口牲畜,哈哈哈,就怕你到时候拿都拿不动了!”

    吐谷浑目光都是闪动一种叫做贪婪的神色,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说道:“小王放心!我肯定跟在小王左右,小王要往东我绝对不往西!小王,现在就发令吧,趁着汉人阵脚不稳,攻上山去,将这些汉人的狗头统统都给砍了!”

    拓跋郭落点点头,向南而望,说道:“……不急,这些汉人,可是狡猾得紧,现在看这情况,还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之前阴山的左大将,也是中了他们的计策,才落得身败的下场,要不人我们室韦人的铁骑,哪有那么容易打败!没事,你先下去准备准备,等我的号令……”

    吐谷浑抚胸为礼,然后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拓跋郭落在劝慰吐谷浑,也是同样要给这些跟着他一道而来的部落之人一个解释,一个更大的希望,要不然接下来的战斗要是失去了锐气,这就不好打了。

    不过,汉人为什么要停在这里?

    之前匆忙而退,而现在却在此停留,是因为走得疲惫补得不停下来,还是在这里有什么陷阱之类的安排?

    不过看着周边的地形,并不适合作为一个埋伏的地点……

    一个小小的土包山头,虽然的确是给骑兵冲锋增加了一些难度,但也并不是完全冲不上去的那种坡度……

    在没有搞清楚这些问题之前,拓跋郭落自然不会轻易的下命令进行全面的攻击。

    正在拓跋郭落思索的时候,忽然前方一阵喧哗传来,一名眼尖的亲卫手指着对面汉军山头上喊道:“小王快看!汉军新立了战幡了!”

    拓跋郭落定睛看去,却见到小山包上那一杆三色战旗在风中飘扬!

    “这!”拓跋郭落大声喝道,“来人!速让右翼多派人手前出侦测,务必查清汉人军阵布置!”

    鲜卑传令兵立刻大声答应,然后疯狂打马而去……

    ………………………………

    两名鲜卑头人越众而出,挥舞着战刀,大声呼喝着,麾下的兵卒便轰然应诺,纷纷上马,从他们身边越过,成锋矢阵型,分成两支队伍直直的朝着汉军扑来,每队都有两三百骑,一时间蹄声如雷,顿时就在这一片土地之上响起!

    鲜卑骑兵大声呼啸着,将战刀和长矛在空中挥舞着,摆出胡人惯用的较为松散的锋矢冲阵,略略分出一个前后位置,朝着汉军这一块小高地扑来,一边催马,一边从喉咙当中发出的大大小小的呼号的声音,就像是一群狼群一样,张牙舞爪的扑来!

    草地上的泥土被大团大团的溅起,就像是被一头凶兽践踏纷飞,就在探知了汉人后部似乎有交战之后,便悍然发动了攻击!

    赵云举起长枪,大声呼喝:“跟我来!让这些鲜卑狗瞧瞧我们汉军的威风!”一队汉军骑士顿时大声应和,抽出兵刃,同样打马本初,呼号着就和鲜卑军队迎头撞去!

    鲜卑弓箭娴熟,前列的骑兵高举着刀枪,却丝毫没有妨碍后排的骑兵开弓吊射,在临近汉军骑的时候,便听到骨哨尖锐的声响,顿时就抛射出不少的箭矢,朝着前来迎战的汉军骑呼啸而去!

    羽箭如蝗飞至,不过既然是后列的抛射,又是双方骑兵对冲,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准头可言,并且鲜卑人的铁箭较少,大多都是以骨箭为主,从空中落到了汉兵的战甲之上,已经有些力弱,并不能起到致命穿透的效果,无非起着些骚扰的作用。

    不过若是倒霉些,被射中了没有防护的部位,又或是落到了全然裸露的战马的身上,多少还是会出现一些损伤的。

    况且鲜卑率先抛射出来的箭雨,也打乱了汉军骑的节奏,逼得已经张弓的汉军将士不由得纷纷被迫一部分人垂下弓箭,以武器击打或是用盾牌遮挡,迟缓了反击的速度。一些汉军骑兵还不得不一边叫骂着,一边扯下挂在自己甲叶上面碍事的羽箭,好让自己后续的行动不至于收到影响。

    而没有披甲的战马,也有一些带了伤,纷纷嘶鸣着跳开……

    双方越靠越近,在相互弓箭攻击之后,便不约而同的放下了弓,抽出了战刀,平举着长矛,做出的撞击的准备!

    骑战和步战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这其中的差别,其实和中国象棋当中的“兵卒”和“马”的类型差不多,步战如同小兵一般,走得慢,并且最开始的时候便只能是向前,一般情况下只有击破了对面的相应的步卒兵阵之后,才有机会和其他的部队进行合击又或是什么另外的战术动作。

    而骑兵行动快,并且看起来走的是直线,实际上在双方快要撞上的时候,基本上不约而同的都会拨马抢占外圈。

    当然,这里指的是轻骑,而不是全身备甲的重骑。毕竟轻骑讲究的就是一个灵活机动,而这个灵活机动就要求有更多的活动空间,而越往内圈便越是会被压缩在一处,因此双方轻骑一旦开始交战,便会抢夺外圈的控制权,而想方设法将对方压到内圈去,将对方逼迫成为一团,最后再像是剥洋葱一样,一层层的杀死杀伤对手……

    这便是最为基础的骑兵轻骑战术。

    而隔行就如同隔山,这样的骑兵战术,光说起来就是如此的费劲,更不用说在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当中还要清晰明了,指挥妥当了。因此将领也是多有分别,擅长统领步卒的不一定就擅长统领骑兵,也就是这个道理。

    双方一接触,鲜卑兵刃甲胄不如汉军精利,在这个时候就格外显得明显。

    别的不说,鲜卑在马上所用的都是一些普通的硬木长矛,当然,这些武器也一样致命,直冲的时候有力,中上一矛也是硕大的一个血肉窟窿,但是这样的长矛,强度有了,韧性却不够,只能直刺,却不能有什么其他方面的功夫。

    而斐潜精心武装起来汉军轻骑,精良的筒袖铠提供了较好的箭矢防护,并且也没有阻碍多少马背上的活动能力,手中的长枪更是用的是浸油捆麻又上了生漆的上好枪杆,既坚固又带有韧性,就算是猛烈击打之下依旧不容易折断,因此若是直刺不中,汉军骑还可以将长枪杆只抡起来,当鞭子抽击或是棍子打砸!

    双方狠狠撞在一起,激起一片人喊马嘶的巨大声响!

    赵云统领着汉军骑旋转着,顿时就像高速旋转的刀片,顿时就搅得鲜卑骑兵血雨纷飞!



    太阳开始向西偏移,而斐潜立马于土丘之上,只是看得惊心动魄。

    虽然说在平地之上的双方争斗,自然是不如守城攻城那么残酷惨烈,但是千军万马奔腾对阵,厮杀起来生死都是短暂一瞬之间,也是血腥异常。

    双方骑士,几乎是转眼之间,就都是纷纷被削去了最外面的一层!

    战争就是如此的残酷,并不因为是有所的不同就有什么偏爱,所谓战争之神的眷顾,其实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些安慰自己的借口,更多的时候还是需要战争前的精心准备和战争当中的奋勇搏杀。

    赵云冲在最前头,长枪抖开,绽放出朵朵艳丽的血色花朵。他的长枪攻击范围又宽又大,又是灵活多变,不管对面的鲜卑是躲避还是招架,似乎都没有什么作用,只要沾着碰着,必然就是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当下杀得鲜卑军前锋人人辟易!

    汉人骑兵军队的冲击对攻能力,其实并不像后世所说那样差。有一部分的后人认为汉王朝能打败胡人,只是利用强弩或是步军车阵,但是实际上,汉军骑在这个时代,比起胡人来说只强不弱!

    固然在装备上,可能和后世那些装备精良,防护到位的骑兵还是有一些差距,但是汉代这种敢于正面冲杀拼搏的勇气,甚至比起后世来都好一些。

    但是毕竟是先天不足,汉军骑再怎样勇猛,数量上对于胡人骑兵还是属于劣势的,控制场面的能力难免有些欠缺,可以让拥有大量骑兵的胡人随意的选择交战的地点和交战的方式,因此很多时候都显得被动,胜则是难以穷追猛打,败则难以顺利撤退。

    因此汉军骑往往只要是抓住了胡人主力,一般都能大胜,而如果被胡人吊着鼻子走,却也一般都落得失败惨归的结局。

    但是具体到了此处,斐潜权握了大汉的精锐轻骑重骑,各有一部分在自己的麾下,因此最重要的就是让鲜卑人粘附在自己选定的这个战场上,不要轻易的逃离!

    因此赵云带领前去的人员必然就不能多,一多难免就容易让鲜卑人胆怯,所以虽然赵云在局部战斗上占据了优势,可是这样的优势,实在难以持久。

    鲜卑军不仅是最前的两队骑兵,两翼也用涌来的骑兵加入战场,一方面用弓箭在侧翼支持,一方面持续压缩汉军骑的活动空间。

    因此现在汉军骑就渐渐的陷入了劣势当中,如果冲杀去抢外圈,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弓箭射程当中,而持续走向内圈,除了会将自己人数上面的劣势扩大之外,更无其他的好处。

    随着战阵的变化,纵然是赵云和身边的汉骑奋勇拼杀,有一些汉军骑身上都挂着几支箭镞,更有一些人负了伤势,但仍然虎吼连连,勇战不退,但是汉军骑士因为人数上的差距,,在和鲜卑骑兵短暂僵持一阵,不仅未曾能将他们杀退回去,也逐渐出现了不支的状态……

    原本俾小王拓跋郭落下令的是总共只用一个千人队绞杀掉赵云的部队,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加入战场的鲜卑骑兵不知不觉的就超过了这个数目。各个部落的头人见到汉军骑落到弱势,不由得一再下令手下加入战场,导致了鲜卑骑兵在战场中心处越聚越多,几乎成了一个大疙瘩,前面人落马,后面人就补上,前仆后继的朝着中央的汉军骑涌去!

    拓跋郭落虽然看在眼中,有心纠正吧,又担心矫枉过正,导致被中心的这一部分汉军骑逃了出去,更何况他的主要精力还是集中在山丘上的那一面三色战旗上,万一那边的汉军冲出来,也需要及时的进行调整派遣战力,因此也就由着战场中间的这几个鲜卑头人在大呼小叫瞎指挥了。

    这些鲜卑头人,原先还有一些担心,但是看到汉军骑被压着打,顿时生出一种汉军骑兵的实力,也不过如此的感觉,要不是仗着兵甲锋利,恐怕早就支撑不下了!

    如今战场优势,全在俾小王拓跋郭落的意料当中。

    汉军骑虽然精锐,但是毕竟数量少,应付了这一面,就对付不了那一面,眼前的情形明显就是汉军已经不得不将汉军骑都给调走去别处救火了,于是不得不只能拿出几百骑人马在如此算不上什么险要的地方强行迟滞鲜卑军前进!

    可是就算是加上山丘之上的汉军步卒,这点兵力又怎么能拦得住鲜卑骑兵的马蹄!

    要是将这些能够在战场之上游走活动的汉军精骑全数消灭,那么就意味着可以随意的摆布这些汉军步卒!

    站在山丘上,虽然有一些地势又能如何?

    想必这个汉人的其他兵卒,正在不得不分散出去在各处进行防备,只要将这些汉军骑击溃,就算是不打,围个两三天,断绝水源之后汉军步卒也就会不战自溃了!

    那么就可以像俾小王说的那样,到汉地当中去肆意的拿取!

    斐潜看着战场的变化,不由得有些着急,手也紧紧的攥住了长剑的剑柄。虽然斐潜他对于赵云很有信心,然而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眼见着赵云深陷大群的鲜卑骑兵包围当中,还是难免会有一些紧张和担忧。

    万一赵云杀得过于投入了,导致错失了突围的机会怎么办?

    “来人!”斐潜紧紧盯着战场上若隐若现的赵云身影,看到战场的局势逐渐恶化,有些忍不住的举起了一只手说道,“传令……”

    还没有等斐潜将话说完,只见战场当中赵云虎吼一声:“退!速退!”旋即手中的长枪就像是活过来的九头蛇一般,几乎是瞬间同时攻击到了身边不同的鲜卑骑兵身上,周边拥堵的情况随之一空!

    在鲜卑骑兵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赵云已经在前头带着身边的汉骑,挥舞着长枪,杀出了一条血路,掩护手下朝斐潜所在小山丘的位置退回来,而山丘之上留着的不多的一些弓箭手,也拼命张弓发箭,接应袍泽的退回……

    短暂的厮杀,汉军已经五六十骑,而鲜卑骑兵损失得更多,在战场的中心之处,到处都是人尸马尸,还有一些受了重伤未立刻死亡的兵卒和马匹,躺倒在地上哀哀惨鸣。原本的绿草地,现在已经染成了红色,这个颜色,很快的就变成了紫黑,深深的印渗到土里去……

    赵云挂着三四只箭矢退了回来,他的武勇,实在给鲜卑人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根本就不敢和他距离近了,虽然方便赵云逃离,但是远远抛射过来的箭矢,防不胜防,幸好汉军普通兵卒的甲胄原本就是质量较高的,更不用说像赵云这样的将领界别的铠甲了。因此虽然挂着箭矢,但是基本上都没有伤到身躯。

    赵云在马上还不住回头,只看着鲜卑军还在围砍杀那些没能及时冲出来的汉军骑,不由得愤怒的发出了一声震天的虎吼:“走!快走!”

    赵云愤懑的扯出长弓,冲着那几名一边追着,一边朝着自己射击的鲜卑骑兵嘣嘣几箭,顿时一箭一个都射落了马下,顿时吓得鲜卑追击的队形就是一软!

    赵云射完了这几箭,才咬着牙,收了弓,一声不吭的挥了挥手,带着剩余的汉军骑朝着斐潜的小山丘的位置直退而来。

    此时鲜卑两翼的骑兵已经是包抄得极近了,见汉军骑几乎就是擦这边溜了过去,顿时嗷嗷直叫,就像是到嘴的鸭子长了翅膀飞了一般,张牙舞爪的下意识就跟着赵云的部队追了下来。

    山坡之上的斐潜见状不惊反喜,只要鲜卑人能追来一半左右,这场胜局,就把握在手中了!

    但是随后鲜卑人的号角声音,再一次在远处呜呜响动起来。这一次的声音,却是丝毫没有激昂奋进的感觉,显得有些缓慢沉滞。黄旭就在斐潜的身侧,突然用手一指鲜卑军队,说道:“君侯,鲜卑军不追了!鲜卑的队伍,在缓缓收拢,准备回头!”

    斐潜的心猛的朝下一沉,抬头望看去,就看见鲜卑的军队果然在逐渐放缓了马速,准备在空档处调头回转!

    在远处的鲜卑中军当中,好几名举着号角朝天吹鸣的鲜卑人后面,隐隐约约的似乎就是那个鲜卑的俾小王!

    鲜卑人没有自己的礼仪规范,好多东西都是照抄汉人的,但是胡人要搞到金鼓不容易,因此大多数都换成了牛角号。千人将传令司号者两人,万人将则是四人,依次递增,到了鲜卑大王步度根,司号掌旗的就是十六人。

    虽然鲜卑俾小王没有打出自己的旗号,但是这样的司号人数,却不经意的暴露了出来……

    “这个家伙!”斐潜说道,“果然在此!”

    作为和胡人交手多次的斐潜,已经是相当有经验了。如果这里的现场不是有俾小王的号令,那么这些原本就是散乱的鲜卑部落人马,根本就没有办法形成什么像样的阵型,更不用说打出像现在这样的精妙配合出来了。

    依照胡人的性子,贪婪短视都是正常的,大部分人走得都是武勇,战场拼杀的路子,而有大局观的,走谋略路线的却并没有几个,而不幸的是,这一个鲜卑俾小王就是其中之一……

    黄旭着急的说道:“君侯,怎么办?要不要让赵校尉再翻身过去再引一回?”

    闻言,斐潜也一时间有些迟疑起来。

    眼看着鲜卑人渐渐的收了马速,开始逐渐的往回走,无数的目光都投向了斐潜,等着他的号令。在斐潜的身边,亲兵也握紧了旗帜,只要斐潜一下令,便可挥动旗帜,敲击金鼓,通知出去!

    怎么办?

    远方的鲜卑人的大队,正在缓缓的汇集,重新在集结成阵。

    鲜卑人的统兵将领,并不是一上战场就自动降低智商的蠢货,他们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他们也是从一个部落一个部落拼杀当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又怎么可能是什么事情都乖乖配合的没头脑的人?

    赵云领军败走,见没能合拢收了全功,这些鲜卑人也并没有贪婪一味的追逐这数百人的队伍,而将自己的侧翼暴露出来,而是一步步往前逼近,站稳阵脚,不露破绽。

    不一味贪胜,却只求不败,这才是统军大将的应有气度!

    可是这样的敌方将领,却增加了自己的难度啊!

    这该怎么办?

    再派赵云杀回去?

    不,先不说这样的举动是不是太过于明显了一些,单单讲赵云方才统帅了汉军骑已经拼杀了一场,体力上面也是有所消耗,就算是赵云武勇,但是这里毕竟不是长坂坡……

    要不找个婴儿来让赵云抱着,保不准就增加了什么赵氏的莫名其妙的BUFF起来?

    咳咳……

    斐潜皱着眉头,仔细观察着对面鲜卑大队人马当中的情形。

    远处的那些捧着号角的鲜卑兵卒后面,似乎隐隐约约的看见几个人在后面,朝着这里指点的一些什么,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眉目什么的,但是斐潜隐隐感觉到就像是听到了这几个鲜卑人发出的嘲笑的声音……

    原本两翼的鲜卑骑兵,渐渐的朝里面汇集,只是派遣了一些游骑在外围防护着,看着赵云等人逃离,却没有了追逐的意思……

    那些鲜卑游骑向两边张开着,维持着哨探和警戒……

    鲜卑人在想什么?

    如果我是鲜卑人,我会怎么做?

    斐潜的眉头紧紧的皱着。事情到了这样一个份上,舍弃这边的布置,另外选战场已经是不可行了,既然已经知道对面俾小王就在军阵当中,那么必然就要让这些鲜卑人葬送在这里!

    但是对于着这样一个谨慎的俾小王,又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呢?

    嗯……

    谨慎?

    谨慎……

    斐潜大声号令道:“子初!你速去到山丘后面,领四百骑兵出阵,掩护赵校尉回转!令甘校尉领兵不动!”

    “君侯,这……”黄旭有些迟疑,一则他虽然会骑马,但是并不会统领骑兵,另外一个他是属于斐潜的贴身护卫,他离开了,斐潜的身边怎么办?

    “无妨!看情况,鲜卑人还需整队,一时半会儿攻不上来……”斐潜说道,“等下你和赵校尉汇兵一处,然后就将旗号留在那边,自己悄悄的退回来就是了……然后告诉赵校尉,让其领骑兵缓缓前压!记住!是缓缓前压!”

    鲜卑的俾小王不就是谨慎么,不就是担心自己这里会有什么问题么?

    好!

    那么我就将底牌先掀一张,扔到桌上!

    不是猜我这里有埋伏么?

    好!现在给你看,我这里确实有伏兵!

    那么现在,就轮到你这个俾小王相信不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