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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

    赵云劈手夺过一只长枪,调转了枪头便朝着前方投掷而去!

    前方正举着盾牌,准备结阵向前的十余名南匈奴兵卒其中的一人,被长枪扎中胸腹,顿时“啊”的一声惨叫,盾牌战刀掉落地面之上,仰天而倒,咕噜噜的滚了下来。

    而在南匈奴结阵的后方,还有不少匈奴人拥堵在一起,见到了如此情形,不由得又是一阵喊叫,还有人挥舞着刀枪,可是就不敢太过于向前。

    一个是山道狭窄,就算是他们加入战团,依旧是毫无作用,既不能帮上忙,还堵住了前方不多的腾挪空间;另外一个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南匈奴人的弓弦逐渐的受潮疲软,加上箭矢尾羽也是潮湿的黏在一起,沉甸甸的,勉强射出去都是七扭八歪的,毫无杀伤力。

    之前还尝试了一次用战马突阵,企图用受伤的战马冲撞赵云在残破军寨之处的阵列,然而几乎没有什么用……

    也不能说是完全什么都没有,只不过当南匈奴人驱赶着战马冲上来的时候,一个是要上坡,战马速度也起不来,随后最前头的几匹就被赵云手下的强弩射倒了,便绊倒了后续的几匹战马,仅有两三匹侥幸冲了上来到了军寨前的,赵云等人也就往两旁稍微让了一下,南匈奴的战马便顺着中间让出的道路,欢天喜地的逃出生天,等到匈奴人企图跟着上来的时候,赵云便带着人又合拢了阵型。

    战马虽然通人性,但是毕竟还是个牲畜,因此也就遵循着牲畜的本能,除非赵云等人有意阻拦,否则根本不会主动的往刀尖枪头上撞,所以南匈奴人尝试了一两次之后,也就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方案,只是拿人手往前攻伐,用人命换人命,不见得填不过去!

    严格来说,确实是如此,但问题是,究竟要填下去多少人命,又用谁的人命去填?

    南匈奴人虽然信仰长生天,也有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传统风俗,但是也不意味着就可以毫无价值的去葬送自家的性命……

    尤其是在赵云吼出了“征西将军即至”的话语之后,许多匈奴人心中也就在嘀咕着了,就算是冲破了眼前这一道防线又能如何?

    这山间的崎岖山道,别看四周并没有什么悬崖峭壁,什么断层急流,但是毕竟要走马,因此能够走的道路,并不会多到哪里去,就算是想要绕开这个赵云,又谈何容易?

    如此山道,最多三马并行。所以马战是怎么也不用想了,双方虽然都是骑兵,却不约而同的都下马步战,依托山势还能勉强展开一个小小的正面,于是从一开始,双方就进入了最为残酷的肉搏厮杀。

    而赵云,无疑就是征西兵卒最为锋锐的刀尖,刺翻了十余名南匈奴的斥候之后,便基本上没有退下第一线,纵然是缩回阵列之后回复气息,也是很快又重新站在了阵列的最前方。

    赵云长枪就像是游龙一般,又宛如毒蛇一样,但凡是一击之下,便有一蓬血花绽放,极少有空出的时候,有时候顺手还会将南匈奴人掉落的兵刃挑起掷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充满了就像是闭着眼都能做好一般的纯熟感。

    呼厨泉挥舞着战刀,高呼着让人杀上前去,但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分量,所以怎么样也不敢直接冲上去面对赵云的长枪,再加上南匈奴人一路被追杀,一路逃亡,这一来二去气势上就差了许多,只见乱糟糟喊得山响,却不见多少人前仆后继的勇猛向前。

    山岚开始渐渐的鼓动起来,将白茫茫的雾气吹拂得飘飘荡荡,宛如轻纱薄锦一般,在赵云身侧左右流动着,在赵云舞动的长枪之上缠绕着,再加上时不时在枪头之下绽放出来的娇艳血花,,仿佛在赵云面前,就连杀戮也变得绚丽多彩起来,一进一退之间,忽左忽右之下,充斥着难以描绘的力量和速度的美感……

    伴随着这一波最后一名南匈奴人捂着脖颈,吭吭唧唧的颓然跪倒,赵云轻轻抖了抖红缨上的血水,鲜艳的血珠呈一个扇面散开,落在地面之上,和那些原本在地上流淌着的血液混在了一起。

    一缕阳光照透了山间雾气,洒落下来,照在两军之间,也照在了赵云身上,沾染的血液不仅没有让赵云看起来有些邋遢狼狈,相反,反倒是因为这些或者嫣红,或是深红,或是黑红的颜色,让赵云看起来更生动,更鲜活,就像是原本灰暗的雕像,一转眼间灵动起来了一般。

    “上啊!冲上去啊!”声嘶力竭的呼厨泉高喊着。

    南匈奴兵卒啜啜而动,你推我搡的就是不敢向前。

    赵云将长枪往前一指,锋锐的枪尖沐浴在阳光之下,闪耀出刺眼的光华,刺的南匈奴兵卒都不敢直视。

    只见赵云枪尖指到左边,左边的南匈奴兵卒下意识的便往后撤了半步,指到右边,右边的匈奴兵卒也是如此,就像是被扎痛了一般,也是缩起身躯,欲往后退……

    赵云忽然笑了起来,略有些憨厚的圆脸上浮现出就像是邻家的哥哥看着面前调皮捣蛋的小孩一般的神情,但说的话却像是刀子一样扎在了呼厨泉的心中:“速速投降,饶尔性命!只诛首恶,余者可免!”

    “别听他的!”呼厨泉喊道,“我们人多!杀上去,杀死他!”

    话音刚落,就听到在赵云身后的山道之上,传来了一阵怪异的笑声……

    “唔咔咔咔咔……子龙,俺来也!”

    声音嗡嗡作响,震得山上的岩石尘沙都晃了晃一般,只见在山道拐弯处,出现了一行身影,身形高大魁梧的魏都便冲在最前。

    魏都原本不会骑马的,但是征西麾下和其他诸侯不同,骑兵占据了相当大的数量,几乎要超过一半,因此不会骑马就成为了魏都心中难言的痛苦,尤其是他那么大的块头,一般的并州马骑上去双脚都快拖到地面上了,实在是别扭无比。

    幸好后来征西麾下李儒等人的加入,多了一些西凉大马,比起并州马要高出大半个头,魏都这才算是找到了合适的坐骑,一番苦练之下,骑马倒是差不多了,但是马战么,呵呵,还是想都不用想。

    不过这也多少便利了不少,比如就像这一次,接到了赵云手下兵卒的俘虏之后,确定了来的就是呼厨泉之后,为了得到这个任务,魏都便和太史慈争抢了起来,幸好已经是会骑马了,可以赶得过来,否则肯定是抢不到手里的……

    魏都身穿内甲手拿兵刃,骑着一匹马,在这马身后还拴着一匹马,却是托着重装步卒的全身重铠,包括魏都在内,身后的五十名重装步卒全数皆是如此。

    要知道就算是物价没有崩坏的时候,一石米大概就是三四百钱,而一身铠甲就已经是近万钱了,若是制作精良一些的动辄几万甚是十几万都有,更不用说物价已经沸腾到十倍二十倍的当下,一身优良的铠甲价值几乎是上百万钱!

    两匹马,一身内甲,一身外甲,加上一正一副两套兵刃,以魏都为首的这一批骑上马的重装步卒,一个人的装备总价值恐怕就可以组装出一百余人的毛贼兵了……

    魏都“咚”的一声跳下马来,仰首吼道:“子龙,给俺一刻钟!”

    赵云也是笑着回答道:“没事,别说一刻钟,就算是一个时辰,他们也上不来!”

    “哇咔咔咔……”魏都哈哈大笑着,伸手将驼马身上的全身重铠取了下来,一边往身上套穿,一边大声吼道,“快快!动作快的都有肉吃!手脚慢的都他娘的啃草去!”

    魏都和其手下,对于这一套全身重甲再熟悉不过了,唯一需要他人协助的,便是最后收紧丝绦这一步,其余的基本上一个人都能搞定,就跟后世女性穿紧身连衣裙,唯独身后的拉链常常要人帮忙差不多。

    说是一刻钟,但是实际上差不多刚刚十分钟出头,魏都等人就已经穿好了重甲,列出了阵型。

    魏都扯下了面罩,提起了那一柄曾经是鲜卑勇士的硕大双面战斧,在全身甲片的卡拉卡拉声中,急切的一步步向前走去,口中还大呼小叫着:“子龙!俺来了!来了!让个地嘿!让俺吃些肉啊!”

    在这样的地形上,重装步兵若是称第二,还真没有人敢称第一。

    什么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便是当下这番模样了。

    魏都上来之后,甚至还嫌弃在崩塌的军寨之内施展不开,带着人便越过了赵云的阵线,大刺刺的走到了两军之间,和其手下就像是钢铁城墙一般将整个山道堵得严严实实的。

    “唔咔咔咔,那个什么……什么,对,那个咸王!出来!”魏都瓮声瓮气的在面罩之后喊着,“老子就爱吃甜的!那个什么咸王,出来,跟老子一决胜负!

    呼厨泉鼻子都快歪了,但是看见魏都将双面战斧挥舞得就跟一根稻草差不多,眼角不由得又抽了抽,还是不敢自己冲上去……

    其实双方都是一路跋涉而来,体力什么的都不是完美的状态之下,但问题是呼厨泉的这一方更加狼狈,不仅是在之前的逃亡过程当中,不论是在体力上还是在士气上,都已经消耗极大,更重要的是当下征西将军兵卒在装备上面的碾压,更是在南匈奴兵卒的已经是疲惫的心灵之上,又新增了数次沉重的暴击。

    就好后世游戏当中,自己手持着白板武器,还被标注了个残破属性,然后见到了对手一身的蓝装,附魔装备,甚至还有些暗金属性,血条蓝条都比自己长了一大截……

    魏都依旧充满魔性的咔咔咔的笑着,然后挥舞着双面战斧,就像是挥舞着自己最为心爱的玩具,浑然不顾南匈奴人劈砍而来,捅刺而来的长枪短刀。

    双重铠甲之上被南匈奴人刀砍枪扎火星四射,魏都只是微微动了动身躯,浑不在意,但是那些面对魏都双面战斧的南匈奴人,却连一个全尸都是妄想!

    喷洒如雾的,那是动脉被割破的,血涌如泉的,那是肢体被砍断的,那东一块西一块胡乱抛飞的,那是被战斧带出来的大小肉块和胸腹之间的内脏……

    一股股鲜血激射而出,将周遭一切都染得通红。在或长或短的惨叫声当中,一双双脚四下乱踏,将满地的短肢残躯踩的一片狼籍,混进了黄泥当中,让原本还算是山青青雾蒙蒙的清静之地,变成了充满了混乱和血腥的修罗场!

    魏都身上已经挂满了不知道是谁的血肉,还有一大截不知道是谁的黄黄绿绿粉粉红红的肠子,不知道怎么钩在了魏都肩头的铁甲之上,伴随着魏都战斧的挥动,就像长长的辫子一样快乐的在空中跳跃着,飞翔着……

    在南匈奴人眼中,这些宛如钢铁城墙一般的战士,挥舞着锋锐无匹的长柄陌刀,仿佛是永远不知疲倦一般将一波波扑上的南匈奴兵卒全数砍翻的时候,南匈奴人终于是无法忍受了这种在装备上和士气上的双重碾压了。

    “怪物!怪物!”

    “打不死的妖怪!”

    南匈奴人嚎叫着,不再向前,他们或许有人明明是知道其实在那一身盔甲之下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是他们宁愿相信这些家伙是怪物,是妖怪,是不死不灭的鬼神!

    也只有这样,他们的胆怯,他们的畏缩才有充分的理由。

    人终归是无法和怪物,妖怪,鬼神相抗衡的,不是么?

    呼厨泉大声的吼叫着,嗓子都喊哑了,催促着手下兵卒向前,他心急如焚,却深深的从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力感,明知道冲过了这道由征西兵卒构建起来的钢铁之墙,他就能逃出生天,但就是过不去,前前后后的投入的手下性命,就像是血色的浪花一样,拍在这道钢铁之墙上,涌起些或是绚丽,或是单调的颜色,然后便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丝毫不能动摇这些征西兵卒半步!

    不知道何时开始,陆陆续续的有南匈奴的兵卒一声不吭的调头就走,丢下依旧在前线举臂呼战的呼厨泉,起初还是一个两个,后来便变成了十几二十个,最后演变成为了大批大批的溃退!

    拥堵在山道之上的南匈奴人,一方面要调转马头,一方面又要争夺道路,时不时有些南匈奴兵卒连人带马摔落一侧的沟涧当中,砸在了嶙峋乱石之上,血肉模糊的惨死当场。

    场面越发的混乱,不仅是其他南匈奴的头人纷纷带着自家的族人溃退了,就连呼厨泉的直系部落里面的人,也没有了斗志,只是傻愣愣的看着呼厨泉。

    “不!不要跑!”发现了队伍崩坏的呼厨泉悲愤的呼喝着,“我以右贤王的名义要求你们,不要跑!冲过去!我们还能回去!还能赢!”

    “你是个骗子!”

    逃窜的南匈奴人流当中不知道是谁呼喊了一声。

    旋即更多的南匈奴人也一边乱纷纷的喊着,一边头也不回的逃窜。

    “骗子!”

    “骗子不是我们的王!不是!”

    “长生天遗弃了你!去死吧!去死吧!”

    呼厨泉高举的战刀终究是无力的垂了下来,几次想要提起来自刎,但是比划了一下终究没有那个勇气下手,最终索性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嚎叫了一声,垂下了脑袋,瘫倒在地上,发出了一声细碎的声音……

    “投降,投降吧……”



    在大汉河东郡的联军,欲进不进,欲散不散,已经着实纠结了一段时间了。其中最为主要的原因,依旧是河东郡的王邑内心当中的犹豫不决。

    当年打白波的狠劲,如今在养尊处优之下,还能剩下多少这个还真不好说,但是征西将军并非白波军,这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王邑当年上阵搏杀,其实也是被逼到了尽头,毕竟守土之责,若是任由白波侵蚀地盘,不说自己的太守印绶不保,就连家族的未来发展也将蒙尘,所以自然是搏命。

    但是现在,嗯,这个,尤其是见到了郑泰狼狈而回之后,王邑原本好不容易下的决心又再一次的动摇了。

    虽然郑泰一再强调,并非兵败,只是其手下的护卫传达错了命令,已经被重重责罚了云云,但是大多数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郑泰的遮丑帘子,嗯嗯几声也就算了,不能认真看。

    就连一个陕津渡的将领都有这样的威势,鬼知道在平阳之中,会不会有什么更加强悍的猛将?

    郑泰能逃得回来,或许是因为运气好,或许是因为在陕津的征西兵马并不多,而在平阳的征西兵卒,就王邑知道的就有三四千,足足是陕津的两三倍!

    若是还有些隐藏着的呢?

    若是平阳当中有凶残猛将,自己怎么打?

    若是陕津的那个将领趁着联军北进平阳,寻机袭击安邑又怎么办?

    王邑原本就不是个狠角色,就算是在后世被曹**急了,也就是牢骚发一发,眷念着不想走,结果曹操就派了个杜畿去接任,连兵卒都没有派,结果王邑所作的最大的反抗,也就仅仅是带着河东太守的印绶,不与杜畿交接,而是直接到了许都。

    因此,郑泰败归之后,一再催促王邑,王邑也就是拖延,想看看风头确认了再说……

    晚了或许捞得少,但是至少不会有太多风险啊!

    安邑城下的大营,依城而立,占地广阔,单单是看着外表,还是蛮像一个样子,营地从这头几乎望不到那头,帐篷连绵颇有气势,每间隔两百五十步,就设立了一个望楼哨塔,就连营寨之内的帐篷,都是按照八卦的方位,摆设得整整齐齐的,就连刁斗望楼之上代表各种含义的旗帜,也是一根不少,好好的摆放在中间。

    军营安置,吻合兵法精要,很是不错。

    但是别看军营当中的人……

    营中兵卒各自有各自的统属,虽然略有划分了各自的区域,但是出入之时也没有统一的时间和要求,只是按照各自的习惯的安排自行成伍,摇摇晃晃的营中来来去去,甚至还有的蹲坐在一处,就宛如田间地头一般在吹牛闲扯。

    这些兵卒大部分都没有正式上过兵阵,少数的那些见过血的,也不知不觉被这些疲惫货色给带歪了,或是坐在帐篷压石上,或是营寨背风处,眉飞色舞的讲述当年临阵的武勇,收获一堆的或是惊叹或是仰慕的眼神。

    安邑城下的大营一设,这安邑城的城墙也就成为了陪衬,就连安邑城中的百姓也似乎是成为了边角料一般,时不时的被抓,嗯,被征召到营中去做些劳役,虽然没有用强,但是明晃晃的长枪大刀就在眼前,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到了后来,就算是北城门大开,但是所有安邑的百姓,不仅是不敢走北门,甚至连到北大街的都没有,宁可绕小巷子走远路,去南门外樵采。

    至于城中的酒楼饭店窑子什么的,更是到了血霉了,成天大头兵排队,还不给钱,吃干抹净抽身就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时间一长,城中的大小店面也都纷纷关门,死活都不敢再营业了……

    这个局面,实在是让王邑有些无奈,就在这个时候,毌丘兴来了。

    安邑南门十里角亭,王邑胖乎乎的身影赫然在前,没过多久,就看见南面尘土高高飞扬,毌丘兴带着人马而来。

    毌丘兴年岁不小了,须发都有些花白,但是精神依旧很好,身手看起来也是不错,当前骑着马,颌下半是花白的长须飘拂,还特意用搭子收在两旁,显然是怕伤骑乘的时候折损了这一品相上佳的大好胡须……

    在毌丘兴身后的亲兵,高高的举着一面红旆在左,上书“左京辅都尉”,另外一面大纛在右,上书“宁朔将军”,还有一幢蟠盖居中,团团盖在毌丘兴头上,另有些三角虎纹带牙旐旗紧随其后分列左右,端是威风凛凛,气度森严。

    毌丘兴虽然年岁约有四五十了,但是马上身手依旧很是矫健,丝毫不比青壮差到哪里去,见到安邑十里亭外的王邑等人,人未至,声先到,朗声大笑:“哈哈哈,兴某何德何能,有劳王公相迎!”

    话虽然如此,但是毌丘兴却没有立即下马,而是到了距离二三十步的时候,才手腕一较劲,勒住了胯下的健马,健马长嘶着想人立,却被他一巴掌打在马耳朵上,不轻不重的说道:“惫懒货色,竟想陷某不成?”

    健马嘶鸣两声,委屈的团团转了一圈,才算收住脚步。

    王邑嘴角抽了抽,旋即展颜而笑,高声说道:“毌丘将军驾临,真乃蓬荜生辉啊!吾等河东百姓,翘首而盼久矣!”

    毌丘兴跳下马来,将马缰绳抛给了亲卫,朝着王邑等人团团一拱手,也是笑着说道:“某得杨公之令,知军情紧急,便人马不歇,特来听王公调遣……”

    王邑连连摆手,说道:“岂敢岂敢,某不过一介书生,不通军旅,蒙承河东父老抬爱,方暂摄兵马,今毌丘将军前来,正好卸此重任,落得轻松哈……”

    毌丘兴笑得花白胡须都在颤抖,说道:“王公勤政爱民,深得众望,持重有为,杨公亦是多有称赞,此番事了,少不得加官进爵,封侯拜相啊……”

    两人站在一处,四只手牵在一起,哈哈一笑,相互客套着,也在试探着,然后才在一再谦让之下,方携手向前,进了安邑城……

    ………………………………

    在许多人心心念念的并北平阳,大战之前的阴云也慢慢的笼罩到了这里。

    街道之上的普通人流明显少了许多,而来来回回盘查的巡骑则是增加了不少,但凡是没有过所的,或是来历不明的,一律都清理了出来,或是请出,或是轰出了城去。

    城墙左近,也是日夜不停的有兵卒在带着工匠修葺,流水一般的将滚石檑木还有各项的守城器械运上了城头。

    城外东西两市,也是受到了影响,有些消息不太灵通的商人愁眉苦脸的还没有售罄,但也基本上都是急切的在抛售货物,甚至不惜折损本钱,倒是让荀谌借这个机会让人将价格压了又压,收了不少填入了城中的仓禀,反正这些货物等到此战结束,又可以重新拿出来销售了。

    荀谌最近这些时日,心神也是颇为劳累。

    荀谌对于庞统、徐庶、贾诩三人的瞎折腾,捅出这么一个大篓子出来多少有些腹诽,但是说回来,荀谌也是觉得,这也是一个还算是不错的机会。

    排除隐患的机会。

    脓包还是在小的时候切除最好,虽然痛过一阵,但总是比任其发展,形成巨大痈疮了之后再动手好得多。

    不过还是少不得背后嘟囔一声,庞统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也就罢了,你个徐庶贾诩胡子一大把了也如此失了稳重,行了险策,或许原想着引蛇出洞,再来个敲山震虎,结果不但是引出了蛇,还真的冲出来了老虎,而且还不是一只……

    这要是真将锅釜给敲漏了,看你们怎么跟征西将军交代。

    其实也就是谋士之间个性区别的问题,说不上谁好谁坏。

    荀谌个性还是偏向于沉稳一些,计策的选择自然也是偏这个方向,而庞统则是多少有些少年心性,徐庶自然是偏向于冒险型的,虽然这些年改进了不少,但是骨子里还有一股游侠的味道。

    至于贾诩,则是完完全全的实用派,好用就可以,冒险不冒险的放到一边去,反正不是自己去冒险就成。

    当下锅釜敲都已经敲了,后悔和埋怨自然也是无用,荀谌便琢磨着怎样将其利用到极致……

    不过,河东王邑的引而不发,倒是让荀谌很是难受。

    谁都知道,等待是很让人煎熬的一件事情。

    但是还有更煎熬的事情,就是在牌面没有揭开之前,谁也不知道对方手中到底扣着什么牌……

    河东的王邑在安邑汇集了大量兵卒,这个事情荀谌是知道的,同样也知道这些兵卒虽然没有来自五湖四海那么夸张,但是统领繁杂,参差不齐倒是肯定的,因此虽然需要关注,但是并不是太大的重点,重点依旧是那些还没有显露出来的东西。

    就像是箭于弦上的威胁才是最大一样。

    安邑多少算上一只,还有箭矢的会在哪里?

    荀谌向来就是稳妥为主的性格,自然什么都往深处思索。

    城外工房的重要的工匠和材料什么的,这几天已经陆陆续续的搬回了平阳城征西将军府邸,一些小工匠则是安排进入了城北军营,反正若是战端一开,打造修补器械甲胄的活计也少不了这些人手。

    学宫么,安排了一屯的兵卒应变。

    倒不是荀谌没有建议蔡邕先到城中避一避,只不过蔡邕轻描淡写的一甩衣袖,说什么“昔有三十六人走西域,今燃百炬烽火拒匈奴。大汉唯有沙场厮杀骨,怎能缩头袖手见鸩乌?”,说自己既然是学宫大祭酒,学宫便如国土,岂能轻易离弃云云,如此慨然之态,倒是让荀谌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至于征西将军府,嗯,这个么……

    希望不要有什么宵小不知死活的去打搅。

    若是平阳城破,大军压制,那就没话说了,但若是有些心怀歹意之辈想要趁乱对征西将军府下手,荀谌倒是很乐意的看到这一幕。

    别的不说,单单主母身边那些墨家弟子组成的护卫,就足够不明究底的人喝上一壶了。

    话说,征西将军婚配也有些年头了,怎么还有子嗣呢?

    据说前些时日,也有些人送了些舞姬歌姬过来,但是将军也没有留上一两个,而是都分了,比如荀谌家中就有一个……

    这个事情,是不是主母有些意见?

    但是就算是主母有意见,然而将军现在无后,终究是个问题。虽说将军现在还算是年轻,但是子嗣这个么,有那个家族会嫌少的?

    不过现在将军身份高了,这个事情么,倒是要好好思量一番。

    嗯,对了……

    荀谌捋了捋胡须,眯缝了一下眼,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来人!”荀谌提起笔来,笔走龙蛇的又签发出一道命令,装入锦囊当中扎好,“送去城北军营!”

    再来就是阴山了。

    不过阴山虽然有於夫罗,但是同样也有马越、张济、张绣、张烈,而且蛮夷谷中的军寨已经基本上成型了,就算是於夫罗也反叛,一时之间也是无法攻陷的。

    现在比较没有把握的问题便是……

    荀谌用手指轻轻的敲着桌案,心中琢磨着。

    跟着征西将军斐潜有些时日了,有些习惯相互影响,征西将军思索问题的时候就经常这样轻轻敲击桌案,荀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习惯了这样做,似乎这样有助于思维的灵活一样。

    现在基本情况就是这样,既然是要将庞统三人的策略贯彻到底,平阳这里就必须引而不发,必须是后发制人,才能一举将这些时日积攒下来的内部隐患,清楚干净。

    虽然隐患这种东西,就算是这一次清理得再干净,随着征西将军地盘的扩展,人员的增多,一样还会慢慢的产生出来,但是荀谌相信,此次的清理,必然可以让征西将军在未来的三五年之内,不用再担心内部的什么问题……

    等到三五年之后,并北,关中,汉中连成一线,说不定陇西蜀中都取了,这从北到南,呵呵……

    届时便是东西之争了啊!

    啧啧。

    荀谌微微笑了笑,前前后后又琢磨了一番,觉得大概差不多了,才从一侧如同小山一般的民生政务的竹简堆上,取了些来做批复。

    虽然平阳现在山雨欲来,但是这些民生政务依旧还是一点都少不了,事情该做还是要照样做。

    “启禀东曹,”堂外忽然有一兵卒奔来,拜倒在堂下禀报道,“府衙之外来了一人,自称闻喜裴氏,前来拜见东曹!”

    说完,便呈上了一封名刺。

    荀谌正批复着政事,听闻兵卒的话语,不由得一愣,笔停了下来,然后搁在了山架之上,皱着眉取过了名刺。

    裴氏?

    闻喜裴氏?

    裴氏在这个时间点,来平阳想要做什么?

    通信和交通,永远是挂在帝国脖颈上的两个巨大枷锁。

    除了那些动辄飞天下海九万里,神念一思便可以洞悉八方的神话当中的人物之外,任何普通人在面对遥远的领土距离和复杂的土地状况的时候,都是处于一个不利的状态之下,就算他是震古烁今的帝国皇帝,依旧是如此。

    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有一天神话当中的神灵降临在这个世界上,那么这些神灵还是会依照普通人的观念,为了所谓的凡间一块土疙瘩打生打死,甚至不惜身死道消?那不就跟乡下农夫推测皇宫里面的皇帝夫妇一定是拿着金锄头种地,推着银犁头耕田,天天都吃可以煎饼卷大葱吃到饱一样么?

    而杨彪不是神仙,甚至连二流的将领都不算。

    因此当斐潜表示要用潼关换人的时候,杨彪顿时就乱了手脚。

    这个事情太出乎杨彪的意料了。

    杨彪并非第一次来潼关,但是他觉得潼关就像是一道枷锁一般,架在他的脖颈之上,让他始终无法顺利的呼吸。

    征西将军斐潜竟然是诈死!

    怎么会有这么狡猾,不对,这么无耻的人!

    杨彪甚至记得接到了征西将军斐潜的书信的时候,双手几乎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然后许久才勉强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当场发作出来。

    虽然潼关的内外,在杨彪入关之前,已经是收拾一新,不复当年恶臭扑鼻尸横遍野的模样,但是当下就算是没有那种味道,在杨彪心中,对于潼关依旧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之前因为一场瘟疫,导致了整批整批的兵卒人马伤亡,无端端折损了众多兵马,然后先是皇甫嵩折损其中,随后又是朱儁也身陨了,导致杨彪手下的剩余人马兵卒竟然没有什么大将可以统领!

    若是皇甫嵩和朱儁尚有一人在世,自己又怎么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局面!

    当下局势大变,也找不到什么人可以商量。前军失利,那么原本制定的计划便毫无意义,只能是立刻改变作战的目标。

    杨俊被擒,而呼厨泉明显独木难支,就算是逃出生天,也未必会成什么大气候,更不用说会顶着征西将军强势兵力,南下作战了,因此不管是从那个方面来看,关中这一块地盘的争夺已经失去了原本来的意义,现在仅剩下来的便是并北平阳这一块了。

    若是能够让并北平阳乱上一阵,或者说有机会调动位于关中斐潜的这一部分军队,对于杨彪而言,才有新的机会!

    因此,换人一事,只能是暂且按下。

    再等上几天?

    看一看并北平阳局势变化如何再说?

    或者说,还有什么可以联合的力量,一起来对付这个日益庞大,越来越不好对付的征西将军斐潜?

    太阳向西而行,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杨彪双手撑着桌案,久久不动,就像是一尊木雕神像一般,只有在黑暗当中双目依旧闪烁着,思量着……

    ………………………………

    袁绍很高兴,甚至有些兴奋。因为他目前最大的对手公孙瓒依旧是日落西山了,在他的围堵之下,越来越呈现出颓败的姿态,眼见着就快跌落万丈深渊了,就差最后的一把气力推他一下了。

    “正南之策,果然不凡!如今公孙小儿,便是坐以待毙矣!”

    袁绍笑呵呵的夸奖着审配,对于他之前提出的离间之策赞不绝口。

    要借用冀州的力量对于公孙瓒用兵,自然就要借用冀州士族的力量,因此袁绍对于审配一帮子人,现在也都是满宽厚的,礼贤下士什么套路自然也玩得不错。

    审配微微笑笑,朝着袁绍拱手口称过奖谦虚着,但是神情很是得意,眯缝起眼睛来,瞄了瞄一旁在座的众人,显然是颇为得意。

    信息的滞后和传递之间的问题,其实在整个汉代,都是一样属于普遍的现象,公孙瓒也不能例外。

    针对于公孙瓒的反间之策,似乎很奇妙,其实很简单。简单来说,就是不断的冒充公孙瓒分派的在各地的下属,给在易京传递求援的消息,对于根本没有任何行政系统的公孙瓒来说,这种简单无比的行文就连一个可以辨别的手段都没有……

    杀了刘虞固然一时爽,但是随之而来的后果确实是让公孙瓒无法承受。刘虞死后,确实没有人可以掣肘公孙瓒了,但是同样公孙瓒也失去了原本在幽州还算是比较完整的文官吏员架构,导致在民生政事之上全面的落后袁绍,被审配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得计策,搞得焦头烂额,无力分辨。到处都是求援的信息,似乎到处都是烽火绵延,让公孙瓒根本分辨不清真假,也就谈不上什么派兵救援,最终导致真的被袁绍攻击的地方也同样得不到救援。

    除此之外,审配还大肆宣扬公孙瓒要将原本刘虞手下全数赶尽杀绝,导致最终原幽州牧的刘虞旧部,鲜于辅、鲜于银、齐周等人,推举了阎柔为乌桓司马,然后在乌桓等受过刘虞恩惠的胡人的帮助,开始摆明车马对抗杀害刘虞的公孙瓒,并与公孙瓒的将领邹丹战於潞河之北,大破其军,斩杀邹丹等四千余人……

    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公孙瓒自然是越发的走向了末日。

    或许在太史慈等人的眼中,公孙瓒越发的孤僻,似乎开始抛弃了原本跟随他的那些忠心耿耿的属下,但是对于公孙瓒而言,在政治点数上面的缺失,对于审配的计策虽然有些怀疑,但是无力查证,便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下越来越时疏远自己。

    显然,审配认为他在这一件事情上,是居功甚伟的。

    审配洋洋自得的神情,落在袁绍眼中,袁绍不以为意,反而是更加的欢喜。

    在袁绍心中,手下相互碾压争斗,那是应该的,若是手下之间没有争斗,那么这些手下必然会有一天爬到自己头上去。颍川系、南阳系、冀州系,将来或许还要加入幽州系,总归是不能让一方太过于膨胀,必须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才有利于自己的管辖和统治。

    这一点,是袁绍从他叔父那边学到的。

    天地万事万物需要平衡,朝堂之上也需要平衡,掌控一方更是需要平衡。

    阴阳和谐,方为正道。

    所以袁绍笑呵呵又转首向田丰询问了一些关于冀州恢复生产,增强商贸的情况,并对于田丰在这一块工作表示肯定和赞赏。

    要打仗自然要粮草,就算是袁绍有心将公孙瓒彻底扫落竞争的舞台,也是需要积攒些粮草,否则就算是胜势再大,也没有办法奠定胜局。

    冀州这两年来,已经是折腾了不少老底子,虽然不至于像是司隶一般十室九空,但是因为连续的战乱,不仅要上缴赋税,还要被抓来做劳役,甚至直接被掳走充当兵卒也不少,因此冀州百姓已经有不少乡县人口锐减,有的地方变得荒芜了起来,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再加上之前一场蝗灾,虽然主要爆发点在兖州青州,但是冀州也多少受到了一些波及,因此袁绍虽然心情急切的想要攻灭公孙瓒,但是也不得不先安分一些,积攒实力。

    见袁绍兴致高涨,郭图逢纪等人虽然对于审配那一副得志模样有些不爽,尤其是逢纪原本就和审配不对付,眼下就更是觉得审配的模样碍眼得很,但是也不好直接批驳,只能是低垂了眼眉,捋着胡须,就当是眼不见心不烦。

    郭图沉吟了片刻,缓缓的说道:“明公,可知司隶杨氏,又举兵向西否?”

    袁绍一愣,说道:“杨氏又举兵了?这倒是……公则若是有何消息,不妨直言……”

    郭图慢条斯理的拱了拱手,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借袖子的遮挡,飞快转首瞄了田丰一眼。

    田丰眼眉微微动了一下,有些会意。

    “明公,杨氏迎天子于雒以来,多假天子之意,有挟四方之心……”郭图说道,“如今杨氏领兵向西,某疑关中有变,便令人多方打探,方知征西将军斐,传言……已卒……”

    “啊?”袁绍闻言,差点站起来,“此言当真?”

    “原来如此!”田丰说道,“杨氏定然是察觉征西身亡,便急取关中耳……明公,借此良机,不妨遣一上将,出河内,下司隶,迎天子归冀……如若不然,待杨氏取了关中,与司隶练成一片,又有河东并北供给粮草,如此一来,明公这大业……”

    袁绍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田丰之前就有谏言过袁绍,让其迎天子入冀州,但是袁绍最后还是否决了,但是眼下袁绍也渐渐的体会到了受制于人的坏处。

    但是田丰老生常谈又提起迎天子么,袁绍心中依旧有些不乐意。

    虽然杨氏有可能像董卓,李傕等人一样,再次的架空天子,挟天子令诸侯,但是袁绍却不太在意,反正之前反抗天子号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那个时候是在董卓时期,但是就杨氏会有多大差别么,依旧是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不听罢了。

    郭图也有些皱眉。他原本看田丰的意思是想要借这个事情,将袁绍从关注审配的那一个方面扯出来,同时也展示一下虽然自己没有在北线上做出什么杰出贡献,但是对于南线一带的工作依旧是很有成效的,然而没想到田丰这个老顽固,三句话一扯,又给扯回了原本就被袁绍否决的迎天子的议案上去……

    袁绍要是真的愿意迎天子,还需要你田丰啰啰嗦嗦这么多次么?

    逢纪作为算是比较早就跟着袁绍的谋士,深知袁绍的性格,见到袁绍皱眉,也立刻是会意,虽然他和郭图没有多少交情,甚至对于郭图和冀州士族交好,打成一片的做法有些抵触,但是毕竟也和郭图是相邻郡县,往大了说,算是南方派吧,因此见到郭图有意将袁绍从表扬夸赞北方派的审配之处拉出来,也就配合着说道:“明公,杨氏此番进军关中,不可轻心啊!正如公则、元皓所虑,若是关中司隶河东并北连成一片,这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又有天子名义在手,吾等必危矣……依某之见……”

    “依某之见……”逢纪一面夸了郭图田丰,一面成功的将袁绍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然后说道,“可令上将领一偏军,进中牟,走太行,先取太原上党,进而可取并北!若杨氏取关中,明公亦可以北制南,方可无虞。”

    郭图看了逢纪一眼,然后也点了点头,说道:“明公,元图所言甚是。纵然杨氏取了关中,短时之内也需稳定三辅,无力征讨并北,故而若是出兵太原上党,南可取河东断潼关,西可进并北取平阳,东可连河内制兖州,有百利而无一害,实为上策也。”

    田丰张了张嘴,然后微微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袁绍皱着眉,沉吟了片刻说道:“……孟德当下来使求援于某……这兵力么,若是欲分拨出来……嗯……多少便没有盈余了啊……”

    曹操和吕布当下正在兖州拉锯当中,各有胜负,曹操虽然抢回了一些地盘,但是兖州青州的一场蝗灾,却导致了曹操无力反攻,只得再次去抱袁绍的大腿,企图借些兵卒粮草来消灭吕布。

    曹操是袁绍的发小,这个关系自然大家心中有数,因此众人左看看右看看,谁也没有说什么让袁绍不发兵支持曹操的话语,虽然说现在曹操和袁绍的关系若即若离,但是万一关系又好了,然后这个时候建议不发兵,将来追究起来,岂不是一口屎盆子自己扣脑袋上?

    袁绍左右看了看,见众人不说话,心中多少也有些数,但是这样不给建议怎么能成?

    于是乎袁绍便点名了:“元皓,汝意如何?”为何问田丰,是因为田丰虽然有时候话不怎么好听,但是袁绍也知道若是问他,他也必然会说实话,不会因为私心而打什么折扣。

    田丰无奈,只得拱拱手说道:“这个……明公,需以大业为重啊……”

    “大业?嗯……”袁绍点点头,沉思了起来。



    河东。

    天高云淡。

    毌丘兴统领着两万余的大军,正沿着汾水西岸,朝着西北面行进。

    当然,对外号称十万。

    在这个年代,许多人连一二三四都还不会写,更不懂得具体分辨出来两万和十万到底有什么样的区别了。

    好多和真的真的好多,差不过就是这样的概念了。

    人一上万,浩浩荡荡,这句话一点错都没有。若是对于上万人没有多少直观概念的,大可以在后世参考一下每一年华夏春运的时候大城市的火车站。

    在河东这个平原和高原相交界的地形上,从安邑开始,前前后后绵延出去三四里的距离,整个的军队呈现出一个鸡蛋形的状态,北面略大,南面收窄,因为兵种和各自推进速度的不同,也呈现出宛如蛋膜、蛋白和蛋黄的分层,缓缓的朝着平阳而去。

    绵延在前方的自然就是散发出去的斥候哨探部队,川流不息的将说侦测的情报带回来,而前军的步卒则是跟在这些斥候的后面,在紧接着便是随时可以充当游击力量的一小部分骑兵,在这一部分游击力量左翼的,也是步卒,而对于右翼来说,相对于左翼的人数就少了许多,因为在毌丘兴右面不远的地方是汾水,平阳又位于西北方向,因此侧重于左翼也是正常不过的举措。

    当然,要是按照正常的大汉军旅要求来说,左右两翼是要布置游骑的,这样大军的扇面才能完全展开,也不用特别担心被敌军侧翼破袭的风险,但问题是就算是凑了再凑,也就勉勉强强的凑出一只千人左右的骑兵,再加上还要分出两百左右作为斥候,要是再分为左右两翼,简直就是太单薄了,根本不能用,因此,也就只能是按照完全步卒的队列来进行安排了,至于那一千骑兵,就作为前军和中军的补充力量,以防万一罢了。

    大汉军制当中,向来就有正卒和辅兵的区别,通常来说是一比一,但是毌丘兴也做不到,若是连那些士族的私兵也算进去的话,最多也就只能勉勉强强的算是一比二。

    这也是一种无奈,毕竟原先司隶一带的兵卒就损伤了不少,尤其是需要正面作战,经过训练的正卒,并非短时间就能补充上的,再加上河东一向以来都是在斐潜的监控之下,就算是募兵也都是偷偷摸摸的进行,更谈不上什么大规模的兵卒训练了,因此两项一相加,能凑出五千余的正卒来,已经算是非常不易了。

    军队推进,扬起浮沉,军阵缓缓前行时,旌旗延绵成片。中军的大旗推进在这片原野之上,不时有斥候过来,报告周围的情况。毌丘兴一身戎装,稳稳的坐于战马之上,时不时的发出一些号令,调整着大军的步伐。

    试探性的摩擦和小规模的交手,在昨天开始就已经出现了。

    根据前沿的斥候回馈的情况来看,并北平阳布置在河东北面也有一小部分的游骑,当毌丘兴统领大军向前推进的时候,这一部分的游骑就拔营而走了,若即若离的在前方游弋,似乎是在寻找着毌丘兴军队的破绽,这着实令毌丘兴很是不爽。

    不过并北平阳几百的游骑,对于队列严禁缓缓行进的万余大军,特别是毌丘兴一路宁愿慢些,也不愿意露出破绽的策略之下,也仅仅是让毌丘兴不爽而已,并不能对于大军造成多少的伤害。

    毌丘兴的目标很简单,就是仗着现在兵力数目,堂堂正正的压到平阳,逼迫平阳的守军在城下一战,一定胜负。反正现在不管是在前方游弋的少数并北骑兵,还是在平阳城中的守卫兵卒,相对数量都是少于毌丘兴的,因此,只要是一旦对战,毌丘兴便可大大方方的用兵力上面的优势,直接展开攻击,就算是对方勇猛,在这样相对广阔的战场上,也足够围困对方,兵最终将其耗死在沙场之上。

    日中未时,从前方的斥候传回来的消息,平阳城方向依旧没有兵卒开出来,征西将军的兵卒依旧在城中固守,似乎对于城外的那些田亩也是死心了,并没有派人看守或是做一些什么其他的动作。

    毌丘兴缓缓的呼出一口气,神情轻松不少。

    这让毌丘兴不由得对平阳的守将有些蔑视,既然兵力稀少,便至少需要坚壁清野才能有一线生机,纵然是需要损毁了城外的耕田庄禾也应是在所不惜,否则就算是保全了庄禾,不能保下城池又有何用?

    更何况若是攻伐的时间拖长了,岂不是留在城外的这些庄禾都成为了毌丘兴的兵粮?

    只不过前方不时退下来的那些损伤的斥候哨探,成为毌丘兴唯一的很是不爽的地方。征西骑兵确实是太强了,自己手下的这些斥候,完全不是对手,时不时的在小规模的冲突当中一而再,再而三的败下阵来,虽然说损伤都不是很大,但是左三个右两个的伤亡这样累计起来也是相当让人烦心。

    毌丘兴看了看天色,虽然现在时候尚早,依旧是下令扎营。这里距离平阳大约四五十里,正好是一天左右的距离,多走一些固然也没有问题,但是为了稳妥起见,便于此立寨也是吻合兵法的……

    ………………………………

    尖锐的唿哨声在稀疏的林地外响起。

    “找到了!在这里!”一队毌丘兴的骑兵斥候指着前方的小树林兴奋的大喊着。

    这几天,并北的骑兵斥候着实让毌丘兴的骑兵吃了不少亏,导致到了后面,毌丘兴的斥候队伍越来越大,从原来五人十人的小队,变成了三四十人,最后自动自发的就变成了百人左右汇集在一处,企图仗着人多,抓捕那些让他们之前吃瘪的并北斥候。

    这一队百人骑兵队列,便在一处小树林前撞见了并北骑兵。

    毌丘兴的骑兵队率兴奋的挥舞着战刀,一面踢着战马的腹部加速,一面大呼道:“上!上!我们人多!杀了他们!”

    “这他娘的是一直跟着我们的那支吧?”

    “娘的,总算能出口气了!”

    更多的毌丘兴的骑兵看到自己这一方人数占优,终于觉得可以扬眉吐气一番了,便都纷纷拔出了战刀,有的还觉得自己弓术不错,便张弓搭箭,准备给这些并北骑兵好好一个教训……

    十余骑并北骑兵显然不敌,便从稀疏的小树林当中窜了出去,拍马狂奔。

    马蹄纷飞,双方一逃一追,速度相差不多。

    毌丘兴的骑兵兴奋的大呼小叫着,充分的发泄出这两日来的憋屈。

    正常来说,斥候的主要任务并非杀敌,而是刺探消息的同时遮蔽对方的斥候渗透,若是双方交战,一般都是一沾就走,若是对方逃走了,多数情况下也不会贸然追赶。

    但一方面是毌丘兴充当斥候的这些骑兵原本素质就有些参差不齐,第二方面,这两天也是被并北斥候压制得相当难受,因此好不容易占据了上风之后,都有些忘形,再加上双方都是急催战马,速度也不慢,一不留神就追着并北的骑兵追了七八里路。

    “呜……”

    突如其来的牛角号声,显然吓了毌丘兴的骑兵一跳,待其顺着声音望去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侧翼出现了一只骑兵队列,正排开阵势直冲过来,在这一队骑兵上空,赫然飘扬着一面三色旗帜!

    “该死!是征西的骑兵!”

    “怎么办啊……”

    “快跑!”

    “掉头迎击!”

    不同的声音杂乱的响了起来,搞得毌丘兴的骑兵根本不知所措,茫然的按照惯性向前奔驰了一段距离之后,便被侧翼杀出的并北骑兵撞了进来!

    张烈高声呐喊了一声,带着队列,列出了一个锋矢阵型,丝毫不在意那些零星射来的箭矢,在接触的那一个瞬间,“哈”的一声,便扬起战刀砍了下去!

    血浪顿时就在锋线上迸发了出来!

    骑兵交锋,尤其是这种小规模的交战,节奏极快,甚至张烈只记得自己总共恐怕只是砍了不到十刀,就已经是撞透了毌丘兴的骑兵队列,将其分成了两半。

    冲过了毌丘兴阵列的张烈,在抖掉战刀上鲜血的同时,下意识的瞄了一眼手中的刀锋,看到了刀口上有一个小小的豁口,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个似乎是砍在了某个倒霉家伙的脑壳上留下来的?

    还是和某个家伙对刀互砍的损伤?

    这一次短促的交战,对于并北骑兵的损失,也就跟张烈的手中的战刀的磨损一样,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而留下的则是涂满了鲜血和尸首的一地残骸……

    “快,手脚麻利些!打扫战场!”张烈将战刀归鞘,扬声号令道,“我们再去下点饵,看能不能再钓条大鱼!”

    ………………………………

    前方斥候队列骤然的大规模折损,毌丘兴直到了日头偏西,营寨竖立得七七八八的时候,才得到了消息。这突发的意外情况,使得他不得不派遣出了手上唯一的一只骑兵系列,前往事发的地点去勘察。

    这样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毌丘兴吃了一惊。他曾经也是有设想过,推算过征西骑兵的战力,但是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的骑兵如此的脆弱,双方的差距竟然是如此的明显。

    派遣到前方的斥候,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也有三四百骑,现在就剩下了百余名,其余的都在这个下午折损了,就像是一个硕大的水泡暴露在阳光之下,虽然一时间表面上看起来绚丽多彩,但是时间一长,就“啵”的一声,碎裂了……

    平阳城还有骑兵?

    还有多少骑兵?

    会不会对自己本阵步卒造成威胁?

    虽然毌丘兴从河东之处得到的情报说明,平阳之地确实并没有多少的兵力,在城池之中守城还算是可以,想要分兵出来迎击绝对不可能,但是这眼下出现的情形,就像是往毌丘兴脸上响亮的扇了一耳光一样,让他觉得有些火辣辣的疼痛。

    如果自己手头上仅存的这一只千余人的骑兵队列,不能对抗,甚至是不能牵制,又该怎么办?

    毌丘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正如他也没有想到征西骑兵的攻击是如此的迅猛和凶悍,还没有等他做出调配和反应的时候,就已经尘埃落定了。看见那些狼狈不堪惊魂不定逃回来的那些自家骑兵,毌丘兴只能是忍了又忍,仅仅是抓了几个骑兵头目,各鞭了二十,宣称记下死罪,待其将功赎罪也就罢了。

    随后还要让人背地里送些上好的伤药过去,温言安抚,以免这些人生出怨恨之心……

    唉。

    累啊。

    按照军律,像这样无端折损兵卒,是要追究罪责的,正常都是要斩首的,但问题是要是连这点骑兵军官都斩杀了,岂不是连个统领都没有了?

    毌丘兴到现在,算是第一次和征西的兵卒交手,也第一次见识了到征西骑兵的强大攻击力,才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王邑明明集结了队列,却始终不敢北进。

    这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也是一个阴险的对手。

    先前那些斥候之间的小摩擦,其实都是在做铺垫,就是为了今日下午的这一局,就像是一个暗藏在黑夜当中的杀手,趁着毌丘兴不备,便上来捅了一刀。

    虽然不至于立刻致命,但是却遮蔽了毌丘兴的眼睛。

    “来人!传令!加强营地巡哨!设双倍岗哨!”毌丘兴皱眉吩咐道,“另外,请公业来中军大帐议事……”

    毌丘兴原来还有些想不通,说这个郑泰怎么这么无能,带着明明三四倍的兵力去攻打陕津,却被杀得抱头鼠窜,现在他有些明白了,以征西这样彪悍的兵卒,只要是战机选择得当,确实有可能做得到的。

    郑泰之败,并非完全是因为郑泰的无能。

    现在,毌丘兴他必须时刻警醒,绝对不能踏入郑泰的老路之中去,叫郑泰过来,也是为了更加详细的询问和了解当初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自己也好提前准备,做出相应的防范,若是平阳的征西将领想要故伎重演,少不得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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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北的夜色还算是不错的,夜幕笼罩在四野之上,夜空点缀的是繁星点点,一轮明月,月照古今。

    也照在北屈军寨这里。

    今天十五。

    月儿圆圆。

    再过两个月,不仅要迎来秋收,也将迎来又一次的中秋节了。

    虽然后世的中秋节越来越陷入月饼开会,但是斐潜仰头望天的时候,不禁依旧会想起那月夜下的灯火通明,那庙会游灯之下的人头涌涌。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看人头多过看灯,丢失钱包手机的惨痛多过于快乐……

    要是在后世,在这个时间点上,斐潜应该是在做什么呢?

    是在不停的刷新网页追番?

    还是在泡着茶顺便又一眼没有一眼的泡着剧?

    亦或是化身为键盘侠,抓住某些人的一两根小辫子就狠狠喷上一口?

    斐潜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哑然笑笑,然后背着手,示意太史慈继续前行。

    北屈原本只是一个营寨,但是经过不断的扩建和修葺,如今已经是一个较大规模的军寨了,成为了平阳侧翼的重要防护屏障。军寨北端和河对岸山头上的小型工房,也因为周边安全系数比较高,因此也是作为研制一些特殊物品的场所,比如火药和火油。

    斐潜可不想在平阳那边搞这种危险事务,毕竟在平阳的大工房,需要炼铁什么的,自然就要囤积大量硝煤,若是同时还有火药,虽然或许只是最为初级的版本,但就算是燃烧起来,也非人力所能控制的……

    这里相对就比较理想,山头之上光秃秃的岩石平台上搭建起来的实验工房,就算是不小心烧起来了,只要人能及时跑的掉,损失也不大,最多就是将小山头烧得更秃更黑一些而已。

    当然,在北屈这里最重要的,还是训练兵卒。

    比如荀谌这一类谋士,最重要的并非是作战的时候脑袋一拍蹦出来各种计划谋略,而是可以分担斐潜很多的工作,就像是征募新兵,安排训练,组织后勤等等。

    就像是北屈这里,所有招募而来的新兵,先是到这里集中训练三个月,磨练掉一身或是惫懒或是刁横之后,习得阵列行进,旗帜金鼓合格之后,才根据兵种需求,分出骑兵、弓兵、步卒具体后续的进阶方向,再进行后续的安排。

    比如身体匀称,动作敏捷,机体协调能力强的骑兵种子,大多数都会安排前往阴山,接受相关的,更进一步的专项训练,直至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兵。

    老兵带新兵,战力上一层。

    这话确实没有错,但如果只是认为只要将新兵和老兵参合到了一起,便可以不用训练,不用雕琢,便自然而然的发生物理或是化学的反应,新兵就可以获得大量的经验加成,迅速的成为了身经百战的老兵,这种想当然的情况只是存在于游戏当中而已。

    否则后世军队还要专项设立新兵营干什么,直接将新兵往老兵堆里面一扔就是了……

    文在平阳,武在北屈。

    北屈便是斐潜在并北设立的一个大军校,之前呼厨泉不愿意走这条线,也是为了避开和这里的兵卒交锋延缓了步伐。

    斐潜特意取道于此,便是为了将这里的四千新兵带走,虽然这些兵卒暂时还未完成具体的分配,但是也算合格的兵卒了。

    如今在斐潜麾下,虽然说起来也有五万的兵力,但是算起来分散到了各地,其实也并不多,就像是汉中区域算起来就有近一万,但是根本动不了,并不能算是完全可以用来机动的兵力。

    因此斐潜当下还是有些捉襟见肘的……

    周遭一切,都是安安静静,只有营寨之中起伏的呼噜伴随着身侧草丛当中不知名的虫子鸣叫,偶尔响起巡营兵卒敲响梆子的声音。在营寨之中点起的大大小小的火把的火光照耀之下,斐潜和太史慈两人的身影,在地上拖得老长。

    “子义,公孙将军真如传闻所言,孤城守高台,妇人传将令?”斐潜一边慢慢的走着,一边说道。从左冯翊以来,斐潜要么忙于军务,要么忙于政事,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和太史慈聊一聊关于幽州的情况,今夜趁着巡营,便询问太史慈关于公孙瓒的情况。

    太史慈愣了一下,说道:“孤城高台确实有,但这妇人传令……公孙将军虽说如今不复当年武勇,也不曾以妇人传令辱没兵卒……”

    “嗯,某听闻此事,亦是颇疑之……”斐潜点点头说道,“如今一问,果然如此。呵呵,子义,可曾读过尚书?”

    太史慈说道:“少时略读过,如今多忘矣。”

    斐潜不以为意,抬头望向了北方,只见到北斗如勺,于夜空之中闪烁着,缓声说道:“……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

    太史慈看着斐潜,略微皱起眉头,说道:“将军之意,公孙将军宛如商纣一般?”虽然当下太史慈已经觉得自己已然将欠下公孙瓒的恩情什么的都还清了,但是对于公孙瓒依旧还是有些维护之意,听了斐潜说的这一段,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没想到斐潜却摇了摇头,哈哈一笑,然后说道:“子义以为帝辛唯有暴虐,而无功勋?《史记》所记,帝辛长巨姣美,筋力超劲,手格猛兽,且资辨捷疾,闻见甚敏。帝辛继位之后,以费仲治政,鼓励农桑,推行牛耕,修灌溉,又肃亲周之王族,杀比干,囚箕子,逐微子,擢才于亡虏逃臣之中,任勇搏熊虎之飞廉、恶来二人为将,伐黎国,破苏国,搜于渭水,大破周室,囚周文王于囹圄……如此之人,以之比公孙将军,可有辱焉?”

    “呃……这个……”太史慈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正如斐潜所说的,纣王帝辛的罪责,就算是当时周武王在出征之前的指控,也仅仅是只有听信妇人的话而对祖宗的祭祀不问、轻视并遗弃同祖的兄弟不用而只重用四方重罪逃亡的人、对百姓暴虐无道等而已,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各类文献中记载的纣王的罪行便越来越丰富、具体,详细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商之时,闻妇人言非罪也,盖因俗不同尔。需知商有妲己,亦有妇好也。子贡曾言,‘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斐潜看了太史慈一眼,说道,“公孙将军以妇人传令,且不论真伪,若胜,则为美谈,若败……”

    妇好,可以说是中华历史上,有据可查的第一位女性军事统帅,同时也是一位杰出的女政治家。在武丁对周边方国、部族的一系列战争中,妇好多次受命代商王征集兵员,屡任军将征战沙场,一度统兵万人攻羌方,俘获大批羌人,也参加并指挥对土方、巴方、夷方等重大作战,当时的商代名将领沚、侯告等也常在其麾下。

    不仅如此,妇好还受命主持祭天、祭先祖、祭神泉等各类祭典,又任占卜之官,为武丁统治集团的重要成员。

    甚至流传到后世的司母辛大方鼎,便是商王为了纪念妇好,特意铸造的。

    因此其实在商代,听妇人的谏言什么的,根本就不算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只有到了周公的嘴里,才变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若是某身败,少不得也是酒林肉池,宠信女色,囚禁贤人,残害忠实……”斐潜笑着说道,“借以此证某确实罪有应得而已……古今莫不如是……”

    太史慈默然。

    键盘侠是华夏传统节目,而商王帝辛便是第一个受害者。

    当然,说别人的时候很爽,反正喷一喷,自己也就是少了些口水而已,又不会掉块肉,还有益于身心健康,何乐而不为之?

    斐潜和太史慈说这个,也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确实他被键盘侠喷了。

    什么伪做祥瑞,妖言进幸,什么亲善胡蛮,慢待汉民,什么任人唯亲,弃舍良才,什么穷兵黩武,搜刮百姓……

    说什么的都有。

    在平阳左近沸沸扬扬的就传开了。

    战败者被踢下宝座,顺便踩上几脚,这个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斐潜现在还没死,还没有战败,就有人如此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往斐潜的脸上各种涂抹了?

    荀谌来信,说明了这个事情,但是他也同样表示,现在暂时腾不出人手来处理追查这些谣言的出处,因为河东的兵马蠢蠢欲动了,恐怕不日就会北上攻伐……

    “……世说纷纭,真假参差……公孙将军擅杀大臣,固为过也,然镇守幽州,亦有功也,岂能只言片语便断绝功勋?”斐潜仰望星空,沉声说道,“虽说公孙将军已是山海崩坏,难挽天倾,不过若是有朝一日,某亦当再评功过,以正视听。”

    太史慈退后半步,拜倒在地,有些感动的叩首而道:“某,替公孙将军,多谢君侯维护之恩!”

    汉代,君选择臣,臣也选择君,不仅是因为谨慎的原因,而是一旦选择了效忠的对象之后,命运往往就会和这个对象捆绑在一起。

    太史慈虽然在幽州公孙瓒之下做客将,严格说起来并没有所谓的从属关系,但是公孙瓒的名誉好坏,依旧会影响到太史慈本身。跟着坏蛋混在一起的,会是一个好人么?键盘侠有大把大把的理由,可以将太史慈喷成一个筛子。

    太史慈虽说是为公孙瓒拜谢,实际上也是为他自己拜谢。

    斐潜上前一步,将太史慈扶起,拍了拍他的臂膀。

    “明日卯时,点兵出发,前往平阳!”斐潜对着太史慈说道,“还是烦恼子义为先锋,先行出发,某与诸将随后。”

    “唯!谨遵君侯之令!”太史慈连忙拱手应下,然后便退下前往安排事宜去了。

    斐潜看着太史慈远去的身影,微微笑了笑,嘴角轻声的冒出了“君侯”两个字,然后摇摇头。

    不知道太史慈现在认为我是孔融,还是刘繇?

    但是依照历史上的来说,太史慈也算是重情义的……

    月色之中,夜风吹过了营寨的上空,吹拂着火把乱晃,洒落下或红或橙或黄的颜色,似乎带着一种陈旧的色彩,又像是浮现着一些血腥的味道。

    斐潜转回头,眺望着远方,眼眸当中似乎也在火把映照之下,闪现出一些血色来,似乎又看见了那一具具层层叠叠的尸首绵延不断,延伸到了天边。

    “子初……”斐潜缓缓的说道,“都是聪明人啊……”

    跟在后面的黄旭走到了斐潜身侧,黑黑圆圆的脸上露出了些笑容,拱手说道:“君侯,要是都是笨人,那也是麻烦啊……”

    “呵呵……”斐潜不由得笑了笑,点了点头,“也罢……对了,子初,怎么觉得你好像是又胖了些?”

    黄旭现在的模样,颇像是后世的那位胖胖的功夫熊猫,手脚依旧灵活,动作也是迅猛,加上身形壮硕,力量也足,唯一的缺点便是耐力上有所欠缺,不能久战。不过话说回来,对于斐潜贴身的护卫来说,这样也就够了,若是那一日黄旭也需要久战死抗的境地,那也就说明斐潜距离兵败也不远了。

    另外,身躯庞大也有些额外的好处,比如真要是有什么刺客,黄旭带甲往斐潜身前一站,都不用再擎什么盾牌,就可以将斐潜身形遮得一个严严实实,丝毫不露了……

    听了斐潜有些说笑的话语,黄旭努力的瞪大眼珠,收紧面皮,挺胸收腹说道:“君侯,我这喝水都长肉的……”

    “哈,”斐潜伸手拍了拍黄旭的肚皮,说道,“跟你开玩笑呢……不过真不能再胖了,要不然别说给你找战马不好找,就连这铠甲都需要重新做一套了……”

    “嘿嘿,君侯放心!”黄旭也摸了摸自家的肚皮,笑着说道,“这个,夜也深了,不若回帐吧?”

    夜注定还长。

    斐潜点了点头,往营寨中而去。

    夜空宛如一个墨色的棋盘,而繁星点点便是棋子,一枚枚的摆放其中,只不过不知道当下在如此夜色当中下棋的又是谁?



    “将军!将军!”

    隔得老远,毌丘兴就听闻斥候那满是惊慌,甚至有些变调的声音。

    毌丘兴皱起眉头,说道:“何事慌张?!”

    “将军,将军,他们来了,他们又来了……”充当斥候的兵卒有些慌乱的说道,指着北面,语无伦次。

    “谁来了?”话刚一出口,毌丘兴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之前的那只征西骑兵,那支军队又过来了?”

    “是,是,就是那支骑兵,我看见他们的旗帜了,距离我们不到三十里了!他们还派了人手来追我们,还射杀了我们好几人……”斥候连连点头,显然是还心有余悸。

    “来了多少人?骑兵多少?可有步卒,步卒又是多少?领军的又是谁?”毌丘兴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安抚斥候的小情绪,径直喝问道。

    临时被抓来充当斥候的骑兵一噎,当时他远远的看见北面出现了一支骑兵之后,最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飘扬的三色征西战旗,吓得他立即掉转马头,带着人马打都不打的逃了,所谓的交战过程都是脑补的,哪里曾仔细地观察这些细节?

    但毌丘兴当下问起,却又不能不说。

    “将军,有,有上千的骑兵……”斥候信口胡诌道,心道既然是出现了的征西兵马,昨日又杀了不少自家的骑兵,那肯定是少不了的。

    毌丘兴一惊,出现了上千的骑兵?

    对于没有马场的弘农和河东来说,骑兵是一个奢侈的兵种。别说是对于弘农河东了,就连袁绍,也是取了幽州之后,才渐渐搭建起一只骑兵的队伍来,其中还有不少是招募的乌桓骑兵……

    战马,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到的,在哪里战马都是稀缺物资。

    “来人,传令!全军列阵,准备迎敌!”毌丘兴大声下令道,虽然他不是很清楚到底平阳是不是真的有这些部队,但是既然来了,就没有退缩的道理,更何况要是步卒对抗骑兵,若是阵型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趁虚而入,导致崩盘也是有可能的。

    “还有,将骑兵暂时都撤回来,准备迎战。”一听对方有上千的骑兵,若是都是昨日一般的凶悍,就是麻烦了。毌丘兴深知,自己手下的近半的兵力不过是民勇而已,若是单打独斗,只怕对面征西骑兵一个冲锋,他们就作鸟兽散了,只能是汇集于一处,方可一战。

    隆隆的战鼓声擂响,一簇簇的人影慌忙晃动起来,开始在基层军士的号令之下窜动起来,站在了最前线。

    按照大汉军律,正常来说,辅兵或是敢死营,是在野外对阵当中,双方交战的时候最先接战的兵种,就像是此时在地球另外一端的罗马兵阵当中,也同样是将轻步兵列在第一线。

    这些辅兵,在经历了铁血的第一阵之后,存活下来的便可以获得正卒的地位,享受翻倍的兵饷供给,也就不用再从事那些额外的繁杂劳作,这对于很多刚刚从农夫转变成为兵卒的人来说,已经算是一个巨大的跨越了。

    因为基础教育的缺失,加上统治阶级根本就没有将这些兵卒的性命看在眼里,因此这样的战斗安排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优胜略汰,在战场存活下来的,不管是因为幸运,还是所谓的战场爆种,对于统治阶级来说,都无所谓,反正都是消耗品,只需要在自家的消耗品消耗光之前,击败对方就可以了。

    若不是因为这一路上来,属于并北斐潜的几个山寨村落人都走光了,毌丘兴也依旧会征发一些当地的民夫来充当临时的劳役,甚至直接补充到第一线去……

    对于这一件事情,毌丘兴觉得颇有些奇怪的,毕竟并北平阳的富裕繁华,在他没有到来之前就不止一次的耳闻了,从一个废弃的城池,变成了可以和长安雒阳相比肩的城市,确实是让人赞叹不已,不过,现在他们已经距平阳县城不远了,但一路之上,只见空寨,却不见人。

    伴随着滚滚烟尘,马蹄声渐渐的在远处响了起来。

    毌丘兴却皱起了眉头,指着烟尘对身侧的郑泰说道:“公业,汝且看!”

    郑泰看了一下,也是有些疑惑,迟疑了片刻之后才说道:“这个……数目似乎有些……”

    再过了一阵,伴随着三色战旗出现在视野当中,毌丘兴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忽然扭头盯着分管骑兵的都尉,一言不发。

    骑兵都尉一个哆嗦,连忙承认道:“属下,属下失职……属下这……这就处置那名斥候……”

    “临阵斩卒不祥……”毌丘兴冷冷的说道,“且剥了其正卒身份,充入前锋营,将功赎罪罢!”

    “属下领命!”骑兵都尉连忙拱手应下。

    “……若有下次……”毌丘兴盯着骑兵都尉说道,“汝便自行免冠去前锋营!”

    “啊,唯!唯……”骑兵都尉顶着毌丘兴杀人一般的目光,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庞便往下流淌,却不敢稍微擦拭一下。

    眼前的征西骑兵哪里有千人,最多不超过三百,最前方的一名将领打着“张”字认旗,带着十余名的骑兵在前,其余骑兵稍微落后一些,跟在后面。

    毌丘兴脸皮抽搐了一下,多少有些火辣辣的难受,就像是被谁扇了一巴掌一样。这眼前才三百征西骑兵,竟然吓得自己连忙结阵迎敌……

    郑泰连忙圆场,说道:“征西骑兵或是分兵去了别处……”

    毌丘兴默默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郑泰的安慰,旋即心中升腾起了无名的怒火,指着在前方耀武扬威的三百征西骑兵,对着一旁的骑兵都尉说道:“汝勇可贾乎?速速将其击溃!”

    骑兵都尉一激灵,连忙拔出战刀,高呼一声,带着在中阵待命的骑兵,便朝着征西骑兵冲了上去!

    张烈看着前方严阵以待的毌丘兴军阵,嘿嘿笑了几声,说道:“这群傻子,真的以为某会冲阵不成?摆出这样一副架势,也不怕累的慌?”

    几名跟在张烈身边的骑兵,也纷纷笑了起来,丝毫没有面对万人大阵的紧张感,就像是自己面对的不是举着刀枪的兵卒,而是一群汇集在一起的大批羊群一般。

    “看看!那前面小子,拿着跟长枪就跟拿锄头似得,举都没有举起来,哈哈……”一名骑兵一边拨转马首跟着张烈在毌丘兴的军阵射程之外缓缓停下,一边指着前方说道,顿时引来另外几名骑兵也是大笑。

    老兵,在面对战阵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比较从容的,而紧张的,往往都是新兵,虽然有的人面上表情看不大出来,但是无法抑制的颤抖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

    在临阵的时候,特别是在统领第一次上阵的新兵的时候,基层的军士甚至会下令让这些紧张无比的新兵直接举好刀枪,然后闭上眼睛,往前砍杀就是……

    不用担心这些闭眼的新兵砍空,也不用去管他们会不会在第一轮的接战当中会不会因为闭眼而无法躲避致命的伤害,因为比起这些,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土办法,却很管用,要不然面对明晃晃的刀枪迎面而来的时候,不是所有新兵都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可以对抗恐惧的,一旦因为几个人的胆怯逃亡,导致阵列的崩溃,才是最大的失误。

    等到在第一波接触之后活下来的,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也就基本能够适应鲜血横飞的战场了。

    反正人挤人,胡乱挥舞的刀枪,总还是有机会砍中扎中的……

    战争是残酷的,绝大多数新兵在第一次踏上战场的时候,就直接失去了生命,也就根本谈不上成长了,这种惨烈的淘汰机制,特别是像敢死营这种部队,更是如此。对于各地诸侯来说,这些初次上阵的新兵,更是连兵甲都懒得配备,反正是消耗品,除了一个枪头之外,就连多给一件战袍都是浪费……

    正卒就不一样了,札甲多少有一件,然后根据兵种不同,配备不同的武器,组织纪律性也会较强,一般都是作为重要的中军力量来使用。

    见到了张烈骑兵人数,毌丘兴的兵卒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就连冲过来的骑兵也似乎一时之间兴奋了起来,挥舞着战刀大呼小叫的便冲了过来。

    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这些毌丘兴的士兵面对着最多只有三百余人的张烈骑兵,内心深处自然涌起了不少勇气,甚至觉得这是十个指头捏田螺的事情,人多力量大嘛,虽然大多数兵卒未必比对手强悍,但是手中的刀枪也不是泥巴捏的,大家一起冲上去,一个人来那么一下子,不也能将这三两百的人给铲平了么?

    平素在乡下打架不也就是这样的么?

    或者他们这样声势浩大的一冲锋,对手眼见不敌,自然也就跑了……

    当然,这是他们的想法,而不是征西骑兵的想法。

    “呦,气势还算是不错啊……”张烈笑了,一拨马首,旋即呼啸一声,“走了,带他们遛弯去!”

    张烈才没有傻的在这里和毌丘兴的骑兵对冲,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就算是马速度提升得起来,对冲过去之后也就等于是进入了毌丘兴步卒的射程范围之内了,就算是自己和手下骑兵装备再好,毕竟不像是那些备甲重骑是有马甲的,这样直愣愣的过去,还不被射成个傻子?

    因此扯开距离,吊着毌丘兴的骑兵部队,有机会便抽冷子来一下,没有机会也不强求,这才是张烈的作战目标。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张烈特意带着部队不断的在毌丘兴之前晃悠,就是为了吸引住毌丘兴的注意力,使其不经意之间忽略掉某些东西……

    就像是人盯着一张白纸上的黑点,只会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黑点之上,而忘却了白纸本身一样,张烈这三百骑,其实就是特意拿出来给毌丘兴盯着的“小黑点”。

    关键是,这“小黑点”还有刺,一不小心就会被扎伤。

    毌丘兴刚开始看见张烈等人“望风而逃”,心中多少还有些得意,捋了捋胡须,晃了晃脑袋。不过片刻之后,见到战马速度很快,一逃一追的消失在了视线当中之时,毌丘兴心中猛然一跳,急忙下令道:“来人!速速传令都尉,驱散即可,不可穷追!”

    可是,为了洗刷之前在毌丘兴面前的难堪和耻辱的骑兵都尉,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虽然之前毌丘兴的斥候遭到沉重打击,但是大多数人都是认为一个是中了征西骑兵的埋伏,另外一个是当时征西骑兵三百人攻击毌丘兴的一百斥候,败落多少也是应有之意,而现在自己带着一千骑兵,是前方逃窜的征西骑兵数量的三倍,当下实力比例就是倒转过来,胜利就在眼前,岂能轻易放弃?

    双方一前一后,转眼奔过了十余里。

    在这个过程当中,双方都有开弓射击,而且毌丘兴骑兵射出的箭矢自然比起张烈的骑兵要多上许多,但是这些弓箭的杀伤力相当有限,尤其是毌丘兴射出的箭矢,就算是追上了张烈等人,也多半没有了劲力,除了几名倒霉鬼被箭矢划伤了战马的屁股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损伤。

    当然,回身而射的弓箭,同样也是碰运气,只不过因为毌丘兴的骑兵是迎着箭矢冲上去的,因此一旦中箭,受伤的程度自然比起张烈手下要严重不少,有几名骑兵因此跌撞下马,消失在马蹄之间的烟尘当中。

    零星的伤亡,更是激发了毌丘兴骑兵的怒火,大呼小叫着挥舞着兵刃,似乎这样就能加快速度,赶上张烈等人一样,浑然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张烈等人慢慢跑散开来了,从原本的一个椭圆形状,展开成为了一个较大的扇面。

    马蹄翻腾,从张烈等人马背上,陆陆续续的跌落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黑点,消失在扬起的烟尘当中,丝毫不引人注意……



    晏平元年,初秋。

    杨彪麾下毌丘兴领兵,号十万,出安邑,达临汾,兵锋直指平阳。

    声势浩大,不过这一路并不怎么顺利,先是斥候被坑了一把,然后骑兵在追逐张烈的过程当中又被揍了一顿,导致毌丘兴原本就不多的骑兵顿时捉襟见肘,每日除了派出大队斥候查探周边之外,便任张烈等人在兵阵前方游荡,全当成视而不见。

    这两日,同样的戏码一再上演。张烈带着骑兵逛一圈,然后毌丘兴剩余的骑兵,也就只敢在自家的步卒掩护之下,将其驱逐开来,也不敢穷追。

    张烈的骑兵对于毌丘兴的相对严谨的大阵,也没有找到什么破绽,因此实际上也无法造成多少直接的伤害,只是将毌丘兴这两日行程给成功拖慢下来,一日甚至只走了不到二十里,最后到平阳的这点距离生生走了三天,才算是抵达了平阳城南五里外扎营。

    毌丘兴按照先礼后兵的习惯,向平阳城中送出了劝降信。

    然后荀谌大笔一挥,表示需要考虑考虑,三日后回复……

    毌丘兴拿到回信之后冷冷一笑,虽然明白荀谌用意,但是自己也需要先立一个比较稳妥的营寨再说,因此也不在意,只是出兵先将城北郊外的那些工房给捣毁了,拆除出一些材料用于自家营寨的建设,也算是一些示威的意思在内。

    不过那些工房,早就被荀谌安排人员般空了,毌丘兴也就是拆些木材和红砖出来而已,对于那些用土水泥砌起来的墙寨,拆又费劲,烧又烧不掉,折腾了一阵之后也就不管了。

    因此这两天,城上城下就诡异对峙起来,各自忙各自的。

    平阳城因为已经算是整个山西最大的贸易中心了,甚至在这个时间点上,长安雒阳已经衰败,而许昌邺城还未兴起,因此可以说是大汉最为富庶的地方,似乎也勉强说得过去。

    地方富庶,自然就带来了更多的人流,人流更多,也就越发促进了城市的建设,这个在后世华夏的那一首经典五环之歌当中就可以听得出来,明明知道挤得要死,依旧舍生忘死往里挤。

    因此原先平阳城内的设施和地面,就渐渐的不够用了,在荀谌统管平阳事务之后,也就开始建设平阳的二环,得益于平阳工房的炼钢副材料和那些鲜卑奴隶,修建第二道城墙的成本甚至比修葺原先的城墙还要小一些。

    因为二环的周长是一环的两倍多,所以就可以算得出有了斐潜发明的那些较为先进的材料和器械之后,对于当下生产建设的巨大影响了。

    不过,二环城墙之上的角楼云楼什么的,受限于工匠和材料限制,毕竟还是要木梁什么的,土水泥砌墙尚可,但是要像后世那样钢筋水泥的架构,强度还是不足,因此多半只有个胚子,还没有全数完工,而且城池墙面红砖烧窑的产出并没有提升多少的原因,平阳二环城墙上很多地方并没有铺设上较为坚硬的红砖,再加上城外的壕沟也还没有开挖,因此二环城墙的整体防御体系还是有些不足的,勉勉强强可以用,但若是毌丘兴强攻,毕竟二环的城墙周长摆在那里,也更容易被突破。

    因此现在还留在平阳的人,稍微有些地位的,为了安全起见,也都搬进了平阳一环内城当中去,毕竟安全一些,就算是没来得及在一环内采购租赁房屋的,多少也有朋友亲戚什么的,非常时刻挤一挤就是了……

    至于毌丘兴破城之后,会不会有人身危险的问题,在这些士族子弟眼中,大多数都认为不会有太多的问题,原因很简单,这不是胡人攻城,而是杨彪的麾下军队。

    倒不是杨彪个人名声多好,而是因为在这个时间点上,除了胡蛮会干些屠城的事情之外,其他的各地诸侯多少还是要些仁义来遮挡颜面的,所以曹操干出了屠城的事情之后,才被人拿来念叨了不知道多久,就算是成为权倾天下的曹丞相,依旧有人喋喋不休,连编纂魏史的官员都在这个事情上都用了一句“所过之处多残戮”……

    若是征西斐潜等人能够守得住,自己在征战的时候没有离弃躲避,自然将来多少可以拿出来炫耀一下,以便更加亲近一些,若是杨彪麾下攻陷了城池,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屠城,届时只需要紧闭门户,等稍微安稳一些去拜见毌丘兴,表示一下愿意低头附庸的意思也就可以了,两方面都不耽误……

    再者对于大士族大家庭来说,现在位于平阳的,就算是本家的士族子弟,也多半是其他地盘上派过来的个别人员而已,本身在平阳是没有原生的世家的,因此更谈不上什么家族安危了,就算是万一不幸在战乱当中身亡了,对于这些士族来说,也不过是损失了一名或是几名的家族成员罢了,就像是大树上断了一两根的树枝,虽然会痛,但不至于致命。

    但是对于一人就是一家的赵商来说,自然心中不能如此的淡然,也不能稳坐等待着最后的结果降临……

    在赵商心中,征西将军斐潜这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在行为上,却有些不对,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竟然没有留下汉帝在并北!

    征西将军斐潜这是想要做什么?

    赵商认为,本朝最为严重的问题就是军权过重,之前董卓如此,李郭也是如此,好不容易看见斐潜迎了汉帝到平阳,原本以为斐潜也是个忠心汉室的臣子,却没有想到竟然也是舍不得手中的军权,让大好晋身朝堂的机会就这样白白的在其手中溜走……

    董卓有好下场么?

    李傕郭汜有好下场么?

    在赵商看来,斐潜最好的路线便是走外戚方向,别管汉帝刘协现在几岁,反正找个人,借着汉帝在平阳之际,嫁给汉帝就完事,然后领兵和汉帝进雒阳,如此便可将内廷、尚书台握于手中,斐氏从此飞黄腾达,他赵商也就自然是水涨船高……

    结果斐潜竟然短视到如此境地,白白放走了汉帝刘协,什么都没有做,也就等于是失去了最佳的机会,如何让赵商不痛惜!

    本朝官制虽然遵从三公九卿制,但这个三公九卿是指外朝官,也就是外廷,因为三公九卿的府衙都是设在在皇宫外面的。

    三公九卿虽然位高,也是天下士族追逐的梦想,不过么,在明眼人心中,三公之位并不是那么的风光。

    董仲舒的天人感应体系之下,皇帝有罪责,上天有意见,降下了灾祸,自然要有人来背黑锅,因此三公就是最佳背黑锅的人选。在这样的背景下,若是灾祸年年,三公自然也就像是走马灯一样,轮来轮去按照礼仪规范走一圈就是,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

    唯独内廷官职不常换,一旦更换就意味着政治上的血雨腥风。

    汉初,丞相加上三公九卿,权利过大,导致很多时候皇帝束手束脚的,因此在汉武帝上台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干掉丞相,接下来自然是接着干掉三公九卿,让三公九卿渐渐的沦为荣誉职位。

    武帝雄才大略,需要诏令决策迅速上传下达,但由于公卿权力过大,武帝受到了很大掣肘,皇权无法如臂指使,于是他开始重用内廷中朝官。三公渐渐的被剥夺实权,尚书成为出纳王命的显要官职,在尚书台设立有尚书令、尚书仆射和六曹尚书,时称“八座”,地位非常尊崇。

    三公九卿之中,有没有加上一个领尚书事的官职,就成为了重要的分水岭,没有的,便是呵呵笑的木雕像,需要的时候摆放上去,出事的时候撤下来顶雷,有这个尚书事的,就算是撤了三公之位,依旧是朝中重臣。

    同时,为了避免内廷尚书诗中等人联合三公九卿,出现将皇帝架空的情况出现,武帝便往尚书台当中掺沙子,一般都会任命外戚担任大将军或是大司马,兼录尚书事,避免外廷官对于尚书台的完全掌控,毕竟外戚和皇帝多少算是一家人。

    皇帝一般与尚书、加官的朝臣商议大计,而公卿大臣却不能参予,所以从武帝开始,中朝官对朝政有更大的决策权,很多政事都是中朝官议定后由皇帝下诏执行。

    而因此导致了中朝内廷官职权重过大,同样对皇权形成威胁的时候,武帝后期又启用了禁中官,也就是宦官介入政务来平衡政治。

    禁中是指皇帝和后妃居住的地方,内朝官也多是宦官。武帝晚期时,考虑到尚书只能在宫中殿阁奏事,不能到禁中传达政务,于是任命宦官为中书谒者令,负责传递诏令奏章,从此中书令开始牵制尚书令。

    到了光武帝时,宫禁区别更为严格,士人不能随便出入禁中。禁中宣布政令,接呈奏章等事皆由设在禁中的侍中寺、东寺和西寺负责,原本还算是三方制约,结果在孝章皇帝的时候,侍中郭举与后宫私通,拔刀惊吓了皇帝,导致侍中寺被外迁,禁中彻底的成了宦官势力的天下。

    当年武帝为了争夺相权,牵制外廷,大力重用中朝官。等到了光武皇帝之后,为了防止中朝势大,重用内朝官掣肘,于是乎皇权越发的膨胀和扩大,导致到了当代,宦官为祸,其实就是因为代表皇权的禁中官太强,导致权利缺少有效制衡,社稷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败亡。

    何进身亡,雒阳宫禁之中的那一场大火,实际上就是外廷官和中朝官联手,将尾大不掉的禁中宦官杀灭了,一直到了现在,朝堂当中便断绝了禁中宦官的身影。

    如今汉帝年幼,外廷官和各地郡守势力庞大,正是急切需要外戚来进行平衡的时机,因此如果征西将军斐潜借这个机会贴近汉帝,成为下一个大司马统领中朝内廷,权柄天下,也是指日可待啊!

    奈何错失此机,足令人扼腕长叹!

    不仅如此,征西将军还将大将军一职给了袁绍!

    虽然说这其中多少也有挑拨山东士族之意,但是用一个大将军尊位来行此计策,未免也有些太过可惜了,看看现在袁绍只领衔却不做事,就可以知道这个计策已经无用了……

    如此的征西将军,还有继续投资的必要么?

    每每想起这些事情,赵商不免都会长叹几声。

    赵商不认为大汉会亡,在他的心中,只不过是大汉还没有遇到中兴之主,也没启用中兴之臣而已,之前他认为征西斐潜多少算是一个中兴臣子,而现在看来……

    当然,赵商认为自己多少也是一个可以担负重任的中兴臣子,因此当下被征西将军硬生生的从太原扯到了什么领教化之事,心中自然是愤愤不平。

    “赵兄近日可好?”一名年轻文士,身着宽袍大袖,峨冠博带,相貌俊朗,显然是赵商宅内的熟客,在赵商仆从的带领之下,施施然的走了进来,“近日杨公大军,陈列于外,小弟也不免有些惊乱,却见赵兄安稳泰然,令小弟佩服之至……”

    “奉先说笑了……”赵商示意让年轻文士就坐,一边吩咐仆从上些茶点什么的,一边缓缓的说道,“杨公所求,不过人、财二字,若是逼得玉石俱焚,又有何益?故而攻城为下,围城为上也,吾等之辈,又无钱财,无需过虑。”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看着仆从端上了茶点,忙碌了一阵之后,退下之后,赵商先是请茶,等年轻文士端起茶碗喝了几口才问道:“奉先此行,可有所获?”

    裴俊,字奉先,闻喜裴氏裴茂的从子,也和赵商一样,很早一批就来到平阳的士族子弟,论家世什么的,或许比起赵商来说好上那么一点,但是也是有限,毕竟闻喜裴氏当下闻名的也就是裴晔和裴茂而已,并且还是过去式了。

    裴晔出任过并州刺史,裴茂在汉灵帝时期当任过尚书令,但是在灵帝死后,不管是大将军何进还是太傅袁隗,立刻都看裴茂不顺眼起来,裴茂也算是聪敏,领会了精神,上书辞官回乡,也算是躲过一劫。

    征西将军斐潜在并北崛起,自然就引起了闻喜裴氏的注意力,毕竟若是真的祖辈上说起来,不管是裴、还是斐、亦或是棐,其实都是从同一个祖先那边分别传下来的,就跟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的感觉差不多……

    通常家族的兴起之路很漫长,漫长到了不是一代人就能够完成的,因此裴茂退下之后,自然就需要考虑下一代人的道路,但是征西将军斐潜能不能成事,值不值得投资,依旧是裴茂觉得需要考察衡量的,因此作为家族当中的从子,裴俊自然责无旁贷,亲自到平阳近距离观察。

    “某以联姻之名,求见荀东曹……”裴俊将茶碗放下,也一并垂下了眼眉,说道,“荀东曹欣然焉,愿为某代为传达……”

    “欣然?”赵商皱起眉头。

    裴俊点点头。

    赵商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虚则实之?”

    裴俊摇摇头,说道:“不知。小弟于荀东曹之处,又无法直言相询……”

    “难道说……”赵商站了起来,在堂中转了几圈,然后站定了,看着堂外的方向,低声说道,“难道是……征西将军有遗腹子了?”



    秋风摇曳着树木枝叶,摇下了几片略有些枯干的树叶。

    赵商站在堂前,双手一拍,显然是为了自己找到了最重要的核心问题而开心,笑着说道:“定然如此!定是如此!某之前便有疑虑,为何征西麾下不见其**,便是如此也!”

    一连串的说了三个如此,显然赵商是相当的兴奋。

    是的,明明说是征西将军死了,但是平阳城中的荀谌也好,枣祗也罢,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巨大的影响,依旧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就是最好的说明么?

    有了继承人,所以才有条不紊。

    这不就是跟大汉朝一样的么?

    虽然小孩子要等到十几年之后才能掌权,或者是一辈子都与权力无缘,但是在这个阶段,却可以让旗下的众人安心做事……

    裴俊看着赵商的背影,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想说一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讲出来。

    裴俊和赵商的观念么,有一些是一致的,但是也有一些是有区别的,一致的地方就是在对待大汉中兴这样一个事情上,中兴的道路很漫长,而中心的基础就是要有合适的执政人员,制定出一个符合当下大汉朝堂的国政策略。

    十几年来,大汉上下饱受宦官、外戚、权臣祸国之苦,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乡野之中,对于有些眼光的士族而言,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合适执政人员和国政策略,中兴就是一个笑话。

    这个大前提,赵商是这么认为的,裴俊也是一样,但是在具体合适的执政人员和国政策略这样的细分项目上,裴俊的想法则是和赵商有些不同。

    赵商认为,只有乡野大贤,方知人间疾苦,才能做出相应符合大汉民生的政策和法律,才可以真正让大汉再复辉煌。

    其实就是再说他自己……

    而对于裴俊来说,他更相信权力的制衡,权力制衡的其实就是权力的分配制度,权力分配牵扯到不同群体的利益,所以产生激烈的争斗也是必然的过程,而在这个争斗的过程当中,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必然无法确保在争斗当中的胜利,因此当下各地诸侯才会烽烟四起,穷兵黩武。

    乡野大贤有什么?

    除了一个名声,一张嘴,还能剩下些什么?

    就连赵商,不也是需要前来依附,才能获取相对应的权势和地位么?

    在裴俊眼中,当下无非就是山东山西之争。

    而闻喜么,既可以算是山东的,也可以算是山西的,当然严格说起来,还是偏向于山西多一些,因此征西将军斐潜崛起的时候,自然更加侧重一点。

    当然,杨彪也是一个选择,只不过杨彪似乎因为在司隶待的时间长了,有些忘了自己祖先其实也是从山西发源而来……

    实在不行的话,退而求其次,隐忍下所谓的政治抱负,只求家族腾达,也可以最后找一个山东士族投靠,当然,到那个时候,最好的职位自然是家族当中的嫡子裴潜来担任了。

    斐潜,裴潜,呵呵……

    裴俊不由得有些想笑。

    “奉先为何发笑?”赵商有些奇怪的问道。

    裴俊挑了挑眉毛,若无其事的说道:“若是……征西真有遗腹嗣子……当位于何处?”

    赵商也是笑了,说道:“定于学宫之内!”

    “学宫?”裴俊没有想到自己随口说的问题赵商还真的有答案。

    赵商点了点头,捋了捋胡须,眯缝着眼,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缓缓的说道:“若是平阳府衙之内的正妻黄氏有孕,定然大肆欢庆,广为人知,岂有按奈不报之理?如今若是有子,却又不便宣扬,加之征西将军素来不好女色,唯一亲善者……”

    赵商向着学宫指了指,一张原本正经的老脸上也不免透出一些猥琐的神色来。

    “赵兄之意……”裴俊瞪圆了眼,“是……蔡……”

    赵商微微颌首,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咳嗽了一下,说道:“此事若不是贤弟亲自查探,吾等仍蒙于鼓中!若说起来,其实也是早有征兆……”

    赵商在厅堂之内缓缓的度起步来,扒拉着手指头说道:“征西乃蔡大家之徒,想必与雒便可登堂入室矣,这自然就有情愫初生之机……加之并北平阳之处,又有再续前缘之意……蔡大家之女,嗯……似乎久未露面矣……”

    “前日荀东曹遣兵守桃山,其意非守学宫,乃守嗣子也!”赵商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胡子还抖了两下,似乎也是在表示肯定。

    裴俊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说道:“若是如此,怎不索性……征西已是列侯,可娶二妻……”

    “自然是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故也……”赵商言辞卓卓的说道,“白虎通有云,远耻防yín泆也……何况虽是大家之女,亦为黜出之妇,非良人也,如何能娶之为妻焉?若为妾,又置蔡大家颜面于何地?故而……哈哈……”

    “至于未纳于城中……或是黄氏多妒,或是……”赵商笑着说道,“或是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也,定是如此!荀东曹不愧是精通兵法!哈哈,若不是贤弟亲探荀东曹,某又何能得此论?平阳若下,贤弟当属首功!”

    裴俊摇摇手说道:“此皆赵兄之功也!小弟不过走卒而已,不足挂齿。”

    赵商又表示谦逊,裴俊又再次退让不受,赵商这才微微笑笑,点点头不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了,而是说道:“如此,某便寻机传信城外就是……”

    裴俊便告辞了出来,离开了赵商住所几步,却站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赵商的推论也是挺有道理的,似乎可以说明当下为何征西将军斐潜的麾下依旧有条不紊的在组织和防御了,并且若是城外的杨氏大军得知了这个消息,然后握住了这个征西将军的唯一的嗣子,平阳的防御自然就分崩四裂,打都不用打了。

    但是,裴俊老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

    之前的谦让所谓的功勋,并不是裴俊品格就有多么伟大,视金钱如粪土什么什么的,而是裴俊觉得赵商的观点全数都是在推论上建立起来的,其中若有一个环节出问题,结果必然是大相径庭。

    就算是真的有嗣子,虽说赵商说是虚虚实实,掩人耳目,但是若是在这虚实当中,加上些偷天换日之策,这要是稍有不慎,便是一个围攻学宫,屠戮学子的名头坐实了……

    更何况,若是……若是征西其实没有死……

    裴俊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为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然后仰头望天,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

    从北屈到平阳,虽然说道路已经一再开拓平整过,但是原本地形就是有些起伏的,因此就算是鲜卑奴隶再努力,也不能像后世一样完全摆脱地形的限制,开出一条高速公路来,而且斐潜还从北屈带走了三千的新兵步卒,所以行进的速度还是有些受限。

    既然呼厨泉已经束手,得知呼厨泉的行动没有和於扶罗有过招呼之后,对于在高奴的残余南匈奴而言,斐潜暂时就没有必要立刻去攻击,反正呼厨泉的手下逃的逃,降的降,剩下的也就是一些老弱妇孺而已,因此只是派了十几个人,带着呼厨泉的信物,去一趟也就够了,不需要大动干戈。

    马延继续守在雕阴,负责看押呼厨泉和那些投降的匈奴,而甘风带着两千五百骑兵和那些被俘获的匈奴战马,留在了关中,一方面是三辅地域较大,没有充裕的骑兵多少照料不过来,另外一方面南匈奴的战马在这一轮的逃亡当中也是累得够呛,需要时间稍微调整恢复一下。

    因为受到了斐潜个人习惯的影响,和其他诸侯不同,征西麾下并不是有一个人头便算是一个兵力的,就拿三辅来说,加上从汉中带来的部分步卒,这样在关中包括骑兵在内的正卒就有七千人,至于辅兵什么的一般都是由原本关中郡县当中的郡兵充当,两项合计起来也就是万四五左右,而民夫什么的根本就没有计入在内,虽然总兵力上和其他诸侯比较起来似乎是少了许多,但是实际上并不差。

    而这些郡兵若是在其他诸侯之处,多数都是拿来当成正卒在用的……

    除了汉中关中之外,比如蒲子永安等小城,也有少则四五百,多则八百一千不等的兵卒,再加上阴山军寨,桢林大营,西河郡、太原郡、上党郡内也都还有些兵卒,因此总体加起来斐潜兵力数目其实不少,关键是现在地盘大,兵力一散开,似乎到处都少得可怜。

    又不能像后世游戏一样,只需要顾着前线的,后面都不用留兵的,否则万一真要是有个土匪山贼什么蹦达出来的,哭都来不及……

    对了,除了这些之外,陇右之处还有李儒带着三千左右的兵力,过一段时间后多半也会缓缓的撤入关中,因此基本上来说斐潜暂时不用太过于担心关中对于潼关的杨彪的防御问题。

    因此,现在最为关键的问题,便是解决平阳面临的威胁。斐潜于是就带着赵云太史慈,一千五百的骑兵和在北屈的三千完成训练的新兵,走上了回平阳的道路。

    不知道什么原因,斐潜忽然觉得鼻子发痒,最后扭过头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才觉得好了一些,转首对赵云说道:“子龙,刚才你说什么了?”

    行军途中,多少有些枯燥,斐潜听闻赵云这几天在抱着春秋左传看,一路之上似乎有些心事的模样,于是就找来了赵云,询问赵云在读左传的过程当中有没有什么问题,结果赵云还没来得及说话,斐潜忽然就觉得鼻子发痒,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赵云在马背上握着缰绳,对着斐潜半拱了拱手,说道:“云近日读左传,确有一处疑惑,思索再三亦不能解……”

    斐潜点点头,说道:“子龙请直言。”

    “襄公十四年,祁师旷侍于晋侯之侧……”赵云看了看斐潜的面色,才继续说道,“晋侯之问也……”

    “可是晋侯问曰,卫人出其君,不亦甚乎?”斐潜拉住马缰绳,让战马的速度稍微【 】降下来一些,然后说道,“子龙困惑何处?是君子其可出?或是天子应有公?亦或其他?”

    赵云沉默片刻,说道:“……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百工献艺……其今可乎?其不可乎?”

    “呵呵……”斐潜笑了笑,说道,“子龙以为如何?”

    “云窃以为,盖因有私也?”赵云说道,“若事无私欲,人无私心,便可善则赏之,过则匡之,患则救之,失则革之,天下自然可治也……”

    “左传一书,叙事精妙,叙兴邦滋味有量,陈亡国凄凉可悯,可使得先贤掩面,圣人闭门……”斐潜淡淡的说了一句,“不过然人不可免私,故春秋不再,周室必亡。”

    春秋严格说起来并非儒家之人写的书,至少不是董仲舒之后的儒家所写的了,否则左传必然是充斥着君君臣臣,天地有常等等的话语,而不会将师旷所提出的“民贵君轻”写下来,甚至连“卫人出君”这样属于以下犯上的大逆不道之举还多有赞许之意。

    斐潜猜测赵云多半是觉得当下局面像春秋战国,又看见汉帝宛如浮萍一般飘荡,便多有感触,却不敢直接说“卫人出君”一事,所以只提了所谓的公心私心的问题而已。

    斐潜用手指了指前方的兵卒,说道:“恶公不为公,善私亦可尊。天下为公者未必无其私,一心寻私者未必不公……兵勇好功,战必争先,闻勋则喜,其为私乎,其为公乎?此举善也,或是恶也?大贤山隐,公车不就,扬名天下,其为私乎,或为公乎?此举善也,或为恶也?”

    “这个……”赵云无法回答。

    “民愚则无物,无物便贫于公也,民慧而有物,有物则富有私也,不知子龙欲民愚,亦或民慧?”斐潜又说道,“天地无私,万物有私,此乃伦常,不必苛于一事一物,当放远量,寻其万世万物之理也。正所谓你我皆凡人,凡人皆有私……”

    斐潜原本只是想开导一下有些钻牛角尖的赵云,至少从后世所知道的赵云事迹看来,赵云确实是有时候会因为特意的要求无私,做出一些让人敬佩又尴尬的事情来。比如在刘备进川的时候拒绝封赏,并且谏言刘备不要做这样的事情,最终搞得众将不欢而散。当然,从民生政务的角度来看,赵云的建议不仅没有错,而且还很有道理,甚至是大公无私的典范,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赵云的做法其实就跟子贡赎人一个道理。

    不过斐潜万万没想到的是,赵云先是沉默了许久之后,却说出让斐潜吓了一跳的话来……

    人生当中有许多意外,有时候是危难险途,有时候是光明大道,但是不管是哪一样,都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一旦将腿迈上去了,就难以再回头了,毕竟没有什么读档的专用系统,高喝一声波罗蜜便可以乾坤倒转的。

    这种难以回头,有时候是因事所迫,有时候是因势所迫,有时候是因情所迫,有时候是为本心所迫,有时候,为人间万象所迫……

    斐潜和赵云聊天,原本只是想打发一下路途上的无聊,毕竟这个和后世的旅游感觉差不多,从自己住腻味了地方到别人住腻味的地方,刚开始的时间还有些兴奋和新鲜感,时间一长之后相同的疲惫感就不知不觉的冒出来了。

    就像问后世长安人,那个大雁塔好不好看,好不好玩,当地人肯定会表示这个地方好玩极了,是著名的巴拉巴拉什么的一堆,旋即转过身呸上一声,背地里说一句玩个怂球球都比那个破塔好……

    结果却没想到和赵云没聊几句,赵云就呼噜一下子,抛出了这样一个大问题,关于张燕临终托付给赵云的问题。

    张燕竟然还挖下了这样的陷阱?

    真不愧是枭雄啊……

    斐潜听闻赵云之言,确实有些意外。

    若是赵云是个野心之辈,手中有这样的一个权柄,难免东想西想,久之必反,而反过来说,若是赵云并无反意,却被斐潜或是他人知道了这个事情,说不得降罪下来,轻者毁了赵云前程,重则说不准便断送了赵云性命……

    不管是从那个方面来说,张燕都等于是给自己报仇了……

    斐潜微微瞄了赵云一眼,这些事情不知道赵云是想明白了,还只是偶然起意?

    黑山部众啊,黑山军啊,斐潜真没有想到在黑山居然还有一批部众并没有出山,现在还藏于山中……

    斐潜揉了揉下巴上的胡须,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赵云看着斐潜的神情,心中也有些忐忑。赵云对于张燕而言,倒是没有斐潜想的那么深刻和黑暗,这个所谓的大统领,不仅不见得有多么珍贵,还多少是一项麻烦。

    当年张燕死前,不仅将其人头交给了赵云,而且还将在黑山剩余部众的未来担子,同样也交到了赵云的手上。或许对于野心家来说,这样的事情也许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赵云这个人而言,这样的事情就是一个负担。

    赵云原本就不是一个杀伐决断的人,有时候还有些偏向于心善,纵然受了委屈也都是默默的承受的类型,自然不可能一狠心就将黑山的这些剩余部众全数抛弃,但是一直以来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也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和征西将军斐潜说明,结果第一时间迟疑了之后,就发现越发的不好说明了……

    再加上随之而来关中汉中陇右,斐潜东奔西走,赵云也没找到什么和斐潜面对面的机会,若是写书信什么的,赵云提笔了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觉得用书信多少会说不清楚,产生误会什么的就更不好了。

    赵云在历史上,为刘备奔走,一方面是因为刘备算是旧识,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只有当时没有任何人才储备的刘备才会欣然接纳,其余的诸侯恐怕依旧看不上赵云这个区区寒家子,当然,最重要的原因依旧是赵云在刘备身上看见了早期刘备对于百姓的关怀和所作的实事,至少刘备在平原的时候是这样的。

    赵云没有什么特别的宏图大志,甚至连自身的生活标准什么的都很低,建功立业开拓家族扬名立万的欲望也都是很浅薄,或许在历史上他最大的愿望便是辅佐刘备,早些结束这个乱世,能够保安一方,保全乡梓、亲人什么的,便是于愿已足。

    所以赵云保护刘备,寄希望于刘备,直至进川,因为被众将所排斥,虽有战功,却不名显,甚至夷陵之战刘备也没有让赵云参加,就算是后期被诸葛重新启用,往往也是带偏军做佯攻。

    而现在,赵云则是把恢复家乡的希望放在了征西将军斐潜的身上,毕竟征西将军是真真正正的收复了阴山,驱赶了鲜卑,距离常山郡也就是一步之遥而已……

    纵观整个大汉上下,除了征西将军之外,还有谁真正的在对抗胡人,恢复汉家的土地?就连幽州的公孙瓒,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说从鲜卑手中夺取了什么实地。

    因此一直以来,赵云对于征西将军斐潜,心中确实充满了敬佩之意,这一次忽然听闻谣言说征西将军在陇右身亡,完全不知情的赵云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斐潜若是真的死在了陇右,整个的并北,甚至这个天下又将如何?赵云自身的恢复桑梓的希望又能寄托在谁的身上?袁绍么?袁术么?还是杨彪?

    当然这个时间的赵云还根本没有和刘备碰上,而曹操还在兖州半死不活的挣扎着,至于什么孙策孙权之类的,赵云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过,就根本不会想到这些人是历史上的最后的剩利者。

    天下之大,但是却没有多少的选择余地。

    世事往往难以预料,赵云陷身其中,有没有预知未来的本领,就如同瞎了眼、聋了耳又身处于黑夜一般,难寻觅前进的方向。倘若征西将军真的身陨,纵然赵云自身可以苟且而活,黑山部众又有什么出路?

    或继续隐藏在黑山太行之间,又或是成为其他诸侯的敢死前锋营?

    那这样的结果,和张燕之时又有什么区别?

    自己这个黑山统领,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那些黑山部众,又与当日在穷山困坳之中苦苦地挣扎求存,有多大的分别?

    所以赵云便在这个时候,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曾经受了张燕临终之托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当然,赵云这样做,其实也是担着风险的。

    对于斐潜来说,其实在之前和张燕战斗的过程当中,脑海确实有那么一个瞬间闪过黑山军数目似乎不太对的感觉,但是问题是黑山军一直以来具体数目都是一个谜,所谓百万之众的数目,一看就知道跟白波军号称十万二十万什么的一样,都是用来忽悠人的,根本做不得数,但是具体说黑山军的人数有多少,除了张燕之外,恐怕其余的几个黑山统领也未必清楚,因此最终也无法确认自己这个想法是否正确。

    主要这些黑山统领大多数都不识字,也不认数,就选是抓起来几个,也没有问出什么东西来,这些家伙甚至有人用最原始的方式捡石头点人头计数,又怎么可能最终算得出黑山部众究竟有多少?

    再加上黑山并不只是一座山,而是太行山当中一部分,想要躲藏些人,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因此张燕身亡之后,斐潜也没有特意的去搜寻山间的这些人员,于是就这样一来二去,赵云没说,斐潜也没去找,就这样让这些黑山部众隐匿在山间……

    那些受降的黑山部众迁往阴山之后,大部分都是分散开来,在阴山进行开荒屯田,而那些原本的黑山统领,也都按照斐潜的安排前去寻找那些可能会给未来带来重大转变的农作物,整体上来说整个黑山已经不再是一个威胁,反倒是成为了斐潜旗下的民众的一部分,因此对于黑山的控制和防御,已经不需要那么严格了。

    因此对于赵云这个问题,其实也就是可大可小。

    斐潜有些相信赵云的说辞,并非是他有意隐瞒,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要怎样说比较好,毕竟当时黑山刚刚战败,多少还有些敏感的时候。

    虽然说不能将历史上的描述完全带入到当下的三国中来,但斐潜和赵云这一段时间的接触和了解上,赵云大体上依旧是一个不怎么爱出风头,比较内向,也不是很计较职位高低的一个人。

    从这一次三辅之乱就可以看出来,庞统年幼,虽说名义上是假京兆尹之职,但若是一般心性不好的将领,被庞统这样的一个半大小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加上又有谣言说斐潜已经挂了,如此之下多少也会有些心中生出疙瘩,然后在行为上表现出来。

    而赵云,一直以来都没二话,说去武关就去武关,让回长安就回长安,就连听从庞统安排,针对于那些长安左近的不开眼的地方豪右动手的时候,也没有半点含糊……

    虽然有这件事情,但是斐潜觉得,这样的赵云,自己还去怀疑他忠诚问题,那么真就没有什么人可以相信了。

    当然,要是斐潜是汉代人士,恐怕对于部下隐匿不报多少会有些反感,但是对于后世之人来说,这根本就不算是什么事,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是已经几百上千年都这样过来了么,那个单位没有小金库的?真没有小金库的,多数并不是觉悟高,而是没条件吧?还真指望自己各个下属都是忠心耿耿的,兜里有一分余钱都上交国库的好同志?

    话说回来,这些黑山部众既然张燕之前没有带出来,恐怕多半是老弱吧?就算真是在赵云名义之下,又能有什么多大的威胁?

    于是斐潜沉吟了片刻,看着多少有些忐忑的赵云说道:“子龙隐匿不报,多有过错,不可不罚……不过此事,亦见子龙坦荡……嗯,就罚俸一年吧……”

    “啊?”赵云一愣,低下头拱手说道,“主公维护之意,云铭感五内,然此事重大……云昔日之时,未能及时报之主公,已然罪过,当下又怎能如此轻轻揭过?还请主公从重处置,以儆效尤……”

    “这……”轮到斐潜愣了一下,旋即说道:“既然如此,便将功抵过吧,以子龙擒右贤王之功抵于此事便可……”

    见赵云还想说什么的样子,斐潜摆摆手说道:“子龙就不想听听,某欲如何安排黑山余众?”

    赵云果然被吸引了注意,俯首说道:“愿闻主公安排。”

    “就近安置吧……”

    斐潜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俯下身,随手挠了挠战马的侧脖子,因为从刚才开始就看到胯下的战马不停的甩着脖子,显然是脖子上有些痒却够不着难受,果然,战马满意的打了两个响鼻,甩了一下鬃毛,往前小跑了几步。

    赵云轻轻在马腹上一磕,追了上来,重复了一句:“就近安置?”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某令上党贾太守,可于太行山侧,新辟屯田之所,一应政策,均于阴山相同,以免黑山跋涉之苦……”

    赵云恍然,同时也是不免大喜,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就像是将心头之石放下了一般,拱手道:“主公思虑周详,云佩服之至。”

    赵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事情,毕竟这个年头,长途跋涉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松写意的事情,说不准路途之上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伤亡也是常有的事情。当年赵云从常山逃难至黑山,这其中的苦楚自然是无比深刻,因此当听斐潜说可以就近安置,不需要再像上一批一样迁移至阴山,多少也是替这些黑山部众松了一口气。

    斐潜微微笑笑,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了一下。

    虽然多少有一点是看在赵云的面子上,但是斐潜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并非没有经过自己的考量在内。

    先前的一批黑山兵,多数都是凶悍之辈,不用强令迁徙,阴山军屯这样的管制手段,不能完全打破其原有的架构,也不能磨去其心性,但是对于赵云所提及的另外一批在黑山当中的部众来说,这么长时间贾衢在上党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就说明这些人躲在山中根本没有露面过……

    因此这些人从某种角度来说,算是比较安分守己甘于困苦的一拨人了,也就自然不需要特意采用手段来消磨气性,而阴山此时人员比例还算是可以,原本关中河洛逃难的流民和黑山部众大概是相同的数量,如果再往阴山迁徙,多少会打破原有的平衡状态。

    同时,上党地区属于斐潜这一方的人口基本上没有,因此留下这些黑山部众,也是斐潜对于上党高低的掌控力的补充,有利于壶关太行的稳定。

    当然,斐潜的这些考虑,自然不需要和赵云一一说明了。

    正当赵云似乎还要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却看见几名骑兵满面尘土,背上插着代表紧急情况的红色三角旗帜,正逆着大军的方向,沿着兵卒让开的道路疾驰而来!

    “莫不成是平阳有变!”

    斐潜的心不由得猛地提了起来……



    毌丘兴原本根本没有想要进攻桃山的学宫,至少不是在攻陷平阳之前就动学宫,因为这意味着将要和整个并北,甚至是包括三辅河东河内很大一片的士族为敌。

    整个汉代,对于学宫这一类的设施还是相当的尊重和推崇的,当年林宗在并北开设学宫,济济洋洋可谓领导了好一阵子的时尚潮流,就连被下雨淋湿而粘粘起来的头顶方巾,也成为了当时最新的穿戴方式,风靡大河南北。

    尤其是在官方的太学几度兴衰之后,私学几乎就成为了汉代士族弟子唯一的求学之地。而且学宫不仅仅接纳世家大族的子弟,同样也接收没有多少钱财权势的旁听生,甚至只要是当地政府出具证明的良家子,也可以自费到学宫处听讲,颇有些孔老夫子的有教无类的姿态,就连朝廷的正统太学,对于慕名前来学习的匈奴人和羌人也是一样接受。

    学宫不仅仅是学经,更多的预备从政,这是从西汉就开始的传统,更何况在董卓入京之后,原本位于雒阳的太学也被付之一炬之后,许多原本太学的弟子便慕蔡邕之名,来到了桃山的学宫,重新求学,导致了桃山之上,不仅仅是并北异地的学生,甚至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子,若是毌丘兴擅动刀兵,不亚于赤身裸体直接拿杆子捅马蜂窝……

    这也是大多数士族子弟认为学宫并无危险的原因,就连当初暴政无数的先秦,也不曾派兵直接围剿稷下学宫,更不用说原本就是经书传家的杨氏军队了,又怎么会做出如此的暴行?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毌丘兴居然真的派兵,围了桃山!

    围山的举动,自然就引起学宫的注意,学子顿时聚集在山腰学宫之前,指指点点,一阵大哗,令狐邵越众而出,蜿蜒而下,到了衢门之处,对着毌丘兴的兵卒沉声喝道:“此乃守山学宫,只存经书,却无金银!汝等纵兵围山,有辱斯文圣贤,还不速速退散!”

    令狐邵担任学宫祭酒以来,向来是公正严明,又鼓励求学,但有学子相询,无不尽己所能,倾囊以授,因此也是很得学子们的敬重,见令狐邵斥责围山的兵卒,跟在其后的学子也纷纷出言指责。

    毌丘兴的兵卒多数来自弘农,也多半认得出这些拦在山道之上的学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毕竟衣着相貌和普通的人多有不同,因此虽然围堵着衢门,但也没有轻举妄动,就算是听闻了令狐邵和学子们的指责,都低眉垂目,就当作没听见。

    荀谌事前派来驻守在学宫的一队兵马,也迅速集结在衢门山道之处,和毌丘兴的兵卒对峙起来。

    不久之后,郑泰施施然的骑在马背上,来到了桃山之下,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将马鞭在手心当中敲了敲,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征西祸乱并北,田宅逾制,以众暴寡,不奉诏书,旁诏守利,侵渔百姓,聚敛为奸,烦扰刻薄,剥截黎元,妖祥讹言,选署不平,苟阿所爱,蔽贤宠顽,通行货赂,割损正今,条条件件,皆为大逆!如今杨公明察秋毫,深体并北百姓疾苦,讨逆伐吊,尔等竟敢阻挡朝廷堂堂之军,莫非皆为忤逆耶?”

    毌丘兴没有出面,让郑泰前来。

    郑泰虽然知道这个不是什么好差事,但是毕竟之前在陕津败了一场,若是再不捞些功勋回去,恐怕自己原先的大好前程,恐怕就是付之东流了,再加上也算是可以从另外一个方面找回一些场子来,因此郑泰也没有推辞。

    此次郑泰一路之上打好了腹稿,有备而来,当下见得自己大喝之后,一片寂然模样,不由得多少有些得意起来,捋着胡须洋洋得意。

    令狐邵暴跳起来,指着郑泰吼道:“某倒是以为何人领兵,竟是汝这小人作祟!征西平复白波,汝于何处?转战并北,汝于何处?讨伐鲜卑,汝于何处?守护阴山,汝于何处?世人以贤才为名,汝偏以钱财称豪!三府公车征辟,端得骏声升腾,旁人以为汝轻权柄,殊不知汝摇尾于何大将军裙下!权诡时逼,挥金僚朋,奉君时不忠,任臣时不义,汝有何颜面在此犬吠,辱没圣人斯文!”

    别人或许对于郑泰不怎么熟悉,但是令狐邵虽然未曾进入朝堂,但是毕竟两人郡望也并非距离遥远,因此多少也是知道一些,对于郑泰,还有类似于用钱财收买名声的做法,令狐邵很是不屑,和常林等人多有议论,认为是完全辱没了经书人家的声名。

    因此令狐邵见到了郑泰之后,于公于私都无需和郑泰客气,并且令狐邵又是在学宫担任学宫祭酒,平日里训人都是训得习惯了,当即就劈头盖脸的将郑泰好好教训了一顿。

    郑泰原本打好的腹稿,一下子被令狐邵打乱了节奏,许多言辞被堵了回去,又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词语来反驳,毕竟自己自家的事情自己知道……

    “大胆狂徒!竟敢附逆妄言!速速交出征西遗腹之子!便可饶汝等性命,如若不然,便为齑粉!”郑泰见说也不一定能说得过令狐邵,便干脆掀开了底牌。

    “啊?”这回轮到令狐邵傻眼了,“……征西将军……遗腹之子?”

    令狐邵愕然的表情落在郑泰眼中,倒是确凿了原本的猜测,便哈哈大笑着说道:“可笑啊!可笑!汝等于此苦读圣贤之书,却不知主事无廉耻以修身,男自专娶,女自专嫁,废纲绝伦,其耻可也!”

    “无耻之谈!”令狐邵暴跳起来。

    这学宫上下,若说是寻常的侍从婢女倒是也有,但是都是粗洗使唤之辈,若说真是征西将军斐潜看得上这些人,打死令狐邵也不信,但是唯有一人……

    郑泰不屑的说道:“征西于桃山之上,金屋藏娇,众人皆知!汝若是不服,便唤来蔡家子前来对质便是!事已至此,遮掩又有何用?”

    “汝血口喷人!”令狐邵自然不可能跑到山上去所谓的质问,更不可能听郑泰所言拉来对质,不管是那一种,必然都会严重影响到蔡琰的名声。

    “哼!”郑泰得意的挥手示意,说道,“汝既然不敢,某便自行问之!来人,攻上山去,但有阻挠者,格杀勿论!”

    毌丘兴兵卒大声应答,随后结成了盾阵,一步步开始往山道上逼近过去。前排的刀盾手抬起盾牌,向前推进了三步,然后放下盾牌,用战刀拍击了一下盾牌表面,同时大喝一声:“喝!”后续的兵卒跟着盾牌兵卒的节奏,每三步停顿一下,渐渐的进了衢门。

    要论经文,在学宫求学的子弟什么的,根本就没有怕过谁,但是眼见真刀真枪到了眼前,不知道是谁意识到危险的降临,顿时有人惊叫一声掉头就跑,旋即引起原本簇拥一处在旁观的学子轰然一声,全数往山上散逃而走。

    “拦住他们!”令狐邵又怎么能让郑泰领兵就这样冲上学宫,也是立刻下令道,顿时留守在桃山的征西兵卒堵住了毌丘兴兵卒的去路,双方便在衢门左近拼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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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手了?善!再探再报!”毌丘兴挥挥手,让斥候先退下,然后冷笑了两声,下令道,“来人,聚集兵将,陈兵于外,若城中开门出兵援救桃山,便与某掩杀进去!”

    传令兵大声应下,旋即隆隆的战鼓声就响了起来,一队队的兵卒开始在平阳城下列阵,旌旗招展,声势浩大。

    毌丘兴也不知道城中赵商所说的事情是真是假,但是他看了赵商的分析之后,也是觉得颇有可能性,因此不妨一试,若是真的将征西将军的遗腹子握在了手中,那么也就等于是斩断了征西这个集团最后一线希望,平阳城自然就可以不战而胜了。

    当下在桃山之处的争斗,更加让毌丘兴确认了赵商所言的可能性……

    在毌丘兴看来,若是心中无愧,又何必在桃山安排兵卒,岂不是欲盖弥彰?若是毫无私情,出面对质便是了,有孕无孕一查便知,又何必以兵相抗,岂不是自找麻烦?

    所以毌丘兴立刻派兵到了平阳城下,一则是阻拦平阳城中可能派出的兵卒,二则若是平阳城中开门救援,毌丘兴也自然有机会直接掩杀攻进城中去,第三么,若是郑泰那边真的取得了征西将军的遗腹子,少不得拿了到阵前要挟城中开门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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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山山下乱纷纷,自然是惊动了蔡邕。

    蔡邕现在年岁也大了,身体自然也不比从前修订熹平石经的时候那么精力充沛,因此很多时候学宫的事情都是交给了令狐邵去处理。

    虽然知道杨彪派遣了兵卒前来平阳,但是蔡邕同样也是并不认为杨彪会丧心病狂到纵兵劫掠学宫的地步,毕竟身为大汉的天下冠族,原本就是经学代表,怎么可能让手下的兵卒败坏自家的声誉?

    蔡邕甚至认为,学宫之处比平阳城还要更安全一些,因此喧哗渐起的时候,蔡邕也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

    一开始的时候,蔡邕在院中,以为只是学子们又因为什么事情,或是什么经文而争论起来了,也没有太过于在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吵闹之声就没有停下来过,便有些不爽的背着手,出院到学宫去查看一下。

    结果没有走出多远,迎面便撞见了几名学宫学子。

    学宫学子连忙向蔡邕见礼,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尴尬异常。几人正在议论郑泰之言,当下撞见了蔡邕,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自然是难免有些异样的表情出来。

    蔡邕皱起眉头,指着其中一人,询问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蔡邕点名的学子无奈,支支吾吾的将事情一说……

    学子说完了,四周一片寂静无声。

    几名学子弯着腰,低着头,相互用眼角瞄着,不明情况,偷偷的抬头去看蔡邕的面色,却见到蔡邕涨红了脸,怒发冲冠,一口气差些没有续上去,大吼了一声:“无耻之徒!辱吾儿声名!老夫于其不共戴天!”

    要说斐潜和蔡琰,其实蔡邕也是有些心思的,要不然也不会对于斐潜和蔡琰二人之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奈何世事造化弄人,斐潜之前位卑之时么,蔡邕不得让蔡琰屈就,结果转眼之间斐潜身份忽然高涨起来,反倒是蔡琰的身份有些不够了……

    在汉代,妻者,齐也,与夫齐体,自天子而下至庶人其义一也,而妾,接也,以时接见也,因此若是让蔡琰做妾,就算是打死蔡邕也是不愿意的。

    所以这个事情,蔡邕没有什么好办法,就这样拖下来了,但是蔡邕相信,斐潜和蔡琰之间虽然有些情愫,但是绝对不会做出什么私通之举,更何况就算是不相信斐潜,蔡邕也相信自家的女儿不会做出有违伦常之事,因此听闻了郑泰领兵在桃山之下这番言语,岂能不怒?

    蔡邕袍袖一挥,便怒气冲冲的往山下走去,准备找郑泰理论一番……

    山道之上激战正酣,但是征西兵卒居高临下,多少占据了一些优势,毕竟一个是砍头,一个是砍脚,就算是以伤换伤,都是征西兵卒占便宜,更何况征西兵卒只要将盾牌往山道地面上一立,毌丘兴的兵卒就很难砍倒位于山道高处的征西兵卒了,因此相斗之下,之见毌丘兴的前排刀盾手和长枪兵时不时的倒下,而征西兵卒在山道之上的阵线,却没有太多的伤亡。

    “来人!调射声上去!”郑泰有些不耐,便也顾不得什么可能会误伤自己人了,径直下令道,“覆盖射击!击溃他们!”

    “嗡!”

    箭矢腾空,旋即往双方交接之处扎了下去!

    征西兵卒没想到郑泰不顾自家的伤亡,一时之间没有防备,顿时和毌丘兴的兵卒一道,被射倒了不少,沿着山道跌落下来……

    “蔡师!切莫向前,刀枪无眼啊!”令狐邵正站在山道之上,却看见蔡邕怒气冲冲的走来,径直向前,便连忙上前阻拦。

    蔡邕老头子气得花白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挣脱了令狐邵的手,一面往前而走,一面怒声说道:“其欲对质,老夫便来对质!辱吾儿声名,老夫岂能坐视?让开!都与老夫让开!”

    蔡邕一面大喊,一面将面前的征西兵卒推开,而征西兵卒见是蔡邕,下意识的便往山道边收了收,让出一条路来,然而位于下方的郑泰带领的毌丘兴兵卒却没能看见山道上方的变化,依旧是往上攻伐,开弓怒射……

    “嗡!”

    又是一波的箭矢从空中落下,只见在征西兵卒阵中的蔡邕身形一顿,然后胸腹之间骤然涌现出来一抹艳红,是那么的刺目!

    蔡邕只觉得胸口一痛,然后全身的气力顿时一泄,摇晃了几下,便仰天而倒,耳边嗡嗡嗡的似乎有许多人扶着自己,在自己耳边大喊大叫,但是自己已经全然听不清了。

    弥留之际,蔡邕扬起脖颈,勉力往桃山之上望去,往自家的那粼粼小院望去,似乎胸腹之间的伤痛已然全然忘却,唯一惦记的便只有自家的女儿,微声喃喃:“……儿啊……莫感伤……见不到吾儿着嫁衣了……甚憾,甚……”

    此时此刻,天湛蓝。

    山道青青。

    花白的胡须之上,血迹斑斑。

    山岚之中,大袖飘飘,却再也无法乘风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