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潜最终是说服了黄成马延杜远三人,虽然说如果直接进行命令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样却会少了一些在具体执行的时候的灵活度。
在后世有一句话,叫做要绩效先开会,并不是一句完完全全的调侃,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却是公司运作的需要。
斐潜自己当然想,就像演义当中一样,怀揣了十几个锦囊,见到一个将领就招手过来,如此这般这般一番,然后找到着一个将领的锦囊编号,塞上一个,说若有危机时刻可拆开一看……
这样的逼格没有一百也能有九十,但是真的好么?
斐潜并不清楚,但是至少他自己不习惯这样做。斐潜更喜欢用后世的方法,按照他自己的习惯来经营这一个团队。
开会,就是议事,让每一个人知道下阶段的目标是什么,至于保密工作,呵呵,就这几个人,这一点点的摊子,就算保密工作做得再好,又有何用?
不过有些事情不需要保密,有些东西还是要保密的。
比如现在站在斐潜面前的黄成,就已经是满头满身都是大汗,活脱脱就像是从水里刚刚捞出来的一样,衣衫全部都被汗水湿透了,气息还不是很平稳,显然是累的够呛,但是神情却极其亢奋,就像是新得到了什么珍宝一样,咧着嘴,开心得就像是要跳起来一般。
“感觉如何?”斐潜看黄成的表情,就知道效果不错,但是还是问了一下。
黄成呼呼的喘着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连连点头:“真是……太好了,太棒了……那个……”黄成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办法找到什么合适的词语进行形容。
斐潜笑笑,从一旁拿了个水罐,递给了黄成,说道:“叔业全力施展的话,可以维持多长时间的战力?”
“两个时辰,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主要是不能停,必须要会借力,否则半个时辰手臂就会脱力了。”黄成接过水罐,显然是渴极了,咕嘟嘟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罐,才哈的一声吐出一口长气,吧咂两下嘴,惊奇的说道,“咦,斐郎君,这水……”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不错吧,好喝么?前些日子有人在山上发现了一窝野蜂,我让人取了蜂窝来。蜜水加青盐,可以迅速补充水分,恢复体力。”
黄成当然不懂什么叫做补充大量流汗之后的电解质的问题,但是确实是感觉自己在喝下这些水之后,似乎原本消失的气力又恢复了一些,不觉明历的点着头,可是又说道:“不过这个蜜水,太过贵重了……”
汉代没有什么糖,主要是没有大规模引进种植甘蔗。
极少量的糖都是进口的,称之为“煞割令”,然后有人嫌弃不好听不好叫,就称这些进口的块状糖为“西极石蜜”,意思就是从很远很远的西方而来的像石头一样的蜜。
而在汉地本土,能够获取甜味的最好的东西,就是蜂蜜。因此蜂蜜一般都是只有达官贵人们才可以享受的东西。
斐潜闻言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有些,这样吧,先存起来,等到上阵的时候再用……对了,叔业,从今天开始,你和你挑选出来的那些人,改成一日三餐……”
“啊?!一日三餐?!”、
汉代人习惯都吃两餐的,要吃三餐的人就跟在汉代中午要午睡的人一样,是好吃懒做的典型代表,是要被人所嫌弃的。
“嗯,再加一只羊。”斐潜肯定的点点头,很严肃的说道,“要打熬气力,没有血食终究是不行,吃三餐也是一样,跟什么好食贪吃之意无关……好了,将这水喝完,然后去换身衣裳,不要管他人的什么言语,重要的是,这些兵要练好,等到展露锋芒的时候,那些闲言自然就没有了。”
黄成肃然应下,然后看了看水罐,想了想,还是放到了斐潜桌案边上,憨憨的一笑:“我喝饱了,这水……还是留给斐郎君吧……”说完便拱了拱手,告辞出了大帐。
呵呵,这个家伙。
斐潜摇头笑笑,这个水罐又不是很大,黄成明显是觉得这个蜜水有些珍贵,不太舍得,才说什么喝饱了之类的……
“马都尉求见!”大帐之外的亲兵禀报道。
“进!”
只见马延带了一个年轻人一同走进了大帐,见过礼之后马延指着年轻人说道:“此乃马越马子度,是我新收的嗣子,兵马还算可以,这一次就让他为使君鞍前执镫吧。”
马越上前一步,向斐潜大礼参拜。
“哦?如此要恭喜诚远了!”斐潜离席一边扶起了马越,一边和马延说道。
斐潜上下打量了一下马越,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神清澄,虎背熊腰,身形壮硕,看得出是一条好汉。
“不错!不错!取吾刀来!”斐潜叫亲卫去取了一把新的环首刀来,就当是给马越的见面礼。
马越看了一眼马延,在其首肯下,方收了斐潜赠送的环首刀,又再施了一个礼,退了出去。
“使君,这一次真的不要某随行?”马延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战场之上,稍有不慎便会惨遭失败,虽然说是去对付黄巾贼,但是这个人数上的差距还是挺大的……
“此行援助永安固然重要,但是北屈营地也同样重要,而且这里又是胡人居多,若是没有‘马度辽’三个字在这里镇着,说不定那些家伙又会起什么心思,有诚远在此,我才能放心啊!”
马延闻言一愣,思索了一下,说道:“使君之意是可能有人会趁机来攻?”
“有这个可能,不能不防。”斐潜说道,“之前招募而来的胡骑,我带走一部分,剩下的还请诚远亲自统领,将并州懂胡语的老卒分插下去,如此才能指挥自如。”
马延点了点头。
“於扶罗那边,虽说是初步有了些许承诺,但是也别完全相信。营地山上的弩车现如今也有了二十余架,只要注意别让人沿着山体袭来破坏,只要不是大军来攻,多半问题也不是太大,只不过这在外圈养的牛羊……”斐潜敲了敲桌案,显得有些犹豫。
“不如尽数宰杀了,制成干肉。”马延说道。
说实在话,现在在北屈因为贸易,斐潜手中的牛羊数量也是有了一些,如果能够留下来,形成一定的规模饲养之后,自然这些牛羊就能够繁衍生息,对于将来也是一个粮食的来源,现在若是宰杀了,做成干肉,再怎样说都是一种损失。
不过,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因为牛羊需要占地空间太大,真若有事了,顾得了大营,可能就顾不上在外的牛羊了……
西风萧萧,兵甲飞驰,吕梁郁郁,山水激荡。
襄陵县城是在汾水和吕梁山之间的一块平地上修建起来的城市,在整个的黄土平原之上还算是地形相对比较理想的一个城市。
吕梁山脉,是在黄土高原与冀州平原之间过渡的山脉,与太行山脉共同成为与冀州与并州之间天然的阻断。
因为受到水脉的千万年来的冲刷,所以实际上吕梁山和太行山一样,都是分割成为了多段,吕梁山北段分为东西平行的两列,东为云中山,西为芦芽山与管涔山,中夹静乐盆地,为桑乾河与汾水系的分水岭。
掐住了襄陵,就卡住了白波军南下的路径,同时也挡住了白波军通过吕梁山山径通往太原地区的途径,从而将限制住整个白波军的活动范围。
卢常带着一队人马正在往襄陵县城全速行进。
一个亲卫在一旁提醒卢常道:“卢郡丞,要不要放些斥候出去?我们的速度太快了些……”
亲卫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在这种地形上,一边之下是河水,一边却是山地,如果万一被人伏击,那将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
卢常喘气着,每一口的呼吸,对他来说都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原本他身体就较胖,又要长途奔驰,为了赶路,甚至连马车都不乘坐了,现在长时间的摩擦,导致双股之间痛的要死,而且不仅如此,体力上的消耗也是非常的大,感觉整个的胸腔都快燃烧起来了。
“……没事!就差十里的路程就到了!”卢常考虑了一下,说道,“如果黄巾贼已经攻破了襄陵,我们路上至少会遇到逃难的民众,现在既然没有看到,那么说明襄陵应该还是在我们的手中。加快速度,争取日落之前赶到襄陵!”
除非有黄巾贼渡过汾水,绕道过来,不过这种情况基本可能性极小……
“唯!”亲卫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大声的答应着,然后拨马到了队伍的前列,呼喝着,鼓舞着士气,让队伍保持快速的行进速度。
距离襄陵也就是十里地,也就是大半个时辰的事情,虽然现在春天,日头的时间并不是太长,但是按照现在的速度,赶到襄陵的话应该是天还不会黑。
卢常一行兵士正在顺着官道向前,忽然之间看到道路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山顶上落下了几块大石,横在了道路中间,将去襄陵的方向堵得七七八八,顶多只能勉强一个个的从石头上面攀爬而过。
“怎么了?!”卢常感觉到整个队伍速度慢了下来,策马从队伍的中段赶到了前面。
“禀郡丞,山体落石堵住去路了……”
“撬开!”卢常下令道。
山体滑坡这种事情难免发生,毕竟汉代也没有特意去做什么封住山体的工程,因此偶尔的确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但是卢常此时心中却忽然感觉得很不安,不由得坐在马背之上左右看着。
按照道理来说,这里距离襄陵并不远,如果白波军要设伏的话,之前路上有很多的区域实际上是更好的埋伏点,但是之前那些地方什么人都没有。
而如果说白波军在这里设伏的话,也太不合常理了,一路上既没有看到什么逃难的民众,也没有遇到襄陵的兵卒,既然如此,也就不太可能会有白波军越过襄陵到了这里……
不过这些石块太大了,而且上面的泥土痕迹很多,不像是从山体上风吹雨淋之下自由滑落的,反倒是有点像是被人故意从泥土里撬出来的……
种种迹象之间相互矛盾,卢常一时之间也不好判断。
汾水汩汩的在一侧流过,吕梁山上却是一片静悄悄,卢常的兵士在奋力的用木棍和其他工具撬着石头……
卢常忽然想到了兵书上面的一些片段,大声高喝道:“刀盾手往左举盾!弓弩手准备!”
突如其来的命令让兵士有些慌乱,但是在长期的训练之下,还是开始准备按照卢常的命令执行。
山岚呜咽,忽然之间夹杂了点点的尖啸之声,一些黑影,从山梁之上转瞬间到了面前。
噗嗤之声骤然响起,顿时在卢常队伍之中绽放出一朵朵的血花,惨叫声此起彼伏。刀盾手才刚刚转向,还没有形成盾墙,结果就被从山上射下来的箭矢射得人仰马翻……
“举盾!举盾!弓手压制!”卢常慌忙下马,躲在了马匹背后,大声的命令道。
山梁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些人影,躲在了树木和灌木丛之后,居高临下朝这里射箭。卢常的弓箭手稀稀落落的反击,要么被树木挡住,要么射程不足,基本上没能起到什么效果。
“后队变前队,撤!”卢常见势头不对,也顾不得再强行撬开大石,而是命令撤离这一块被箭雨覆盖的区域……
可是还没有走出百米,就迎面撞上了前来堵截的敌军,整只队伍动弹不得。
“杀!杀!长枪手上前,前突!前突!”卢常号令着,这种情况下要迅速的杀出一条路来,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等于就是越危险。
可惜慌乱的卢常后队原本就没有做好抵御从后方袭来的准备,一时之间要做好攻击的阵型谈何容易,兵士之间相互推搡着,有的人向前,有的人退后,乱成了一锅粥……
“杀!”
前来堵截的敌军并没有轻易放过的意思,两层的刀盾手加上一层的长枪兵,弓箭手在后抛射,将官道堵得严严实实,一步一步的逼近,严正有序,森然如林。
卢常看着井然有度步步进逼的敌军,忽然一股怒火从胸腹中燃烧起来:“这绝对不是黄巾贼!不是黄巾贼!”
让黄巾贼疯狂搏命不是不可以,但是要让黄巾贼摆出这样有序的战阵却千难万难,这是久经训练的兵士才能做出来的!
来自正面和侧面的双重打击之下,卢常的队伍很快就被屠戮得七七八八,仅剩下几名的亲卫,拿着大盾,将卢常团团护卫在其中,但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全军覆没只是早晚的问题……
卢常愤怒的声音传了出来:“叛徒!国贼!尔等皆为国贼,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敌军之中一个黑袍将领轻蔑的一笑,然后挥了挥手。
一步步逼近的刀盾兵在卢常亲卫大约三十步的距离上停下了脚步,一个声音从刀盾手之后传来:“速降可免死!”
卢常在亲卫掩护之下偷偷的解下了原本挂在腰间的印绶,然后惨然笑道:“范阳卢氏从未有屈膝奴颜之辈!死则死亦,何必多言!杀!”
仅存的几名的亲卫轰然而散,与卢常一起发起了决死的冲击!
可惜没有冲出去几步,便纷纷被弓箭射倒,卢常也身中数箭,一头栽倒在地上……
一名队率模样的兵卒,走到了卢常的尸首面前,弯腰摸索了一下,“没……没有印绶!他身上没有印绶!”
“什么?”黑袍将领分开了兵卒,走了出来,皱着眉头看着仰面朝天卢常的尸首,在其腰带之上,原本应该悬挂着印绶的地方确实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找!给我找!”黑袍将领怒声吼道。
一个兵士忽然说道:“方才……方才似乎看到什么东西……飞到了河里……”
“什么?!”黑袍将领奔到了路边,在官道的山崖之下,汾水滔滔,哪里还能见到什么印绶的踪迹……
“卢郡丞死了。”斐潜在马匹上一摇一晃,叹息了一声,将刚刚收到的书信折了一下,放到了自己的怀里,对着黄成说道。
斐潜还记得卢常那略带一些圆圆的脸和胖胖的体型,但是这个存在于印象中的人永远也不会在现实里见到了,再过上一段时间,估计自己想要再去想,也难以在脑海中寻找什么踪迹了。
对于卢常,斐潜没有多少的好感,也没有多少的厌恶,感觉就像是后世小区里面同一栋楼里的人,上下班的时候在电梯里面见过几次面,聊过几次天,然后就忽然一天听到了这个人的死讯。
一点点惊讶,一点点伤感,仅此而已。
黄成在一旁却吓了一跳,郡丞啊,比一千石的官员,就这样死了?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郡守之下的第二号人物,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
斐潜点点头,说道:“梁道信中说道,卢郡丞在去襄陵的路上,中了黄巾贼的埋伏,中箭而亡……”
黄成张大了嘴:“黄巾贼的埋伏?!”黄巾贼居然也学会埋伏了?这简直是跟看见老母猪爬到了树上的感觉差不多。
黄巾之所以声势浩大,是因为拖家带口,基本上都是一些农民活不下去了,然后就跟着张角三兄弟起来造反了,所以一般情形下,是不懂得什么兵法的,打仗的时候更多的采取一拥而上的办法,能懂得列点阵型,准备些预备队的已经是很高难度的动作了。
而现在,居然还会埋伏这么高技术含量的军事行动,简直就是……
如果是正规军,做个埋伏,那肯定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要让黄巾贼这样的乌合之众来埋伏?
埋伏讲究的出其不意,但是黄巾贼当中那些散漫惯了的,就算是藏起来,也有聊天的打屁的,拉屎的拉尿的,难免会露出痕迹出来,一旦被人察觉,还能叫埋伏么?
可是偏偏卢常就这样死了。
白波军啊……
“叔业,你知道白波军是怎样发展起来的么?”斐潜问道。
黄成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斐潜默然。
现在摊子逐渐大了,斐潜自己越来越觉得需要一些人,不管是在军事上还是在行政上,又或是在情报收集上,都是自己很欠缺的。
黄成是一个武力不错的高手,也是在战场不错的帮手,表面上看起来憨憨的,但是实际上心眼还是蛮灵活的,不过要让黄成去做一些整体大局分析谋划的事情,明显还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卢常死了。
贾衢发来的书信也隐隐有提及一些推测,但是却也没有办法下结论,自然也没办法给斐潜提出什么建议。毕竟贾衢自己也才是十六岁的年龄,之前也没有做过这个方面的事情,所以能到今天这样也算是像模像样的了,但要更进一步,可能还需一些时间上经验上的积累。
而斐潜又很缺时间。
所以斐潜决定,这一次的战斗结束之后,无论如何也要搞个什么招贤令也好,光复令也罢,反正总要想个办法再搞些人才来……
斐潜自己虽然在整个的三国大方向上有一些印象,知道曹操会在乌巢上一把火烧掉了袁绍的霸业之路,知道周瑜会在赤壁一把火烧掉了曹操的铜雀之梦,知道陆逊会在夷陵一把火烧掉了刘备的吞东之愿,但是知道这些东西能对现在当下的局面有什么帮助么?
一点也帮助不到。
不知道对手白波军的具体情况,不知道永安驻扎有多少的兵,甚至连下一步白波军的动向都没办法知晓……
其实这一仗,并不像斐潜在北屈营地时讲得那么的信心满满,而是风险性很高。
但是又必须要打,一个是实地上的需求,另外一个就是永安是昕水河的上游,控制了永安等于是就控制了昕水河一整片的流域,而且永安距离西河郡也比较的近,如果还能跟西河郡一起联手起来,那么不管是在哪一个方面上来说,都会减轻不少自己的压力。
但是现在,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压力都需要斐潜一个人自己先挑起来。
先不论贾衢的猜测是不是有道理,单说卢常出乎意料的死亡,实际上是给斐潜敲了一个警钟。卢常是心急于赶路没有做好防备也好,还是白波军里面隐藏了能人也罢,都说明了目前的情况十分的复杂,复杂到可能斐潜走错一步都有可能会栽跟头,甚至因此而丧命。
“改道,去襄陵。”
襄陵位于永安南面,在北屈的东面,在临汾的北面,在汾水的东岸,临近吕梁山脉,处于一个交通枢纽的位置上。
永安是不能去了。
现在襄陵整个的情况不明,贸然往永安行进的话,如果万一被敌军抄了后路,断了归路,就凭借斐潜训练了才不到两个月的兵士,能有多大的勇气杀出一条血路来?
因此只能是谨慎从事,变更路线先往东行进,到了襄陵看一看情况,再说其他。
在汉代的战场上,一个城池就代表着对于一个地区的掌控面。永安控制的是从吕梁山脉北部和中部的连接点,而襄陵则是控制着进入太原晋中腹地的节点,失去一个节点就是失去了一片区域,少了一条通道。
如果襄陵的这个点再次失去,那么对于斐潜来说也好,对于河东郡王邑也罢,就只能是退守到襄陵往南的临汾县城了。
但愿襄陵能够守得住……
否则的话,局势就一下子糜烂了。
白波军原先只在永安城,如果不愿意缩回吕梁山中去,便只有南下攻伐襄陵和向西攻伐蒲子县城两条路线,但是若是襄陵也被攻破了,除了之前的蒲子县城的攻伐路线之外,还有往东入晋中之地太原方向,往南打临汾往安邑方向,甚至还有了往西攻打斐潜北屈营地的可能,可以说虽然在地盘控制上只是相差一城,但是可以选择的进攻方向上却多了许多。
白波军啊,这群抱着黄巾梦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见过王使君。”贾衢拱了拱手,拜见河东郡守王邑。
王邑前两日亲自去城南的大营见过了贾衢,向贾衢传达了请斐潜帮助的意思,那么这一次贾衢就是特意按照士族的礼节,前来回访,并告知王邑关于斐潜的决定。
“善!斐使君此番盛情厚意,吾感激不尽!”王邑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卢常意外在襄陵城外中伏而死,对于王邑而言不亚于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抛开王邑自己和卢常之间的情谊,但就是以事论事,如果卢常还在,那么一个在外统领郡兵,一个在安邑组织后援,正好分工清晰明确,相互之间也合作顺畅,共同抵御外敌的侵犯。
但是卢常之死,等于是意外的折断了王邑的一只臂膀,因此在得到了斐潜的支持,对于王邑而言,不亚于是雪中送炭一般。
“王使君,吾主恐已出兵,还望移文各县,给予便利为盼。”贾衢说道,虽然各个县城未必敢对于斐潜一行有什么举动,但是如果王邑这里能给出正式的文书,先不说可以凭借文书多少可以获得一些补给,至少在行动的时候也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烦。
“这是自然!”王邑也不玩什么虚的,当即叫人开了文书,然后用自己的印玺加盖了打印,然后交给了贾衢。
在汉代,各个郡之间都是分得比较清楚的,如果越境出兵,要么是有中央朝廷的文书,要么就是想王邑现在这样的,主动邀请。
如果什么都没有,属于擅自越境的,各个县城的县令是有权利拒绝其军队入内,并且也不会提供任何的物资的。
所以,当贾衢拿到了这一张文书的时候,斐潜在河东郡内行军作战,就等于是合理合法的了。
贾衢仔细的将文书收好,然后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向王邑告辞:“明日吾将撤营北上,不知王使君可有吩咐?”
王邑有些惊讶,毕竟从位置上来说,安邑算是比较后方的城池,而且对于黄巾贼来说,安邑这样常年修整完备的河东郡的治所,是一块相当难啃的硬骨头,所以一般情况下,黄巾贼是不会来攻打安邑的,因此而言,贾衢在安邑的营地也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但是现在贾衢却讲要离开安邑,到北屈营地,这样的举动自然会让王邑感觉到有一些诧异。“可是斐使君有令于汝?”
“非也。乃前方用命,衢不愿于后也。”贾衢说完,便向王邑再次行了一个礼,告辞而去。
王邑略略送了送,望着贾衢远去,王邑自己也陷入了沉思。
虽然安邑城高兵足,但是也不是待在城内就能够万事大吉的,前线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指挥,终究是有些欠缺。
就像是贾衢刚才所说的,“前方用命”,前方的县城郡兵们在拼命抵抗,而自己却坐镇在后方,虽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过错,但是绝对也算不上一个敢于担当的郡守之称。
自己和卢常从上任伊始,就并没有走和河东这些当地的地头蛇苟合的道路,其实不也是在心中有那么一份的骄傲,一份的坚持,否则来说,如果一上任就去抱河东这些地头蛇的大腿,其实当起官来更加的轻松……
但是敢于担当不代表要鲁莽行事。
如果自己率军到前线,又必须选择一个比较恰当的地方,至少不能像卢常一样,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埋伏之下。
最好还是要比较靠近斐潜的军队的位置,这样才能比较好的相互呼应配合。
相比较而言,王邑对于斐潜还有更高的信赖度,因为斐潜的方向跟自己完全没有冲突,而不像某些人……
王邑皱着眉,琢磨着,那么自己去那一个地方才比较的合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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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杨渠帅,前些日也是你说定要拿下襄陵,今日也是你说不可取襄陵,你该不会是得了癔症了吧?啊?哈哈哈哈……”
李乐笑得左歪右倒。
杨奉没有理会李乐,默默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酒是好酒,是杨奉等人在吕梁山上绝对喝不到的好酒,可称之为上等的佳酿,味美醇厚,清香绵长,入喉回甘。可惜的是,着坛酒已经是最后一坛了,想要再喝到这样的好酒,现在而言有些点难。
胡才坐在一旁,听到李乐的话之后,只是将一边的眉毛略略扬了扬,然后又将注意放到了手中的一枚玉佩上面,玉佩晶莹温润,花纹简单流畅典雅,正是汉代最典型的风格,胡才越看越爱,放到了嘴边,哈了一口气,然后又笑嘻嘻的拿着袖子擦了擦。
倒是韩暹挺直了腰背坐着,一手捻着胡须,看起来倒也有几分的威风。韩暹说道:“杨渠帅,可是有何变故?”
杨奉放下酒杯,说道:“那一日攻下永安的时候,我就建议立刻前去攻打襄陵,趁着襄陵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举夺城,那样我们全盘都活了,可进可退,不管是要在河东,还是转战太原晋中,都十分的便利……”
“这个之前你有说过,我是说你方才又说不能去打襄陵……”李乐晃着脑袋,大大咧咧的说道,似乎是双腿间有些痒,一边说着一边还手还在胯间抓了两下。
韩暹说道:“都是自家兄弟,说话随意了些,杨渠帅也莫要介意……的确方才为何杨渠帅又说不能进攻襄陵了?”
“呵呵……”杨奉自顾自的又倒了一杯酒,然后端着酒杯说道,“若是当时就出兵,现在多半已经在襄陵城内饮酒把欢了,而现在再出兵?”
杨奉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襄陵县城位处于汾水和吕梁山体之间,易守难攻,而我们平白无故浪费了三四天的时间,现在再去攻打,恐怕河东早就准备好了等着我们呢!”
李乐愣了愣,却依然嘴硬道:“我们那么多人,就算襄陵有准备又能怎样?照样还不是说拿得下就拿得下!”
胡才举着玉佩,对着阳光在照着,听到李乐的话,发出了嗤的一声笑,说道:“那请李渠帅做先锋吧!我们就等着李渠帅的佳音好了!”
“你娘哩!我冲锋陷阵你来捡便宜是吧?没胆子的怂人!”李乐顿时不乐意了,张嘴就顶了过去。
“好了!”韩暹皱了皱眉,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吵什么!杨渠帅,眼下就这样的情况了,难道真的不打襄陵了?”
杨奉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闭着眼回味了一会儿,随后说道:“若是像之前那样,肯定是不成的……多少也要另外想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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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潜的北屈大营并不是在原北屈县城旧址,而是在其西南方向的昕水河流域,而在昕水河再往东偏南一段距离就是平阳县,也是旧平阳候国。
旧平阳侯国原先是大汉开过功臣曹参的封地。曹参当年跟随刘邦在沛县起兵反秦,身经百战,屡建战功,攻下二国和一百二十二个县。刘邦称帝后,对有功之臣论功行赏,曹参功居第二。因此,曹参封平阳侯,置平阳侯国,户一万六百。
但是在第六代平阳侯的时候,曹参五世孙曹宗,因坐太子谋反案,国被除,国除时户二万三千。
在后来,虽然曹参的八世孙曹本始为平阳侯,又将已除国整整九十年的平阳侯国复置,但是已经衰败不成样子了,仅仅只有一千户……
王莽时期,平阳侯曹本始薨,其子曹宏嗣位。
光武帝建武二年,曹宏举兵辅佐光武帝平定河北,因此在光武登基之后袭爵如故。之后曹宏薨,子曹旷嗣。
但是很不幸的是,曹旷却因为无嗣而终,整个的所谓平阳曹氏就断了根了,平阳县再一次的衰败下去……
在汉章帝建初二年,下昭复封曹参之后曹湛为容城侯,续曹参祀。
不久,再度断绝。
汉和帝永初三年,和帝诏令大鸿胪寻访曹湛近亲以绍封。
庆幸的是,这次之后,曹参后裔所封之容城侯在汉朝再未断绝。
但是,这已经不是在平阳了,而是在容城。
而现在,在斐潜面前的旧平阳县城已经是黄沙四散,残垣断壁……
昔日原有的繁华侯国在一百多年后,已经完全不见了踪迹。
斐潜让马越带着兵卒在平阳县城原址附近安营扎寨,而自己则是带着黄成一起慢慢的走到了平阳县旧址。
任何强大的世间万物,在时间面前都渺小如同细微的沙尘。
平阳县城的城墙或许在许多年前曾经是一个巍峨雄壮的庞然大物,但是现在已经是完全的废弃,没有人值守看护,城墙之上很多地方的表面的青砖已经崩落在地,露出了里面夯土层,就像是巨人死去留下了埋在沙漠当中的遗骨,显得那么凄凉。一些野草在城墙青砖和泥土缝隙中坚强的生长出来,在一片黄黑色当中染上了一点点的生机和绿意。
在古代,城墙是不能长草的,草根会破坏掉原本紧实的青砖和土层,然后就非常容易垮塌,因此一旦长草,就必须立即清除,而像平阳这样已经被废弃的城池,自然没有人去管理和清除……
斐潜左右看了看,找到一个城墙垮塌得比较厉害的缺口,往上攀爬,原本城墙上的青砖已经脱落了很多,正好形成了一个垫脚的斜坡。斐潜猫着腰,手脚并用,没有费多大的功夫就踩上了城墙夯土层,不过就是在攀爬的时候被细细黄沙沾染到身上到处都是黄印子。
尘归尘,土归土。
纵然是再繁华雄伟,光彩耀人,如今也就是脚下的一片黄土。
“叔业,你说我们在这里建立一个营地,如何?”
黄成站在斐潜身侧,左右看看,犹豫了一下,说道:“此地平坦,虽有水源但无险可守,恐怕……”
旧平阳县城遗址和斐潜修建的北屈营地,两者之间的地形完全不同。
北屈营地是在黄土高原的边缘丘陵地带,虽然汉代黄土高原的水土破坏并不是像后世那么的明显,但是千百万年间的降雨和水流冲刷,已经逐渐的在黄土高原上产生了一些褶皱地形,地形也比较的支离破碎,地貌起伏大,山地、丘陵、平原与宽阔谷地并存,若是不熟悉地形的人闯进去,望山跑死马可不仅仅是一个形容词……
但是平阳旧县城遗址就不是这样的了。
此地位于汾水河系的西岸,处于汾水平原和黄土高原褶皱地形交汇处,地势较为平坦,没有那么多的沟壑与山丘,适合种植农作物,但是同样也正是因为如此,并不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场所。
黄成没讲出来的半截话的意思也就是如此。
平阳县城的衰败,虽然有平阳侯断嗣的因素,但是也多半和所处的地形相关……
斐潜缓缓的顺着城墙的夯土,往旧城内走去,虽然说夯土城墙已经多半垮塌了,但是要走起来却也不容易。城门上的望楼已经垮塌,城门洞也被完全堵死,所以要进城的话,从残破的城墙缺口翻越进去,应该还比打开城门更加的容易。
“平阳县废弃了大概有近二十年了吧?”
斐潜顺着倾斜度很大的城墙夯土层往下滑,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一些踩上去显得松动的区域,下到了平阳县的城内。
黄成和几个亲卫身手明显比斐潜好的多,也都很顺利的下来了。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看这情形,应该也差不多吧。”黄成将一根垮塌房屋的木梁掰了掰,发现木质基本上已经腐烂了,便说道。
汉初,天下思定,所以这一块平坦的区域就适合大量集中种植农作物,没有了战争,很快这里就繁荣起来了,曹参在此地封侯的时候,平阳县有一两万户的人口,真算是一个庞然大县了。
但是到了战乱时期来临的时候,这里就不好防守了,敌军来了守城也不是,不守城更不是,再往后胡人劫掠,今日匈奴来一波,明日羌人再来一波,就算是再平坦的土地,再适合种植的土壤,没有一个安全的环境之下,又怎样能保证收获?
没有了粮食的收成,自然就住不下去了,所以慢慢的,人口就迁移走了,迁到了西南方向的临汾,迁到了拥有地利的襄陵,而平阳城池也自然就被废弃了……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平阳确实是一块好地方。
这个地方不仅好在周边的有合适耕作的土地,有充沛的水源,有便利的交通,更重要的是这个县城是无主的,只要斐潜有这个能力将这一块区域控制下来,自然而然这里就将成为斐潜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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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城的旧址内,一些区域似乎还有过火的痕迹,大部分的街道已经是被坍塌的房屋堵死,半人到一人高的泥土、砖石到处都是,原本房屋结构之内的一些尚未完全腐烂的木叉,夹杂着一些树木,和生长在其上的野草和灌木,将原本大小街道和巷子堵塞的七七八八,只有城中心里横贯南北的主干道,多少还有点模样,在野草丛中,依稀还能看到一些残留的青石板的样子。
城中有一块区域,像是原先的县衙,或许之前也许就是平阳侯的王府,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稍微贵重一些的东西已经一干二净,就连一些瓦片木梁之类的东西也不见了踪迹,唯一剩下来的便是相比较城中其他地方而言还算是平坦空旷的一块地面。
斐潜环顾了四周,点了点头说道:“嗯,还算是不错……叔业,找一些兵士稍微清理一下……”
“斐郎君,不会是真要在这里扎营吧?这城池已经是……你看连城中的水渠都干不知道多久了……”
黄成有些惊讶,虽然这里多少还算一个城池,但是已经破旧成了这样……
斐潜笑了笑,说道:“城中一定还有水井,只不过可能被堵死了,重新挖开便有水了……况且这里多少还有一些残壁,总比在野地上吹寒风好一些吧?”
当然,黄成只是说说,看到斐潜确定了,执行起来也不含糊,立刻分配了人员对平阳县城进行整理,就在原来或许是县衙门或是旧平阳侯府的位置上开始平整地面起来。
斐潜找了一块石头,随意吹拂了一下上面的尘土,便坐了下来,捡了根树枝,在地面上画了起来。
按照原来斐潜的计划,是准备北上,过蒲子县城,然后进军永安,但是卢常意外的在襄陵而死,却让斐潜一下子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旧平阳县城的位置差不多和襄陵处于同一个水平线上,只不过是分别位于汾水的两侧而已。襄陵距离汾水近一些,而平阳离汾水距离远一点,从永安若是顺着汾水而下,一边就是襄陵,而另外一边必然要经过平阳……
斐潜大概画了一个示意图,皱着眉头,在平阳、襄陵、永安、临汾围起来的这一块区域上面画了一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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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
临汾县城。
这几日永安县城被黄巾贼所攻陷,连带着临汾县城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原先一向是大开的城门如今也只开了一扇,而且还在城门处加设了兵士,对往来的人都详细的加以盘查,严防黄巾贼子混入城中。
远处一阵尘土飞扬,引起了城头上警戒的兵士注意,连忙敲响了示警的铜锣,顿时引发了城门洞口的一阵慌乱,负责看守吊桥的兵甲浑然不管吊桥上还有一些百姓,连忙奋力的转起了绞盘。
还在吊桥之上正准备进城的几个樵采的百姓,顿时站立不稳,噗通几声掉进了护城河中,却也不敢叫骂,连忙手忙脚乱的游往岸边,抓住兵士伸下来的长枪木杆,借着力气往上爬,争取在城门关闭之前能进得城去。
烟尘离的近了,却停了下来,远远的派了一个骑手过来,大声的喊道:“莫要惊慌,我等是河东卫氏之人,并非黄巾贼子!”
听闻此言,顿时城上城下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等到一行车马近了,有眼尖的看见在撩开了车帘的马车之上,端坐着一名白衣郎君,不由得嚷嚷了出来:“是卫家的小郎君!是卫家小郎君来了!”
当年卫青是平阳人,其母亲就是在平阳侯的府第之内和一个叫做郑季的人有了私情,随后生下了卫青。想必郑季在当时未必是一个无名小辈,但是因为后来卫青太过于出名,而且卫青少儿之时在郑季之处过得并不好,所以虽然是卫青的生父,但是卫青漠视之,因此在卫青封侯之后,人们也就自然而然的将郑季这个人忽略了……
但是后来平阳公主嫁给了卫青,所以平阳侯和卫青之间的关系还算是比较密切的。后来卫青后人因为巫蛊之祸受到牵连,皇后、太子、阳石公主、诸邑公主等等在内的卫氏朝廷之上的人员被清扫的一干二净,就连当时的平阳侯曹宗也因为此案被除国……
后来虽然卫氏的后人获得五十万钱复家,但是整个平阳城已经是衰败下去了,再往后,随着平阳城日益萎缩,平阳侯绝嗣,卫氏家族的人也渐渐南迁,后来卫氏在临汾修建了新的祠堂,用以祭祀卫青……
所以其实上临汾的人对于卫觊还是很熟悉的,看清楚了确实是卫家的小郎君无疑,也就重新恢复了城门的秩序。
城门的兵士将原本因为这件突发事件卡在门洞附近的百姓往边上赶了赶,便要先请卫觊一行先行进城,却没有想到卫觊却不肯先行,而是让这些百姓先进城,不仅如此,还吩咐了护卫给了落水的人一些钱,作为惊吓到他们的赔偿。
城头之上几个兵士看着,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卫家真不愧是诗书之家,看看,这君子的风度,啧啧……”
“那是当然,说起卫家来,就是这个!”一个兵士伸出了大拇指,称赞道,“卫家才真的叫一个仁德!你们不知道吧,我还真的见过卫家小郎君!”
“嗨!谁没见过啊!城下就是啊!”
“那可不一样,我可是跟卫家小郎君说过话的!”兵士骄傲的挺了挺身躯,就连身上破旧的衣袍都光彩起来了一般。
“真的?你小子不会是蒙我们吧?就凭你还见卫家小郎君?莫开玩笑了……”
众人一阵起哄。
“啊呀!我没开玩笑!前两年我父亲生了病,恰巧手头又紧,请不起医师,眼看着我父亲病情越来越重,听说卫家可以质贷,便去试试,却没想到当时卫小郎君刚好在场,便出言做主贷了我两千钱,而且月息只要了五十钱!这才算是治好了我父亲,卫家真的仁义!卫家的小郎君更是好心肠!”
众人哦的一声,纷纷点头称赞……
平阳旧城往东大约二三十里地,有一个山谷。
虽然山谷并不算是非常的大,但是原先也有不少的农户偷偷的跑到这里来开垦农田种植作物。
因为这一个山谷,原本算是无主之地。
无主之地,就意味着不用交税……
这年头当农民其实并不是太容易,尤其是在本地土著和游牧民族的双重打击之下。
国家赋税虽然钉死了,多年以来没有什么的变动,但是奈何需要缴纳的其他方面的税收太多了,从出生开始就要算的人丁税也称之为口钱,还有徭役费这两个大的项目就已经让普通的农户负担颇重了,还有在加上对于各种工商和山木产品的杂税……
为了限制农户的擅自迁徙,也为了抑制商业,在众多商品流通的过程中,税赋极其严重,而且品目繁多,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有算缗钱、占租、算訾、市租、关律税、六畜税、酒税等税,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皇帝经常还会要各地进行所谓的“献费”,也就是各地太守、诸侯国,以敬献的方式给中央提供的各项物质财物。
当然,这些所有的口钱也好,秋赋也罢,甚至那些名目繁多的各种税收,最终都不会是那些当官的,又或是那些乡间豪强士族们拿出来的……
因此有很多农民,或许就是因为或者老天爷少下了一场雨,或是多下了一场雨,可能是多进城了一趟忍不住买了件新衣,也可能是头疼脑热几天没能下地干活,导致最后收成就差了一些,然后便是凑不出赋税,借贷交,然后运气好便挺过去了,运气不好,又还不起利息……
最终恶性循环,家破人亡。
因此有许多自愿或是被迫的农户就来到了这个谷地,开始在这里偷偷摸摸的生活起来,直到有一天,或许是官府发现了这里,或许是黄巾残匪也来到了这个地方,反正白波军当时的统领郭大最终在这里起义了……
“白波举兵之时,号称十万众。”斐潜看着这一块谷地,说道,“就是在这个山谷之内起兵的。”
口气平淡,就像是十万这个数字,和十个二十个没什么差别……
但是却把一旁马越吓了一跳,
“斐使君,此言当真?”
十万啊,他从小到现在,连上万的兵都没有见到过,还十万,简直就是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的数字。
黄成倒是经历过在荆襄的黄巾,所以也知道黄巾军的这个数字当中的水分强大无比,呵呵一笑,说道:“都是一些虚数,你看看这一块谷地,才多大,真要有十万众,怕不是人挤人都将山谷填满了!”
斐潜点点头,纵马缓缓的往谷内行去。
白波军起义之后,在此修建了白波垒,也就是在山崖边上用石块堆集起来的寨子……
这一点其实也说明了白波军当时的水分,真要是有十万兵,还修什么寨子啊,都可以横扫整个河东了。
十万兵这个字数,或许是郭大为了虚张声势说出来吓唬人的,或许是河东的这些士族,顺水推舟用来做挡箭牌的……
有了匪患,自然要增加兵士,郡兵要加,乡间豪强自己的私兵护卫等等自然也是可以加上一加的,对于乡间的农民也可以说有了黄巾,自然保护费还是要多收一些的,要不然怎么养兵来保护你们啊?
然后原本需要交给国家的税收什么的,就说想要缴纳可是城外黄巾贼子有十万啊!送不出去啊!
那可是十万兵啊!
呵呵。
斐潜一边走,一边看着已经被废弃的白波垒,这个白波军的发源地,后来还是遭到了围剿,不过那个时候白波军已经扩大了,席卷了周边乡村,逃进了吕梁山中……
白波垒在谷地的中心位置,离谷地的三个出口之间的距离都相差不是太多,虽然已经是被围剿的郡兵破坏了,但是整体的残骸还是留下了一些。
从靠东首边的山峰上有一条小溪,水量也不大,在山体间流下,蜿蜒穿过整个山谷,然后往西南方向流走了……
“那这么说,白波贼现在并没有多少的兵力了?”马越在后面跟着,问道。
斐潜左右看看这一块谷地中间那些已经被开垦出来的耕地,现如今又再一次的荒芜,不由微微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白波具体有多少人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大概也就是三至五万人吧……”
“三、五万?”马越皱着眉头,三五万的兵力也不算少了啊!
斐潜看了看马越,猜他可能将黄巾贼的战斗结构和胡人的的战斗结构没分清楚,毕竟马越一直都是在上郡,后来又跟着马延到了河东,未必能够知道黄巾军和胡人军队数量上的差别。
因此斐潜转头跟黄成说道:“叔业你跟他说说……”毕竟黄成有经历过黄巾刚开始的那一段时间,而且还跟黄巾作过战,相对来说至少比马越了解得更多。
黄成笑着点点头,便拉着马越说道:“其实黄巾贼数量啊,跟胡人那边算的不太一样,胡人若是逼得急了,连胡女和小孩都可以上马射箭,但是黄巾贼不同,拖家带口的,一般来说能有三分一是汉子就算是很不错了,而这三分一的汉子当中,又有多数是从没有拿过刀枪的,上阵只是凭借着一股血气,不懂什么战阵配合的……”
黄成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笑容收了收,声音也有些低沉:“……当时黄巾贼统领张家三兄弟仍在的时候,那些黄巾贼子真是悍不畏死,就算是手无寸铁也要扑上来,用手抓,用牙咬,那时真的不少郡兵就是这样被打败的……不过,后来,张家三兄弟一死,黄巾就再也没有之前的血勇了,几十个百来个郡兵就能撵着上千黄巾贼满地跑……”
“……所以啊,黄巾贼初期的人数多其实不算是什么,倒是若是越打到后面,那些剩余下来的,多半才是精壮汉子,又经过许多战阵而未死,才叫做麻烦……白波贼现在也就是经过了一两次的大战,真要比郡兵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马越哦了一声,这才知道方才他自己是想岔了,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
斐潜此时已经已经将整个谷地查看得七七八八了,沉思了一会儿,叫过了马越,说道:“子度,你见过胡人怎么牧羊的么?”
马越点点头,说道:“有见过的,以驱赶呼喝来进行号令,圈着羊群不让其分散。”
“善!明日你就带一百并州骑再加四百的胡骑隐藏在此……”斐潜让马越走近了一些,交代道,“……说不准子度届时就如十万兵啊!”
回到了平阳旧城,看着眼前的残垣断壁,望着远处的莽荒远山,斐潜久久的沉默无语。斐潜知道自己又一次的面临着选择,但是之前所有的选择并不能给他这一次的选择有多少的帮助,因为之前的经验,之前的成功,未必这一次依旧能够遵循,能够成功。
就像脚下百年前曾经是美丽的华庭,但是一旦选择错误,也变成了如今的一片黄土。斐潜仰头向上看去,只见厚沉的铅云不知何时消失,露出后方的湛湛晴空。
碧蓝宁静的天空是如此美丽的存在,然而在斐潜的心之中,却像是天空中原本那些厚重的铅云从天上落到了自己的心里。
自己真是再一次站在十字路口之间啊,斐潜略一沉默后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一旁的忙碌的阿打。
阿打是在北屈斐潜募兵的时候来的,这一次前来支援河东,斐潜也就将这一些胡人带了出来,现在大部分跟着马越去了白波谷,留在斐潜身边也大概就只有一百多人的样子。
因为这两天清理平阳旧城废墟兵士也颇为幸苦,所以斐潜就下令将随军带着的羊宰杀了几只犒劳一下兵卒。
说到炮制这些羊肉,自然汉人怎样也比不过这些胡人,所以胡人们也就纷纷大展身手,架起了一个个的木叉架子,三下两下就杀了羊,拔了皮,一个个的烤制起来了。
胡人们倒是个个都是开朗的很,烤着羊肉的时候竟然也能唱起歌来,虽然语言不通,但是也能从歌声中听出一些欢快的意思。
渐渐的,羊肉的香味开始散发出来,逐渐的弥漫到整个的平阳县城,也给这旧无人烟的城池重新沾染上一些凡尘的气息。
这座城市原来全无人气,就算是有些树木和杂草,但是感觉上似乎没有什么生机,但是现在却仿佛在树木草丛间的都沾染上一丝鲜活之气,就连那些树梢之上的新芽都仿佛更加的嫩绿了一些。
羊脂在火焰灼烧之下,发出轻微的爆响,如同最诱人的伴奏,胡人们骄傲的仰着头哼着小曲,汉人们一圈圈的围坐在一起,看着胡人们熟练的转着羊肉,吞咽着口水。
就像身边的黄成和亲卫们,也是看着阿打,当然更多的是盯着那火焰之上的羊肉……
斐潜微微侧头,跟一旁的黄成低声说道:“看看,人活着就是为了吃,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
黄成点头赞成道:“其实有时候想想,确实是就为了一口吃的。”
“有地就可以种粮食,就可以放牧,就有吃的,所以拼命了也要去争夺更多的土地,更好的土地,可是有一天忽然发现土地就只有这么多……”
“……”黄成沉默。
“就眼前来看,我们现在的兵数,都是浮萍,要养活这近万的兵马,至少要控制三个县城的实地,而且还会很吃紧……”斐潜盘算着。
汉代的耕作技术太落后了,因为受限于工具上的缺失和不统一,比方说翻地的犁,有好的铁犁,也有青铜犁,穷一些的人甚至用木犁、石犁,翻地深度也没有多少标准,往往都是凭借农户自己传承下来的经验,种植间距以及肥料追加更是没有一个定数。
可以说汉代农业向上的空间还是非常的大。
平阳县城旧址附近,有平地,可耕作。
北屈那个地方作为前哨,交易集市。现在设在北屈的那几个冶炼,终究还是危险系数高了一些,而且也不好做保密的工作,迟早是要移出来的,或许白波谷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这些事情,都要先度过了眼前的这一关再说……
因为襄陵一事,自己改变了行军方向的事情已经传给了北屈营地,现在应该就是比拼耐心的时候了。
自己养活这些兵卒那些嘴都已经压力甚大,更何况白波军?
以前尚在雒阳之时,斐潜跟李儒献策的时候说过,人在越是饥饿的时候越是更难懂的控制和计划,在获得了粮食补给的时候,往往会不顾一切的恐慌性的大量进食。
永安县城是有一些粮食没有错,但是白波军绝对没有这个能力能够进行有效的粮食分配和控制,所以多半是谁抢到了就归谁的,在这种情况下,白波军的人会下意识的尽可能的多吃,拼命的多吃,吃不下了还是要吃,原本可以供给一周甚是十几二十天的粮食,可能在两三天的时间之内,就会被恐慌性吃的七七八八,不剩下什么了……
然后忽然一天早上起来,一泡屎拉完了,就有可能发现除了满地屎尿,就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
而一旦吃了香甜的粟米饭,谁还愿意回去啃树皮炖草根?
因此在没有遭受重大的挫折之前,白波军一定会南下再进行一番的劫掠。
顺着汾水南下的路线就是两条,一条要通过汾水东岸的襄陵,一条就是走汾水西岸,而汾水西岸这边,就必须经过平阳县城旧址……
相比较而言,斐潜还更希望白波军走东岸,因为汾水东岸地形狭窄,并不是很适合一个的大部队行进的区域,特别是像白波军这样农军混杂,拖家带口,老弱病残都有的情况下,万一进攻势头被堵,然后整个部队卡在地形狭窄的长条形的区域,哼哼……
完全放弃东岸,全部走西岸,也是不可取的行为,西岸是比较平坦有利于行进没有错,但是若是被人从东岸突袭永安,那么白波军就完全被截断了退路,再想回到吕梁山区,简直就是难比登天,这样一来只能是在汾水西岸这一块土地上和河东郡兵正面决战了……
不过白波军显然不是傻子,所以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顺着汾水两岸,同时而下,当然这样也会导致原本集中在一起的部队分成了两个部分,力量上会有一些衰减,但是世间的事情那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只不过权衡利弊选择轻重而已。
只是现在斐潜算不出来到底是谁会去东岸,谁会来西岸就是了。正在思量间,阿打在黄成等亲卫炯炯的目光之下,小心翼翼到了斐潜面前,腰都几乎弯到了地面之上,双手将一把小刀举得高高的,嘴里叽咕叽咕说了两句什么。
一个懂的胡语的老兵在一旁解释道,是请斐潜割羊肉的第一刀。草原上的习俗是让胡人们的头人来做这个事情,但是现在没有胡人的头领,所以自然就来请斐潜了……
原来如此,若是汉朝的其他官员,估计会很不耐烦的赶走阿打,因为在很多汉人的观念里面,胡人就是蛮夷,作为士族,跟平头百姓讲两句话都会觉得是一种屈就了,更何况和蛮夷打交道?
那么自己要怎么做呢?
斐潜这才发现,羊肉基本上已经烤好了,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便接过了小刀,站到了烤羊前,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关于匈奴的习俗,发现竟然没有半点印象,略略沉吟了一下,嗨!管他呢,干脆就按照斐潜自己在印象中的风俗来做吧!
斐潜拿了刀子,分别在羊头割了一刀,取了小小一片肉,扔向了天空,然后在羊脊背割取了小小一片肉,扔在地上,最后在羊前腿上割了一小片肉,扔进了尚未熄灭的火中……
结果做完了这样的动作,斐潜自己觉得还算可以,但是回头一看却对上了包括阿打在内所有人呆滞的眼神,脸上似乎都同样是画满了问号……
啊呀!
该不会现在还没有这样的习惯吧?
斐潜眼珠子转了两圈,下意识的咳了两声,然后很严肃的说道:“第一块肉敬苍天,是苍天赐给我们牛羊;第二块肉敬大地,是大地养育了我们,第三块肉敬给祖先,是祖先最先来到这里,发现了这里,开拓了这里……”
“哦……”
并州老兵叽叽咕咕解释了一下,阿打恍然大悟,跪到了斐潜面前,抱着斐潜的脚,亲吻了一下斐潜的鞋子,这才欢天喜地的站了起来,开始分割羊肉,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经过了这样的一个仪式,这一只烤羊似乎都变得神圣了起来……
而且不仅如此,在斐潜临时起意做出这样的举动之后,甚至是变成了一个特定的仪式要求,当其他的烤羊熟了的时候,那些胡人也纷纷请了汉军的军候或者屯长来进行操刀。
出乎意料的是,斐潜看到,汉人和胡人似乎都对于这样的一种方式很容易就接受了,并没有谁觉得不可思议或是难以理解。
斐潜方才做完的时候还有一些担心,毕竟他按照后世印象当中蒙古的习惯的做法,会不会引起汉人的反感,结果现在看来,胡人应该是还没有形成这样的习俗……
黄成在一旁带着钦佩的语气说道:“斐郎君,你是怎么想到的,看看现在那些胡人的神情,明显比起最初的时候更放松了,而且这样一来,他们也愿意听军候屯长的吩咐,这样指使起来,肯定会更加的顺畅,啧啧……”
或许是有了喷香的羊肉,或许是一起做了这样的仪式,汉人和胡人的确没有像最开始那样泾渭分明,各自做各自的事情谁也不搭理谁,到现在坐在一起,试图着相互在用蹩脚的言语和手势在进行沟通……
黄成以为斐潜是有意为之,但是斐潜自己清楚,只是一个无意的举动。
但是眼前的情形确实是有些让斐潜隐隐觉得好像是触摸到了一些什么,想想他之前和蔡邕所说过的同化之策,似乎有一些相通之处。
人是最混乱的生物,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认知。
所以以人类为主构成的整个世界其实是无序的,混乱的,无规则的,就算是智慧近妖的诸葛亮可能将事情考虑的面面俱到,但是或许敌我双方的一个将领忽然一餐吃得太少,或是吃得太多,甚至吃坏了肚子,都有可能会影响到两军交战的状态,这是永远没有办法完全估算出来的……
可以去猜测,可以去推算,但是谁也不敢保证别的人会百分百的按照自己的设想来行进,就像是走在一条漫长又黑暗的道路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踩到一个暗坑,跌入深渊……
但是,却可以用一些举动来影响别人,进而让别人更多的倾向于按照我们之前的设想来进行行事,就像华容道大路之上燃起的那一簇簇的烟火……
一种举动,一种仪式,一种暗示。
斐潜虽然嘴里啃着羊肉,但是心思却完全没有在体会羊肉的香甜之上,而是在不断着思索着。
就像方才他做的举动,虽然对于后世的人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对于现在整个汉代的人而言,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都有一种典型的仪式感。
仪式感,或许带来的就是另外一个词——敬畏。
斐潜回想起他方才敬献的三个方面,天空、大地和祖先……
人是经验感的生物,如果是熟悉的事情,那么自然而然就会调用之前在相类似环境中所积累的经验,来指导自己的行为,要做什么、怎么做、做完有什么后果都会在经验当中预先有一个判定。
但是如果完全找不到任何的经验的时候,大多数的人都会显得无所适从。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非常自信的人,但到了另外一个场合,却像换了个人一样的原因了。
要制造仪式感首先要有相应的概念,这种概念应该是来源于生活,但是又是高于生活的,就像是方才的天空大地和祖先。
如今汉代的人,要能说清楚的了解,天上是什么,地下有什么,祖先去了何处,恐怕没有几个……
或者说,可能只有一个,就是斐潜自己。
因此,在面对同样的未知,同样的神秘的时候,胡人和汉人都是一样的毫无经验,因此很容易就形成共同的一种暗示,神秘感和敬畏感就这样产生了……
或许我应该多利用一下这种类似的仪式,斐潜想道,毕竟仪式比较容易培养出群体意识,也会让人置身在群体的压力下,不知不觉中就范。
当大多数人都认同的时候,新加入的普通人也会多半下意识的进行认同。
斐潜斜眼看了看营地上空飘扬的三色旗子,下一步,在这一场战斗之后,应该立即进行那个整个军队的整体意识的梳理和建立了。
斐潜忽然非常的迫切想要先将手头上的这一战打完,打好,然后就可以先行推展一些实验性的动作,甚至可能的话,就邀请蔡邕师傅前来……
毕竟玩这种仪式,这种群体的暗示,有或是没有一个首脑性的宗教领袖模样的人物,差别还是非常的大的,更何况,在儒家的文化当中,有专门的一个用来消除个人杂乱无序的意识,进行理念灌注的经典著作……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楣映进了屋内,
房屋虽然不大,但是房屋之内却是异常的干净整齐,家具也摆放的不多,一桌一席一熏香,仅此而已。
只不过桌案是上等的红漆涂就,漆面光滑平整,如镜面一般可鉴人影;席子是极细的竹篾编织而成,细致柔密,是只有大户人家才会采用之物;香薰则更是精致,由上下两部分构成,上半部由三层含苞欲放的莲花瓣图案构成,每排莲花有十一瓣,每个花瓣上刻有大小不等的花茎,十分清晰。盖顶饰有一精美的小鸟,亭亭玉立,眺望远方,下半部为圆柱形空心支柱,造型生动,质朴自然,此时正升起了袅袅的青烟,将整个的房间之内都充满了郁郁芬芳。
在红漆的桌案之上,摊铺着一些蓍草,不多不少,刚好五十根,正合大衍之数。
古人喜用蓍草,多半因相信此草经岁不枯,可通神灵。
曾有言:“蓍生地,于殷凋殒一千岁。一百岁方生四十九茎,足承天地数,五百岁形渐干实,七百岁无枝叶也,九百岁色紫如铁色,一千岁上有紫气,下有灵龙神龟伏于下。”
因此汉代之人都用蓍草以干实色深为贵,若是真的能有紫气萦绕,那简直就是上等的神器,用之占卜无有不准……
桌案之上的这些蓍草,虽然没有什么所谓的紫气萦绕,但是色泽都很深沉,而且大概是经常摩挲使用,每一根都很光泽温润。
卫觊依旧是一袭的白衣,闭目跪坐在桌案之后,安稳泰然,面上表情不悲不喜,气息悠长。
忽然之间,卫觊伸出了双手,先将桌上的蓍草当中取出了一根,然后放到了一边,随后用手背轻轻一拂,顿时就将蓍草一分为二,左右手各持一份,然后从右手之上取了一根蓍草夹在左手小指间,余下的便四四分之,很快的就进行了第一变……
接下来便是第二变……
三变而成爻,六爻而成卦。
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丝毫不见滞阻,显然卫觊是经常做这个六爻大课,纯熟无比。
六爻已成,卦象已出。
艮上兑下。
有孚,元吉,无咎,可贞。
这是卫觊这几天的时间之内,第二次占卜出此卦……
正在此时,屋外的光线闪动了一下,一个老者缓缓走了进来。
卫觊连忙放下手中的蓍草,垂手而立。
老者年龄虽大,发鬓之间已有花白之色,但是却身形壮硕,面色红润,虽然身着长衣,行动之间却有一股威武之气。
“侄儿未曾远迎,还望叔父恕罪。”卫觊拱手拜了一下。
“免了,吾晨起静坐,心绪难宁,故而前来。”卫觊叔父示意卫觊就坐,缓缓的说道。
心绪难宁啊……
卫觊默然。老叔父会这样,卫觊自然也是能够理解,换成任何人,遇到这种大事,就算是再稳重的性格,这心里也难免会衡量再三,更何况牵扯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族之人。
可是现在的机会确实是太过于诱人了。
卫觊知道老叔父过来究竟想问一些什么,毕竟叔父和自己的父亲并不太一样,至少在自己做一些准备的时候并不了解,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做这个事情,所以当知道情况之后,虽然不至于会反对自己兄长,也就是卫家家主的决定,但是难免会在内心中有一些沟沟坎坎过不去。
毕竟也就卫觊昨日刚到临汾之时,在晚上短暂的面谈了一次而已,表达的意思可能尚未完整到位,所以老头儿也因此才特意一大早,不惜亲自前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和卫觊说一句“早上心情不好”这种话而已。
“天下诸侯,卫家为末。”卫觊沉默了半响,一边将蓍草一根根的收回盒中,一边缓缓的说道,既然叔父不惜亲自前来,而不是召唤他过去,也是一种重视的表示,自然卫觊自己也就干脆讲得更直接清楚一些。
卫觊叔父闻言微微的侧过头,紧紧的盯着自己的这一个侄儿:“汝意何为?”
这句话一出,就非常的清楚了,老叔父的问题,并不是不懂得卫觊在说什么,而是这个事情……
自己的这个侄儿的心竟然这么大!
卫国,周朝时期的诸侯国,周武王弟康叔所立,是根正苗红的正儿八经的纯种周王的后裔。
最初的时候卫国还是周王朝的重要支柱,甚至还帮助周王朝平定了戎胡,一度强盛,成为了诸侯的强大的首领之一。
但是任何强大的国家,似乎都是由内部开始衰败的,荒淫奢侈的卫懿公因内乱频繁而衰弱,被狄人所破,卫也失国,后在楚丘重新建国,方才得以续存,从此沦为小国。
进入战国之后,卫已衰败,夹在赵、魏、齐、楚之间茍延残喘。
但是这样的一个小国,却一直没有被废,就算是当时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依然没有攻陷卫国,一直到秦二世,才彻底被灭。
因此,卫国是春秋战国时期,最后一个被灭国的诸侯。
而卫姓,在卫国被秦所灭后,卫国贵族子孙便以国名“卫”或以“康”为氏。季子曾有言曰:“卫有君子,其国无故。”
“此时非彼时也。”卫觊叔父说道。
卫觊将最后一根蓍草放入盒子中,盖上了盒盖,淡淡的说道:“何有不同?”
卫觊叔父愕然,颤动了一下胡须,却没有说什么,而是若有所思。
卫觊将盒子轻轻推到桌案一侧,笑道:“昔失其鼎,今失其柄;昔有韩赵魏三分晋;今有二袁杨踞南北;何异有之?”
老头儿先是惊讶,但是这个惊讶的表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到最后就变得镇定平和下来,说道:“脂美膏肥,然而有骨,轻易安可食得?若心急而取,反失其皿也。”
说到底,卫氏一族的人对于“卫”这个姓氏,在内心的那种荣耀感,那种认同度,不会比当下什么袁氏和杨氏这样的天下望族差上多少。老头儿的语气不像是在反对,而是像是在提醒——
现在这里的骨头太多啦,要吃下去,别把自己的锅搭进去……
卫觊点头,表示谢过叔父的好意提醒:“先行乱军之计,方可混水摸鱼,今已去一骨也,再剔其二即可……”
老头儿轻轻吸了口气,说道:“仅余二骨?”
“另实为刀刃,并非残骨也。”卫觊轻轻的拂了一下身上的白衣,就像是做这件事情好比是拂去衣裳上的灰尘一般轻而易举。
“……刃为何人所持?”
“小侄正欲向叔父辞别。”
卫觊叔父沉默良久,最后摇头道:“不妥!汝且留于此地,持刃之事……还是老夫走上一趟吧!许久未曾驰骋,髀肉多横生矣。”
“叔父大人!”卫觊眨了眨眼,说道,“侄儿怎敢劳动叔父大驾?”
未见叔父嗤之以鼻,说道:“非如此,汝至临汾何干?”
被老头儿拆穿了,卫觊也不以为意,便起身到了叔父面前,结结实实的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如此,便托付叔父了!”
“哈哈哈……”老头儿仰天而笑,也没有扶卫觊,就那样点点头,起身向外走去,“习武一生,未曾想临老方有施展之处,快哉,不亦快哉!”
就在老头儿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脚步顿了一下,问道:“……所卜何卦?”
“……艮上兑下。”
“可有变爻?”卫觊叔父问道。
“本卦无变。”
“……利有攸往……善也……善也……”卫觊叔父再次哈哈一笑,大步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