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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旷野之中的一片灌木之下,有一个小小的洞口,一只田鼠偷偷的在洞口处小心翼翼的张望着。

    大地回暖,万物复苏。

    各种植物和动物经过了一整个冬天的苦苦忍受,终于等到了气温回升的来临,虽然并不能说是温暖,但是已经比起冬日的萧杀严寒好了不知多少倍。

    田鼠缓缓的摸到了洞口之,轻轻的将鼻头伸到了洞口之外,黑黑的小尖鼻子上的胡须在春风当中颤巍巍的抖动着,就像是触摸到了春天的气息,田鼠惬意得连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但是不知道为何,田鼠在下一刻就僵硬了身躯,随后便迅速缩回了洞里,消失在黑暗当中……

    远远的,一阵格哒格哒的声响传了过来,马蹄敲击在未完全化冻的地面之上,使得真个大地都似乎在颤抖,转眼之间,大批的白色的战马呼啦啦的从灌木丛旁呼啸而过,战马奔驰的风将小小的灌木丛扫得七扭八歪……

    这里是东平郡的野外。

    东平郡位于渤海之畔,扼在幽州通往青州的咽喉要道。其南面与袁绍老巢渤海城相邻,往东于信都是一马平川。

    清河、磐河纵横于其间,也算是唯一的自然分割线。

    奔驰而过的白色骑兵,便是誉满幽州威名赫赫的白马义从!

    也是公孙将军的直属亲卫骑兵!

    “将军来了!”

    磐河大营里面发出阵阵的欢呼之声,一军主将公孙瓒的亲临自然是激发了兵卒的士气,在响彻云霄的万胜欢呼当中,白马义从当中的公孙瓒微微扬起头,望向了南面那一块刚刚有些青青草尖冒头的对岸,内心当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突破了厚厚的躯壳,伴随着春天的暖风,在缓慢而坚定的冒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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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郡武阳,奋勇将军曹操的府邸。

    曹操坐在大堂之内,将袁绍来的书信交给了卫觊和戏志才。虽然这段时间也有不少人相约投靠到他的门下,但是对于谋士来说,曹操还是依旧比较相信一早就跟随着他到东郡的卫觊和戏志才两人。

    说是书信,其实就和命令是相差不多的。

    袁绍在书信当中表示,为了百姓有一个良好的春耕环境,所以要求曹操在东郡、魏郡、河内一带,针对于黑山突出的于毒部和眭固部再次进行征讨。

    卫觊微微哂笑了一下,说道:“袁公欲征矣……”

    什么给百姓一个春耕环境,防止袁绍出征期间,在冀州的后院不要起火才是真的。

    曹操哈哈笑了两声,这个他也猜测到了,所以也并不多说,而是直接问道:“如此……不知袁车骑胜算几何?”

    戏志才倒是对于曹操的想法略猜到了些,于是说道:“公孙将军虽有强兵,然袁车骑有强民也……”

    幽州公孙瓒在辽地纵横,也是打下了偌大的声名,而对于袁绍来说,这一次的战争算得上是他的第一次领军出征,曹操心里其实对于袁绍是否能取得胜利是有一定的怀疑的。

    毕竟袁绍是富家子出身,若是论文学经书,自然不在话下,但是行军打仗毕竟不是儿戏,也不是坐在家中凭空想象就能掌握的,就连曹操之前也差一点在汴水旁死于战场之上,若不是曹洪拼死相救,恐怕早就成为了雒阳城外的一具白骨。

    这打仗哪有那么容易的?

    但是戏志才却提醒道,其实这一仗,看起来是袁绍和公孙瓒的战斗,其实是冀州人和公孙瓒的比拼……

    虽然公孙瓒具备兵事上的优势,但是冀州作为龙兴之地,得了汉代百年的优待,积累下来的人力物力财力不容小看。

    曹操显然是听懂了戏志才的言语,皱了皱眉头。当然,戏志才的话里还有另外的一个提醒,就是告诉曹操,现阶段,民还是比兵更重要……

    东郡毕竟是曹操新掌控的地域,争取东郡的民心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件事情。

    曹操微微的冲着戏志才点点头,然后站立起来,命令道:“为保东郡百姓春耕,操领兵巡御外敌,义不容辞!传令下去,贴出告示,宣闻四县,令元让整兵,即日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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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兖州任城,是汉室皇族的封地,原先是东平王刘苍之子,光武帝之孙,刘尚的封地,但是经过了三代之后,也就断绝了子嗣,第三任的任城王刘崇死后无子继位,任城王国一度绝亡。

    后来在刘崇死了十年后,汉桓帝封河间孝王刘开的儿子参户亭侯刘博为任城王,让他承奉刘尚的庙祀。结果刘博死后也没有儿子,任城王国再度绝王。

    刘家的王爷一个接着一个的绝嗣,有时候不得不说也许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巧合……

    嘉平四年,汉灵帝又封河间贞王刘建的儿子新昌侯刘佗为任城王,以奉刘博之后,但是现在任城王刘佗已经年老了,作为一个县城级别的王爷,虽然有名义上的王侯之位,但是很多事情还是要听任城相郑遂的,尤其是在听到了黄巾贼来犯的时候。

    刘佗已经是吓得手足无措,脸色煞白。这几年虽然是张角三兄弟死了,但是那一段时间内有多少朝廷官员和分封各地的刘氏王爷死于非命,刘佗心里还是非常清楚的,如果万一任城被攻破,他是什么样的下场基本上也就确定了。

    王爷虽然不错,但是汉室却有规定,诸侯王不得擅离属地,因此自从刘佗成为了王爷之后,二十多年来也就是成为了笼中的金丝鸟,一只越来越肥,胆子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主见的金丝鸟……

    “王爷莫要惊慌,区区蚁贼图有声势尔,只需坚壁清野,贼子无粮则可自退。”任城相郑遂虽然也是有些慌乱,但是多少还是有一点主见的。

    “好好!就依你!”刘佗就像是一个即将溺水而死的人一样,见到什么都抓得紧紧的。

    可惜任城相郑遂的想法虽然不错,但是举措还是慢了一点,攻陷了周边小村寨的管亥已经拿到了任城的过所,简简单单的就带着人混进了任城当中……

    城东的一家平民小院里,管亥一群人默默的等待着,原先小院的主人,早就已经横尸在屋内。管亥仰头看了看天色,然后低声吩咐道:“天一黑就动手!先放火,然后夺取东门,只要夺下了城门,任城就是我们的了!”

    众人都是低声应诺。

    管亥扫过几眼自己的这些手下,这些人都是跟着自己已久的老兵,有的是从张角三兄弟那个时候就跟着自己了,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一种福气……

    如今再次开启战端……

    管亥默然随意找个一个地方坐下,将战刀横放在膝盖上,先顾眼前吧,眼前都顾不上了,谁他娘的还想着明天?



    三日之后,兖州治所昌邑之内尚且残留些许的新年欢快的气息完全被一匹突如其来的驿马一扫而空。

    驿马狂奔入昌邑,马背之上疲惫不堪的驿卒刚刚到了驿站,就体力不支直接翻身落马摔倒在地。

    驿站的兵卒见状连忙上前,见是传递的军报,便不敢丝毫怠慢,连忙将紧急的军情送往了昌邑的兖州刺史刘岱的府衙。

    兖州刺史刘岱拍案而起,大惊失色:“蛾贼从何处而来?!”

    王彧禀报道:“据兵报上来看,似乎从青州而来……”

    青州黄巾贼不知道为何,忽然越境,竟然连下了几个乡村小县,途径的一些小型坞堡也不幸被攻陷,顿时兖州地域之上狼烟四起。

    任城相居然死于乱贼之中,任城周边陷入了黄巾贼的手中。

    局势一下子就极其恶劣了起来。

    刘岱背着手,在厅中就像是火烧了屁股一样转了两圈,然后说道:“今兖州有难,令曹东郡领兵平贼!”

    王彧说道:“听闻曹东郡已经发兵了……”

    刘岱一愣,忽然抚掌笑道:“哦,好好,曹东郡此役若胜,自当表其功绩也!”

    王彧沉默了一下,然后有些无奈的继续讲道:“……曹东郡非往东来……而是领兵西去……”

    刘岱刚刚显露出来的笑容逐渐凝固了,然后阴沉着脸说道:“西去?欲何为之?”

    王彧说道:“说是为了保境安民,维护东郡春耕,防御黑山贼兵。”说凑巧吧也真凑巧,说有意吧也似乎也有一些苗头,反正王彧对于曹操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调兵往西,将刘岱抛下不理,不知道为何,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安。

    刘岱瞪着一双三角眼,抖动着胡子,随后说道:“令济北相鲍允诚调兵来此!”

    王彧拱手领命而去。

    刘岱又背着手,转了两圈,忽然愤愤的一拍桌案。

    曹操这个家伙,下令调其去泰山,竟然以未得袁车骑之令拒绝了,原本刘岱心中就老大不开心了,但是现在只能是先顾眼前,将这一波青州黄巾贼击退之后,再去找曹操新旧账一起算!

    这一次绝对不能放过曹操!就算是因此得罪了袁绍袁车骑也也是在所不惜!

    否则如此下去,各地太守有此先例之后不再将自己这个兖州刺史放在眼里,那他这个兖州刺史还当个什么劲?!

    “此等先例,绝不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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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等先例,绝不可开!”

    而在此时,另外的一个州刺史,并州刺史杨瓒也说出了同样的话语。

    和刘岱不同的是,杨瓒是刚刚上任的刺史,并州的许多人还是在观望当中,看看这个新来的家伙究竟能从口袋里面掏出几把刷子……

    杨瓒将营寨扎在了壶关之北,立在大帐之前,望着不远处的壶关,阴沉着脸。

    太原应为一直以来都没有遭受到什么比较严重的兵灾,就算是胡人南下,也多是走吕梁山的另一侧,往三辅的方向而去,少有钻到太行山和吕梁山的夹缝当中来,所以太原的人口还算是比较的安逸稳定。

    正是因为如此,杨瓒在太原在温家的鼎力支持之下,也就用了一两月的功夫,就拉扯出五六千人的部队,兵械什么的也是一应俱全,看起来似乎像那么一回事。

    并州风土,崇尚武勇,因此太原的这些兵卒虽然其中有一部分是新募集的,但是也有一些是温家以及太原其他家族的私兵,这些私兵平常也是多有训练,因此杨瓒的大营之内的兵卒也并非是一无是处。

    但是要用这些兵去攻伐壶关,这就未免有些太过于莽撞了。

    可是如果不攻打,又怎样能让壶关的这个贾衢屈服呢?

    这个壶关,就像是一只拦路虎,如果不能将其收拾干净,杨瓒知道,自己的并州刺史也就算是当到了尽头……

    此时贾衢也在立在壶关城头,往杨瓒营地内看去,只见大营之内,旗帜飘扬,寨墙矗立,哨塔高耸,气度倒也是不凡。

    “这是要做城下之约的架势啊……”贾衢小声自言自语的说道。

    当时杨瓒赶到壶关之后,便趾高气昂的命令贾衢交出上党太守印绶,但是当即就被贾衢给怼回去了。

    杨瓒当时怒不可遏,但是却没有多大的办法,因为当时壶关之上贾衢手中有兵,而杨瓒自己则是就那么几十个护卫,所以杨瓒也就忍了一口气,默不作声的先北上去了太原……

    但是现在状况就不太一样了,自从杨瓒从太原转了一圈回来之后,杨瓒的军事势力就大增了。现在杨瓒在大营内的兵力数量上已经超过了壶关之中的贾衢,而且壶关是防御南边多于防御北面,北面的壶关城墙不管是从高度还是从厚度来说,都比南边城墙逊色太多,因此现在这个局面,对于贾衢来说,多少也有一些棘手。

    刺史和太守对峙这种事情,看起来荒唐,但是在汉代似乎也经算是常见。

    壶关上下,虽然城外扎了杨瓒大营,但是令狐家族等人基本上也并没有什么慌乱。

    这种奇葩的现象,在汉代之后基本上很难见。

    汉王朝觉得太守在地方上的权限太大,所以为增设了刺史、州牧这个职位,从这个职位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是注定了州刺史、州牧和一地太守相互之间相爱相杀一辈子……

    “梁道,要不要某带兵下去杀一杀此老贼的锐气?”黄成环抱着双手,看着城下的杨瓒大营,轻描淡写的说道。

    大战恶战都打过几场之后,黄成就像是一把在火焰当中不断的锤炼出来的战刀一般,渐渐的焕发出属于他自己的光华。当日在河滩之上,以八百步卒硬扛住了鲜卑骑兵轮番进攻,虽然地理位置占据了一定的因素,但是对于统军将领黄成来说,不亚于又是一次脱胎换骨般的进化。

    在冷兵器时代,将领的自信心和勇往直前的气势,也就是这样一点点的在血肉磨盘当中培养出来的。

    贾衢略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大动干戈,先静观其变。黄校尉,烦扰加强城中巡查,以防宵小作祟。”

    有时候一动不如一静,虽然壶关北面城墙不如南面雄伟,但是毕竟也是城墙啊,先看看杨瓒有什么动向再说……



    就像是约定好的一样,战争的阴云就像是紧跟着冬天的步伐,迅速的布满了整个的汉代华夏大地上。

    经过了初平二年诡异的静默之后,在初平三年一开始,就到处冒出了战争的小火苗,而且还在不断的扩大当中。

    河内大名鼎鼎的上将方悦统领着河内郡兵,往西迎战黑山军的于毒部。

    于毒,眭固,白绕,是黑山军向着南面伸出了如同叉子一样的三个大部,于毒在河内以西,眭固在冀州南部,白绕则是直指东郡,相互之间多有呼应,一度让周边的郡县十分的头痛。

    但是白绕部这一次似乎白绕的太远了一些,竟然被曹操的诱敌深入的计策坑了,瞬间被打残,不仅如此,还有一部分的兵卒便被曹操收拢到了手中,至此,黑山军伸出去的一把叉子就断了中间的那个尖头。

    不过就算是白绕被打败了,于毒和眭固依旧是强横得不行,也正是因为这样,袁绍才命令曹操回军和黑山军相抗,以免他自己的冀州老巢被掏空。

    同样,对于河内的王匡,自然也是接到了袁绍的指令,对于在河内为患的于毒部要进行攻击,就算是不能将其消灭,也必须让于毒部无暇他顾……

    方悦是河内人,字无忌。身长七尺八寸,倒也是生得仪表堂堂,英气非凡。当时河内常有些许山匪仪仗太行山山形崎岖多变,隐藏在其中作恶,方悦当时就组织了些许人手,护卫乡里,也因此传为佳话。

    后来王匡担任太守,便征辟方悦任职,从武从事一直升到了偏将职位,倒也算是恩宠有加。

    方悦领兵以来,就一直和于毒多有交手,也算是老冤家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一直负责的都是防御黑山军,所以上一次王匡受袁绍号令,领兵进驻于小平津的时候,方悦也是未能参与,是由河内的另外一个将领韩浩领军……

    随后王匡和韩浩经被董卓调虎离山之计杀了个大败,幸好董卓也不想过于领军深入,便在获胜之后退却了,方悦也没有能够帮上什么忙。

    “传令下去,斥候前探三十里!”方悦号令道。

    于毒的狡猾,方悦是深有体会。

    仗着河内山地丘陵众多,地形复杂,于毒始终不和方悦正面大规模的交兵,始终是转来转去,搞得方悦有力气也用不上,虽然有一两次堵上了于毒,但是也被于毒逃脱了,而且这样方悦也还要小心防止自己被于毒埋伏。

    方悦有渴望,但是不得不要迎接着面前的无奈。

    河内方悦,也只是河内的方悦而已,离开了河内之地,有谁会知道?

    方悦不禁向西望去,在那边有一个就在这一两年间声名鹊起的年轻人,现在他的声名都已经传遍了河内周边……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其一样名动天下?

    或许就在今天,或许就在这一次!

    如今得到消息,于毒又再次钻出了黑山,一路往河内而来,方悦期盼着能够一战而定,将于毒部彻底收拾干净,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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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一条大河,在大河对岸的朱儁也是头疼和无奈,但是更多的却是在期盼之后的失望,甚至是绝望……

    李傕、郭汜领军来攻,离雒阳城不远了。

    虽然雒阳城在朱儁陆陆续续的修复之下,多少略有一点点的样子出来,但是那一把遮天蔽日的大火,确实是对于雒阳城的损害太大了。

    城内的木质房屋就不说了,就连城墙上的门楼都烧垮塌了,成为了一片废墟,基本上丧失了作用。而在城门之中的铜钉铆扣的厚重城门也是尽数损毁,现在虽然临时性的重新做了一个,但是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和原先雒阳城的城门天差地别。

    李傕、郭汜虽然在牛辅号令之下领军攻伐朱儁,但是也并不是雷厉风行,再加上冬天来临,风雪堵路,李傕和郭汜走走停停。

    不过再长的路,再慢的脚程,也总是有走完的一天,李傕、郭汜的联军,距离雒阳不到八十里了,顶多再过两天就兵临城下。

    怎么办?

    朱儁站在雒阳城头上,默然无语。

    初春的风还是比较寒冷的,将朱儁的大氅吹得乱飘。

    朱儁很瘦,似乎怎么也是吃不胖的体质,就算是当上了朝廷的重职,也没有见到他胖起来过,永远都是一副消瘦的身躯,如今在加上了花白的发须,显得更加的苍老。

    朱儁手中的兵力并不多。

    之前他是单身逃离雒阳的,原本是想奔往荆州,但是后来在半路上的时候听说董卓撤往长安了,将雒阳焚毁,朱儁思前想后,停下南逃的脚步,招募了一两千的兵卒之后便重新返回了无人的雒阳城……

    那一天,这一生当中自从记事之龄开始就未流泪过的朱儁,跪倒在雒阳北宫的一片狼藉当中嚎啕大哭,哭得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

    朱儁带着招募来的新兵,一点一点的亲手规整着大汉朝曾经的威严,就像是想要重新将大汉的荣光从灰烬当中收集整理出来一样。

    朱儁亲笔写下书信,让人传递给周边的各个刺史,太守,尤其是袁家的两个人,袁术和袁绍,希望他们能够来雒阳,重建雒阳城。

    朱儁一天天的期盼,却只是一天天的失望。

    尽在咫尺的冀州、豫州,却宛如有天堑一般,只闻其声,不见来人。

    倒是其他州县多少派了一些兵马钱粮,才让朱儁能够在雒阳城支撑下来。派遣兵马粮草来的最多的州,竟然是徐州……

    陶谦派了三千人马过来,刘表八百,刘岱五百,还有一些零散的县郡大概一两百不等。

    朱儁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哭,还是应该笑。

    若是雒阳城完好无损,别说李傕、郭汜只有万余的兵马,就算是再翻上一倍,朱儁都有信心据城而守,并与之相抗衡,但是现在……

    朱儁再一次的环顾了四周,再一次的看了看雒阳城刚刚整理出来的一点点模样,抬起了苍老的手,拍了拍曾经灼热无比的城头砖石,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传令,整军……退出……雒阳……”



    黄月英将袖子卷得高高的,露出两只小手前臂,然后用细绳扎住,防止袖子在做事情的时候掉下来。

    小墨斗歪着脑袋在一样看着,嘟着嘴。

    黄月英瞄了一眼小墨斗,说道:“下次啊……等你再大一些,再让你来……”

    小墨斗低声嘟囔着:“每次都这么说……其实我都会做了……”

    黄月英笑笑,对于小墨斗的抱怨,不以为意。

    小墨斗是和黄月英几乎是一起长大的,虽然是主仆,但是相互之间的感情却是非常的好。小墨斗比黄月英还要小三岁,有些事情还是似懂非懂,像给郎君素手做羹汤,这个事情怎么可能会假于他人之手呢?

    不过让小墨斗帮一些小忙还是可以的。

    黄月英说道:“醢呢?放哪里了?”

    做肉羹汤的秘诀,就是需要入味。

    这是黄月英的母亲说过的,当年黄月英还小的时候,也是像如今的小墨斗一样在旁边乱转……

    “在这里!在这里!“小墨斗听到有需要的地方,非常的高兴,连忙跑到一旁将装醢的小坛子抱了过来。

    黄月英揭开醢坛盖子,微微闻了闻,点了点头说道:“嗯……味道还不错……”然后便取了一个干净的小木勺子,在坛子里面勺了一些醢出来,倒在了已经切好的羊肉条之上。

    “肉呢,要选颜色鲜红的……如果肉色变黑变白,都是不好的,不能用……”黄月英一边将醢在肉条上拌开,一边说道,“醢呢,要选同味的,如果用羊肉做羹,那么就要用羊肉的醢,如果是用牛肉呢,就要用牛肉醢……”

    黄月英看了一旁认真听着的小墨斗一眼,然后继续说道:“……如果没有醢呢,同味的醓也是可以的,但是味道么,会差一些……”

    “鸡子呢?”

    “这里!这里!”小墨斗颠颠的递上两个。

    黄月英手上没有停下,一边做着一边说道:“只能用鸡子的清液,不能用卵,否则就会抢了肉的味道……”

    “……然后要加一点点的青盐,不能多,但是也不能没有,最好是青州的盐,若是井盐未免就会有些苦味……然后……就是这样不停的拌……”

    黄月英抱着一个大陶盆,拿着木箸一圈一圈的搅拌着羊肉条,直至鸡蛋的蛋清和红褐的醢酱渐渐浸润到了肉条当中……

    嗯,这样就差不多了。

    黄月英将大陶盆放下,然后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臂。小墨斗连忙上来帮黄月英擦了擦头上冒出来的汗珠子,然后接过了大陶盆,端着到了灶旁,厨娘已经燃起了红彤彤的炉火。

    黄月英放上了铜釜,然后先是加入了一些醢酱和清水,然后略等醢酱化开之后便放入了已经切好的菘菜,等到菘菜略显软了,便倒入了一些粟米酒,再加入了些许清水,然后慢慢等到菘菜柔烂的时候,才将腌制好的肉条放进了釜内同煮,在沸腾的滚水当中翻腾了两下,看到肉条的颜色已经褪去了红色,再加了入了几滴乌醋,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将肉羹汤勺起,放入瓦罐当中,再盖上盖子……

    “小娘,小娘,我来拿……”小墨斗递上了净手的水盆,抢着说道。

    黄月英笑笑,点了点头,然后便略微擦拭了一下脸颊和手臂,然后将袖子放下,便带着小墨斗,往后院而去。

    “郎君!郎君!这是小娘亲手做的羹汤!”见到了斐潜,小墨斗行礼之后,便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

    “哦,娘子做的羹汤一项是不错的……”斐潜放下了手中的竹简,看了看黄月英笑着说道,“来来,正好我也饿了……”

    待得黄月英亲手倒了一碗,笑盈盈的递到了斐潜面前。

    虽然说汉代的羹汤没有什么生粉之类的东西勾芡,但是胜在全部的材质都是天然的,没有任何的化工原材料,因此黄月英所作的羊肉羹汤,羊肉本身就有鲜味,加上腌制入味之后更是有一种在后世吃不到纯然和鲜甜。

    斐潜原先倒也是细嚼慢咽的,但是这一段时间基本上都是在军中,也就习惯了狼吞虎咽,一个陶碗端在手中,似乎是呼噜两三下便连汤带肉吃完了。

    “娘子也吃一碗吧?”

    肉羹很香,也很Q,咬下去的时候有一种弹性,这种弹性是需要长时间的不断的将肉条拉伸牵扯才会导致肉纤维产生出来的一种效果。

    黄月英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先给斐潜再盛了一碗,才自己也勺了一碗,端着,却没有吃,只是看着斐潜。

    “怎么了?”斐潜问道。

    黄月英微微摇了摇头,然后低下了螓首,似乎是在看着羹汤,又像是想什么事情,忽然一颗泪珠骤然出现,滴落在陶碗之中,溅起了点点水花。

    黄月英慌忙放下陶碗,擦了擦眼泪,努力的鼓起笑容说道:“抱歉,郎君,我……我实在没能忍得住……”这才在家多久,转眼又要别离。

    斐潜微微叹息了一声。

    原来漠北这一块的事情,还可以再等几天,因为虽然是初春,但是阴山附近还是非常寒冷,不适宜行军,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在弘农的牛辅忽然提兵越过了陕县,拿下了陕津,兵锋直指安邑。

    王邑不能抵挡,便连忙派人向斐潜求援。

    斐潜考虑了之后,决定还是领兵前去救援。

    河东毕竟就离平阳很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牛辅将河东拿下,肯定也不会像王邑这样的好说话。

    宁愿要一个弱一点的邻居,也不愿意身边躺着一只猛虎。

    但是这样一来,黄月英就不免有些难舍难离了。

    斐潜轻轻的拉起了黄月英的手,说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黄月英抽了抽鼻子,接下去说道。

    斐潜微微笑着,安慰黄月英说道:“放心吧,我很快就可以回来的……”迎击牛辅,斐潜并没有感觉有多大的压力,况且这一次牛辅率领的兵卒虽然号称三万,但是实际上估计只有不足一万。

    “等到你将活字印刷搞出来,我也就差不多回来了……”斐潜安慰着黄月英,然后转移其注意力,“要不我们比赛,看看谁更快?”

    “好啊!”黄月英答应道,但是想了一想,却又改了口,“还是不要了,兵事凶险,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只是,只是……嗯,便不方便给你做羹汤了……”

    “那我今天就多喝一些好了,算是存着……”斐潜仰头哈哈一笑。

    “好啊,好啊!”黄月英捧着瓦罐,点着头,“那就把这些都喝了吧!”

    “啊?!”斐潜看了看不算小的瓦罐,然后又看了看一脸认真的黄月英,“呃,好吧……”



    河东安邑,虽然严冬已经过去,但是春天的气息并没有给城池带来多少的暖意,因为在就在斐潜原先残留的营地之上,牛辅又重新修整了一番,然后便扎营在其下。

    王邑不想和牛辅正面冲突的,也不想打,因此牛辅来了之后,王邑还派人送了一批牛酒,但是这些牛酒显然不能满足牛辅的胃口。

    自然王邑也不可能同意牛辅的要求,那样就意味着将河东大半年的收成全部交上去,如此一来,从春至秋,难道河东人全部去喝西北风?

    因此两个人就僵持在这里,氛围极其紧张。

    董卓的死,其实对于牛辅来说打击非常的大,没有了领头号令之人,牛辅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多少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其实在西凉军中,董卓未必是一个最好的统军将领,然而的确是一个让人心服的统帅。董卓这个人,只要你认他做老大,但有所求,基本上能给的就给,不会有什么故意拿捏又或是相要挟的情况,因此西凉上下都愿意听从董卓的调派。

    就像是给斐潜直接从一个别部司马提拔到护匈中郎将,这样的举动或许在其他的士族政客之下,需要长时间的权衡,然后进行各种利益的交换,最后才会下达任命,但是在董卓的行为典范里,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有功就赏,有过就罚,虽然可能在某些人眼中这种管理模式过于简单粗暴,但是对于西凉兵来说,却再合适不过了。

    严格说起来,董卓就像是汉化的羌族的豪帅。

    整个的西凉地区,和并州一样,属于从汉朝开始就和胡人并居的地区,因此在很多地方都相互影响,就连西凉兵的组织架构也和山东士族的结构是不同的。

    山东士族,如果是统兵的将领一倒,其下的兵卒就算是数量在大,也是基本玩完了,因为这些山东士族手下的兵卒要么是征调郡兵,要么是自己私募,所以出钱出粮草的大老板不管是在战场上死亡还是被人抓捕,只要是断了钱粮,自然也就溃散了。

    但是对于西凉兵则不太一样,西凉兵是有点像金字塔的结构,或者说有点像游牧民族的结构,小兵头依附大兵头,大的兵头依附更大的将领,然后还有一部分的羌族胡人作为各层级兵头的附庸,如此一层层往上,而董卓这是这个架构当中最大的那个……

    在西北一波一波的羌族叛乱中,那些叛乱将领和部下的关系也是如出一辙。

    汉灵帝时期,羌人叛乱一拨一拨的被平定下去,可是叛乱一股一股的再起来。叛乱的首领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是那股羌乱就是不能完全平定下去。

    西域那一股羌人叛乱,领头的多还是汉人,走马灯似的,先后换了北宫伯玉、边章、李文侯、王国、阎忠、韩遂、马腾,真是走马的将军铁打的叛军。

    同是出自西凉的董卓凉州军团,生存逻辑也是一模一样的。不仅如此,在西凉军团当中也有不少的羌族的胡人,这些胡人也没有觉得跟着汉人翻过身来去打西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面,追随强大者,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就像是牛辅,手下也有羌族的附庸,攴胡赤儿。

    攴胡赤儿没名没姓,因为原本他的出身是河西月支胡的其中的一支,加上头发胡须皆为赤色,因此便被人称之为攴胡赤儿,叫得多了,便干脆以此为姓名了。

    牛辅坐在中军大帐之内,捏着兵符沉吟不语。虎形的兵符因为长时间被牛辅捏着摩挲,表面上已经是极其光滑了……

    不知道为什么,牛辅最近不管做什么,兵符都不离身,整天捏来捏去不停,不仅如此,还特意让人将鈇锧拿到了大帐之内,置放到了案几一侧,着实令人费解。

    牛辅真的挺头疼的,河东并没有像他想象当中的拥有那么多粮草,据那些被攻破的小坞堡之内的人宣称,其实一开始是有一些的,但是后来……

    朝廷征调了一批,那个什么斐潜又搞走了一批,然后自然是没有多少了,要不是去年秋收了一些,说不定坞堡之内都没有多少的存粮。

    要搞到大批的,足够让自己够用的粮草,就必须攻打更大的县城,比如安邑……

    但是攻伐城池,向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况且牛辅自己虽然宣称有三万的兵力,但是实际上有多少心里还是清楚的。

    真的要拿这些兵去攻城?

    然后呢?

    打下来了之后还能剩下多少兵?

    思来想去,牛辅最终下了决定:“来人,将筮者唤来!”

    牛辅大帐之外,赤发赤须的攴胡赤儿看见牛辅的亲兵带着筮者进了中军大帐,挑了挑一边的眉毛,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之内。

    “头人,怎样?见到大帅了没有?大帅怎么说?”攴胡赤儿刚进了帐篷,几个羌胡就凑了上来,乱纷纷的问道。

    攴胡赤儿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大帅又叫筮者了……所以我就没有进去了……”

    这也是牛辅最近新增的习惯,军中多了几个相者和筮者。

    有时候牛辅会见他人,必须先由相者看看这个人有没有什么凶气,会不会妨碍到牛辅自己,若是没有,才肯相见。

    而筮者这是牛辅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召见的,然后自然是秉承上苍的意志……

    狗屁鬼意志,攴胡赤儿含含糊糊的低声嘟囔了一句。

    攴胡赤儿根本不信筮者那一套,因为他之前去找了筮者几次,让他猜一猜自己口袋里面装了多少钱,猜的中,攴胡赤儿就相信他,猜不出么,哼哼……

    而筮者要么就是推脱,要么就是胡说一些攴胡赤儿他听不懂的话,根本就没有个痛快数字过。

    要么就打,要么就不打,不就是一个城池么,有什么难以决定的?

    实在不行就放着安邑,然后四处出骑兵劫掠一番,反正在西凉也不都是这么干的么?

    攴胡赤儿劫掠过汉人,也同样杀过羌胡。对于这种弱肉强食的事情,攴胡赤儿向来视为理所当然,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是像大帅牛辅这样,找个筮者来替自己做决定,这个……



    斐潜带着部队在接近闻喜县城的附近扎下了营地,虽然王邑叫得挺凶挺惨的,似乎斐潜晚到一小会儿,就会有怎样怎样似的,但是实际上斐潜也清楚,王邑也未必立刻就会和牛辅有多少的摩擦量。

    安邑作为河东的治所,自然和其他的小县城不一样,虽然是比不上雒阳长安那样规模严阵,气势雄伟,但也不是旦夕之间就可以攻得下的。

    虽然王邑并不是善于攻伐的将帅,但是之前在襄陵多少也曾经带着并不多的兵卒抵御白波军大半月,纵然西凉兵的战斗力和白波军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安邑比襄陵在守军兵力数量上也同样有提升。

    针对于西凉兵,斐潜和徐庶都不是很了解,因此斐潜调将马延从北屈营地内调了回来,作为长期在北地的统兵老将,自然是对于西北这一块的区域的兵种和战斗习惯有更多的了解。

    用过了晚脯,斐潜、徐庶和马延三人就围坐在帐篷内的小篝火旁,一边烘烤着被春寒浸润得有些潮湿的衣甲,一边商讨起西凉兵势起来。

    马延目光微微有些发散,不知道回想起了一些什么,说道:“西凉兵卒其实和并州兵一样,都是属于朝廷的边军……”

    汉代三大兵卒,中央禁军,边疆戍军,郡县守军。

    中央禁军原本就是实力最强,装备最好的兵士,最早的时候,汉代中央禁军分为南北两军,隶属于太尉之下,作为守护中央的重要军事力量。

    后来,汉武帝又在南、北军之外,重新架设出了期门、羽林二军,其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进一步加强中央军的优势地位,特别是汉武帝将太尉之职长期闲置,甚至是罢省之后,为了进一步加强皇权,充实郎卫的力量,于是将“郎中令”更名为“光禄勋”,扩充郎卫员额,在光禄勋属下增设期门、羽林军。

    这样,一方面可使郎卫与南、北军形成三分鼎峙之势,并以之牵制南、北军;另一面,也有利于互为表里,加强贴身禁卫的可靠性和保险系数。

    但是在汉恒帝开始,中央禁军的质量就在逐渐下滑,先是南军名存实亡,再是大量的贵族兵充斥其间,中央军的战力已经是昔日黄花,一天不如一天了。

    相比较而言,边军的战斗力则是在一次次的平叛过程当中,逐渐的强大起来。

    尤其是西凉兵。

    并州原来也是有强兵的,但是在汉恒帝,汉灵帝的多次调动,也就渐渐的将并州的边兵抽空了……

    马延继续说道:“……西凉兵卒,因长期和西羌作战,因此在骑兵数量上配额较多,若是各地的郡兵,能有五分之一是骑兵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但是在西凉兵当中,一般都是至少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是骑兵的都有……董……董贼其下,甚至有纯为骑兵的部队,被称之飞熊军,非精壮之士不能入其列……”

    斐潜点点头,但是心中却升起了一些疑惑,这个董卓的飞熊军,其实说白了,就是董卓个人的亲兵卫队,但是为何董卓一死,就销声匿迹了?

    如果飞熊军驻扎在长安,王允什么的估计也不敢擅动,而且作为董卓的亲卫兵,多半应该驻扎防守郿坞才是,然而董卓死后,皇甫嵩却领着自己的一支私兵,就轻轻松松的搞定了郿坞……

    这个又是该如何解释?

    不过牛辅之类的人应该是没有这一支飞熊军的,因为斐潜印象当中,似乎这一支飞熊军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步卒就不多说了,因为西凉地域辽阔,正面作战兵卒其实和并州差不多,都是以骑兵为主,又因为西凉多征战,因此朝廷给予西凉的兵甲器械也是较多,故而西凉骑兵跟并州骑兵比较起来,不论是在兵器还是甲具上都较为齐备。像飞熊军,据称是连战马也是批甲……”马延啧啧两声,显然是对于西凉军的装备略有一些羡慕。

    战马也批甲?

    斐潜和徐庶对视一眼,这个对于并州骑兵有些难度啊。

    不是人的原因,而是马的原因,西凉马和并州马还是有一些身高和体格上的差别的,如果说批甲的西凉马看起来是飞熊的话,那么并州略矮小的马匹批起甲来,就像是飞猪了……

    不过这样一说,斐潜和徐庶也都大体上明白了,如果说并州骑兵是狼骑的话,那么西凉骑兵就不愧为铁骑了。换成后世比较通俗一些的说法,并州骑兵是介于轻骑兵和重骑兵的兵种,而西凉骑兵则是偏重于批甲的重骑兵。

    马延从一旁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略画了一个草图,一边画,一边说道:“西凉兵骑,若是正面交锋,临阵之时虽然略有变化,但是基本上多半都是采用以力破巧……”

    马延画了一个略扁长的方形,然后指点了一下,说道:“这个是西凉步卒兵阵,临战之时横向列阵……”

    然后又在长方形后面画了三个三角形,继续说道:“……这是西凉骑兵阵,多数情况下都会藏于步兵战阵之后……”

    最后在长方形的左右侧各画了一个三角形,指点了两下:“这是两翼游骑。”

    马延看了看斐潜,又看了看徐庶,然后低下头,继续比划着说道:“……若是接战,步卒上前压住对方军阵前锋线,左右两翼游骑会牵扯住对方军的左右偏军,然后中央的骑兵阵就会寻机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寻找缝隙直扑对方的中军或是左右两翼……”

    徐庶不禁皱起眉头,问道:“同时从左中右三个方向?”

    马延摇了摇头,说道:“不一定,西凉兵骑对于这种战法异常熟悉,自然会临阵进行调整,那边缝隙大就会往哪个方向冲刺,甚至有时候会故意佯攻一侧,实际却是重点放在另一侧……”

    很简单,也很实用,并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各种高大上的名称,但是西凉骑兵就是依靠这样的战法,在于西羌胡人的对抗当中一次又一次的锤炼出来了。

    战阵走向不是像后世电脑上点点鼠标,就可以完成了,成千上万人的战斗当中,各级统领之间号令繁杂,各个兵阵衔接也是各有不同,西凉兵的战法其实很简单,就是仗着重骑兵兵强马壮,然后利用步卒游骑等拉扯对方兵阵,一旦对方露出破绽就对于这个破绽进行重点的打击,直至对方兵阵完全崩溃。

    当然拒马陷阱什么的当然是有效的,但是战场的选择却未必是单方面的事情,西凉兵有骑兵上的优势,像选择战场其实主动权往往都是属于机动数值比较高的部队手中。

    就算是架设了拒马,挖了陷阱,要是对方避而不战,也一样是毫无用处。

    当西凉兵卒愿意列阵对战的时候,又不一定有充足的时间来架设拒马,挖掘陷阱……

    虽然是老战法,但是却依旧难以对付,一个是因为这种战法是在实战血雨腥风当中一次又一次检验出来的,另外一个是西凉兵上下都对于这种战法异常的熟悉,熟悉到就算是没有中央统帅的特别号令,照样可以抓得住战机施展得出来……

    这就是西凉兵的好处了,这就是队伍中老卒较多的好处了,只不过现在对于西凉兵的好处,就变成了斐潜的难处。



    其实斐潜在后世也一直有疑问,在古代的战争当中,战阵的作用真的会那么大么?一个战役的胜败,难道真的是由战阵的战法所决定的?

    但是随着对于汉代的了解,以及自身对于古代战争的理解,斐潜对于战阵的含义,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人类的战争艺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激烈对抗当中发展出来的。

    原始部落开始,或许是因为争夺一片野果地,然后两个部落便有了纷争,便约定打一架决定其归属权……

    那时候的战争模式,可以参考后世电影电视当中的古惑仔,嗯,反正差不多,老大招呼一声,为了部落,然后所有小弟跟着上,手持大棒,敲赢了就可以了。

    但是当这样的纷争进展到了春秋时期,战车出现了……

    当极其善于提着大棒子打群架的一帮春秋古惑仔们第一次看到战车这个大家伙哐当哐当的冲过来的时候,可以想象的出这群古惑仔当时那种绝望的心情。

    但是战车也是有缺陷的,这个愣头愣脑的大家伙不但要求极高,而且还不好变更冲锋的线路,所以开天辟地的,可以相互配合支援的战阵战法就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天地人三才阵。

    名字响当当,似乎有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自带BGM和主角光环,但是其实很简单,就是左中右分成三块。

    再后来在战车纵列中间加入步卒作为协助,便称之为鱼鳞阵……

    到此为止,都走的是正道,居中的一般都是强军,稍微弱一些的放在左右两翼,大家都是这么做,也就是强对强,弱对弱,大家都是赵老爷,赵老爷是文化人,正面肛一波,谁也别怂。

    但是随着战争越来越激烈,不走寻常路的大佬终于出现了,好像是郑国的,就当他叫郑老大吧,郑老大将强兵分布在左右,中军却老是拖拖拉拉的扭扭捏捏不上前,然后等两翼的强兵将对方两翼的弱军打败之后,便反过来三面合围群殴对面的中央集群……

    这种先对付两翼,然后在强行围观中央的阵法,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雁行阵。

    然后这种在阵法当中率先使用撩阴腿的方式被越来越多的人学会了,大家就开始都按照“取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的方法来搞事了,不需要在阵型的每一个地方都强,只需要在对方的阵型上开一个口子,然后便可以强势进行围观了。

    以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各种扫堂腿猴子摘桃直奔下三路,凡是精于此道的都被称之为兵法大家,相反抱着堂堂正正的想法进行战争的人都被搞成了傻子……

    由此可证天朝在战争上耍流氓是有着悠久的历史,在其他方面还有些落后的时期就已经在撩阴腿上大踏步前进并形成了成套的理论。

    而西方直至三百年后,才学会了战场上的撩阴腿。

    随着华夏战争进一步发展,战车挂满了勋章,光荣退休之后便将撩阴腿这个重要的责任交给了新生的青壮力量,骑兵。

    机动力更强,具备强大的抗打击能力和冲击破坏力的骑兵正式开始显露出其婀娜多姿曲线玲珑的一面了。

    当然,刚开始的时候骑兵还是个萝莉,体轻音柔,也就是做一些袭扰包抄,冲破缺口,追击敌军,括大战果的作用,但是随着骑兵的成长,清纯小萝莉终于成长为了妖艳的熟女。

    这个逐渐丰满起来的骑兵装备了套套之后,嗯,错了,是马镫之后,便从辅助的位置一跃变成了主力,从正面相互摩擦到追击着高喊还要还要等等系列的工作都能够全部轻松的胜任,将原本担任展示男性荷尔蒙力量的步卒整得欲仙欲死……

    当然,正式的重装骑兵,要等到唐朝才逐渐成形,但是现在汉代西凉的骑兵当中,也是有了这样的一个大凶器的雏形。

    所以,现在斐潜就要面对这样的一个大凶器。

    虽然只是雏形,但是当这么大的凶器顶到你的面前的时候,你却发现自己的家伙居然顶不到她,这就比较尴尬了,所以要采取什么体位就很关键了,嗯,错了,要采取什么阵型战法就很关键了……

    马延将西凉的兵骑讲了一下之后,徐庶也感觉有些棘手。

    打是肯定能够打得赢,这个没有什么太大的疑问,但是在打赢的基础上如何减少自己的损失,如何更好的更快的结束战斗,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牛辅是是来河东抢粮草的,因此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拖,别说拖上一两个月,就算是十天半个月估计牛辅就该跳脚了,要么强攻安邑,要么转向去安邑附近劫掠村寨,但是这样一来对于河东的破坏性就更大了,真要是将河东也打残废了,并州可以得到的物资支援和日常生活用品等的来源就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救河东,也是救并州。

    并州人口基数少,自然一些生产生活物资也少,河东稳定多年,在这一个方面还是具备相当大的优势的,现在斐潜将竹纸搞了出来,虽然产量不多,但是河东这一块的士族却是竹纸的消费大户,也换来了许多日常用品,这些日常用品也同样换取了胡人猎取的动物皮毛和一些牛羊……

    所以并不能拖,但是又不能强上。

    如果在河东就和牛辅将自己有限的家底拼残废了,那么又拿什么来抵御鲜卑,更不用说北上收复上郡和阴山了。

    徐庶皱着眉头,沉吟良久,说道:“先约战吧,然后……”

    “先约战?”斐潜听完了徐庶的计划,琢磨着。

    骑兵和步卒对战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

    就是战场的主动权,什么时候打,怎么打,打什么,都取决于骑兵,虽然说斐潜也是带了一些骑兵来,但是要让轻装骑兵和重骑兵对抗,这个略有难度。

    放风筝要有充沛的战场空间,或者是要有可以利用的自然障碍才可以执行,安邑周边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战场,况且牛辅的原本的战略需求并不是打赢斐潜,而是获取安邑的粮草,所以并没有多少硬要强行追击斐潜部队的理由。

    而一旦陷入拉锯战,则是又回到了相互拼消耗的原点。

    因此来说,能够预选阵地,然后进行阵地战,一战而定,也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

    “……这个算是一种对策,先约战,观其应对吧……”



    送战书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让什么将领啊,谋士啊去做,顶多派遣一个小兵什么的就是了,否则的话,真的就是作死的行为,就算是不被对方直接以一个冲撞中军的借口什么的斩杀,而是被扣押下来三年五载的,估计哭都没有地方去哭了……

    如果还不是敌对关系那还好说,使者什么的多少还会按照相应的规则进行招待,但是既然战书一下,那自然就是敌对的关系,哪里来的那么多客气可言。

    牛辅看了看送来的战书,问道:“送战书来的人呢?”

    营门值守,送战书进来的军候回禀道:“正在营外等候将军回复。”

    牛辅唔了一声,显然也没有招待送书小兵的意思,不过斐潜在战书当中也并没有写上什么会猎于江东的装大尾巴狼的话语,只是按照很普通的话语说自己是应王邑所邀,所以前来,然后表示牛辅不应该到河东扰民,劝牛辅回去,如果牛辅不愿意,那么就选个地方战上一场,牛辅赢了自然什么都好说,若是牛辅输了,就速回弘农去。

    措辞不算激烈。

    牛辅摸着兵符,用大拇指搓着兵符的虎头,眼珠子转了两圈:“去将筮者唤来!”

    “啊?啊……好的,将军。”军候应答道。

    军候刚刚掀开门帘,走出大帐,在帐外的值守的另外四名亲卫就略凑过来一点,悄声问道:“怎样,打不打?”

    军候没好气的瞪了亲卫一眼,也是低声说道:“不知道……谁帮个忙,去将那个筮者叫过来……”

    “又叫筮者……那个家伙真要那么厉害……”一名亲卫低声嘟囔着,“……全部都让那个家伙去上阵杀敌算球了,还要我们干球……”

    这个亲卫话还没说完,就被军候在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

    军候训斥道:“闭嘴!就你屁多!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叫吧……”

    筮者的帐篷其实很好找,大营之内,花花绿绿的那个最不像军帐的那个就是了。

    军候走到了花里胡哨的帐篷前,也懒的进去,便往帐前一站,然后高声喊道:“那个谁,将军有请!”

    “吾早知矣,亦侯多时了……”帐内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随后一个白发老者将帐篷的门帘一掀,施施然的走了出来。

    老者童言鹤发,瘦骨嶙峋,却又面色红润,倒也真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

    “前头带路!”老者眼睛半开半合的说道。

    军候啜了啜牙花子,歪了歪嘴,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过身去默默的将老者领导了牛辅的帐前,然后将老者送进了大帐之内,便再次退出了大帐。

    军候默然往前走着,他还需要回到大营门口继续值守。

    军候走了一段距离,忽然旁边的帐篷前蹲着晒太阳的攴胡赤儿向其招了招手,然后说道:“怎么?大帅又找筮者了?”

    军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也没理会攴胡赤儿,便往营前去了。

    攴胡赤儿看了看军候,又回头看了看牛辅的大帐,随手从地上拔起一根小草嫩叶子,放到了嘴里吧咂了两下,然后就那样叼着,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筮者晃晃悠悠走到了牛辅面前,牛辅刚想说话,就见筮者突然伸出一只手,制止了牛辅,随后才缓缓的说道:“将军不必多言,老夫已然算出将军必有难事……”

    这当然是废话,不管是汉代还是后世,除了那些吃饱了撑着的中二青年,谁会闲着没事去找算命的唠闲嗑啊?

    牛辅点点头,说道:“先生果然神算,既然如此,先生可算得是何难事?”

    老者伸出瘦瘦的左手臂,用右手挽着大袖子,然后快速的用左手掐算了一下,然后说道:“此乃血光之灾也!”

    小到割破手,大到砍脑袋,都是属于血光之灾的范畴,既然都兵临安邑城下了,不管是什么事情,估计都脱不开血光的干系……

    老者眯成一条线内的眼珠子迅速的扫了一眼牛辅,将牛辅听到这句话的表情收进了眼底,心中也就略有数了。

    牛辅皱着眉头,将手里的兵符翻过来翻过去的捏着,半响之后说道:“那么请问先生,当如何应对?”

    老者自然不可能知道牛辅到底在问的是什么,不过么,对应这种事情,老者的业务已经是相当的熟练了,当即连稍微迟疑一些都没有的说道:“应对之法,并不在老夫身上,而是在将军身上啊!不过既然将军垂询,老夫也就勉为其难,替将军算上一算……”

    老者盘坐在席上,从身上掏出了一个黑得发亮的竹筒,然后从其中倒出了五十根蓍草,闭目片刻,嘴唇微动,似乎是念念有词,然后手法熟练的就将蓍草一拂为二,开始起卦。

    老者手腕翻转自若,蓍草在指尖飞舞跳动,充满了韵律和美感,片刻之后,便有了第一卦,然后老者便又继续卜算。

    过了一小会儿,卦象便全部出来了,老者微微皱眉说道:“将军……此乃‘师’卦也……”

    牛辅问道:“卦象上怎么说的?”

    “师乃以阳统阴,以大凌小也,上为坤为地为众,下为坎为水为险,地中有水,引众凶险也。”老者摇头晃脑的说道。

    牛辅明显有些听不明白,因此直接打断问道:“我就问这个能不能打?”

    老者微微一愣,真要的要攻城了?这个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若是攻下了,安邑百姓必然死伤无数,多少也会坏我的修行,若是攻不下,这个牛辅要是把怒火算到我身上……

    老者捻了捻胡须,说道:“将军乃统军之贵人,自然应此卦九二之数,在师中,则吉,当可无咎,待王三锡命后便可无忧。”

    “王三锡命?”前面的意思,牛辅还是略懂,但是‘王三锡命’,难道还要等长安的天子之诰命?

    老者眼珠转了转,说道:“王命亦为天意也,将军可稍安毋躁,自有天意呈现……”

    牛辅说道:“那要等多久?”

    老者琢磨了一下,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牛辅点点头,说道:“好吧,三天就三天!”三天时间,大概还是可以等得起的……

    老者脸上笑容依旧,但是内心当中却在盘算着,三天啊,看来自己要抓紧时间安排一下了……



    当斐潜接到了牛辅的回复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是怎么回事?

    约战书要么就是答应,要么就是不答应,哪里还有什么考虑考虑的说法?

    更何况牛辅居然说要三天后才决定接不接受约战?

    然后再派人通知我?

    有没有搞错?

    “斥候呢?斥候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斐潜在确认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其中有问题,立刻询问周边有什么异常动向,这不是牛辅准备挖什么坑吧?

    马延想了想,确定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道:“尚未有什么特别的回报。”

    斐潜这边斥候散开的距离大概是四十里左右,这个距离就算是骑兵,也是需要将近半天左右,应为不可能用全部的马力进行奔跑,否则就算是到了地头,马力不济之后也就意味着给对方送马肉了。

    但是斥候不一样,斥候毕竟是少数,所以马力并不是他们考虑的主要问题,更重要的是将消息及时传递回来,因此不管如何,大多数情况下,斥候总是能比敌军速度更快一节。

    既然周边没动静,那么牛辅究竟想要做什么?

    “疑兵?拖延?”斐潜皱着眉头说道。

    徐庶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都不是太像,不过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斐潜说道:“那么不管是如何,我们这里反正是不能白白的等三天的……”战争么,反正是对方怎样不爽就怎样做,然后做着做着可能就会发现自己爽了,当然也不排除额外的可能性……

    不过牛辅应该没有这样的谋略才是啊,否则也不会在上次和白波军交战的时候表现得那么让人着急。

    斐潜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贾诩贾文和,这家伙会不会在牛辅军中?如果他在的话,可能真的就会有些麻烦了,这家伙习惯性的会各种挖坑,然后默默的站在旁边看,也不管坑的是自己人还是对手……

    正当斐潜正在考虑的时候,徐庶说道:“且不论西凉兵想要如何,我觉得……西凉的弱点依旧还是粮草,原先计策还是不变……不过据去送战书的兵卒回来报告,我倒是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在汉代,天一黑,绝大多数的人便什么也干不了了,只能是摸索着收拾一下,然后就休息了,这也是从地球有生命开始已经深刻烙印在基因当中的模式了,从养生角度来说,这种白天活动,夜里休息的模式人类已经是适应了几千年。

    但是后世却不太一样,各种能源的运用,导致了夜以继日这个词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违反了潜藏在基因当中生物钟的修仙群众们,也等于是在透支着自己的生命……

    不过对于龚浚来说,现在有点觉得喜欢上了黑夜。

    安静,远离喧嚣,就像是这一片的天地都是自己的……

    当然,这个是错觉,因为在龚浚身边,还有自己的一个小队的战友。

    龚浚仰头看了看天上的上弦月,看见弯弯的月亮已经跑到了天边,即将消失在了天际了,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然后转头低声吩咐道:“都再整理一遍装备,小心藏好……”

    牛辅也是心粗,为了省事,便将营寨直接扎在了斐潜原先那个废弃的营寨基础上……

    说道这个营寨,其实也很有意思,原先斐潜扎下营地的时候王邑觉得不是很爽,但是后来却迫于形势不得不和斐潜合作,当获取了阶段性的胜利之后,这个营寨斐潜虽然已经将人撤走了,但是王邑又觉得公然派出兵卒或是劳役,去拆除曾经盟友的营地,这样子的行为似乎有些问题,于是干脆便置之不理,反正城中百姓有时候为了简便,也会到营地当中摸一些木料什么的,久而久之就逐渐残破,王邑就更没有放在心上了,却没想到牛辅一来,或许是统兵之人,判断营寨的地域的标准都是一样的,因此牛辅又看中了这个残破的营地……

    但是有一点不一样的是,牛辅的人数比当初斐潜来河东之时多了很多。

    在河东安邑城下的时候,斐潜就算是后期加上那些招募了兵卒,也不过是两三千左右,然后又派了一些到陕津张辽立的营寨去管理渡河商队,还派出了一些去北屈,因此实际上驻扎在安邑的兵卒并不多,因此营寨也不是很大。

    但是牛辅的人数几乎就是翻了几倍,又号称三万,自然也是要将营寨修建的更大一些……

    如此一来,原先斐潜和安邑城外的树林之间还有一点空地的,现在也就扎满了帐篷,属于营地的一部分了。

    换句话说,牛辅现在的营地,虽然有砍伐一些树木,但是营寨的一边也几乎就贴着树林,这就给徐庶的谋划创造了一个机会。

    龚浚手脚并用,麻利的爬上了一颗大树,在枝叶的掩护之下,借着天上残余的月色和牛辅营地当中的点点火把的光线,辨认和查看着牛辅营地内部的分布情况。

    和斐潜当初一样,牛辅也将大营正面对着官道和安邑城门,而将辎重粮草等物资堆放在后营,也就是靠近龚浚躲藏的这个人烟稀少的树林方向,但是具体放在哪个帐篷附近,龚浚却不知道。

    牛辅大营之内,有三队巡逻兵,一队常驻在营寨门口,另外两队在大营内来回巡逻,除了营寨大门的两侧,在营寨的四个角上,还额外修建了高高的哨塔,有兵卒在其中值守。

    这个有些难办啊……

    营墙虽然不是很高,翻爬进去不是太难,这对于龚浚的整个小队来说都是简单之极,但是要在翻越营寨墙的同时,不仅要躲避哨塔上兵卒的视线,还要躲避好巡逻兵,不能让其发现,这个……

    龚浚估算了一下,翻越营寨的行为在时间上可能来不及,风险也太高了一些,估计爬到一半就会被牛辅值守的兵卒发现。

    这样就不好办了啊……

    不能进营地,就意味着不能准确判断出牛辅究竟将粮草放到那一个帐篷内,纵然是自己放了火,但是不能准确的烧到粮草所在位置,就算是烧掉了几顶普通兵卒的帐篷,对于龚浚来说,也就是失败。

    更何况牛辅在遭受了这一次袭击之后,必定会加强关注,也就意味着龚浚自己只有这一次的机会,难道要先在其他位置制造一点骚乱,然后吸引住了哨兵和巡逻队的目光,借机会混进营地?

    但是这个度却不好把控,搞不好全营都惊动了,那就龚浚也等于是失败了。

    正在龚浚有些为难的时候,一小队西凉兵举着火把在黑乎乎的营寨内出现,瞬时间就引起了龚浚的注意……



    牛辅西凉兵,同样也是有战马的,而且数量也不少,因此营寨中携带的不仅有普通兵卒所需要食用的粮食,而且还有大量的干草……

    战马和家中散养的马匹不太一样,战马为了保持马匹的体力,必须保证战马有一定的膘,而一旦导致战马失膘,对于一只以骑兵为主要战斗力的队伍,恐怕就是一个灾难。

    所以,当普通的兵卒睡觉休息的时候,还需要给战马再准备一些夜宵,主要还是大量的干草加上一些麦麸和豆子,这样才能持续的保持住战马的体力,更何况西凉的战马比并州马更加高大,胃口也自然更大一些。

    龚浚就看到这一队西凉兵走到了后营的一个帐篷旁,然后在其中队长的率领下和似乎是军需官之类的兵卒交谈,便从帐篷内搬出了整捆整捆的干草……

    干草,必须是干燥并没有霉变的,麦麸和豆料也是,领队的兵卒从整捆的干草中间掏了掏,检查了一下草料等的质量,然后才和军需官交接,让兵卒运着草料走了。

    夜半,给战马加餐。对于长期和战马接触的兵卒来说,给战马投泻药等等的行为其实不怎么靠谱的,除非是偷偷摸摸的避开这些兵卒投放,否则极易被这些已经熟悉了马匹习性的兵卒们发现,就连干草内潮湿霉变的都会被这些兵卒替大家伙们捡出来扔掉,更不用说那些泻药等有害物质了。

    再加上这些可都是西凉马啊,个头大,脾气也暴躁,若是没有及时在固定时间吃到食物,多半就会吵吵个不停,如果吃完了宵夜,马匹下半夜自然就是消停了,也就可以好好的休息了,因此这些西凉兵也就在这个时间点出来伺候这些大爷们……

    龚浚再次确认了一下草料帐篷的位置,然后静悄悄的从树上溜了下来。

    干草,最好的易燃品。

    再加上助燃物。

    按照中郎的说法,猛火油。

    名头很响,但是实际上就是普通植物油、石油加上沥青的相互调和在一起的产物,介于固态和液态当中,有非常强的附着性和易燃性,不彻底烧完,便是绝对不会熄灭,就算是用水泼都没有多大的用处,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沙土掩盖……

    但是问题是,现在汉代的人多半不懂这么处理这个玩意儿。

    连龚浚在内,十一个人,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个装满了猛火油的小陶罐,虽然量不多,但是一旦罐体破裂,喷洒出来的话也是能覆盖一片区域的。

    龚浚向后招招手,然后将手下召集起来,作为斐潜手下的专职于黑夜当中活动的特殊兵卒,他们身穿黑色的衣袍,就连兵刃要么是用黑漆涂抹,要么是事先用火焰熏烤过,加上又躲在树影之下,如果不是走到近处认真观察,未必能够将其分辨出来。

    龚浚压低声音,向周边的一个兵卒稍微比划说道:“隔了营墙这里,大概八十步,有十来个聚在一起的帐篷,就是囤放粮草的地方……二狗子你上树也去看一眼……”

    被称为二狗的兵卒也点点头,静悄悄的爬上了树。

    龚浚压低了嗓音,说道:“……有两个木头架子吊起来的火盆,在后面还有两个守卫的兵卒……看到没有?”

    二狗子低声说道:“看到了……”

    “好,下来吧……必须一发就中,有没有问题?”龚浚继续低声问道。

    二狗子是龚浚手下弓箭最好的,和龚浚自己相差不多,因为后营粮草处有两个站岗的兵士,因此就必须一次性将两名兵士先行射杀,这样等到龚浚点燃了帐篷之后,才不会第一时间有兵卒示警,也只有这样才能让火焰燃烧到不能控制的地步……

    二狗子裂开嘴,嘿嘿笑了两声:“才八十五步,要是再射不中,你说让我二狗子的脸往哪放?”

    “少他娘的瞎咧咧,射中了自然算你一功,但是要是射不中,误了事,小心老子拿鞭子抽你!”龚浚小心的再次确认一下。

    “行了,队率,你放心吧,没问题!”

    八十步,如果是用弓箭的话,因为在初春的夜晚也还是有一些风的,所以要射中不难,但是要一击毙命,就有一点风险了,但是这一次因为斐潜的铁弩已经研发出来了,作为龚浚自然是装备齐全了。

    对于铁弩来说,八十多步就是在平射区,几乎不需要太多的调整量,再加上弩矢比箭矢要短,受到风的阻力也相对小一些,最重要的是弩可以蓄力攻击,又有望山可以静止瞄准,所以二狗子也敢拍胸脯保证。

    龚浚说道:“好,再等半个时辰,便动手,二狗子和我上树先射人,然后再射帐篷,其余人在树下帮忙点火上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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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伴随着战马进食完毕,大营内的声音慢慢的减少下来,四周只能听到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在唧唧歪歪的鸣叫着。

    看守着粮草的两个兵卒抱着长枪,将两只手拢到一起,又冷又困,他们要值守到丑时,才有人来替换,然后他们可以在天明前再迷瞪一个时辰左右。

    夜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就连火盆里面的木柴都差不多烧完了,火焰逐渐缩小,忽闪忽闪,摇摇晃晃……

    忽然之间,一个尖锐的声音刺激了守卫的耳朵,在其混混沉沉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漆黑的弩矢已经到了面前!

    弩矢强大的威力直接就像是在空中猛里挥出的榔头,直接蛮不讲理的击中了守兵的面门,透骨而入,带着守兵的身躯向后抛飞……

    伴随着守兵的尸首和长枪砸到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接二连三的弩箭带着已经被点燃的小陶罐从夜色当中飞出,在漆黑的空中划出一个略弯曲的弧线,砸在了帐篷和周边的地面上。

    陶罐在冲击之下瞬间就破碎了,强大的动能导致陶罐之内的猛火油四散飞溅,也同时把火焰带向了四周……

    火焰几乎是瞬间就沾染上了那几个搭建在一起的帐篷,烧穿了帐篷的毡布,点燃了在帐篷之内的粮草,就像是在大营中间夹起了硕大无比的篝火堆,红艳的火焰几乎就在十几个呼吸之间就冲天而起!

    这么大的火焰,顿时不管是在营地门口,还是在大营四个角的哨塔上都发现了,顿时示警的铜锣声响彻了整个的营地,许多兵卒惊慌失措的钻出帐篷,目瞪口呆的望着后营的熊熊烈火,然后才在底层士官的号令下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找灭火的水源和工具……

    牛辅在睡梦当中也被嘈杂的声音惊醒,猛地从床榻上一个跃起就要向外冲,但是立刻又退了回来,将原本垫在头下做枕头的战刀一把抓在手中,刷的一下抽了出来,然后才用刀挑来了帐篷的门帘,走出了帐外。

    “将军!后营走水了!”一名亲卫见到牛辅,连忙禀报道。

    牛辅一扭头看见后营的火光,脸色瞬间就白了:“赶快救火!”

    亲卫连忙答应一声,往后营狂奔而去,但是很快又哭丧着脸又跑了回来,略带了些惊恐的说道:“将军!这……这火居然水浇……不……不灭!不灭啊!”

    “啊?什么!?”牛辅瞪大了双眼,看着后营那边红彤彤映照了半天的火焰,脸色却越来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