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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带着三色旗帜的汉人,怎么会刚好就来这里,还是摆明了一副要针对这阴山而来?汉人当中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的人物?

    汉人这几年难道不是都在忙着找自己人的刺,没有心思管边疆了么?

    当独孤还使匈奴一部的时候,就曾经多次阅读当年冒顿单于的残留记载,每当读到冒顿单于统帅四十万的联军在白登山下围困汉朝开国皇帝长达七天七夜的事迹,总是长吁短叹,一方面为了冒顿单于当年宏伟的战争指挥所佩服,一方面也是惋惜,四十万大军啊,为何围攻一个白登山就没有能够攻陷呢?

    若是当年冒顿单于能够将汉代开国皇帝绞杀在白登山,恐怕这天下早就是换了颜色了吧?自己的祖辈也不用皈依什么鲜卑人了……

    当年冒顿单于不愧是天纵奇才,要知道可是指挥着四十万联军啊,大漠深处金鼓牛角都不通,要刚刚好在汉军抵达白登山的时候将其团团围住,这种难度又怎么是自己现在仅仅指挥万余兵力能相提并论的呢?

    不过现在,自己也算是稍微有一点点的效仿先辈了吧……

    独孤余欢翻身下马,搂过一匹中箭流血不止的战马的脖子,贴在其伤口上狠命的吸吮了几口,浓重腥臭的马血咕咚咚几口下肚,才觉得如同火烧一样的咽喉和肺部稍微清凉了一些。

    独孤余欢将濒死战马的脖子往身边的护卫一推,也不用他号令,几个护卫自动的就贴上去,一人几口鲜血下肚,顿时都精神了不少。

    这个汉人还当真有些运气,独孤余欢进了沙漠,虽然只是擦着沙漠的边缘四五十里,并没有深入中心,但是原本路途当中的那个绿洲消失不见了,使得独孤余欢他们不得不苦苦熬到现在……

    独孤余欢看着前方的车阵,抓过一个仟骑长,命令他带着人立刻从另外一个方向进行猛攻,然后裂开了血淋淋的大嘴,招呼着护卫,“全部下马!给我瞄准了射!”

    胡人不仅仅是马弓,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会下马成为步弓,而且这个时候,这些胡人的弓箭会更加的危险和刁钻……

    独孤余欢的护卫本身就是部落内武勇的佼佼者,现在几口鲜血下肚,多少恢复了一些元气,听到了统帅的号令,几乎是立刻找准了方位,张弓撘箭寻找自己的目标。

    车阵当中一汉军才刚刚斩杀了从辎重车上攀爬过来的鲜卑兵,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一只箭矢射中了面门,哼都没有哼一声便仰天而倒。

    接二连三的箭矢如同毒蛇一般的袭来,顿时在车阵外围啃出一块小缺口,鲜卑人一阵欢呼,涌了上去。

    一名军侯看见车阵之外弯弓撘箭的那些鲜卑人,一声号令之下,内圈的汉军便抛射出一批箭雨,那一些鲜卑人慌忙翻滚逃窜,但是这么近距离的射击,要躲开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顿时就有几人被从天而降的箭矢钉在了地上。

    鲜卑人悍不畏死,战马已经冲不太动了,就翻身下马,踩踏着车阵前的人尸和马尸,往辎重车上攀爬,而汉军仗着甲胄防护,拼着挨上一刀也要砍死一个,一时之间,双方围绕着辎重车往复搏杀,拉锯不定。

    双方就在死伤中互换着,战场之上不时的听见各种声响,有箭矢入肉的声音,也有抑制不住的声声惨叫,双方都在用人命换着时间,只不过鲜卑是希望这搏杀的时间早一点结束,而汉军则是希望拖得更长……

    在车阵中心的斐潜身边,除了那些重甲护卫之外,就已经是满满当当都是伤兵,一个个倒在哪里,血流不止,几名老兵来来去去正在帮着这些伤兵大概收拾一下伤势,但是还是有很多伤兵根本已经抢救不回来了,只剩下几口残气,死死的盯着斐潜,死死的盯着头顶上的那杆三色战旗。

    鲜卑人的骨箭,虽然不能破甲,但是一旦射中了裸露在外的血肉,却极易断在体内,就算是拔了箭杆,但是留在血肉内的异物却阻挡着伤口的血液凝固,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不断的流血,直至将体内的血流尽……

    众多的兵卒不断的补充着外围的损失,使得倒在地上的兵卒越来越多,在中间站立的越来越少,簇拥着斐潜的那些重甲护卫的身形也逐渐的显现了出来。

    忽然之间,斐潜身前侧面的一名护卫闷哼了一声,没有甲胄覆盖的小腿被一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流矢狠狠的扎中,顿时血涌如注身形不稳,整个人一晃,半跪在地,露出了身后的斐潜。

    这名护卫差不多就在斐潜的前侧一点的方向上,他一跪倒,斐潜视野顿时敞开了一片!顿时已经清清楚楚的看见,在车阵周围的汉军已经被鲜卑兵卒逐渐的向着内圈压迫,有一些地方的阵列已经呈现了出散乱形态,车上地上全是双方的尸首……

    在辎重车上,在周边的兵卒身上,凝结和喷涌的血液混合起来的呈现一种后世超市里面那种猪肝的红褐色,黑红一些的大大小小的斑斑点点是被砍下被割裂的人马的肉粘附在四周,黄绿色的歪歪扭扭的条状物那是不知道是被割断还是被扯断的肠子,在尸首上露出来的黄白色是被击打折断暴露出来的骨骼……

    忽然在车阵之外的一名正在呼喝指挥的鲜卑中年壮汉吸引了斐潜的目光……

    孤独余欢也感应到了什么,扭头看来,和斐潜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在一起,仿佛都能撞出火花四溅!

    独孤余欢的脸慢慢的松弛下来,然后张开血淋淋的大嘴,冲着斐潜一笑,举起手掌向上一翻,在脖颈处对着斐潜做出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斐潜身侧的护卫咬着牙拔出了小腿上的箭矢,也顾不得处理血肉模糊的伤口,摇摇晃晃就要站起来,斐潜上前一步,按住了这名护卫,然后就站在了这名护卫的缺口处,冲着独孤余欢招了招手,然后又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摇了摇……



    黄旭猛的将斐潜往后一拉,还没等斐潜站稳,就听到耳畔黄旭又气又急的吼叫道:“中郎!老实待在后面!你若有失,便是我等失职!”

    黄旭将斐潜护在身后,然后转头又对着那个小腿受伤的护卫吼道:“黄三郎,成不成?不成自己爬进来,兄弟们没空照顾你!”

    “成!”黄三郎一咬牙站了起来,就像是根本就没有受伤一样,紧紧的和周边的护卫站在一起,补上了那个缺口,“只要我没死,这群鲜卑狗休想靠近中郎一步!”

    被自己的亲卫统领毫不客气在耳边大吼,然后喷了一脸的口水,斐潜也有些难以为颜。话说黄旭也是没有错,只不过自己这武艺啊,怎么说也是心中难言的一项痛楚……

    独孤余欢方才对着斐潜似乎是表现得很轻松,但是实际上心中也是忐忑,虽然说现在将汉军车阵拉扯得歪歪扭扭,但是汉军的顽强也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许多地方甚至出现了反复的争夺,好多汉卒甚至是不惜性命的猛砍猛杀,硬是将冲进了车阵的儿郎给驱赶了出来……

    要离完全破阵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是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

    自己带着部队从大漠中来,本身就是拼着一股劲,别看现在压着汉军在打,但是只要这股劲一过去,那么就是凶多吉少……

    因为为了多带水囊,所以自己这些手下儿郎便自带了一囊的箭矢,之前双方怒射,箭矢也消耗得极快,很多儿郎现在箭囊已经空空,不得不拿着刀枪进行肉搏冲阵,否则在外围乱箭雨下,那还能让那个汉军将领得意猖狂?

    一开始的时候,独孤余欢势如破竹一般直欺车阵,当时他还以为汉军就这样完了,但是没想到这汉军的韧性居然如此强硬,那一杆三色旗至今还在阵中飘扬。

    孤独余欢忽然心中一跳,翻身上马,往南面一望,心中不由得往下猛的一沉。

    左大将孤独上了马,他身边的那些跟着多年的亲卫,也纷纷上马,看到了独孤余欢的面色,也跟纷纷转头而望,这些人都是经验老道战士,一眼就能看出后方的变动,竟然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独孤余欢咯嘣咯嘣的咬着牙,脸上的肌肉突突直跳,旋即大吼道:“调外围戒备的儿郎回来,冲击车阵!”

    “大将!”独孤余欢身旁的一个贴身护卫说道,“……不行我们就退吧……车阵内的这些汉军的战马基本都死伤完了,他们追不上我们的……”

    孤独余欢嗷得一声怒吼:“不能退!我们的马也没有多少力了!汉军要是追赶,我们能跑多少里?!啊?到头来还不是一个死!”独孤余欢双目通红,面容扭曲得仿佛要择人而噬,周边的护卫也凛凛,不再敢有什么异言。

    低沉牛角号声当中,独孤余欢也是沙场老将,并没有让那些外围的鲜卑骑兵再拥堵到这里,而是从车阵的南面直接驱马直冲!

    斐潜在车阵之内,猛然见听到一阵马蹄声轰鸣,在侧面响起!

    因为独孤左大将的位置在正西面,所以这个方向的攻击也是最为猛烈,大部分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这里,猛地从南面响起了马蹄之声,在前沿指挥的汉军军侯、曲长等底层军官不由得有些慌乱,下意识的连忙开始号令让兵卒开始往车阵的南面去汇集。

    斐潜虽然被围在车阵当中,被护卫团团护住,但是这骤然响起的马蹄声也让他心中一跳,看到了西面的军侯和曲长开始抽调兵卒往南面组织防御,心中盘算了一下,猛然觉得有些不对,立刻大声吼道:“不要动!”

    可是在这吵杂无比的战阵当中,斐潜的喊声哪里有办法传递到前沿去,等到黄旭等人二次传令的时候,喊号令的声音还未落下,正面那些独孤余欢的亲卫,那些久经战阵的勇猛之士已经举着战刀战斧,趁着斐潜兵卒调动,夹在在普通兵卒当中,迎面冲来!

    而独孤余欢也提了一柄战刀,和几十名贴身的护卫猛的涌至!

    南面的骑兵别看声势赫赫,竟然只是疑兵之计,主要攻击方向依旧还是正西面这里!

    这些鲜卑兵卒,虽然已经在大漠当中消耗了不少的体力,又猛攻了这么些时间,按照道理来说应该也是体力消耗得七七八八才是,但是毕竟是苦寒之地打熬出来的汉子,这一份耐力和坚韧实在是让人钦佩,现在见到了左大将独孤余欢亲自带着卫队猛冲车阵,竟然像是平添了不少活力一般,再次跟着一起砍杀上来!

    车阵虽然已经被推搡拉扯得不再是一个标准的圆形,还有不少辎重车被直接掀翻在地,或者是在砍杀当中折断了车轴,歪倒地面之上,但是层层叠叠的双方人马的尸首确实不好再纵马冲击,所以还是要依靠下马步战硬碰硬的攻击。

    可只有等到现在战斗白热化阶段,此等计策才能奏效,热血上头的时候的军汉此时更多的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哪里还能像斐潜一样盘算思索,因此临时调动的兵卒就给了独孤余欢一个绝好的机会!

    几个呼吸之间,那些独孤余欢的亲属卫队,以当中一名壮汉为先锋,经直直的撞上了汉军的车阵当中!

    鲜卑壮汉持着一长柄战斧,大开大合,一时间上下飞舞,眨眼之间不知道劈开了多少杆向前戳刺而来的长矛短枪,合身撞进了汉军的队列里,几乎就是同时间两三名躲闪不及的汉卒被鲜卑壮汉连砍带砸,断手断脚,惨死当场!

    鲜卑壮汉旁边专门有一个人,持着短刀大盾,护住鲜卑壮汉的侧面,让鲜卑壮汉可以心无旁顾的直直往前拼杀!

    汉军阵在刚刚军侯、曲长等下令掉往南面一部分人之后,西面这里就显得有些单薄了,又骤然承受了这些凶残鲜卑兵卒攻击,顿时阵线就被敲击得凹了下去,难以支撑。

    大斧在空中呼啸,恶狠狠的将一名汉卒连头带肩劈开了成了两半,鲜血冲天而起,喷溅四周都是,甚至有一些血珠子在大斧甩动之下,竟然都溅到了斐潜的脸颊之上。

    两三名汉兵挥舞着战刀从侧翼冲上前去,想趁着鲜卑壮汉战斧劲力用老,来不及回旋的时候砍杀此人,却被他身边持盾的鲜卑兵横盾挡下,然后奋力猛推,竟然将这两三名汉兵牢牢顶住,不得寸进!

    战斧带着血肉再次回旋,一个正在和持盾鲜卑兵较劲的汉卒突然之间脑袋就被战斧拍中,就像是一个熟透的西瓜从高处落到了地面之上一样,血液脑浆骨骼眼珠子顿时四散崩裂!

    独孤余欢跟在鲜卑壮汉之后,举刀向阵中的斐潜一指:“杀了他!我们就赢了!”鲜卑兵卒大声呼啸起来,疯狂一般的沿着被鲜卑壮汉破开的阵型缺口往里砍杀!

    而此时,最前沿的鲜卑壮汉也已经突进到了汉军阵的中心,距离斐潜也不过仅仅是隔着三四层的兵卒防线而已……



    再将被调去南面的兵卒再调回来已经是来不及了,而且南面确实是有鲜卑骑兵再次冲阵,来回拉扯只会让兵卒更加的惶恐不安,对于散乱的阵型也没有任何的裨益。

    黄旭战刀向前一指,大声吼道:“亲卫队上前,杀了他!”

    呼喝声中,几十名的亲卫脱离了阵中心,向着突进的鲜卑战士迎了上去!

    两只军队隶属于将帅的最精锐的一直部队,顿时绞杀在了一起!

    在鲜卑壮汉身侧,那些举盾的鲜卑甲士也和汉军亲卫厮杀在一起,犬牙交错之已经谈不上什么阵型了,只是拼接着个人的武艺和血勇在相互绞杀。

    这些鲜卑甲士,先是在大漠当中饱受了风霜,借着又疾驰赶到这里,丝毫没有休息便毫不停顿的投入了厮杀,这一份坚韧和武勇,便是再多舌的人也不得不说一个佩服,然而汉军亲卫也表现出了相当的战斗力,在面对汹涌而来的鲜卑战士,没有一点点的退缩的意思,便是死也要冲着前方!

    双方扭打拼杀在一起,每一瞬间都有人以命换命的倒下,鲜血飞溅,杀声震天!

    汉军亲卫仗着甲胄兵刃精良,直直的便往鲜卑甲士当中冲去,战刀长枪纷飞,顿时就将几名鲜卑甲士砍翻在地,只有那个鲜卑壮汉大喝一声,战斧左右分开分开一磕,挡开了两三柄长枪,还有一柄长枪实在角度刁钻,也来不及回斧招架,就将身一扭,松开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枪柄,用力一扯,那名汉军亲卫顿时站立不稳,跌跌撞撞的冲过去……

    鲜卑壮汉猛的一甩头,竟然用脑袋重重的撞在那名亲卫头盔上,以血肉之躯撞击头盔,竟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鲜卑壮汉昂然不动,而那名长枪亲卫却晕头晕脑仰天便倒,手中长枪也被鲜卑壮汉抢了过去,横着用枪杆一扫,又扫翻一名亲卫之后,便用手一捞,调转过枪头便猛地径直向斐潜投掷而来!

    黄旭猛地往前一步,举刀如电闪般斩下,火星四溅当中“铛”的一声砍中了枪头,将长枪斜斜磕歪,“噗”的一声扎在了斐潜的脚边、

    “黄三郎!王二石头!护好中郎!”黄旭见鲜卑壮汉武勇非凡,不是一般亲卫能够抵挡,便叫来了两个在之前受过一点箭伤的护卫,让这两个人遮挡在斐潜面前,然后便转身对斐潜说道,“中郎小心些,待某前去会会那厮!”

    斐潜将脚边的那一杆长枪拔起,抖了两下,黄氏工房出产的军械品质确实不错,这么来回折腾,长枪只是枪头略有些受损,枪杆什么的却没有断裂。

    “子初,我理会得,你也小心!”斐潜抹了抹飞溅过来在脸上的血沫子,将长枪往身前一立,对着黄旭说道。

    黄旭点点头,便加入了战团,趁着鲜卑壮汉战斧砍翻了一个汉军亲卫的瞬间,猛的窜进了鲜卑壮汉的近身圈子,要比气力,黄旭的气力可能还是不如这个鲜卑壮汉,但灵活之处却肯定胜出不少。

    鲜卑壮汉战斧毕竟是长兵刃,被黄旭贴身之后,刷刷刷几刀不是压着战斧柄削其手,便是顺势捅其胸腹咽喉等要害部位,顿时手忙脚乱连连后退,就连战斧也再也不能拿住,跌落在地上,虽然躲开了致命的几刀,但是转眼之间其身上就多出了两三道血口子,胸腿之上鲜血往下直淌,稍微停留便是一个血色的脚印!

    鲜卑壮汉痛极,不由得大声怒吼,往后撞跌几步,便靠到了后面的娶她鲜卑兵卒身上,顿时右手向后一捞,抓住身边的一个鲜卑兵便猛地往黄旭的刀口上一推!

    近在咫尺之间,黄旭哪里能够撤刀躲开,噗呲一声便将这个鲜卑兵捅了一个透心凉,但是飞舞着战刀却也停了下来,便急忙一脚蹬在这个鲜卑兵的身躯之上,便要将战刀抽出……

    鲜卑壮汉不知从哪里抢过了一杆长枪,竟然趁着黄旭拔刀这一个短短的瞬间,一个箭步冲上,挺枪直刺!

    黄旭腰腿用力,将那个死透了的鲜卑兵尸首蹬向鲜卑壮汉,一面拔出战刀,一面企图延缓一下鲜卑壮汉的势头,但是没想到那个鲜卑壮汉尽然连躲都不多,迎着尸首而上,长枪竟然直接扎进了那个倒霉的鲜卑兵的后背,“噗”的一声在前胸冒出血淋淋的枪头,依旧不改方向当胸往黄旭扎来!

    黄旭的腿脚刚刚才用完劲力,一时之间只能是尽可能将身体一扭,撤开胸口要害,但是肩膀却被长枪狠狠的扎中,纵然是有甲胄护身,但是势大力沉的枪头竟然直接将铁札甲的甲片捅得麻线绽断,铁片飞崩,黄旭肩头立刻迸发出一蓬血雾,向后跌飞!

    时刻关注着战场变动的斐潜不由得心中猛地一沉!

    黄旭可以说是自己身边最后的一个算是能战的战将了,现在眼看着负伤,虽然尚不清楚轻重如何,但是局面一下子就恶劣了起来……

    斐潜紧紧的攥紧了长枪,将其指向自己的正面,虽然心中清楚,自己肯定不是那个鲜卑壮汉的对手,但是似乎这样做多少可以提供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跟在鲜卑兵卒后面的独孤余欢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顿时眉开眼笑,用刀指着斐潜大声吼道:“快上!巴特尔!砍下汉将的头!”

    鲜卑壮汉身上的血口还在不停的淌血,也不知道此人身躯之内究竟有多少的献血可以流淌,除了手中的长枪之外,还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战刀,左刀有枪,挥舞着向斐潜一步一个血脚印的踩了上来!

    “拦住他!”黄旭咬着牙站了起来,他右边的胳膊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已经拿不住战刀了,现在只能是将战刀交在了左手,见到那个鲜卑壮汉巴特尔往斐潜处逼近,不顾自己伤势,便又大吼着扑了上去!

    此时此刻,车阵四周都在搏斗,场面混乱到了极点,斐潜身边除了尚余十几个重甲护卫之外根本就没有了任何可以调动的兵卒!

    若是已经受伤的黄旭再挡不住鲜卑兵卒冲锋的势头,就凭借这十余名重甲护卫,能不能抵挡住鲜卑的攻势?

    马越和於夫罗还能不能及时的回援?



    斐潜紧紧攥着长枪,背上的冷汗已经冒了出来,湿腻腻得十分难受。

    最内圈的便是全身重甲的陌刀战兵,但是陌刀队率魏都不懂得骑马,只能留在了榆林,未能和斐潜通行,只有这十余位虽然骑术不精,但是至少还能跟得上大部队的,才跟随在斐潜的身侧。

    这些陌刀手就等于是斐潜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是再被陷落,斐潜也就等于是暴露在鲜卑战刀的刀锋之下了。

    就在此时,南面的马蹄声忽然变得散乱起来,旋即车阵南面的斐潜守兵齐声欢呼,援军到了!

    在前沿战斗的马越和於夫罗终于是收拾完了鲜卑的分部,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车阵当中的所有汉兵顿时精神一震,都是从心底大声的欢呼起来,就连斐潜身前的十几位陌刀手也不由得欢喜的喊道:“中郎!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斐潜心中一块石头才算是落地,但是眼前的危机却依旧没有完全的解除,将长枪一举,高声喊道:“别松气!还有敌军在前!”

    独孤余欢听到了汉军的欢呼,手中的战刀颤抖了一下,几乎拿捏不住,差点掉在地面之上。那面宽阔的烟尘高高的耸起,一个马字战旗在黄尘当中若隐若现,毫无疑问,汉军已经击败了鲜卑的分部,现在正在急速的赶往这里……

    独孤余欢茫然的看着远处突然出现的汉人援军,心头发凉,不知不觉当中,竟然已经在这个以为随时可能陷落的车阵当中,纠缠了如此长的时间!

    可是汉人的三色将旗就在眼前,那个汉军将领近在咫尺!就差几步!

    看着自己麾下带甲亲卫,在车阵当中奋勇前行,几乎是每前进一步都有儿郎倒下,层层叠叠,横尸遍地,现在眼看着汉人援军拼命的朝这里疾驰而来,独孤余欢脑袋嗡嗡作响,身边亲卫似乎在张口向他大喊着一些什么话语,但是独孤余欢却一句也听不见。

    难道就这样败了?

    难道自己精心布置,甚至不惜活生生跑死了二十多个精英的斥候才安排下来的战局,就这样功亏一篑?

    不!

    现在还有机会,只要再进行最后的一次冲击,也许就可以拿下了汉军将领的头颅,到那个时候,汉人就会崩溃!

    想到这里,独孤余欢的神志顿时恢复了正常,也听到了身边亲卫在大声呼喊:“大将!!快走!走!我们败了!趁着汉军未到,我们还可以回阴山!!”

    独孤余欢却猛的大喝:“不退!冲过去!砍下汉人将领的人头!谁也不要调头!只要再冲一次!最后一次!”

    说完独孤余欢便要亲自带兵前冲,身旁的贴身护卫连忙扯住独孤余欢的衣袍,苦苦劝道:“大将!冲不进了!儿郎从早上到战到了现在,吃的没有,喝的也没有,实在是没有气力了,大将啊……”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独孤余欢举起战刀,一刀就将这名扯着他衣袍的亲卫砍翻在地,鲜血冲天而起,染红了独孤余欢的战刀,也染红了他的衣袍。独孤余欢瞪着通红的眼珠子,扫射着四周的手下,脸上的青筋蹦蹦跳动:“我意已决!还有谁反对?!”

    再也没有人敢于劝阻,所有剩余的鲜卑甲士,也都咬这牙,紧紧的跟在独孤余欢身后,往车阵当中的三色战旗扑了过去!

    不成功,便成仁!

    这些冲到了车阵当中的大部分都是独孤部落当中的族人,见到独孤余欢抄着战刀冲了进来,纷纷鼓起最后的一丝力量,嘶吼着如同濒死的野兽一般,爆发出身体内最大的潜力,虽然人数已经消耗了许多,但是声势却依旧惊人!

    到了现在,所谓的阵型已经完全没有了,不管是汉军还是鲜卑兵,眼中的便只有对面的对手,视野当中都是一片血红,战局打到了现在,谁都清楚这就是最后的时刻,谁能挺住,谁便可以获取最后的胜利!

    独孤余欢直冲向前,冲过了那些纠缠死斗的双方兵卒,冲到了鲜卑壮汉的身后,直直用战刀指着斐潜,吼道:“巴特尔,向前!冲开护卫,砍下他的狗头!”

    巴特尔此时喘息如牛,腰部和腿部都有被黄旭割伤砍伤的创口,至今还在向外不停的渗血,但是听到了独孤余欢的喊声,还是点了点头,从身侧鲜卑甲兵手中再次拿过自己的战斧,暴喝一声便往前冲。

    黄旭在一侧被独孤余欢的甲士死死挡住,眼见鲜卑壮汉和剩余的十几名鲜卑好手朝着斐潜扑去,急得怒吼出声,也顾不得不招架身侧鲜卑甲士砍来向自己身体的一刀,竟然反手一刀砍向其脖颈!

    鲜卑甲士急忙扭身,虽然躲过了斩首的危机,依旧被黄旭砍断了手臂,惨呼一声便往下歪倒,但是他的战刀也斜斜从黄旭大腿外侧划过,割出了一刀深深的伤口,鲜血一下子就翻涌了出来!

    黄旭一个踉跄,连忙用战刀撑住地面,再想往斐潜处赶去的时候,忽然觉得腰腿一沉,大腿伤口处一阵剧痛,惨叫声中才发现方才被砍断了半截手臂的鲜卑战兵竟然死死的一只半的手臂扣住了黄旭的腿,而且竟然还用牙在撕咬着黄旭大腿上的伤口!

    黄旭猛的挥刀,砍去可这个鲜卑甲士的半个脑袋,但是这个鲜卑的半边脑袋连着牙竟然还镶嵌在自己腿上,实在是站立不稳,歪了几下跌倒在地,抬起头的时候便只能看着鲜卑壮汉离自己越来越远,却离斐潜身前越来越近!

    “啊啊啊啊啊啊——”

    鲜卑壮汉挥舞着战斧,冲到了斐潜重甲陌刀兵的面前,将战斧轮将起来,竟然没有选择当头一斧又或是斜劈,而是伸长了手臂,借助战斧回旋的巨大力量,恶狠狠的横扫向了斐潜正面的两名陌刀兵的膝盖部位!

    陌刀长虽有七尺,但是四尺是柄,三尺是锋,因此刀身虽然是五十炼的钢刀,但是要和沉重无比的战斧硬碰硬,还是非常的吃亏!

    鲜卑壮汉见到这些全身重甲的陌刀兵之后,丰富的战斗本能立刻使得他意识到,这些陌刀兵十分棘手,不过其虽然全身重甲,防护能力极强,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肯定行动不便,因此陌刀兵的下盘就是最大的破绽!

    战斧呼啸扫至!

    要么退!

    要么被势大力沉的战斧砍断腿!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陌刀兵拦截的队列必然就出现了漏洞,其身后的斐潜就会被暴露出来!



    在斐潜的眼中,眼前所有一切,仿佛都在一瞬间放慢了下来一样、空中飞舞着的血滴,鲜卑壮汉砍来的战斧,还有那周边兵卒的动作,都像是电影里面的慢动作一般,清晰得让人难以置信。

    斐潜正前方的两名陌刀手,在鲜卑壮汉战斧砍来的时候,不约而同的怒吼了一声,没有后退,也没有招架格挡,竟然齐齐上前一步,举刀便砍!竟都是打着以一条腿的代价,换取这名鲜卑壮汉的性命的主意!

    持盾鲜卑甲士连忙上墙一步,高高扬起盾牌企图阻挡陌刀手砍下的刀锋;而与此同时原先因为受伤而留下的黄三郎,也顶着盾牌斜斜的从侧面奋力窜出,要替陌刀手去抗住砍来的战斧……

    陌刀和战斧几乎是同时砍到了盾牌之上!

    “铛”的一声巨响,黄三郎手中的以牛皮铁片制成的盾牌顿时就被击得四分五裂,就连盾牌中的套手铁条都被击弯,扫到了黄三郎架起的手臂之上,“咯喇”声中,只见黄三郎虽然有护臂,但是手臂依旧被战斧击得扭曲出一个不自然的形状,再也无法支撑得住,如此之下战斧依旧去势不减,还是撞入其胸膛之上,骨裂声中顿时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地。

    但是战斧的速度也被大大减缓,终究是被黄三郎豁出了性命挡了下来!

    而鲜卑人的盾牌则是更加的不堪,以木质为底牛皮为蒙的质地根本就扛不住锋利无比的陌刀斩击,刀光在上一刻嵌了木盾牌当中,下一秒就在木纹当中绽放出了出来,伴随着鲜卑持盾甲士的血雾一起喷涌,竟连手臂一起砍为两段!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已经不知道几鼓作气的鲜卑壮汉,几斧内未能砍翻斐潜面前的重甲护卫,腿脚之间不由得踉跄了一下,有些发软,身形已经有一些不稳,自从带着鲜卑甲士冲阵以来,接近一个时辰的激烈战斗都是拼杀在最前沿,纵然是铁打的汉子也会疲惫,更何况身上已经有不少的伤口,却始终未能得到及时的处理。

    斐潜身前陌刀手却得了喘息的机会,团团将斐潜护在中心,锋利的陌刀如月轮一般上下左右斩砍,不仅将鲜卑壮汉前冲的势头阻挡下来,就连其独孤余欢最后的一批身边护卫的好手也砍死砍伤了不少……

    “巴特尔!快啊!”孤独余欢一边带着人手掩护鲜卑壮汉的侧翼,协同攻击斐潜的最后一圈陌刀护卫,一边看着越来越近的烟尘,不由得急声催促。

    可是在鲜卑壮汉巴特尔眼中,整个世界都已经是双重的了,视线伴随着血液的不断流淌已经逐渐变得黑暗模糊了起来,胸膛腹部之内就如同火焰灼烧一般,肢体上的疼痛已经渐渐地麻木,他清楚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就算是此时退下,恐怕也是活不长久了,所以还不如拖一个汉军将领来垫背!

    巴特尔如同野兽一般狂吼一声,拼尽全力再次舞举起战斧,迎着陌刀手砍来的长刀,斜斜砍下,在这一刻,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陌刀砍中,他只要杀了阵中的斐潜!

    刚刚才免除了断腿之厄的陌刀手,也丝毫没有退缩,纷纷横刀猛扫,一人去砍鲜卑壮汉,另一人便要去砍鲜卑壮汉巴特尔的战斧斧柄。战斧虽然沉重难以抵挡,但是斧柄却容易被砍断,虽然缠有牛筋铁箍等物加强斧柄的强度,但是依旧是一个弱点。

    电光火石之间,鲜卑壮汉巴特尔竟然在刻不容缓之间扭转了身躯,双手全力往后一拉,将斜劈的战斧扯回,躲过了砍向了斧柄的那一刀,然后看也不看陌刀手砍来的长刀,瞄着陌刀手后面的斐潜,出人意料的猛然旋身将战斧向阵中的斐潜抛出!

    巨大的战斧在空中如同竖立车轮一般的旋转,从陌刀手中间的缝隙当中钻了进去!

    谁也没想到鲜卑壮汉巴特尔竟然将战斧投掷而出,挡在前沿的陌刀手措手不及之下连忙用陌刀去挑,却挑了一个空,眼睁睁的看着战斧呼啸而过直冲斐潜而去。

    此时站在斐潜身边的,只剩下一个被黄旭之前留下来的王二石头,见到了战斧迎面砸来,想了来不及细想,便只能将盾牌一举,整个人就顶在了斐潜面前!

    战斧呼啸而来,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击中任何人,从王二石头和斐潜的身边嗡的一下掠过,然后“噗呲”一声砸在了阵中地面之上,激起了大片的泥土……

    已经被陌刀刺中了身躯却死死捏着陌刀刀柄不放的巴特尔使劲眨了眨已经暗淡的眼睛,喃喃的骂了一声:“该死的……歪了……”旋即全身的气力一泄,跪倒在地。

    陌刀手趁势横劈,巴特尔的被砍断的脖颈竟然没有多少鲜血喷出,强壮魁梧的无头身躯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砸在了地上,他的人头在空中旋转着,翻滚着,最终也落入了尘埃当中……

    “巴特尔死了!”不知道是哪个鲜卑兵下意识的喊了出来,顿时引起身边其他的鲜卑兵注意,旋即有更多的鲜卑兵开始惊慌的跟着喊道,“巴特尔死了!巴特尔死了!”

    鲜卑甲兵的气势顿时一泄。作为鲜卑甲士当中罕见的武勇者,巴特尔一向是被视为最勇猛的战士,也是鲜卑战士的精神上的领袖,而现在却死在了汉军车阵当中。

    附近的鲜卑甲士,在这个瞬间,都呆住了,旋即就慌乱了起来……

    连巴特尔这样的勇士都冲不进去,打不垮汉军的最后一道防线,难道我还能冲得进去么?

    人一想得多了,手上就慢了下来,顿时身上的那些一度忽略掉的伤痛和疲惫顿时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只见鲜卑兵越打越乱,越打越是往后退却。

    “大将!不成了!不成了!快撤吧!再不撤就全完了!”左大将独孤余欢的护卫带着哭音苦苦哀求着。

    “不——!不……不……”

    独孤余欢眼眶都快要瞪裂了。

    只差一步啊!

    就差一步啊……

    巴特尔的死就像是一盆冬日里迎面泼来的冰水,终于使得独孤余欢清醒了过来,当下的局面,再不撤,等汉军的援军一到,左右一包,便是注定了全军覆没的局面。

    独孤余欢眼瞪瞪的在车阵当中的斐潜,如果视线能够杀人,恐怕斐潜现在身上已经有了几十个窟窿。

    “……只会躲在后面的胆小鬼!”独孤余欢愤怒的冲着斐潜大声吼叫道,挥舞着战刀向斐潜邀战,“汉将,出来,有种你我决一胜负!”

    几名在独孤余欢身侧的亲卫大声的重复着,顿时双方兵卒的目光都汇集到了斐潜身上。

    斐潜哼了一声,当我是傻子么?

    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大好的局面,然后冲上去送死?自己手里虽然拿着长枪,但是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对付个小兵还算凑合,真要上阵厮杀,呵呵……

    斐潜举着长枪哈哈一笑,大声喊道:“好!且等我热身片刻,有种的别跑!”

    再等一下马越和於夫罗就包上来了,到时候,哼哼……

    听到汉兵的传话,孤独余欢痛苦的闭上眼,然后掉头就走:“……撤,我们……撤!快撤!”

    鲜卑兵卒先前如同潮水一般的涌来,在车阵上撞起了惊天的波涛,却最终还是差了一步,未能彻底击败斐潜,现在随着撤退的号角声传出,几乎所有的鲜卑兵就像是海涛退去一样,曾经的凶残狠斗变成了沙滩上的浅浅的泡沫,踉跄着仓皇而逃……

    “中郎可好?!”片刻之后,马越一马当先冲到了车阵边,冲着车阵当中大吼道。

    “中郎无恙!中郎有令!追击二十里!”

    战马的体力差不多快耗尽了,一旦跑废了,想要再养起来就不是三两个月能办到的事情了,因此斐潜在车阵当中,克制了自己想要一路追击的诱惑,只是发布了有限的追击号令。

    “某遵令!”马越在马背上一扬长枪,吼道,“中郎万胜!汉军万胜!众儿郎!且随某追杀鲜卑!”

    “中郎万胜!”

    “汉军万胜!”

    在这一刻,所有的汉人都忘记了一身的疲惫和伤痛,就连躺倒在地上的伤员,都向天空举起了手,高呼着,仿佛是在向这一片的天空和大地宣告着什么……

    “万胜!万胜!”



    斐潜虽然没有上阵亲自搏杀,但是依旧是有些心力交瘁。

    车阵当中,已经不用斐潜在进行指挥了,收拢伤兵,检索敌军这些事情,并州的这些军汉们自然就做了。

    看见是我方的兵卒衣裳甲袍的,都是先摸摸气息,若是还有一口气在,便搭上手,或抬或背,送到一旁。而对于那些阵中的鲜卑兵,不管死了还是没死,先朝胸腹上捅上一两枪,然后才进行检索。

    这年头,人命最不值钱,死人就更不值钱了。

    死去的战马多少还能贡献出一些肉食,破损的皮甲札甲还能修补使用,断掉碎裂的刀枪还能再次回炉,而死去的人……

    斐潜还没有到程昱的那种狠辣程度。

    几十名鲜卑俘虏在一旁战战兢兢的挖着土坑,虽然告诉他们只是用来掩埋尸首的,但是这些俘虏依旧脸色发白,心神不定,生怕下一刻听到的号令就是将其直接填到坑中。

    人心是极其独特的东西。

    投降了的鲜卑,卸下了战甲和刀枪,便丝毫没有了方才凶神恶煞的残暴模样,怎么看都只是一个老实牧羊的胡人,而那些斐潜早期招募而来的羌人和匈人,吆喝起这些鲜卑俘虏来,也是趾高气昂的呼呼喝喝,比起汉兵还要卖力三分。

    军阵当中,缴获的军械一堆堆的丢在旁边,轻伤和缴获的战马也同样一匹匹的集中在一旁,这一次的战事,折损的战马不再少数,这让斐潜比起损失的兵卒,还要更加的心痛不已。

    不是斐潜轻视自家兵卒的生命,而是战马这个东西啊,是在是娇贵无比。

    对于斐潜手下的这些兵卒来说,若是有人说斐潜对他们不好不重视,有什么克扣粮饷之类的话语,估计脾气火爆的大头兵甚至会挽起袖子上来就要抽脸!

    对于汉代兵卒来说,粮饷及时发放,配备精致的战甲和兵械,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了,真上了战场,那就要看老天爷给不给一口气,谁也不能保证谁一定能活得下来。

    因此在汉代,战马比人还要更稀缺,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汉代的普通人只能吃两顿,而战马则是吃四顿,最后夜里的一顿还必须是掺一些豆料的干草,否则第二天就腿脚发软。

    战马有蹄子上的角质层,但是也同样极易磨损,稍有不慎便会损伤蹄子,不能走跑。

    战马喜欢奔跑,但是又没有强大的散热技能,导致体温会随着奔跑的速度正向升高,狂飙一段路程之后必须让战马降温,否则一直跑下去其血液恐怕都会沸腾起来。

    怕冷,怕湿,怕虫子,眼神又不好,肠胃又娇贵……

    但是在人和动物这几千年的相处磨合当中,也只有马才能充当起战场上协同厮杀的这个责任。

    当前斐潜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战马家底就这样损失近半,如何不让斐潜心疼?

    虽然也是缴获了一些鲜卑战马,而且这些鲜卑战马都是在草原上跑习惯了的,喜欢群居的生活,也经过调教过,上过多次的战场,几乎不用再费什么功夫,就可以直接奔赴沙场,正是骑兵再喜欢不过的坐骑了,但是一些鲜卑战马已经跑得很累了,不好好修整个一两个月,基本上不要想再激烈的驰骋战斗。

    还有一些受伤比较严重的,就算是伤势好了恐怕也无法再上战场,最多只能当成种马又或是驽马来使用了……

    斐潜还没有给自己的骑兵配备马蹄铁,这玩意毕竟不是什么高科技,而且还要和於夫罗共同作战,如果用了,那真的是想瞒都瞒不了,因此还不如等这个战事告一段落才使用。

    一些在方才的战斗当中折损了战马的并州骑兵,此时便在在马群当中挑选了合用的战马,眉开眼笑的笑着,牵着,然后拉到一旁去伺候着,然后一边仔细的洗刷着,一边轻轻拍着马脖子,显然是在笼络和新战马的感情。

    当然也有西凉骑兵在马群中转来转去,仔细端详,却又唉声叹气的牵了一匹马出来,西凉战马和并州马还是有一些差距的,就算是并州马当中的高大的,也差了西凉马大半个头……

    独孤余欢最终还是没能抓到,虽然有些遗憾,但是斐潜并不认为阴山鲜卑还具有威胁了,现在阴山鲜卑军的主力基本已经覆灭,就算是去鲜卑大王步度根那边去求援,一来一去的时间也要不少,要说让独孤余欢转眼之间就能变出一大群的战马和人手再次和斐潜对阵,这个也未免太不实际了一些。

    所以大战之后便修整一下,一是让徐晃那边派一些人手过来接收这些鲜卑俘虏,并且将自己这一方的伤兵伤马带回去救治调养,另外一个方面也要等一下人马的粮草等物质运送到这里才可以继续向阴山前进。

    当然也不可能耽误太久,趁着阴山鲜卑实力大弱,趁他病要他命向来就是战争当中的不二法门,冰冷冷的没有半点温情可言,否则等到阴山鲜卑缓过气来了,难受的还不是包括斐潜在内的汉人。

    马越还在为没有能够抓住独孤余欢耿耿于怀,叹息了一声,说道:“要不是中郎有令,只追杀二十里,那个什么左大将,岂能让其就这样跑了?”

    张济倒是心满意足,接连干掉了两个敌方统帅将领,这个功绩怎样也跑不掉了,因此摩挲着下巴上的胡子,附和着马越的话语,说道:“奏四涅!马都尉宽些心咧,阴山不四哈莫拿哈麽……到时候,额肯定在跟马都尉后头……”

    张济也是粗中有细,马越原本可以自己动手收拾鲜卑骑兵的分部,但是为了尽快的援救中军,将击杀鲜卑将领的功劳让给了张济,现在张济就表示不会再和马越抢第一个站上阴山的功劳了,自然是听得马越大喜,双目放光的说道:“那就真的承张都尉的情了!想想这回克复阴山,这场战事也就足够让我等青史留名了!想想这段时间,自从斐中郎来了并州之后,竟然犹如天翻地覆之变,说实在的,到现在有时候还以为是在梦中!”

    张济回首往往在中军当中的斐潜,也是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又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马都尉,听所咧,中郎又升官咧,这哈拿下阴山,说不得就要封侯咧!到那时候泥额……哈哈,哈哈哈……”

    水涨船高,斐潜的官职和权限越来越大,那么马越和张济的官位自然也就越来越高,因此马越和张济会心的一笑,也望向了中军位置,眼神当中流露出和普通兵卒对于斐潜的一样的敬佩之情,也露出了对于官位的热切……



    整个汉代,还没有像后世一样的压制武将。

    因为唐代建立之初,就已经受到了汉代士族家族门阀的影响,所以节度使的权利不得不偏大,也就为了唐末的动乱埋下了祸根。

    宋代则是吸取了唐代的节度使的教训,却又矫枉过正,先是赵老大不顾战友情,后来又是文官士大夫权柄过大,文贵武贱的格局也导致兵甲越来越沦为末等人物,国防也就日益衰退了。

    其实每个朝代都是如此,一旦连铁血的军人都开始腐败,只顾得天天吃喝玩乐,那么就真的距离亡国不远了,唐宋明清莫不如是。

    汉末三国,藩镇的苗头才刚刚兴起而已,对于斐潜这个领头之人的期盼,也正是当下所有平阳区域,甚至是大部分的并州军民所希望的。

    张济喃喃的说道:“这阴山啊,不怕马都尉笑话,额还真没有听说,真想早点动身,好好的去法一法咧!”

    马越点点头说道:“榆林多少还是要留一些人看守,调步卒上来接受俘虏怎么也要两三天,然后我们就可以出发了,要是路途顺利,六七天左右应该就可以抵达阴山附近了……”

    张济搬着粗壮的手指头计算着,忽然说道:“要是将这些碎皮……额们不就可以快一些哈?”张济看着皮旁边的鲜卑俘虏,然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对于鲜卑人,张济还真的没有多少好感,说起杀这些俘虏的时候语气平淡之极,似乎根本没有觉得这些俘虏依旧是一条生命,只想着杀掉了也就少了点累赘,说不定还可以早点出发。

    马越摇摇头,他是一开始就跟着斐潜从北屈、平阳一点点扩大的,因此知道这些俘虏还有大用,所以说道:“杀了倒是便宜了他们了,你忘了,之前中郎说过,要让这些家伙什么来着……嗯,赎罪,对,以劳赎罪,要不然我们的道路、矿山等等苦役要谁来做?”

    马越拍了拍张济的手臂,说道:“要说急,说不定中郎更急,这人吃马嚼的,多一天便是哗哗流水一样的粮草……不过都到这里了,也不差那三两天,再说马匹也要修整一下,不然真跑废了,可就调理不回来了。”

    说道战马,张济就是心疼,西凉战马是有马具,但是不代表就不会受伤,这一次战斗,又有二十多匹战马受伤,只能是用矮小一些的并州马勉强替换了一下,不仅是张济等西凉兵觉得别扭,就连西凉战马也觉得别扭,见到了并州马便呲着牙,拿马蹄踹……

    唉!斐中郎要是能打到武威去就好了,那边有西凉马的马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的无马可替换。

    就在此时,忽然中军位置一通战鼓声响,随之就有兵卒的一片喝彩欢呼声,马越和张济回身一看,就看见斐潜的三色旗号高高升起,在这极具特色的战旗之下,斐潜正站在了一个辎重车上,微微笑着,正向在忙碌不停的兵卒们挥手示意。

    黄旭并没有着甲,只批了战袍,胳膊和腰腿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布匹,殷红的献血仍旧渗透出来,但是黄旭就像是丝毫没有伤势在身一样,昂然站在斐潜身后,在辎重车之下,便是陌刀重甲,卓然而立,就像是殿堂下一块块基石,沉稳森然。

    斐潜披着一件血红色的大氅,正在向着四周的兵卒挥手示意,虽然比不上马越或是张济等人强壮魁梧,但是不知道为何,让人看了总是觉得心安,这段时间权章北地,兵政之事都是一言而决,隐隐之间自然也有一种上个者的气质。

    或远或近,不管是不是在忙碌的汉兵,都面向了斐潜,举起手中兵刃,向着斐潜欢呼!

    斐潜见所有兵卒的目光都汇集到了自己身上之后,便双手举起向下按了按,兵卒的欢呼声便慢慢的小了下来。

    斐潜深知,大战之后兵卒情绪必须要有一个缓解和发泄的途径,有张有弛方为文武之道,要不然人体内的肾上腺素积累太多,若是不管不问,到了夜间若是发生了营啸,也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事情。

    “诸位汉家的好儿郎!”斐潜见声音减小,便沉声说道。斐潜每说一句,便有身边亲卫重复一句,声音滚滚,在整个汉军营地上扩散开来……

    “……在今天!在此地!我等大破鲜卑万骑!鲜卑左大将携残兵败将仓皇北逃!这一切,都是在场各位汉家好儿郎一刀一枪拼杀出来!这份荣耀,当属于在场所有的汉家儿郎!”

    所有的兵卒都挺直了腰杆,目光热切神情激动的看着斐潜,看着在斐潜头上飞舞着的三色战旗。

    “……然而,我们有些弟兄却没能等到这一刻……”斐潜的声音略显得低沉,却更有力度,“苍苍蒸民,谁无手足?茫茫汉家,谁无兄弟?如今便是这些手足兄弟,替我们遮挡着刀枪箭雨,用他们的生命奠定了今日的胜利!他们是铁血铮铮的汉子,他们是大汉的好儿郎!好战士!”

    斐潜脱下头盔,向着天空,高声喊道:“……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地煌煌!魂兮归来,忠烈勇士!魂兮归来!汉家英灵!吾知尔等尚未远离,苍天厚土为证,且附于此旗之上,让吾等代行未了之愿,携汝一同马踏阴山!”

    言毕,斐潜便深深的向战旗半跪施礼。

    应该说,斐潜的这番话,如此举动动作,自然是一半为真,一半是假。在后世那么多的各种神剧熏陶之下,当下又是如此的地位,这些事情自然而然,到该落泪的时候,鼻一酸,热泪就夺眶而出。

    可是此番做为,却是让周遭仰看着斐潜的汉军军将士卒,全都肃然无声。

    汉代的这些人可都是没有经历过什么思想爱国教育,也不懂得什么四有五讲六美七荣八羞九连环什么的,但是一路并肩作战而来,相互之间协同合作,在战场上拼杀,劫后余生之后自然也比平常更多了一份情感,听闻斐潜的话语,几乎人人都有些潸然。

    忽然一阵大风袭来,将斐潜的战旗高高吹起,在空中猎猎飞扬。狂风漫卷黄沙,穿过肃立的众人,竟然隐隐有呜咽之声,竟不知道是纯粹一个巧合,还是真有英灵在侧,正在风中狂舞,如同斐潜所说一般,向着战旗依附而去,虽死却依旧要踏上阴山!

    下一刻,斐潜已经无需在做任何动作,也不用再多说什么,在场的所有汉卒都半跪而下,向着三色战旗敬拜。周遭万千男儿,顿时一股英雄豪气充满胸膛,个个目光炯炯望着三色战旗,只觉得不管这三色战旗所向何方,便是天涯海角也都携手同战!

    而那些鲜卑俘虏,则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个个头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连头都不稍微抬一下。

    斐潜直起身来,迎向万千道投向自己的热切目光,举臂高呼:“向北,向北!三日之后,兵发阴山!只要汉家存在一日,尔等的功勋便永不磨灭!”

    短暂的沉寂之后,欢呼声猛的爆发了出来,每一个汉兵都在用最大的音量在呼喊,就算是将嗓子喊裂了也在所不惜!

    “向北!向北!”

    “阴山!阴山!”

    “中郎,万胜!汉家,万胜!”

    这欢呼声,如同雷声一般,在苍茫的并州大地上轰隆隆的震荡开来,在这方天地之间不断的回响……



    就在斐潜鼓舞着兵卒士气,准备向阴山进发的时候,远在南面的京兆三辅地区,已经彻彻底底的混乱了。

    在李傕和郭汜带着兵马往长安而来的时候,长安城内却依旧纷纷扰扰,并没有半点大战即将到来的紧张。

    弘农郡在董卓兵马洗劫过一遍之后,沿着大河一侧的许多坞堡已经被击破,许多弘农的士族逐渐的往南方的山区当中迁徙,甚至越过武关,前往豫州、荆北一带,就算是还留在弘农的人也都是小心翼翼,轻易不会往大河方向露面,唯恐遭遇到兵火。

    当长安的朝廷得到了李傕和郭汜联兵袭来消息的时候,李郭的兵马已经是过了函谷关了,可是朝堂之上,依旧没有任何人对李傕和郭汜的联军加以重视,每日还是围绕着迁都的话题争论不休。

    长安位于关中,原本地方就小,现在又涌入了大量的人口,董卓死后,也没有人再给这些居无定所衣食无着的百姓安排生计,顿时引发了不少问题,加上物价腾沸,每一天都在长安坊口有活不下去的百姓在插标卖首,卖儿卖女,更有那冻死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以山东士族为主的朝廷官员根本就不想待在长安,所以双眼一睁,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心中说不得还有一种不为人知的小小窃喜,乱吧,再乱些吧,等到乱成糜烂之局的时候,便肯定是会离开长安了……

    王允也不想待在长安,但是他也不想去往东迁都。原因很简单,二袁现在声势浩大,军权在握,去了雒阳又或是再往东边的什么地方,那岂不是又变成了董卓未进京的局面,王允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取得的权柄难道再交出去?

    而对于原本在长安的这些大小官员来说,想管但是又不敢管,或者说没有办法管,他们原本在董卓的掌控之下,多多少少肯定和董卓有一些联系,现在董卓倒台,这些人唯恐被牵连,恨不得天天像个乌龟一样缩在家中,哪里肯冒着风险出来担当?再说了,这些河南伊的人,山东士族的人都不管,长安的这些当地的官员敢管?非常时期要是一顶收买人心居心叵测帽子扣下来,全家老小全数到坊口走一遭?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于是,基层的人看见了但是不敢管,高层的人不愿意管当看不见,这些迁徙而来的百姓苦不堪言,一部分人冻死饿死,而那些活下的人,实在无奈之下,便向着更荒漠的西方,或者向北面再次迁徙……

    李傕和郭汜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的慢慢一点点往长安挪,要知道在长安光驻留的军队就有三四万,再加上董卓死后周边的一些投降的军队,几乎就是他们的两三倍了,这样的兵力要是真的硬碰硬的杠上,可是没有李傕和郭汜多少好果子吃,但是看着长安的反应,似乎越来越软弱,除了最开始派出了一个使者不痛不痒的斥责和命令两人就地解散之外,就没有了多少的动静,这让提心吊胆好一阵子,甚至加倍的派遣了斥候打探长安兵马的动向的李傕和郭汜,终于是喘出一口大气。

    就连一向是比较谨慎的郭汜,每天拿着斥候汇总而来的长安动向的情报,也表示了一丝乐观的情绪,开始设想着究竟要怎么攻伐长安城,而不是像之前光一直在考虑万一长安兵马出击,抵抗不住了要如何撤退了……

    而相对于更加乐观一些的李傕来说,已经是觉得朝堂之上举棋未定,长安城中人心惶惶,已经没有多少战力,只要兵临长安城下,说不定就可以一鼓而破,风风光光的进入长安城中。

    对于李傕和郭汜来说,这些消息都是好消息,也证实了原本贾诩所说的话语,但是现在粮草不多了,却让李郭两人有些头痛,粮草辎重没有,就没办法进军长安。

    沿着弘农一路行至,沿途的农田也基本上都是荒废的了,现在李傕和郭汜两个人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粮草出来,之前去豫州一带也不敢搜刮得太狠,生怕被南北二袁合围歼灭,因此到现在粮草也都不多了。虽然李傕和郭汜带领的是以步卒为主,战马只占少数,但是一支大军行军打仗再怎么节省,也不能让大头兵没有作战的干粮,没有箭矢等对阵的消耗品,并且现在军心也不是很稳,要让这些大头兵听话,别的没有,至少吃的要有吧,若是真的要上阵厮杀,多少在出阵之前还要好好搞劳一顿,这些锅灶粮食,也是必须之物。

    若是长安城能够一战而下,多少还省一些事情,否者这个在长安城下,怎么也是需要扎一个做为依托战守的营盘,但是现在帐篷都有些缺乏,更不用说那些特殊尺寸的木料,加工木料的器具,甚至是锁连鹿砦的铁链,钉锁木料的大铁钉等等,林林种种,一概都缺。

    这些事情,也就是郭汜的担忧,也同样是不肯现在立刻进攻长安的理由,至于李傕,当然也懂,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现在这一路走来,县城都荒废了,更别说在野外的农田了,要木材铁钉之类的还好说,大不了派一些人去四周荒废的村寨城池当中去拆除一些出来,但是这个粮草,确实是真的变不出来。

    “要不……”李傕忽然想到一点什么,转首对着郭汜说道,“……找文和问问看?说不得又有什么好注意?”

    “文和?”郭汜转了转眼珠子,没有立刻同意。对于这个贾诩,郭汜一向是比较排斥,因为他根本看不清这个贾诩这个人,虽然贾诩说是只想着打通长安之后,便可以可以让其安心的回故乡,但是郭汜觉得这个恐怕只是一个借口而已,贾诩真正在想些什么,真的是一点的没有把握。

    李傕也看出郭汜的犹豫,也听了郭汜不止一次说过要提防看不透的贾诩,所以这一路来也确实没有和贾诩过于亲近,但是眼下都快缺粮断饷了,哪里顾得其他,更何况贾诩之前也有出过不错的主意,现在再找他问问有什么对策也无妨,于是便说道:“……要不找文和,你出个主意?”

    “……”郭汜沉默了半响,“……还是唤他来吧……”



    贾诩微微一笑,轻言轻语,但是说出的话语却让李傕和郭汜几乎都坐不住。

    “找弘农杨氏……索要粮草?”李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和郭汜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怀疑和震惊。

    要知道虽然弘农杨氏并没有像袁氏一样的摆明车马的反对董卓,但是李傕和郭汜都知道,其实弘农杨氏也没有少给董卓下绊子找麻烦,否者这大河南岸这一路杨氏家族的坞堡也不会被李儒让人连驱带赶搜刮了一个干净,更何况这个攻伐杨氏的坞堡的事情,李傕和郭汜同样也有参与……

    弘农杨氏能够点头同意自己通过弘农之境,不派遣人马找自己麻烦就够了,还想找杨氏要粮草,就算是李傕和郭汜厚着脸皮,但是杨氏会那么好说话?

    更何况之前李傕和郭汜也曾经给弘农杨氏偷偷的派遣过使者,表示过愿意尊弘农杨氏为主的意思,但是弘农杨氏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回音,只是一句知道了然后就没了下文……

    “二位将军,贾某之言,是实是虚,一试便知……”贾诩拱手躬身说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真的没有办法么?

    贾诩表示呵呵。

    只不过现在所说的这个出路,正好是皆大欢喜

    别看现在弘农似乎残破不成样子,但是弘农杨氏定居此郡两三百年了,哪里会没有什么私藏之地?

    更何况朝野之前对西羌作战,从山东源源不断的将粮草物资送往三辅,弘农正好是必经之地,这可不是什么一个月两个月的事情,而是持续了十几年,几乎过上十天半月,就有大批量的粮草兵械往三辅运输,弘农杨氏把持着弘农郡多少基层官吏的职位,难道就都个个两袖清风?

    要知道在恒帝时期开始,朝野上下就已经腐败透顶,买官卖官都属于正常现象,到了灵帝时期就更加的突出,就算弘农的这些基层官吏不捞好处,难道县令乡长各种上司的供奉还要自己掏腰包不成?

    朝野征伐西羌,耗费各种军资费用几十亿,海量的物资从眼皮底下经过,说弘农杨氏一点都没有上下其手,嘿嘿,呵呵,那么那些弘农境内大大小小的杨氏坞堡,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这些东西,贾诩看见过李儒所批阅的转运文书,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当年大军物资,向朝廷请调,出了太仓就剩下九成,有时候只有八成,甚至还有一部分是混杂了腐朽旧物,然后就这样,还要一路上被各种克扣,经过三辅之后能到前线的,十不存一。

    并且不止在物资上卡拿,甚至将好的物资偷梁换柱成垃圾货色的也有,还有甚者竟然连路途上转运的征发来的民夫的劳饷也照样卡扣!

    民夫一路辛苦转运,克扣了劳饷,虽然不至于会像乱兵一样反叛,但是难道多少就没有一些小举动?至少干活肯定就是能偷懒就偷懒,能少走就少走,甚至还需要当时西凉军押运军校上下求爷爷告奶奶,喊哑了嗓子,陪多少好话,才能保证粮草的准时运输。

    杀一儆百?

    别开玩笑了,这些都是招募来的民夫,就是在县城与县城,一地和另外一地之间负责转运的民夫,只有雇佣关系,没有上下统属,只要敢杀一个,保证其余的民夫立刻全部走光,到时候兵粮物资不能及时到达,掉脑袋的就是押运军校!

    这样混乱秩序之下,若是过程流畅,倒也是无碍,毕竟招募来的民夫只负责县城之间的的转运,就像接力棒一样一站一站往前线送,既免除了民夫长途跋涉的苦楚,也可以让地方耕作什么的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是负责调配这些民夫的文官小吏,却经常说民夫不齐,或是上一批自己负责承运的物资也没到齐,之前的差事还没有交割清楚,便要让军用物资排队等候……

    这其中的猫腻,大家自然都懂得的。

    如此的混乱军需供给,还需要西凉兵不断的平叛羌人,但是没有军粮怎么办,没有物质怎么办,领军作战的将领便只能自己想办法,于是那些羌人的部落,或者“怀疑”是羌人的部落,自然就是倒了血霉……

    投降了,也没有能够好好的活下去,那么还不如反抗,至少还能快活几天,争得一线生机,因此西凉的羌人就降了复叛,叛了复降,起伏变化变幻不定,然后这弘农境内的大小官员,那个不是吃得肚满肠肥?

    这些卡扣下来的物资,难道都会摆在明面上?

    所以贾诩断定,弘农杨氏肯定还有不少东西藏在山谷之内,只不过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见李傕和郭汜还有一些犹豫,贾诩便说道:“二位将军,朝中虽然纷争不定,然大军兵临城下,朝廷岂能坐视不理?故而必有军前来……届时吾军中若是断粮,恐祸至亦……”

    贾诩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大帐之外一阵喧哗,一个斥候一身的汗水快速奔至帐前禀报道:“长安城兵马出动!约五千余,正朝我军而来!”

    李傕和郭汜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脸色均有些发白,瞪大眼珠看着贾诩。也不容得他们两个惊奇,贾诩才刚刚说可能朝廷会派兵马,结果下一刻就接到了斥候的禀报。

    “文和,汝之前曾言长安兵马不足惧,现又有如何说法?!”郭汜用手一指,有些急躁的质问道。

    战当然不是不能战,但真要是和长安城内的守军硬碰硬,现在李傕和郭汜还是没有这个胆量。

    贾诩依旧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就像是方才听到的消息如同晚脯吃粥还是吃麦饭一样的普通寻常,“二位将军,无需忧虑,此乃前锋军尔……”

    说得倒是轻巧,先锋?

    那么说自然是还有后军了?

    这下连李傕的脸都有些往下沉了。

    贾诩却仿佛看不见一般,继续慢悠悠的往下说道:“还未贺喜二位将军……”

    这个贾诩,该不会是失心疯了不成?李傕皱眉道:“朝野大军须臾便至,文和且莫戏言……”

    “正因朝廷发兵,二位将军方有喜事……呵呵,长安兵马,统属不一,军令不明,只需略费些口舌,便可搅乱军心,届时如狂风扑烛火,旦夕之间即可将其湮灭……待朝廷军乱,二位将军便可一路掩杀收编,大事自然可成……故而二位将军需多备些粮草,否则恐不足以用……”贾诩挥了挥袖子,讲得随意无比,仿佛来袭的朝廷军马就像是沾染上袖子的灰尘一样,可以轻易扫除。

    李傕和郭汜听了不由得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又齐齐转头看着就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的贾诩,虽然觉得贾诩讲的确实也有些道理,心中略微安定了一些,但是不知道为何,明明看着眼前的贾诩笑容满面,却仿佛能感觉得到再其笑容之下的阴冷……



    董卓去世之后,整个西凉军团就分裂成为了两大块,一大块是牛辅系列,另一块就是董卓其他将领。牛辅之下,便是李傕、郭汜和张济,而其他董卓将领,则是樊稠、李蒙、王方、杨定等人。

    另外西凉军还有一部分并不属于董卓系列,就是在西凉天水武威一带的韩遂、马腾,还有宋建、杨秋等。

    当然,还有投降了朝廷的一些西凉将领,包括徐荣、胡轸和李肃。而李肃在之前讨伐牛辅的时候失利,被吕布以损军之罪处斩,如今便只剩下了徐荣、胡轸两人。

    这一次领兵出征,攻伐李傕和郭汜的便是徐荣和胡轸。

    徐荣端坐在马背之上,行军路途之上,走了十几里,竟然从头至尾都一言不发。

    胡轸却有些坐不住,就像是马鞍之上有什么钉子一样,左扭一下不舒服,右扭一下还是不舒服,时不时的转头瞄瞄徐荣,几次欲言又止。

    这一次徐荣为主,胡轸为辅,受王允之令,领军出战,但是根本没有像贾诩所说的那样有还有什么大军在后,而是仅仅就这五千兵马……

    或许后续还有,但是至少徐荣和胡轸出发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或者听到有什么后续兵马的调动情况,这就让胡轸很是不安。

    “徐中郎,这个……”胡轸往徐荣的身边凑了凑,然后说道,“天色不早,便让儿郎们扎营吧?”

    徐荣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指着前方几里开外的一处小山头,说道:“便在前方山岗之处扎营吧。”

    士兵们得到了号令,便欢天喜地的赶去前方落脚扎营,一时之间取水的,打桩的,搭建的,忙的不亦乐乎。

    徐荣默默的看着这些兵卒,然后叹了一口气。这些兵马,一半是原本西凉兵,一半却是长安的禁军,但是不管是哪一个部分的兵卒,现在表现出来的丝毫都没有了一点彪悍的西北战兵的模样,这一路上能磨蹭就磨蹭,听到要扎营就立马勤快起来……

    徐荣无奈。

    这些兵卒不管是西凉兵,还是长安禁军,都不是他曾经的统属,甚至也不是胡轸之前的下辖的部分。王允王司徒这样的安排,让徐荣心中已经是一片悲凉。

    徐荣是辽东人,严格讲起来和董卓所属的大部分将领都不同,并非纯粹的西凉系列,只不过着实替董卓打过几次仗,杀了一些山东士族,就这样被彻头彻尾的划归到了董卓亲信的行列当中……

    徐荣还是无奈。

    自己当时身为朝廷统军将领,董卓又是当朝太师,难道自己应该抗拒朝廷命令,或者说抗拒三公之首才是正确的?

    难道太师的号令就不是号令?

    难道朝廷非得要山东士族把持的朝廷才能称之为正真的朝廷?

    难道不顾地方情况,擅自起兵公然对抗朝廷的做法才是正确的做法?

    徐荣不能理解,也不愿意去理解,他只想做一个朝廷的统兵之将,不想去参和那些龌龊的政治角逐,所以当董卓一死,他也二话没说,立刻遵行了新的执政者王允的号令。

    但是,不想理会政治,政治却没有放过他,看看当下的兵卒情况,这一仗,恐怕是……

    徐荣叹了一口气,他发现这段时间他叹的气次数比之前所有时间加起来都要多。

    “胡督护……”徐荣向着胡轸招了招手,然后示意了一下,两个人骑着马,在道路旁缓缓而行。

    胡轸看了看徐荣,说道:“徐中郎,找我有事?”

    “……是的……”徐荣回头看了看那些正在搭建营地的兵卒,说道,“……胡督护,这个军纪,恐怕是要抓一下,否则真要接阵了……明日卯时集合全军重申军令如何?”

    重申军令,必然会有一些倒霉蛋子碰到刀口上,徐荣的意思就是杀鸡儆猴,用点兵血祭旗,收一收这些兵卒的小心思。

    之所以要和胡轸讲,因为胡轸虽然此次是副将,但是也有一半的兵马统领权,当然,只要胡轸点头并且配合,那么徐荣还是有办法规整一下兵心,多少还是可以一战的。

    没想到胡轸听闻了此言,却瞪大了双眼,然后有些迟疑的问道:“徐中郎……听你的意思……可是真准备一战了?”

    徐荣有些诧异的看着胡轸说道:“胡督护,此言何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朝廷有令,便遵令行事,至于战或不战,又岂是你我二人一言可决?”

    “这个……呵呵,徐中郎说的是……说的是……”胡轸吧砸吧砸了一下嘴,打了一个哈哈,下意识的用手在胸口处摸了摸,然后说道,“……既然徐中郎之意已决,那么就这样吧……”

    徐荣上下看了胡轸几眼,虽然觉得胡轸答应得似乎有些轻佻,但是之前也没和胡轸有多少密切的接触,所以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胡轸的习惯,不过胡轸既然表示同意了,徐荣也就不计较太多,继续说道:“如此,便定下了,明日大帐点卯,还请胡督护为徐某压阵……”

    胡轸说道:“啊……好说,好说……那么,若无他事,某且告退了……”

    徐荣点点头,然后抱了抱拳,说道:“好,天色不早,路途劳顿,胡督护也早些休息……”

    胡轸也抱抱拳,在马背上微微躬身回了一礼,然后说道:“谢过徐中郎关心……”然后便拨马带着自己的亲卫走开了。

    徐荣端坐在马背之上,看着胡轸离开的背影,默然良久,最终摇了摇头,然后便带着十几名亲卫往东便营地走去……

    而此时的胡轸,却低着头,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眼皮耷拉着,似乎是一副辛苦困顿的模样,但是眼珠却在眼皮之下不停的转动,脸色暗沉的往营地的西头而行……

    太阳慢慢的在山岗边缘蹭了几下,似乎是腰背上有些痒的动物在山石之上摩擦一样,然后便微微一跃,从山顶跃下,消失了。

    黑夜慢慢的从四面八方摸了过来,将人世间的一切色彩都变成了黑灰之色,就像是此时此刻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