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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西凉联军,根本就没有举行什么仪式,只是做出了一个幌子,其实已经悄悄的离开了潼关,沿着渭水急进,绕过了沿途上的郑县和新丰,冒着退路会被斩断的风险,赶到长安附近。

    李傕看着远远山头上的接力传来的三道黑烟升起,不由得大喜过望,将长矛一举,然后高声喝道:“樊将军已下长安城门!即刻起,全军奔往长安!人不停步,马不卸鞍!数不尽的钱财和美娇娘都在等着你我!去迟了莫怪没有你的份!”

    郭汜也沉声喝道:“进长安先占住各个路口!好处少不了你们!但要是因为贪财误事,老子刀下也不留废物!”

    “哦噢噢噢噢……”西凉兵齐声欢呼,便也不再隐藏身形,冲出了山谷,全速赶往长安城!

    *************

    自从吕布一次又一次的遭受了打击,也失去了统军的权利,便基本上天天待在家中,也很少去兵营或者是校场了。吕布他的府邸在北第坊,虽然这个北第坊的确是贴近了未央宫,但是他的家并不是那么的靠南面,而是临近了北面的城墙。

    在这里附近,有官家的俑作坊,有孝里市,有钟官府,每日叮叮当当,人来车往,实际上并不清净……

    按照吕布现在的职级,有温候爵位在身,又是执金吾的两千石,若是不能临近桂宫附近的大院,也至少是在华阳街这条主道边的房子才是,但是京兆尹就给吕布安排在距离那些作坊只有一条街的北第坊的最北面。

    是的,吕布是当朝的高管,但是谁也没有把他当回事,于是,能在北第坊这个达官贵人汇集的坊间居住,这些人员已经是觉得抬举了这个武夫了。

    吕布自己都很茫然,每天从日出到日落,竟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只能是天天在后院当中挥舞着方天画戟,累到自己满身大汗,将全部的精力发泄一空之后,夜里才能睡一个安稳。

    当长安城章平门开始流出第一滴血,发出第一声的时候,几乎是隔了一个城市的距离的吕布府邸上,依旧只能听得见街对面俑作坊和孝里市之内发出的吵杂声响。

    吕布将锦被蒙在头上,睡得正香。虽然已经日照三竿了,但是既没有他要处理的政事,也没有人想着要找他,于是吕布就是天天睡到自然醒,倒也算是完成了后世里面许多人不多的梦想之一。

    不过毕竟是在血火当中走过来的,又处于身强力健的巅峰状态,章平门的第一声惨死的呼声吕布是没有听见,但是随后那些乱糟糟的声响,叮叮当当响起的铜锣示警的声音,让吕布瞬间就从床榻之上翻滚了下来!

    恍惚之间,呼喊厮杀混乱的声音,就像闷雷一般从东滚到了西,然后炸响全城!

    “西凉贼来了!”

    “城破了!”

    “大伙快逃命啊!”

    吕布腾的一下站起,抢前几步便到了一旁的甲胄支架边,一边穿戴,一边对着有些发懵的严氏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来帮我束甲!”

    见吕布面容严峻,面色铁青,吓得严氏也慌不迭的小跑赶过来,帮着吕布将甲胄的丝绦系牢。

    吕布到几步冲到屋外,提了方天画戟二话不说就走。严氏急忙跟出来,伸出了一只手臂,想要拉扯住吕布的战袍,嘴角颤巍巍想要说一些什么,却抓了一个空,眼睁睁的看着吕布头也不回的出了院门……

    外面厮杀嘶吼之声,越来越大,笼罩了全城,街坊民宅之中,深宅大院之内,也开始骚动起来。

    一个声音在西北边响起,刚开始的时候还比较模糊,但是后来不知道多少嗓门跟着一起大喊,声音也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在长安城的上空轰隆隆的袭来:“长安已克!长安已克!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待冲出后院的时候,吕布的贴身亲卫二三十人已经聚拢了起来,都等着吕布拿主意。

    吕布举起了方天画戟,话到了嘴边却停顿了一下,眼神之中目光闪动,不知道想到了一些什么……

    “温候!温候?”亲卫不明就里,出言询问道。

    唉,温候,是啊,毕竟还是朝廷的温候啊……

    吕布心中长叹一声,旋即咬咬牙,沉声说道:“带上兵刃,随某杀贼!”说完就带头冲出了府邸。

    亲卫见吕布拿定了主意,便是轰然应诺,提着刀枪就跟着吕布向声音最嘈杂的地方而去……

    此刻长安街道之上,已经是乱成一团。到处都是逃跑乱窜的百姓,到处都是混乱不堪的情形,也有散处城中的普通兵卒,也没有找到统属,在百姓乱流当中挣扎穿行。

    那些居于长安的士族高门,号令着家丁护卫,将红漆大门牢牢封死,个个举着兵刃,防着乱民闯入。

    街坊集市店铺之内,已经有多出莫名的火头升起,不管何时,总有一批只顾得眼前的人,这些泼皮破落户,见到混乱的场景,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去趁火打劫,将之前心心念念的东西抢到手!

    长安城内,就像是一个巨大蚁巢被坐到了热锅之上,杂乱无章的满满都是人在跑动,在撞到一处,在相互踩踏,在挣扎逃命,在胡乱厮杀……

    长安城之上原本晴朗的天空,也变得乌云密闭,就像是下一刻天就要塌下来一般!

    *******************

    王允的府邸,原先是就是董卓的太师府,位置并不是在皇城之外,而是在长乐宫和未央宫中间,都在皇城的城墙之内,只是隔了一道宫墻而已。

    当西凉兵攻城的消息传到的时候,王允正在用膳,当即吓得腾得一下站起,就连食碟被打翻,汤汁泼洒到了锦袍之上也没有发现。

    “哪里来的贼兵?该死!”王允左右不停的晃动着眼珠,脸上的血色尽褪,“城门校尉呢?城中巡检呢?京兆府兵呢?”

    “……”来报信的司徒府吏哑然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说道,“启禀司徒,如今城中极乱,具体情形,这个……如今贼人已杀进城内,是否调动宫中禁军平叛?”

    “这个……”王允来来回回的在厅内兜了几圈,有些犹豫,自己到底要怎么选,是固守皇城,还是将兵卒派出到城内去?



    见识和经验,甚至人展现出来的素养和底蕴,这些东西后天还可以慢慢的学习和培养,但是一个人的在面临危机的时候,那种乱麻当中寻找到最正确的拿一根线的决断力,却往往是先天的,很难有所改变。

    若是给足够充足的时间,人人都可以是聪明睿智的诸葛亮。

    尤其是在事后得知了某人在某个紧要的关头做出了某项决定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捶胸顿足,指天画地的说怎么会选择这种愚蠢之极的途径,就算是用脚趾头去想也是应该如何如何……

    但是实际上,大多数人在遭遇突然爆发出来超出了原本计划的事件的时候,那种紧张和慌乱往往会干扰了正常的思维,而能够冷静下来,立刻权衡利弊然后做出决定的人,都已经是非常的了不起了。

    王允现在,就要立刻做决定。

    是将皇城的禁军派出去平叛,还是固守皇宫的城池?

    “未曾听闻西凉贼大军来袭,攻城之贼人数定然不多!”王允停下了脚步,然后咬着牙说道,“令禁军严守皇城!速派出号令,调渭北陵邑守军前来平叛!”

    如果是普通的贼兵,王允自然是想都不想,直接令禁军出兵平叛,但是现在是西凉兵攻打了上来,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至少还能看得住,若是将禁军派出去,万一又临阵叛变了怎么办?

    况且渭水北岸的陵邑当中还有大量的兵卒,将其调来,内外夹击之下攻击这些西凉兵,也是稳妥之策。

    “……”司徒府吏迟疑了一下,但是还是拱手低头称道,“唯,谨遵司徒之令……”

    ****************

    长安城内,在城门附近的厮杀已经到了最为惨烈的时候。

    虽然樊稠是出其不意的攻下了章平门,也算是将章平门的守军杀得溃不成军,但是随着长安城内的示警的升级,越来越多的长安守军反应过来,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长安兵卒,有的甚至没有接到任何的统领号令,便自发的提着兵刃冲上前去抵抗着西凉兵。

    长安城门就有十二道,每一道城门都有一队守军,虽然这些守军平日都是分散到了各处,但是如今却在望这里集结!

    长安的城墙并没有直接损毁,若是将入侵城内的西凉兵赶出城去,再关上城门,这些西凉军依旧是没有办法拿长安城如何!

    夺门之战,再度在章平门附近展开。

    双方在狭小的范围之内刀枪相向,喷涌出漫天的血雾,时不时就有人倒下,鲜血将这一片土地都染成了深沉无比的褐红色。

    西凉兵为了突袭长安,伪装成普通百姓,都未曾披甲,长安内仓促赶来的兵卒,也并非全部都有甲胄,因此双方大部分都是毫无防护,直接展开了血肉之间的撞击!

    激烈的战斗之中,樊稠身边西凉军士卒在飞快的减少,不时有人惨叫一声当场毙命。樊稠左手擎着一块从守城兵卒哪里夺来的盾牌,原本的拿的环首刀砍在不知道何人的骨头之上卡住了拿不回来,现在也是捡的不知道是谁的一个半长的斧头在挥劈。

    凶残无比的战斗,导致在这一片区域血肉几乎都在地上铺了一层,踩下去如同踏入了泥水洼中,尽显丝滑……

    突然之间,就听见城中方向突然爆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激斗当中樊稠抬头望了一眼,骤然发现一名大汉沿着街道冲来,沿途几乎没有任何西凉兵卒可以阻挡,竟然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直冲章平门而来!

    樊稠怒声高喝道:“吕布!竖子!汝本一草芥!太师卓拔,授汝富贵!汝官汝职,汝衣汝甲,皆为太师所赐!汝不忠不孝之辈,早当一头撞死阶前!今日竟然还有何颜面在某面前!吕布!若汝先人有知,当永世不得安宁!”

    吕布将一名西凉兵砍翻,听到了樊稠的怒骂,收了方天画戟,咬着牙想要回敬几句,却发现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这个时代的人,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对于祖宗还是非常敬重的,并不像后世那种随随便便就拿家里的祖宗赌咒发誓的人那样,被言及让祖宗蒙羞,这简直就是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事情。

    吕布只觉得就像是有千言万语,然后在胸腹之间绞成一团,拥堵在嗓子眼之处,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只得面色铁青的仰天咆哮了一声,旋即挥舞着方天画戟便向樊稠所在的章平门城头杀来!

    吕布愤恨之下,方天画戟挥舞着发出如同九幽的恶鬼一般的尖啸声,在亲卫护卫之下,一步步推进,在城池下方的西凉兵根本抵挡不住吕布的攻击,渐渐地退到门洞之中……

    越来越多守城兵卒跟随在吕布周边,向前砍杀。

    就算是偶尔有几个西凉兵趁着吕布方天画戟的间隙冲了近前,也被其身边的护卫抵挡住,这些吕布亲卫皆有着甲,并且相互之间都是配合默契,不多时间就将樊稠的手下杀出了一个缺口,并且逐渐的便往城门的甬道处挤压而来。

    樊稠原本也是跟着董卓的,所以也是深知吕布的武勇,要让他上去硬拼,三五十回合之内应该还是可以抵挡,但是百合之后肯定就是够呛,再加上自己现在已经是厮杀了这么长时间了,而吕布才刚刚出现,这气力之间的差距肯定还会有影响……

    樊稠回首往长安城外一看,虽然在东面那边已经看得见那高高扬起的烟尘,但是要等下一批的西凉兵赶到,肯定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怎么办?

    怎么才能将吕布打下去?

    樊稠忽然灵光一动,一边从身边抓起一具尸首,便朝着即将踏上甬道的吕布投掷而去,一边大喝道:“快去左右寻些滚木檑石来!快快!”

    近百斤的尸首从十余米的城墙上砸下,虽然并不是像檑木那么坚硬,但是用来砸人是肯定没有什么问题的。

    间连不断的尸体从甬道上方被抛下,吕布身边的几个兵卒躲闪不及,被尸体砸中,顿时从甬道上翻到跌落。

    吕布虽然用方天画戟将连续砸来的几具尸首或者拨打,或者是砍成了两截,保持着向上突击的势头,但是随之从尸首胸腹泼洒出来的血污内脏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让其视线顿时迷蒙起来。正当吕布顶着这些血雾向甬道继续往上攻击的时候,忽然之间视线当中见到一道黑影猛然袭来!



    吕布想也不想便挥舞着方天画戟准备将其往外削砍,但是方一接触便觉得不妙,这种坚硬的感觉根本不是什么尸首,而是擂石!

    在“铛”的一轰然巨响声中,泼溅出漫天的火星!

    若不是方天画戟的质量确实可以,这样的一击也就基本上宣告一般的武器也就算是彻底的作废了……

    吕布虽然将这一块擂石成功击飞,但是也不由得往后噔噔退了好几步,撞到了身后亲卫身上才算是稳住了身形,拿着方天画戟的手也是有些酥麻。

    “该死的……”

    还没等吕布将骂声说完,就看见头顶上接二连三的抛下了几块硕大的滚木檑石!

    这些原本是堆放在城门楼内侧的抵御外敌的物资,如今却被西凉兵拿来打砸守城的兵卒,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极端的讽刺。

    纵然吕布再勇猛,但是面对这种攻击也是无法硬拼,便只能是尽可能的往甬道靠近墙体的一边贴靠,将这些砸下来的滚木檑石挑飞出去。

    跟在吕布身后的几名亲卫还有一些普通兵卒,躲闪不及,被滚木檑石砸中,几乎就是当场头破骨断,胸塌腿折!

    吕布等人向上冲杀的势头顿时被阻,被卡在甬道半途当中不能得进!

    正当吕布大吼着叫人送上盾牌,准备斜举着去卸掉砸落的擂石力道继续向上攻击的时候,从上头又抛下了几个大大的陶土坛子,砸在了吕布等人的前方,黑乎乎火油四溅开来,沾染得到处都是,甚至都溅到了吕布的脸上身上……

    樊稠的手下兵卒得到了些许的喘息机会,甚至将存储在城墙拐角的耳室里面的几坛火油都搬了出来!

    几个火把从空中转着圈落下!

    吕布终于色变,才刚刚凄厉的叫出了一声“火油!速退!”,就听见轰然一声,红蓝相间的火焰冲天而起,并迅速沿着油渍蔓延开来!

    吕布转身欲退,却发现身后甬道之上满登登挤满了人,哪里还能转瞬间都退得下去,而前方的一人多高的火焰张牙舞爪的猛的扑来,仿佛就要将吕布一口吞没!

    “跳!”

    在这一个瞬间,吕布立刻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从六七米高的甬道之上便往下纵身一跃!

    而在吕布身边几名动作稍微迟缓了一些的亲卫和兵卒,在下一刻就被巨大的火焰吞没,化成了一根火柱,发出非人的惨号声,一头栽倒下来,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没有了气息。

    吕布虽然躲过了火焰,但是落地的时候一只脚却踩在了一具尸首之上,原本就身沉体重的他,再加上一身沉重的甲胄,受力不均的脚踝顿时扭成了一个不正常的形状,痛的吕布他嗷得一声,踉跄了几步,连忙用方天画戟支撑着,才没有跌倒在地。

    几名亲卫连忙冲上前来,架着吕布便往后撤,步战若是瘸了一只腿,就算再武勇也没有办法继续打了!

    樊稠虽然站在城墙之上看见了,但是一时之间也下不来,所以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吕布在亲卫的搀扶护卫之下逃走了……

    “哈哈哈哈!吕布,竖子!有种上来跟爷爷战过三百合!”樊稠挥舞着战刀,大声的吼叫着,而就像是在呼应着樊稠的呼喝一样,长安城外的西凉援军又有一批赶来了!

    再次涌入城中的西凉兵发出更大的呼喝之声:“杀!杀!杀进长安城!”

    在甬道之上,火势依旧凶残,烧着城池的石阶和城砖噼啪作响,腾起的黑烟直冲云霄,似乎和天上的乌云连成了一片,就像是将大汉的这一片天空捅出了一个窟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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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之内,听闻了外面吵杂之声的刘协不免有些慌乱。

    这种极度令人胆寒的人员尖啸的声音,刘协没想到居然在长安还能听到第二次……

    在雒阳的时候,那一天的晚上,袁绍、曹操领兵闯进了皇宫,当时皇宫之内就是响起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声音!

    而在这种声音之后……

    刘协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时候他才理解了当初为何那时他的兄长脸色会那么白,手会那么的冷。

    “陛下勿惊,司徒已经下令宫中郎卫严守宫门,必保陛下无忧。”在寝殿之外,一名内侍宦官跪在门外说道。

    “王司徒呢?”刘协问道。

    “司徒已经至宫墙之上巡查坐镇了……”宦官回禀道。

    “哦……”刘协微微缓了一口气,然后问道,“……可知何人做乱?”

    “……启禀陛下……”宦官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据称是……是董……董贼的兵卒……”

    刘协闻言不由得一愣,然后回首看了看摆放在殿内一侧木架之上的那一把长剑,那一把董卓留下来的剑……

    “……董……董太师……”刘协喃喃的低声说道,“……你这是要来复仇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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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城墙之上,禁军兵卒穿着明晃晃的甲胄,站在宫墻之上严阵以待。

    司徒王允听着城中一阵高过一阵的喧嚣之声,不知道是方才走得急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一层汗水,声音也不由得高了几分:“什么?又有西凉叛军的援军来了?!到底城中来了多少西凉贼兵?”

    “……”在皇宫城墙之上值守的禁军统领低着头,沉默着。皇宫城门宫门都是紧闭,我能让人打探得知这些消息就已经是很不错了,哪里还可以具体知道西凉兵究竟来了几何?

    “……派去调陵邑援兵的号令发出了没有?!”王允见禁军统领回答不上来,也有些意识到自己的方才问的问题有些愚蠢,便转换了一个话题说道。

    禁军统领拱手回答道:“禀司徒,得了司徒之令后便立即派出了……”

    “善!”王允点点头,然后左右又看了看,说道,“让人多搬些守城器械来,滚木檑石呢,还不派人去取来!”

    “……”禁军统领不由得咧了咧嘴,低下头说道,“禀司徒……滚木檑石……便只有这些了……”

    “什么?!”王允瞪大了眼睛,顿时觉得不仅头上出汗,就连后背上也冒出了一层汗水出来了。

    “禀司徒……”禁军统领依旧是低着头说道,“……皇宫之内,这些滚木檑石储备原本就不如外城……”

    “……那可有火油?金汁呢?”王允虽然没有直接上阵带兵打过仗,但是至少这些东西还是懂的一些的,便连声追问。

    不曾想禁军统领却连连摇头,说道:“这个……火油仅有少许,金汁……这个……没有……”

    皇宫之内,水火乃是重中之重,哪里会大量储备易燃的火油等器物呢?

    而金汁,呵呵,每一天的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宫内的婢女宦官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夜香都收拢到一处,送到宫外去了,哪里还会存放在皇宫之内?

    “箭矢!箭矢总有吧?!”王允在袖子里面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微微颤抖着问道。

    “……有,但是也不多了……武库之内……”禁军统领飞快的看了王允一眼,然后说道,“……司徒令温候出征,搬走了一些兵械,后来走水了……便又搬到外城了一些……”

    “……”王允再也无言,只是觉得手足冰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茂陵,是汉武帝在生前就给自己修建的墓地。

    汉代人的习惯,生前荣光,死后也要厚葬。因此汉武帝很早的时候就在琢磨着给自己留一块睡觉的地方,因此在一次打猎的时候,说是在渭水之北,茂山附近发现了一只麒麟和一棵长生果树,因此就将茂山这一片圈了起来,开始制造陵墓。

    当然,所谓的麒麟还有甚至那一棵长生果树,都并没有给汉武帝带来长生不死,汉武帝时间一到,还是乖乖的钻进了茂陵,当然汉武帝害怕死后没钱用,同样也带着当时全国的三分之一的财富一起到了黄泉之下。

    但是汉武帝根本就没有想到,他老人家刚刚钻进去住了还没有三年,他这个精心修建的豪宅就被撬开了,墓室当中的玉杖和玉箱等等被当街叫卖……

    然后在接下来的一两百年的时间内,许多人担心汉武帝老人家寂寞,便纷纷自觉自发的组织了不少单人的,团队的,甚至是集团的观光访问团,一次又一次的拜访汉武帝的豪宅。

    最近的一次,拜访汉武帝豪宅的就是董卓,当然,执行人是吕布。

    但是毕竟茂陵自古以来就是长安城最大的陵邑,因此虽然汉武帝他老人家的后门被撬了好多次,但是对于旁边的茂陵邑来说,依旧是许多人生活生产的场所,当然,也是周边陵邑当中驻军最多的一个。

    茂陵南城门正对着渭水,而隔着渭水就能看见长安城上的火光冲天,隐隐的那嘶喊拼杀声,夹在在漫天的哭号和因为燃烧而倒塌的爆裂声中,从渭河对岸伴随着王允的调兵号令,传过了渭水,也传到了茂陵。

    大汉的旌旗在风中似乎也被这样的声音席卷得几乎像是要从旗杆之上撕扯下来!

    比起长安城,茂陵的城墙虽然并不是非常雄伟,但是却更加的有序,城墙之上,全身披挂整齐的兵卒肃然而立,弓手已经都将弓弦挂在了弓背之上,箭矢一根根调好了箭羽的持续,滚石檑木都整齐的堆放在一侧,在其旁边是一群辅兵,同样在等候待命。

    茂陵陵邑的南面不远处,就是横跨渭河的渭水桥,石桥附近,各种守备的器械在战乱开始不久便已经准备停当。在石桥的北端,不仅有原来的拒马和寨栅,还竖起了随时都可以布置锁连起来的鹿砦。

    只要一声令下,这些兵卒不仅可以驻守住渭水桥,还可以挺进长安城!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与茂陵城墙和渭水桥严肃萧然的气氛相比,在茂陵陵邑的城中陵守府衙之内,却是一片混乱。

    茂陵府衙之内,已经是白发苍苍的皇甫嵩虽然是年高,但是依旧精神抖擞,在堂内坐得腰杆笔直。而在其身侧,则是茂陵的邑长却有些坐不住,脸色变幻不定。

    “报……”一名兵卒狂奔到堂下,跪倒禀报道,“……章平门火起!洛城门亦火起!仍在争夺城门当中!”

    “再去打探。”皇甫嵩缓缓的说道。

    “报……长安城东再现一批贼兵,越千余人,正直奔长安章平、洛城二门!”

    “报……长安城内多处火起!”

    “报……长安城门校尉王亦,陨!破贼曹张阔,亡!贼兵正涌入长安城中!”

    “报……”

    流水一般的斥候送来情报,但是皇甫嵩仅仅都是回复四个字“再去打探”。

    “皇甫将军!”茂陵的邑长实在是按捺不住,站起身来说道,“长安城内危在旦夕!为何至此仍不发兵!”

    皇甫嵩看了茂陵的邑长一眼,淡淡的说道:“此乃军事,多说无益。汝且行本分之事即可。”

    “本分之事?”邑长强制控制着情绪,将手往南一指,说道,“皇甫将军!某倒是不知当下还有何事更重于此!贼军已经破城!而吾等竟于此坐视?!”

    皇甫嵩摇了摇头说道:“贼兵气势正盛,此时出兵未得时也。待其攻势受阻,便可一击而定……”

    “……”邑长听闻皇甫嵩的意思似乎还是要继续等下去,不由得涨的满脸通红,大声说道,“如今长安城内生灵涂炭,死伤无算!皇甫将军!多在此一刻,不知又增了多少刀下亡魂!”

    皇甫嵩漠然的看了邑长一眼,嘴角微微的动了一下,缓缓的说道:“兵者,生死尔,妇人之仁岂能成事?”

    邑长却嗤笑了一声,然后朗声说道:“皇甫将军好多托词!善!此地乃茂陵!孝武皇帝就长眠于此!但愿将军秉公行事!莫污了一世清名!”

    此言一出,皇甫嵩终于是色变,睁开拉达着得三角眼皮,直勾勾的盯着邑长说道:“汝……此言何意?”

    邑长摇了摇头说道:“皇甫将军,某乃小吏,原不应置喙多言,然朝堂之上,不管山东山西,终是大汉一家!长安城虽不如雒阳,但依旧是大汉京都!如今……却将这百年京都再陷战火,皇甫将军于心何忍!”

    皇甫嵩眼中神色变幻,长须微微颤动,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的说道:“某……倒是小觑了汝……也罢……”

    皇甫嵩叹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大堂之前,从堂外吹进来的风将他花白的胡须吹得有些散乱。

    天空之上,乌云翻滚,就像是皇甫嵩如今的心绪。

    皇甫嵩的的叔叔皇甫规是大汉的名将、凉州三明之一,一生清正,廉洁奉公,不畏权奸,却数次遭权幸奸党的陷害,每次都几乎是险死还生,就连托病免官回家之后,州郡里的官员秉承大将军梁冀的意思,仍然不放过,几次都差点将其害死。

    皇甫嵩的父亲皇甫节曾任雁门郡太守,久为边将,一生忠勇,却在一次胡人南下之中,失了县城,竟被中常侍治罪去职。

    皇甫嵩自己少年时跟着叔叔皇甫规,参加了多次平定西羌的战斗,也在黄巾之乱当中独当一面,击败了张角三兄弟,但是到如今,依旧是一个闲散的中郎将……

    而现在,皇甫嵩虽然是知命之年,但是多年的苦顿的军旅生活,却让他看起来竟然像是花甲之年的人一样。

    “某……实不想……”皇甫嵩仰望着乌云翻滚的天空,喃喃的念叨了一句什么。

    “啊?”邑长没听清楚皇甫嵩说了什么,便拱手问道,“皇甫将军?”

    皇甫嵩低下头,目光转冷,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迈步走出了大堂。

    “皇甫将军!”

    邑长还在不明就里的伸手呼唤离去的皇甫嵩,却见到原本站在大堂之外的皇甫嵩的几名亲卫面色不善的走了进来,恶狠狠的直盯着他。

    “汝等……皇甫嵩!”邑长瞬间明白了,大叫起来,“恶贼!如此行径!与谋逆何异!大汉……”

    未等邑长将话说完,皇甫嵩的亲卫就已经拔出了兵刃,直扑上来,几刀就将邑长剁翻在地,然后割下了人头,擎着出了大堂。

    “……茂陵邑长,与贼兵苟合,欲行刺将军,被当场击杀……”



    乌云密布,天阴的仿佛整个天空都即将倾覆了下来,压得人胸口心口烦闷异常。

    “什么?那个人不见了?怎么不见的,不是叫你等要看紧了?你是给老子怎么看着的?啊?”一大早,李傕听闻赵温居然在临近长安的时候消失不见了,不由得愤怒的拿着马鞭就抽了那个负责盯梢的军侯好几鞭。

    军侯也不敢躲闪,也不敢喊疼,硬生生的抗了下来,连被抽的皮开肉绽的额头留下的鲜血也不敢擦拭。军侯也是无奈,昨夜还看见那个赵温在车厢内蒙头大睡,结果次日天明再看的时候,已经是人去车空……

    赵温神出鬼没的消失了,就像他莫名其妙的出现一样。

    李傕鞭打几下,怒火也就消了一些,也知道就算是现在将这个军侯千刀万剐,也是不可能让赵温重新出现,便冲着军侯吼道:“没用的废物,给老子滚!”

    郭汜皱着眉头,说道:“此人一走……麻烦了啊……”

    赵温除了给他们带来了一大批的粮草之外,同样也给他们说了一些长安的虚实布置的情况,当然这些情况也帮助了李傕和郭汜成功的袭击了长安的城门,并且开始了对于长安城内市坊的争夺,逐渐的逼近了皇城。

    不过现在赵温一走,同样也就将李傕和郭汜的虚实带给了在长安的人。他们现在几乎是长途急行奔袭而来,其实不管是兵卒体力上还是后续的援兵上,都是短板,一旦攻击势头受到阻碍,兵卒之间的那口气松懈下来,就是一败涂地的前兆!

    怎么办?

    到了这个节点上,退兵是肯定不可能了。

    但是按照原定的计划继续攻伐皇城,那么自家的屁股后面那些陵邑的守军袭来又将如何抵挡?

    虽然赵温一再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表示那些陵邑的守军都在弘农杨氏的控制之下,不会过渡过渭水,让李傕和郭汜等人放心云云,而且还说到了关键时刻说不得还会帮助李傕等人一臂之力等等,但是眼下连赵温自己都消失不见了,又怎么能让李傕和郭汜等人再相信之前的那些所谓的保证?

    若是赵温依旧在军中,李傕和郭汜心中多少还会觉得有些安心,但是眼下的情形,似乎昨日的盟友已经不再那么的可靠,在渭水陵邑附近的军队不再可能是他们的助力,还有很大的可能会变成他们的对手……

    “渭水桥!”郭汜忽然出言说道。

    长安的地形其实李傕和郭汜还都是比较熟悉的。未央宫和长乐宫在长安城的城南的龙首原高地之上,要仰攻皇城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李傕和郭汜也不确定自己能够用多长的时间拿下皇城的城门。

    而横贯渭水的南北交通,可以让陵邑的兵卒通过的通道,就是一桥一滩。桥就是茂陵南面的渭水桥,滩涂则是霸凌处的陵滩渡口,渡口还好说,只要将一些强弓硬弩立在滩涂之上,就可以让企图渡河的兵卒吃不了兜着走,但是唯独茂陵南侧的渭水石桥,宽阔,坚固,就算是李傕和郭汜硬是想要破坏,都无从下手。

    而堵不住渭水桥,就等于是李傕和郭汜等人的联军就有可能会陷入被南北夹击的境地!

    派兵卒去渭水桥南侧去围堵么?

    不太现实。

    分兵少了根本没有多大用处,而分得多了,长安城内又无法控制得住,更不同说去攻打皇城了,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一场空?

    那要怎么办?

    樊稠带着先头部队攻陷了长安城门,胡轸带着后续援军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应该赶到了长安,若是按照原定的计划,李傕和郭汜最晚今天就要带着兵马赶到长安城下,参与攻击,并且完成对于皇城的最终包围……

    虽然说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但是李傕和郭汜原本就不是什么多才多智的人,在之前骤然得到了大量军粮和西凉散兵之后,骤然膨胀起来的的他们也就根本没有彻底思考过袭击长安这个计划的什么备用方案。

    现在突然发现自己面临着困难的抉择的时候,两个人不由得有些蒙圈,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二位将军……”从军列的队伍后方,一人带着几名兵卒骑着马赶了上来,笑着说道,“……为何行列迟缓下来,可是有什么变故不成?”

    “文和!”李傕顿时大喜,哈哈大笑着说道,“你怎么在这里?啊呀呀,这些兔崽子,也不来禀报一声,未能迎接文和,某真是失礼了!”

    贾诩淡淡的笑着说道:“贾某也是昨夜才到,见二位将军路途困顿,也就没让兵卒打搅……怎么了,为何不速进长安?”

    “这个……”李傕略有些尴尬。

    攻伐长安的计划也没有让贾诩参与,是他们两个人和张温制定的,而之前有意排挤贾诩,也是因为发现贾诩这个家伙居然在西凉军当中的影响力比他们似乎都要来得强,一封书信就可以让胡轸临阵易帜,要是再让贾诩发展下去,说不得那天他们两个就被贾诩架空了都无能为力。

    因此当时的李傕和郭汜有意识的就不想让贾诩参与进来,而现在抛开了贾诩制定出来的计划却出现了问题……

    “文和……这个是这样的……”郭汜见李傕面露尴尬,便接过了话头,向贾诩解释了一番,然后说道,“……文和可有良策,若是大事可成,郭某就算是自家官职不要,也要给文和争一个锦绣前程出来!”

    “对!少不得也要给文和取一个侯爷的爵位来!”李傕也在一旁拍胸脯。

    贾诩微微摇摇头说道:“二位将军不必如此,此乃保命之计也,何功之有?况且贾某心不在朝堂之上,只愿可平安返乡,至于官职侯爵,不要也罢……”

    李傕和郭汜相视一眼,然后又赶紧说道:“……那么,返乡也需锦衣不是?待取长安之后,金银珠宝,各类珍宝,文和便可自取……”

    “呵呵……如此也好……”贾诩微微一笑,终于是点头愿意接受了,李傕和郭汜方松了一口气。在李傕和郭汜看来,如果贾诩什么都不要,那么贾诩说的计策他们还真的不大放心,而现在既然利益捆绑到了一起,这才能让李傕和郭汜多少安些心。

    “不过区区渭水桥尔……”贾诩笑着说道,只是笑容之间透露出来一种彻骨的阴寒,“……这有何难?二位将军可如此这般即可……”



    皇甫嵩斩杀了茂陵的邑长之后,便心无旁骛的站上了陵邑的城墙,全神贯注的关注着长安的具体动向。

    茂陵的邑长的猜测并没有错,皇甫嵩选择的是观望,并不准备听从王允的号令,马上就带兵前往长安救援。

    但是茂陵的邑长同样也猜错了一点,皇甫嵩的出发点依旧是为了大汉,在他的心中,并没有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

    是的,这是他和杨彪共同的决定。

    汉朝的京都一度是长安,这没有错,但是如今时过境迁,长安已经不再适合作为大汉的都城了。看看现在局势,若是再将大汉都城定于长安,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

    皇甫嵩往远处的霸陵望去,那里是杨彪去坐镇的地方,如今当然也是丝毫不见有什么动静……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皇甫嵩似乎能够感觉得到从霸陵那边杨彪投送过来的目光,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颤动着,沉默了片刻之后,沉声说道:“传某军令!都准备好!待西凉贼军全数出现之后,便出城迎战!”

    皇甫嵩身后的亲卫连忙将皇甫嵩的命令传递了下去,顿时在陵邑城门之下,已经集结待命的兵卒们轰然应诺。

    而此时在霸陵的城墙之上,杨彪却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怜城中百姓……愿此役荡平邪逆,还大汉一朗朗乾坤……”

    刘艾在一旁说道:“杨公心忧社稷,想必苍生亦有所感,当知杨公心意也,定能一战而定!”刘艾原本是陕县令,后来董卓进京之时,见其谈吐不凡,颇有好感,便挟持着一路进了雒阳,让他在董卓太师府内任职,然后董卓西归长安的时候,也就一路带着到了长安。对于刘艾来说,董卓其实并没有多少的提携之恩,只是不得已而事之,因此当赵温私底下开始物色人选的时候,被贴上了董卓标签的刘艾也就急于洗清自己,紧紧的团结在了杨彪身边……

    杨彪笑了笑,点头说道:“借汝吉言!当愿如是!”

    不管是杨彪,还是皇甫嵩,其实都认为长安不可久留,奈何王允却始终不肯返回河南尹,加上其他方面的一些因素,便最终导致了杨彪为首的朝堂中人和王允为首的并州利益的两个派别分道扬镳。

    自从汉光武帝开始,大汉的根基就不再是关中、雍并凉一带了,而是彻头彻尾的偏重到了人口更加密集,并且是在光武帝的伟大事业当中贡献了决定性力量的冀州和豫州两个州郡。

    时也,境也。

    在杨彪的认知内,汉建国之时,这江山社稷是从前秦手中抢来的,自然要定于关中,镇住原本西秦的这些人物,但是大汉已经建国三四百年了,加上王莽之乱,如今对于汉家天下更具威胁力的怎么可能还是在关中?

    汉天子若是被长期留在长安会发生什么事情?

    王允和吕布这一文一武,本身都是并州之人,却又不和,把持了朝政又会发生什么问题?

    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杨彪都会浑身上下一遍又一遍的发汗,眼前的情况之下,不管是对大汉来说,还是对弘农杨氏来说,长安的天子尽早的回归关东,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因此,杨彪不惜以长安城为饵,一方面诱使这些西凉残兵汇集而来方便一网打尽,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狠狠将朝廷之上的竞争对手王允扫落凡尘,更重要的是,长安经此一役,便不可能在成为一个合适的京都了,汉天子必然会再次迁都!

    至于那些在战火当中哀嚎的黔首,他们既然受到大汉的庇护,如今为大汉的未来贡献牺牲一些也是应有之意。

    “报!长安城东又现大量西凉贼兵,见‘郭’字将旗!”一名斥候满头大汉的奔来禀报道。

    “好!这定是贼将郭汜!”杨彪又问道,“可有见‘李’字认旗?”

    “并无此旗!”斥候回答道。

    嗯?

    怎么只有郭汜来了,而李傕没来?

    难道还在后面?

    “报!”又是一名传令兵策马赶了过来,“皇甫将军问是否进军?”

    杨彪眼珠子左右不停的转动着,现在就进军么?

    “不,让皇甫将军再稍候片刻,等贼军齐至之后再一同而进!一举荡平!”

    杨彪最终决定要再等等,因为如果现在就进军的话,未免有点打草惊蛇之嫌,他要做一个冷静的猎手,而不是一个蹩脚的莽夫。

    就像在河中捕鱼,现在已经是有一些小鱼进到了网兜之内,需要的就是再付出一点点的耐心,让在外观望游弋的更大的鱼也掉进网中,再一举收网!

    届时,王允就将成为这一场战役的负罪之人,而弘农杨氏则是救天子百姓于水火,挽大汉社稷于将倾,到时候再凭借着天下冠族的名义,一面还都雒阳,一面令二袁休兵,既然都是山东士族,那么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冲突,坐下来谈一谈,该分的分一分,不就天下太平了?

    但是杨彪并没有想到,他的等待,并没有等来所谓李傕的旗号,反而是等来了让杨彪、皇甫嵩等人都目瞪口呆的结果!

    只见面朝渭水桥的长安城门轰然而开,乌泱泱的人哭喊震天的从城中被西凉兵驱赶了出来,如同骤然炸开的蜂群,喷涌而出!

    西凉兵卒其中有不少是羌人投诚的,对于驱赶人群这种事情,他们在没有成为董卓手下的时候其实做过不少,现在回归了老本行,简直就是驾轻就熟,在人群两侧不断的游弋,然后将走歪走慢的或鞭打或杀戮,便驱赶着是西凉兵十倍以上的普通百姓,如同泥石流一般往渭水桥滚滚而去!

    其实李傕掩了旗号,和郭汜一同到了,一进城中,就按照贾诩的计策,没有先去仰攻高高在上的皇城,而是立刻派兵围堵了一个个的市坊,将其中的普通民众全数驱赶了出来,然后便形成了现在的情形。

    渭水桥南岸,众多的民众拥堵在一起,而驻守渭水桥的北岸的那些兵卒自然不可能让这些百姓冲垮了已经预备好的防御阵地,自然是将拒马鹿角等等赶快将桥面封堵严实……



    渭水桥和河渡口,现在已经是被大量的普通长安百姓堵得严严实实,而在渭水河对岸的杨彪、皇甫嵩等人,想要领军扑长安城,要么就只能是狠下一条心,将这些百姓当成草芥杀出一条血路来,要么就只能另外搭建浮桥渡河……

    杨彪和皇甫嵩见到了这种情形,便立刻知道长安城中的情况已经变化得不再和他们料想的一样了,立刻带着兵马出了陵邑,汇集在渭水桥北侧。

    “杨公……”

    “皇甫将军……”

    两个人一照面,不用过多的言语,就明白了对方再想些什么。如果是普通人,可能面对这些民众的时候,多少还会有一些犹豫,但是杨彪和皇甫嵩是什么样的人,面对着如同蝼蚁一般的百姓的时候,岂会让这一点点的怜惜阻挡他们的大业?

    “皇甫将军,且放手施为……后续之事自有某来处置……”杨彪对着皇甫嵩拱拱手说道。对于兵阵之事,杨彪自然是不如皇甫嵩,因此便只是在后压阵,将指挥权交给了皇甫嵩。

    皇甫嵩端坐在马背之上,大量着远处被拥挤得满登登的渭水桥,然后渐渐的往南延伸,一直延伸到了长安城内,又慢慢的收了回来。虽然现在皇甫嵩他自己觉得依旧占据了主动权,也得到了杨彪的应诺,但是不知道为何心中却升起了一阵不安的感觉。

    至于那些渭水桥上和南岸的百姓,皇甫嵩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当年在攻下黄巾所在的曲阳县城,皇甫嵩将城内的十万黄巾全部杀光,尸首堆成的京观在十里之外都能看得见,可曾有一丝一毫的手软过?

    既然被赶到了战阵之上,不是友军便是敌手,纵然之前就是街坊百姓,但是现在……

    在战场上,有时候就是看谁狠,狠入不会让入敬重,但是会让入害怕。

    皇甫嵩摆了摆手,叫过一个亲卫,对他吩咐了几句。亲卫闻言,抬头看了皇甫嵩一眼,略迟疑了一下,但是依旧是拨转马前,向着渭水桥奔弛而去,在距离渭水桥前五十步的地方放缓战马,冲着渭水桥上的百姓扬声叫道:

    “大汉军法,乱军者,斩!将军仁慈,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尔等即刻转身斩杀叛军,可免一死!若怯懦不前,大军所至,莫怪军法无情!”

    渭水桥上的汉代的这些百姓闻言,看着桥北渐渐逼近的大汉军队,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安心,却只剩下了没顶的恐惧。他们现在手无寸铁,又是老弱妇孺皆有,还被紧紧的挤压在了这里,如何能够转身去找西凉兵拼命?

    如果真的能够拼命,他们又怎么会被像羊群一样驱赶而来?

    如果真的要到他们上阵拼命的时候,那么渭水桥这些吃喝着他们的辛辛苦苦种植收获来的粮草的将帅兵卒,又是做什么用的?

    就算是再愚蠢的百姓,听到了皇甫嵩派人的传话,也都是明白其实这并不是真的希望他们就能转身参加战斗,仅仅是找个一个杀人的借口而已。

    百姓们纷纷乱乱的大声嚎哭起来:

    “将军,救命啊……”

    “陈啊三,我是你叔啊,你认得我吗?这都是街坊邻居,你行行好,让我们过去吧……”

    “苍天啊……谁来救救我们啊……”

    “不要杀我们……不要杀我们……”

    “老天爷,给一条生路吧……”

    几百上千的人哭喊声混在在一起,和长安城内的哭号声汇集在一处,直冲云霄!

    渭水桥南面西凉兵不管不顾的继续将人望渭水桥驱赶,许多人被挤到,被踩踏,甚至在人群当中硬生生的被挤断了胸骨,喷着血却依旧倒不下来,被人群推搡着往前……

    桥上和南岸,不时有人被推倒失足,就像是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的掉落到了渭河之中,然后转眼间就被河水淹没带走……

    而最在前端的百姓面对着皇甫嵩的拒马鹿角,还有那一排排明晃晃的枪头,想要退却却根本就退不了,只能是一点点被被推搡得距离死亡越来越近。

    在拒马后面的举着长枪的兵卒根本不敢看这些百姓,这些人都是长安城内的百姓,有的是邻居,有的是朋友,而现在都在他们的面前,苦苦哀求着能得到一条活路……

    “前阵兵卒,重复号令!”皇甫嵩的亲卫大声喝道。

    “重复号令!听到了没有?!”统管前阵的军侯曲长们连忙连声喝问道,“都他娘的聋了还是哑了?!重复号令!”

    “大汉军法,乱军者,斩……将军仁慈……”

    前阵的兵卒闭着眼睛,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嘶声力竭的将皇甫嵩的命令一再重复了三遍。

    皇甫嵩听到了前阵兵卒的叫喊,微微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说道:“三令五申已毕!击鼓!即刻进军!阻挡者,皆斩之!”

    战鼓轰隆隆的敲响,弓箭手将箭矢搭在了弓背之上,在基层军官的号令之下,斜斜的指向了天空。

    一行行一列列的兵卒聚集在一起,穿着精致的甲胄,举着明晃晃的刀枪,一步步向前逼近。

    但是这一刻,他们的对手,并不是什么寇边的贼人,也不是作乱的匪徒,而是自己的乡邻,是用辛勤的双手供养着他们的自家百姓。

    “杀!”

    一边是器械精良的大汉禁军,一边是长安城中的普通百姓,在这渭水桥上,终于是碰到了一起。

    兵卒们起初还涕泪横流的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向着熟悉的街坊邻居砍杀而去,但是随着鲜血越流越多,普通百姓又像是洪水一般一浪又一浪的涌来,这些兵卒脸上的泪水也渐渐的干涸了,只剩下了麻木的表情,麻木的听着号令,麻木的收割着生命……

    一个又一个的百姓在刀枪中倒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甚至拥堵到被砍死了射死了捅死了都还不能倒下……

    一具又一具的尸首被从渭水桥上清除出去,然后腾出来的空间立刻被前进的兵卒还有后续而来的百姓又给重新填满。

    皇甫嵩看着兵卒前进的步伐虽然缓慢,但也是逐渐的伴随着那横流的鲜血和层层叠叠的尸首在逐渐推进,微微的点了点头,在心中说道,为了大汉,纵然某满手血污又何妨?更何况,古今名将,哪一个不是站在千万白骨之上?

    渭水现在已经全部变成了红色,一具又一具的尸首在河水当中上下浮动着,向着远方流淌而去……



    兵卒在推进。

    手无寸铁的百姓在死去。

    有人觉得皇甫冷血,但是无疑他选择了最有效的方式。绕道,那么西凉兵也驱逐百姓绕道呢?以百姓围堵,一则让皇甫耽误时间,二则让他投鼠忌器,然而皇甫嵩直接挥军进攻,就是告诉西凉兵,这一招没有用!

    是的,没有错,除了渭水桥和最近的霸陵滩涂之外,还有其他的渡口和小桥,但是难道皇甫嵩领着兵卒绕道,李傕和郭汜这些西凉兵就不会让百姓也绕道么?

    到时候不但兵卒空废体力,所要面对的依旧是同样的局面。

    皇甫嵩当年战黄巾,也没少遇到这样的情况,深知越是躲避越解决不了问题,只能是以强硬的态度和手段,告诉这些西凉兵,告诉李傕等人,就算是天塌下来,皇甫嵩也不会后退半步!

    至于兵卒的士气跌落,皇甫嵩也看在眼中,但是这些都不算是什么问题,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和西凉兵比长处,而是比较谁更撑不住!

    难道当年战黄巾的时候兵卒的士气就高昂过?面对什么神神鬼鬼,不怕疼不怕流血的黄巾力士的时候,兵卒的士气还是一往无前?

    但是依旧不是这样走过来了,不就是这样打败了黄巾了么?

    刀枪已经举起,必然要收获一些什么!

    而现在,皇甫嵩清楚的知道,就算是自己的兵卒士气略有下降,但是不论是装备还是体力,都在西凉兵的上风,只要是正面接触,他自然可以就像是屠戮这些挡路的百姓一样,将那些远道而来,没有任何休息便投入战斗的西凉兵,全数击败!

    就在皇甫嵩命令着兵卒一层层的就像是剥蒜衣一样,将阻挡在前面的长安百姓屠杀剥去的时候,眼见着即将突破了渭水桥,忽然听到河对岸西凉军阵之下传来一声暴喝:

    “皇甫义真!且看这是何人?!”

    西凉兵哗啦啦分开了两侧,从阵中间押出了一群人。

    皇甫嵩定睛一看,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这些人多半比较年轻,和之前那些葛布旧麻的平头百姓不同,各个都是穿着锦罗绸缎,有的还有头冠,说明至少在长安当中至少有任官职,虽然是被五花大绑显得有些狼狈,但还是挣扎着不想失去平日的凤仪,显然是士族的子弟……

    皇甫嵩认得这些人,这些略显得年轻的士族子弟,几乎都是在朝堂之上的那些群臣的子嗣。

    “皇甫义真,若汝胆敢过桥半步!哈哈,小心这些人的人头落地!来啊!将这群竖子押上前去!”胡轸大大咧咧的喊道,反正抓来的都是之前被董卓胁迫而来的雒阳的士族官吏的子嗣,而他自己又准备过了这一关之后就远走西凉,带着兵马去做西域做一个草头王,自然是毫无顾忌的担任了这一份差事。

    托董卓的福,因为从雒阳携裹而来的百官是在是太多了,因此不想原本长安的官吏一样是分散住在了城中和各个陵邑处,而是基本上集中在了北第坊之中,虽然是临近了皇宫,也算是一等一的富贵之地,但是现在也就成为了笼中之鸟,一抓一个准。

    胡轸可以毫不在意,但是并不意味着皇甫嵩就可以痛下杀手。

    这些人……

    和那些平头百姓完全不同。

    皇甫嵩的目光从这群人上扫过,这些有些是他的老友之孙,有的是熟识同僚之子,有的甚至是千里薄田单苗一根,平日里是宝贝得不得了,却没想到今日却被西凉兵捆绑到了阵前……

    “义真世叔!我是郭子任啊,速来救我!”

    “皇甫伯伯!我在这,我在这……”

    这些年轻人平日里高高在上吆五喝六习惯了,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凭借的那点身份完全吓不住西凉人,被这些粗手粗脚的大头兵拢肩头捆成了一个个粽子,虽然勉力镇定,尽可能的保持着风度,但实际上内心都很害怕,尤其是见到渭水桥这里的惨状,如同地狱一般的血河和满河漂浮的尸首,一脚踩下便是“咕叽”一声,满脚背都是血浆,不由得腿脚都打颤起来,身子有的人都直接尿了裤子,若不是身后的西凉兵硬拖拽着,简直连步伐都迈不开……

    因此这些人见到了皇甫嵩就跟见到了亲人一样,纷纷扯着脖子大声呼喝起来,巴不得皇甫嵩立刻化身成为救苦救难的大英雄,将他们从这个可怖的血海当中救出去。

    当然,在这其中,也有一些见过世面的人,也没有像其他的菜鸟一样的不堪,但是也面色深沉,默然无言,只是用目光牢牢的盯着皇甫嵩,因为这些人也知道,他们现在的死活就在皇甫嵩的一念之间。

    皇甫嵩将牙咬了又咬,脸上的肌肉咯嘣直跳,虽然他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不管不顾的继续将兵卒派上去,讲这些世家子弟全数当成是普通百姓一般屠戮干净,然后这些远道而来又经过了激烈战斗的西凉兵肯定是抵挡不住自己的部队的,但是……

    但是……

    这完全不一样啊!

    完全不一样啊!

    该死!

    皇甫嵩知道,如果今天他痛下了杀手,这些山东士族弟子的父辈们虽然不一定会当场跳作起来,和自己拼个你死我活,说不定还有一些会抹着热泪,不住的当着面和自己说杀得对,杀得好,但是实际上,等过段时间……

    正所谓杀人父母,不共戴天。

    而若是将这些士族高官们的千里独苗给刨断了根,这些关东士族会心宽宽的大度说道无妨无妨,我等只会将仇恨记在西凉兵身上,与你皇甫无关,况且还可以再娶几房小妾努努力,就算是完事了?

    怎么可能?!

    皇甫嵩清楚,若是他胆敢这样做,不仅是他的未来,甚至是整个皇甫家族的未来,从此就必定是走向末路!

    那么自己这么多年忍辱负重,甚至不惜在董卓面前磕头跪拜,和关东士族尽可能的去拉好关系的种种作为,岂不是全数付之东流,化成了泡影?

    “全军且慢!……去请杨公来阵前!”皇甫嵩左右衡量之下,最终是做出了有利于自己,有利于整个皇甫家族的决定……



    渭水对岸的胡轸坐在马背上,也是紧紧的关注着皇甫嵩的动向。虽然贾诩说的时候信心满满,但是胡轸却不知道皇甫嵩会不会按照贾诩所说的一般,如今见皇甫嵩的兵卒缓下来了,不由得心中大定。

    贾诩原本计划当中就是没想着用这些普通百姓就能阻挡住杨彪皇甫嵩的脚步,这些百姓只不过是为了争取一点时间来搜罗更多的在长安城当中的百官而已。

    什么叫物伤其类?

    一个普通的人会因为死了一群蚂蚁,又或是死了几窝蜜蜂,更甚者是宰杀了几棚的牛羊而伤心难过,悲痛欲绝么?

    多半不会。

    说不定还会痛痛快快的张开大嘴,准备吃一顿正儿八经的蚂蚁上树,牛羊饕餮豪华盛宴而开心兴奋……

    为何?

    就是物伤其类。

    和普通人没有把牛羊这些牲畜当成自己的同类一样,杨彪和皇甫嵩也同样没有把处于大汉最底层的这些百姓当成是自己的同类。

    这些百姓,这些黔首,这些布衣,这些黎民,只是一群蝼蚁,只是一群工蜂,只是一群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的飞蛾,只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夏虫。

    就像是后世,虽然每个公司都在叫嚣着“顾客是上帝”,“消费者是衣食父母”,但是知道他们老总在集结营销部、企划部在开会时候说的是什么?手中捏着的报告又写的是什么?

    一模一样的道理。

    大汉的这些愚钝的百姓千千万万,死上十万,甚至几十万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士族不一样了……

    士族才是人啊!

    这些士族子弟,才是杨彪和皇甫嵩在意识形态里面属于真正的人啊!

    这些被捆绑起来,推到了阵前的这些士族子弟,才是杨彪和皇甫嵩心目当中的同类!

    而对于胡轸来说,他却并没有想那么多,只不过听从贾诩的计策安排行事而已,看见了当下皇甫嵩的反应,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兵家之事,本身就是凭借这一股血勇之气,现在皇甫嵩的这些兵卒,最先的锐气已经在长安百姓上消耗大半,现在又被硬生生停住了脚步,不管是从精神上还是从身体上,疲惫感会很快的翻涌上来,时间拖得越久,也就越没有机会再打下去了。

    杨彪也赶了上来,见到桥对岸的情形,不由得也发懵了片刻,然后旋即高声喝道:“胡轸!汝竟行此卑鄙之事,胆敢屠戮堂堂朝廷大臣诸公之子嗣,罪大恶极……”

    还没等杨彪说完,胡轸仰天哈哈大笑,向后一指,说道:“杨公!少来这套!要栽赃嫁祸也要看清楚!你且看看城头之上!”

    杨彪猛地转头一看,只见远远的长安城头之上,影影倬倬在火光中出现了不少的人,依稀还能辨认的出就是那些子嗣被捆绑而来的山东士族,朝中的大员。

    “这……这……”见到这般情形,杨彪也是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若只是依着杨彪方才的想法,讲这些事情硬赖到西凉兵上,纵然是有百姓和兵卒,不过在乱军当中谁能讲的完全清楚,再付出一些利益妥协之后,多少也可以糊弄过去,但是现在要当着这些朝中官员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出手,这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了。

    皇甫嵩不想担这个责任,难道他杨彪就胆敢这么多的山东士族作对了?

    难道自己先去杀了这些人,再去这些山东士族面前剖腹谢罪?

    开什么玩笑?

    就算是自己不想要这条小命了,但是杨家的颜面呢?

    弘农杨家的前程呢?

    若是没有了这些次一等的士族附庸和支持,那还能是天下冠族么?

    弘农已经算是被董卓废掉了大半了,如果再失去了这些士族们的支持,将来还怎么和袁家去争?

    “某也不多说其他,今日之内,你我暂且休兵,明日天明我就放了这些人,大家做上一场!各凭真本事!如何?”胡轸大大咧咧的吼道,“若杨公不同意,大可以尽管攻过来!某等大不了即刻便往西而逃!反正某的儿郎也捞够好处了!哈哈哈哈,就算是占山为王也够快活一阵了!只不过……嘿嘿嘿嘿,看杨公如何面对朝中官员?!有何面目重返山东?!”

    杨彪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指甲都嵌到了肉里,“……若明日汝等又行此卑劣之事,又待如何?”

    胡轸嗤的一声,然后拍着胸脯,一点面子都没给杨彪留下,说道:“要不是老子儿郎们都是远道而来,都没有好好修整过,哪里还会用这种恶心的方法?杨公尽管放心,明日天明,某定然放人!某乃西凉汉子,吐个唾沫砸个坑,肯定说话算话!岂能像某些杂种一样,当面笑哈哈,背后立刻下刀子?”

    “……便依汝言,暂且休兵!”杨彪沉默了一会儿,就当做听不出来胡轸的讥讽,扬声说道,“各位世侄!杨某便只能做如此了,明日若是这贼再行此卑劣手段……杨某也是无能为力了!”

    “重复杨公之言!”皇甫嵩当即下令道。

    “暂且休兵……”当即兵卒就齐声重复了起来,为的就是让城头上的官员们也能听到,只不过眼下这个情形,却显得那么的讽刺和可笑。

    死了多少黔首,沾染上了多少百姓的鲜血都不能停下来的兵阵脚步,却因为几十个朝中大员的子嗣停住了。

    皇宫之内,刘家的天子安危还不得而知,两家军队就已经在交换着筹码,隔着已经被染成了血河的渭水相互谈判。

    大汉的军队,一只强悍的边军,一只精壮的禁军,在此时此刻,手中的刀枪上面沾染的不是外族,不是蛮夷,更不是侵略者的鲜血,而是争相砍下了自家的百姓的头颅。

    苍天之上,乌云翻滚。

    大地之上,血肉横流。

    长安城头的火光和黑烟似乎都在哭泣着、呐喊着、询问着:

    这难道就是大汉?

    这难道就是历经了四百余年,跌宕起伏的大汉?

    这难道就是煌煌多少人杰,曾经横跨东西,远击漠北,发出振聋发聩“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大汉?



    “敢问司徒何在?”吕布在皇城的城池门下,仰着头往上叫道。

    吕布扭伤了脚踝,虽然简单进行处理了一下,但是依旧是红肿起来,涨得连战靴都穿不上,更不用说下地行走了,自然也无法踩着马镫,只能是光着一只脚,骑在了赤兔马上,然后用绳索捆在侧面了事。

    此时李傕郭汜等人已经是涌入了长安城,正在从北第坊那边开始围堵那些还未逃走,或者是保存了一丝幻想将自家的府门死死关住就仿佛可以置身事外的那些朝廷官员。

    伴随着西凉兵的大量增加,紧靠吕布和一两百名聚齐起来的兵卒已经完全无法抵挡得住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的西凉兵,更不用说将其打回去了,便只能是不断后撤,一直退到了未央宫前面皇城的驰道之上。

    大汉司徒,王允的身影在皇宫城墙上露了出来,看了看下面的吕布,问道:“城中情况如何?”

    赤兔马焦躁不安的踢踏着,转着小圈子,吕布不得不也跟着一边转圈,一边仰头回答道:“城中极乱!兵无统属!将无分寸!贼兵已破章平,洛城二门!正往此地而来!”

    听到了吕布讲出城中这样的情形,皇城之上的戍守的禁军都不由得一阵骚乱。

    这些皇城的禁军每日穿着锃光瓦亮的甲胄,雄赳赳气昂昂的在皇城之中守卫,平日内也瞧不起那些风里来雪里去的边军,甚至也觉得自己比起长安城普通的巡城兵卒,那些靠着城门吃拿着老百姓货物的要高贵出不少,但是现在听到了长安城中出现了这样一群恶贼的时候,不由得也有一些心里毛毛的。

    王允的手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然后马上又问道:“陵邑之兵何在?”

    “未曾见到!”吕布大声的说道,“某愿为前驱!请司徒速发兵将往城中平叛!”

    虽然吕布可以肯定,城中的兵卒并没有完全都被西凉兵杀光,但是城中的兵卒已经完全没有了编制,没有统属,没有集结好的战阵,根本就没有办法和这些越来越多的西凉兵相抗衡,因此只能是找到尚算是兵卒完整的皇城这里来。

    “这个……”王允回头看了看左右的这些皇城禁军,却发现这些平日内都高高昂着头颅,像是一只骄傲的大公鸡一样的兵卒,现在却一个个缩得跟鹌鹑一样,那几个禁军统领,低着头,就像是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一般。

    王允的心就像是沉到了冰窖一般。

    兵无士气,将无血勇,这兵卒就算是出了皇城迎战,又会有几分的胜算?

    并且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禁军留在皇城之上,多少凭借这个城墙,这个龙首原的坡度,多少还是可以守上一段时间的,而若是将禁军派了出去……

    这吕布值不值得自己完全托付?

    “温候,城中禁军需镇守二宫,不得擅离!”王允冲着吕布说道,“城西建章宫内有兵卒,汝可调其兵来援!”

    因为长安城内实在是太小了一些,因此后来一些宫殿都没有办法满足汉武帝的散步需求,因此建章宫是在汉武帝长安城外西郊外兴建的宫殿,为了从未央宫到建章宫往来方便,汉武帝甚至做出了世界上第一座过街天桥,可以从未央宫直接就到建章宫,被称为飞阁辇道……

    后来因为王莽之乱的时候毁于了战火,虽然后来又被刘家皇帝陆续的拨款重建,但是因为其毕竟没有像未央宫和长乐宫一样更具有皇家的意义,所以建章宫建建停停,停停建建,一直都没有全部完工。不过毕竟是皇家宫殿,所以也有几百兵卒在那边值守。

    不过也就是几百兵卒而已……

    吕布几乎是哭笑不得。

    “建章宫内兵寡卒少,如何能抵挡贼兵?”吕布仰着头,做着最后的努力,“……若不然,且开门让某进城,一同守城便是!”

    王允还是摇头,皇城的城门不是像平常人家的大门,下个门闩就能打开的,三层粗大的城门闩不说,为了保证皇城的城门不会被轻易的撞击打开,守城的兵卒已经在城门后面加固了不少的城门支架,甚至在城门通道上也布下了拒马鹿角等物,将门洞都堵了个严实。

    难道为了城外的吕布,还有那一两百不知从何而来的兵卒,就将原先准备好的这些都撤掉,再去开启城门不成?

    正在王允迟疑的时候,忽然看到几十名的兵卒从章台街上冲了过来!

    吕布也是一惊,连忙转身准备迎敌,却未曾想到来的并不是西凉兵,而是张辽、高顺带了些许的残兵赶了过来……

    “温候!”张辽提着长枪,连战马都没有,跟在步卒当中而来,枪头之上的红缨之内还有鲜血在往下滴淌,显然是也经过了一阵的拼杀,“城中已乱!贼军已逼近北第坊!正大肆搜捕城中百官及家眷!吾等冲杀了几次,奈何贼子兵多,着实冲不过去!”

    “什么?!”吕布的家就在北第坊,家中还有严氏等人,听闻此言不由得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站在宫墻之上的王允见不是敌军,也松了一口气,但是张辽等人的突然出现也是给他敲了一个警钟,这一次幸好来的是张辽等人,要是正好自己下令开了皇宫城门,来的还会是友军么?

    “宫门已锁!不可轻启!温候且速去建章宫!”

    王允高高的向着吕布摆了摆手,从长安城上空吹来的风扯开了他的宽大的袖子,露出了一只显得有些松弛苍老的手臂……

    “司徒!王司徒……”

    吕布仰头大叫,却看到王允已经将脑袋从宫墻之上缩了回去,也不再回答他的话语。

    “温候?”张辽有些担心的看着吕布。

    高顺则是上前一步,说道:“温候,不若温候先去建章宫,某带些人手去北第坊,便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护得温候家眷安全!”

    吕布痛苦的在空中狠狠的挥舞了一下方天画戟,方天画戟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啸,仿佛是九幽下恶鬼的哭嚎,“……不!走!一起去建章宫!”

    “温候!”高顺还待再劝。

    “我说去建章宫!”吕布咆哮着,吼完了便率先打马先行了。

    张辽和高顺对视了一眼,也只能是无奈的跟着吕布一同往建章宫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