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诡三国 > 全文阅读
诡三国txt下载

    当年还在后世的时候,斐潜也看过三国,然而都是囫囵吞枣,猪八戒吃人参果,知道读过了,但是不解其味,更不用说深刻理解了,而现在各种事件,各种形式却不得不逼迫着斐潜去更深入的了解三国。◢随*梦◢小*.lā

    因为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代替斐潜自己做决定,任何事情,甚至是偶尔的一言一行,都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汉代,讲究的是一诺千金,看重的是一言九鼎。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是不能随意更改的,像后世打着“心直口快”的招牌胡言乱语的,或者说见势不对便叫着要收回“所说的话”的,在汉代,基本上都会被人所鄙视,并且会渐渐将这类型的人排除出圈子。..

    为何杨彪一上来就悲天怜人的大放悲声,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在这种情况之下给与斐潜压力,迫使斐潜说出一些原本正常状态之下不会说出的话语,然后自然就可以顺着杆子向上爬了……

    斐潜都还记得有一个叫做杨瓒的家伙死在了并州这里,像世家这样记仇都能记上几辈子的生物,又怎么会轻易的放弃?

    因此,斐潜自然也要多出几分的小心谨慎来。

    权利就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毒品,尝过一次之后,便会上了瘾。

    徐庶似乎是觉得大堂之内有些口渴,便让在大堂之外的侍者去烧些热水来,然后才小声的说道:“中郎,我看杨公多半是以此试探虚实而已……”

    “何种虚实?”斐潜问道。

    徐庶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但凡兵卒之统帅,多半分为两种。其一以大义统之,身为贵人,高高在上,就算是将兵几十年,其下的兵卒多半也是仅知其名,未见其人。其二,身为卒先,吃穿俱同,恩赏威罚,虽无贵气,然号令一出,兵卒莫敢违背。”

    斐潜点点头,说道:“这么说来,杨公负责的是大义,皇甫嵩则是走身为卒先的路子?还是说……”

    斐潜看了徐庶一眼,发现徐庶在冲着自己点点头,表示斐潜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哦……哈哈哈……”斐潜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真是……真是……”

    斐潜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只得苦笑的摇着头。

    ******************

    “雕**啊……”一名坐在一头小瘦驴上的文士,仰着头看了看依旧在修葺不停的工匠,啧啧了几声,也不知道是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是感慨还是叹息。

    小黑瘦驴,黑瘦黑瘦,就连肋骨都看得出来几根,但是就算如此,也引来了不少流民的目光,不过在看到小黑驴旁边的矮墩墩的一条壮汉之后,便纷纷又低下了头去。

    文士恍然未觉,只是抬着头东看看,西看看。

    “公子,这就进城么?”在小黑瘦驴旁边的壮汉,一手牵着小黑瘦驴的缰绳,一手扛着一杆长枪,在长枪枪杆之上还挂着一个包袱,一身的葛布袍,用麻绳系在腰上,还别着一个小斧头,虽然天气还并不是非常暖和,但是裸露出来的胳膊却粗壮无比。

    “啊……进,当然,进城!”文士晃晃悠悠的说道。

    “好勒!”壮汉说道,然后便要拉扯着小瘦驴往前,然而小瘦驴或许是走得累的,还是肚皮饿了,原地不肯动弹,死死绷着四肢任壮汉拉扯得在地上拖出了四条蹄子印迹,就是不肯往前。

    “你个蠢驴!”壮汉大怒,掉头就骂道,然后又意识到了一些什么,赶忙对文士说道,“啊……公子,不是说你……”

    文士叹了口气,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然后一抬腿,从小瘦驴身上跳了下来,背着手晃晃悠悠的便往前而去。

    壮汉连忙想要跟上,小瘦驴却死活的不肯动弹,于是又急又怒,便一弯腰将小瘦驴抗在了肩上,也不管小瘦驴嗯昂嗯昂的叫得凄惨,迈开两条腿便往前追去。

    “哪里来的?到此地要做什么?要来卖驴的?”雕**守城的兵卒上下打量了一下文士,又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扛着瘦驴的壮汉,多少有些忍俊不禁,连忙咳嗽两声,一本正经的问道。

    文士从怀里掏出了一份过所,递给了在城门处值守的队率,说道:“非也,非也,某乃陈留乘城人士,四方游学,闻护匈中郎收复阴山,欲往一览冠军侯所遗也。”

    “嗯……这样啊……”队率大概听懂了意思,然后又看了看过所的批文,便挥挥手,让文士进关了。

    看着文士和壮汉两人一驴,摇摇晃晃走了进去,一旁的小兵听不懂方才文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凑了上来问道:“头儿,这是哪里来的啊,真是好怪异……啧啧,还扛着驴,这是人骑驴还是驴骑人啊……”

    “哈哈……你懂什么?游学懂么?”队率忍不住笑了两声,然后赶快收了笑,呵斥道,“知道什么人才能游学?你个臭小子,少唧唧歪歪,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文士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壮汉依旧扛着瘦驴,不由得摇摇头,然后示意让壮汉将驴放下,又让壮汉冲包袱当中拿了块面饼子,用绳子系了,吊在长枪之上,又将长枪绑在了瘦驴身上,使得面饼子就在瘦驴面前晃荡着……

    “行了……不用管它,走吧……”文士笑了笑,然后又爬上了驴背。

    瘦驴受到了面饼子的引诱,便忘却了之前犟着死活不肯走的事情,走一步便伸着脑袋去够那一块面饼子,却发现似乎还差了一点距离,便又往前走一步……

    壮汉哈哈大笑,说道:“公子这方法好啊!这蠢驴,早就该整治整治它了!”

    文士却并没有回应,只是抬眼往前望去。

    雕**并不大,街道也就是三横两纵,简单明了,位于城中的雕阴府衙极其明显,在府衙大门之前,几名军士站的笔直。

    “总算是到了……”文士从包袱内拿出了一封名刺,然后递给了壮汉,让壮汉前去府衙大门投递。

    看着壮汉拿着名刺上前了,文士微微垂下目光,看着那个还在试图伸着脖子咬面饼的瘦驴,喃喃的低声说道:“……但愿是个看得长远的家伙……别跟你一样哈……”



    “李进?字退治?陈留乘城人?”斐潜拿着名刺,琢磨了一下,实在是没有印象,但还是让人将人请了进来。

    不管怎么说,从陈留到这里也是千里迢迢,多少也不容易,更何况蔡邕也是陈留人,搞不好是有什么事情也说不定。

    斐潜下了大堂,站在院门之处,只见到一个文士,大概三十多岁的模样,一身青玄色的长袍,头带方巾,衣服上很是有些尘土的痕迹,显然是长途跋涉但是未能更换衣服就来了,有些瘦弱,蓄着长须,目光炯炯。

    “拜见中郎。”李进上前拱手作揖,说道,声调不急不缓,略带着一种韵味,“不才久仰中郎大名,远道而来,求见心切,未备衣容,实乃罪过。”

    斐潜笑着,伸手虚引道:“斐某微薄之名,何足挂齿……足下高人风范,何必介怀些许尘埃,还请入内就坐……”

    李进哈哈一笑,再次拱手谢道:“得名动天下,马踏阴山斐中郎相邀,何幸有之!中郎先请……”

    两人又是一番礼节上的谦让,才进了大堂。

    斐潜先让侍从去端上了茶汤,又随意闲扯了几句路途见闻什么的之后,才说道:“退治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称见教……”李进拱了拱手说道,“不知斐中郎对于‘名望’二字有何见解?”

    “名望?”斐潜重复了一下。

    李进点点头,说道:“正是。如今中郎克复阴山,亦是名望正盛之时……”

    “名也,正也,黄帝以正名百物;望也,远图也,跂予望之正如其是。”斐潜不明白李进究竟是什么意思,便给出了一个比较正统一些的回答。

    李进笑笑,点点头,然后说道:“中郎所言极是。名望,世人所欲也,然也分为三等……”

    “愿闻其详。”斐潜明白戏肉来了,便端坐而问道。

    李进倒也没有什么拿捏推脱什么的,便直接说道:“夫下等名望者,虽声名在外,然多有恶行,乡野之间,路人侧目,惧其名,恐其声,豪行乡郡,强横一方;中等名望者,以名取利,以望获势,求名望则如同求权势,纵然隐于山林,亦期一日可登朝堂;上等名望者,当如上古贤人,修德养行,名望自生,谦谦仁义,堂堂君子。”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道:“谨受教。”

    李进说的是名望,不过也不是完全的在说名望,只是要怎样去理解,这就靠个人的本事了。

    李进微微笑了笑,然后捋了捋胡须,看了一眼斐潜,说道:“敢问中郎,欲求何等名望?”

    斐潜目光一动,并没有直接回答李进的问题,而是笑着说道:“名望不可强求,君子当贤德,分义而行下,则当无忧矣。”

    李进听了,却大笑起来,说道:“中郎,若真如此言,祸事近之矣!”

    “何出此言?”斐潜看着李进问道。

    李进站起身,拱拱手说道:“原以为中郎智勇双全,当立不世之功……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罢了,就当某未曾来过……告辞,告辞!”

    这人,一句话说不痛快就走,有这样的么?

    不过这也是汉代的士族文人的一个特色,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在很多时候割席断交这种情节,不仅仅是在春秋战国时期有,也绵延到了汉代士族之间,在表现憎恶的情绪上也比较的明显,而且越是名士则越是有这样的情结。

    但是这个李进,也不是所谓的名士啊,至少斐潜自己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号的角色……

    那么,是这样任其走了,还是再挽留一下?

    斐潜眨了眨眼,还是觉得需要多少挽留一下,毕竟一个方面现在自己还是草创期间,另外一个方面李进这个名字虽然不是很响亮,但毕竟是陈留人士,搞不好和陈留的那一帮子人相互之间有什么联系……

    反正若是这个李进只是哗众取宠,夸大言辞之辈,大不了哄上一段时间,便打发了就是。

    不过李进倒是不依不饶,见斐潜挽留,还继续追问斐潜道:“如今中郎可言欲求何等名望否?”

    “这个……上古贤人不可追,为恶乡邻不可取,某当折中取之……”斐潜无奈,便回答道。

    却不料李进还是笑笑,继续抬脚向外走。

    “……丈夫自当擎吴钩,千里江山觅封侯!”

    李进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盯着斐潜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说道:“未想到中郎谨慎如斯……也罢……”

    李进正了正衣冠,然后郑重的向斐潜拜了一拜,说道:“在下多有失礼……另有一事,望中郎海涵……某非陈留人士……某乃颍川荀谌也……见过中郎!”

    等等,不是李进,而是荀谌?

    这特喵的是什么情况?

    荀谌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

    此时此刻,远在兖州的东郡之内,曹操的治所之中。

    小楼依旧,人却不同。

    戏志才扭着头,看着院内桃花缤纷,忽然转回首,拍案而起:“有你这样来的么?说好要带的美酒呢?”

    坐在戏志才对面的荀彧,丝毫没有收到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的影响,依旧是温和的微笑着说道:“怎么?酒又喝光了?”

    戏志才,或者说是郭嘉,叹了一口气,意兴阑珊的说道:“太贵了,买不起啊……算了,不说了……倒是你来这里,嗯,你家的那些老头子同意了?”

    荀彧俊美的面庞上露出了一点点的冷意,沉默了片刻之后,微微点了点头道:“叔父生前曾言……国难当前,二袁不思社稷,独逞骄横,难当重任……”

    荀爽在跟着刘协去长安不久,就因为年老又长途跋涉,便染病不起,也没有撑过多久,就病逝了。荀彧前往长安迎回了荀爽的棺椁,将他重新安葬在荀家的墓园之内,自然也就得到了荀爽临终之前留下的一些东西……

    荀爽不满董卓的执政,也看不惯袁绍和袁术为了私心,迟迟不做出迎汉帝的举措,这最终导致了荀爽给整个的颍川荀氏下达了指令,不许荀家子弟再继续辅佐二袁……



    原本荀家一大帮子都在颍川,对于荀爽比较侧重于荀彧这个事情也有很多人怀着不同的意见,但是因为被董卓派遣了徐荣搞了一次,后来又被李傕郭汜再度洗劫了一次之后,许多留在颍川附近的荀家的人员惨遭不幸,所以又有人想起了荀彧之前劝慰荀家的人迁徙的事情来了,便纷纷觉得这个荀彧或许有一些远见……

    因此荀彧便比之前多了几分明面上和暗地里的支持。

    戏志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然后很随意的吧砸了两下,显然是有些嫌弃茶汤的味道。在荀彧面前,戏志才几乎也不掩饰什么,便放下了茶碗直接说道:“真是难喝,还不如劣酒呢……嗯,按照你的想法,准备怎么做?”

    荀彧微微抬眼,自动忽略了戏志才最前面的半句话,然后说道:“你不是已经着手在做了么?”

    戏志才忽然僵硬了一下,然后扫了荀彧一眼,说道:“你怎么知道……嗨,其实你不知道……”

    荀彧点了点头,依旧是平缓的语气:“……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戏志才翻了翻白眼,有些无奈,一时间没有防备,着了荀彧的道了,不过也没有多少恼怒的情绪,而是问道:“那你怎么看?”

    “刚愎自用,恶之始也,罪无可赦。”荀彧严肃的说道。

    戏志才呵呵笑了两声,点点头,说道:“身为宗亲,不忧社稷,狼子野心,屠戮同僚,此乃无能无德之人,其死也可。”

    荀彧微微的叹息了一声,默默地点点头。

    对于戏志才做的这一件事情,荀彧觉得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至少这个人开创了各地诸侯相互倾轧的序幕,因此也就第一个被有心人联手起来,将其抹杀掉了。

    汉室还没有完全崩塌,这些野心家们就一个个开始迫不及待的站上了舞台,尤其是在雒阳和长安相继陷落之后,或许有的人会悲伤,会痛惜,但是更多的人却似乎是带着三分的窃喜,三分的兴奋,三分的踌躇满志再加上一分的洋洋得意。

    “所以你才来选曹孟德?”戏志才忽然挑了挑眉毛,眼珠子咕嘟嘟转了好几下,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对着荀彧说道,“……其实你来找曹孟德,并不是因为看上曹孟德有德有行,又或是什么其他,而是……嘿嘿嘿……”

    戏志才转动着眼珠子上下瞄了荀彧几眼,“……对吧?我没猜错吧?其实如果按照荀家的标准来说,曹孟德虽然也是不错,但是毕竟还是差了一截,是这样吧?”

    “……是的。”荀彧看着戏志才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这个戏志才,不,郭嘉,实在是太过于聪明了,有时候也会让荀彧感觉到有些不适,就凭借这一点点的信息,就能拼凑出大体完整图案出来。

    荀彧看着戏志才说道:“好了,我们两个打平了。怎样,可愿助我?”

    “哈哈哈,当然!这么好玩的事情,自然少不了我……”戏志才哈哈一笑,然后又摇了摇头,“唉……可惜了,此时若是有酒,岂非快哉?”

    荀彧瞄了戏志才一眼,然后默默地伸手入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酒葫芦……

    戏志才眼珠子都亮了几分,连忙接过,打开就是咕咚一口,惬意的哈了一声。

    荀彧却将视线转向了西方,似乎在眺望着什么……

    ********************

    荀家八龙,荀俭、荀绲、荀靖、荀焘、荀汪、荀爽、荀肃、荀旉,但是只有两人出仕,一个是荀绲,一个就是荀爽。

    荀爽就不提了,大家都是知道。荀绲曾经担任过济南相,也是两千石的地方大吏了。

    荀绲有五子,两子早夭,其余三子按照辈分来排列的话,则是荀衍、荀谌和荀彧,荀彧最小。

    在荀彧这一辈当中,除了荀衍、荀谌之外,还有荀俭之子荀悦与荀爽之子荀棐,都可以称得上是敏捷而有才,但是比起荀彧三兄弟来说,还是差了一截。

    斐潜初来三国的时候,也没有少做比如猛将名臣纳头便拜的美梦,但是后来才明白其实每个人行事都有自己的目标,并不是毫无目的性的,或者是荒谬的随意选择。

    就像是杨彪可以抛下杨瓒的死,和皇甫嵩来到雕阴,难道就是因为感怀斐潜收复阴山的大义而来?

    所以,眼前的这个荀谌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说,荀谌想来我这里交易一些什么?

    不过抛开斐潜的疑虑不说,荀谌目前暂时对于斐潜倒是比较的满意。

    一个自然是比较谦逊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取得了阴山之功就表现的爱来来,爱玩玩,爱滚滚的模样,另外一个是在自己不断逼迫的情况下,还保持着一种谨慎的言行。

    斐潜先是说自己不强求名望云云的套话,摆出一副并不热衷于名望的高人模样,这个自然是谁都不会相信的,谁信谁就是傻瓜……然后才在自己的挤兑之下,表示出欲提吴钩觅封侯……封侯拜相这基本上是每一个学有所成,欲取功名的人的愿望,若说这个就是心怀不轨的大志,那么当下大汉当中恐怕都是叛逆了……

    更何况“封侯”一词,真是可圈可点,既表达出个人的野心的同时还紧紧抓着大义不放,若是斐潜能够保持住这样的姿态下去,荀谌觉得或许才是可以试探着辅佐一番的人物吧……

    因此迎着斐潜探寻的目光,荀谌倒是表现得很坦荡,沉稳的说道:“中郎可曾听闻……家族隐士一词?”

    “家族隐士?”斐潜有些不解,但是回想起之前荀谌所说的话语,又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这个……是否和方才退治,嗯,友若所言之名望相关?”

    荀谌点了点头,说道:“荀家上下直系百余人,若是再算旁系则是近千人……家中传书固然是相同的,然所学所悟并非一致,故而多有纷争。胜者自然卓显,名利双收,而败者……多隐于山林,故称为家族隐士也。”

    没等斐潜做出什么回应,荀谌继续说道:“某叔父玄行先生,亦为家族隐士……昔日曾有问许子将,靖与爽孰贤?子将曾曰,二人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内润……而今之时,孰知玄行之玉色?”

    “某……亦应为隐士,虽无不妥,然并非吾愿。一路行来,扪心自问,终是放不下这名望二字,故腆颜见于中郎……冒犯之处,望中郎见谅。”荀谌说完,便离席而拜。

    斐潜连忙上期扶起,请荀谌再次就坐之后,方问道:“如此说来,莫非友若……相争失利?”

    “非也……”荀谌知道斐潜想问什么,因此回答道,“非相争也,乃弃之也……昔日袁车骑挂节奔北海,家族之中便令某辅之,如今家族中人又欲另选明主,便令某背之……某便无颜再留于冀州……”

    斐潜点点头,忽然有些尴尬的看着荀谌说道:“如此说来……”

    “……正是。”荀谌点了点头说道,“中郎虽复阴山,然底蕴薄弱,又属旁支,终非上上之选。”

    “……”说的好有道理,斐潜无言以对。

    “某在荀家之中,亦非上上之选……”荀谌向斐潜拱了拱手,微微笑着,但是在眼中却流露出一点精光,“然又能如何?!天下之大,芸芸众生,焉可一言而定?若如中郎真如所言,提三尺吴钩,一扫不平之事,若如此,某虽不才,亦愿追随中郎,殚心竭虑,以助中郎一臂之力!”

    “善!来人,取酒来!”斐潜让人取来了酒水,然后亲自递给了荀谌,举起了酒碗说道,“大丈夫当如是也!天下多有不平事,总有慷慨拔刀人!荀君,共勉之!”

    荀谌慨然相应,然后便与斐潜一饮而尽,然后相视大笑起来……



    正在斐潜和荀谌相谈甚欢的时候,徐庶匆匆从外面而来,见到了荀谌不由得稍微楞了一下。

    “元直,来来,此乃颍川荀谌荀友若……”斐潜起身便为二人相互的介绍了一下,“此乃徐庶徐元直……”

    “颍川三若?”徐庶也有些意外,上前见礼。

    “见过元直。”荀家的基因比较强大,虽然荀谌风尘仆仆,但依旧是风度翩翩。

    见过了礼,徐庶转头看了斐潜一眼。

    “可是杨公之事?元直但说无妨。”斐潜说道,“友若多有才智,也不妨参赞谋划一二……”

    徐庶拱拱手,然后向荀谌示意了一下,说道:“果不出所料,杨公已经以朝廷名义,寻过马校尉了……所幸文远募兵在外,否则少不得又是一番口舌……”

    真的是来挖墙脚的,嗯,或者是来摘桃子的……

    河东平阳这一带至少没有经历过什么比较大的损伤,生产生活秩序还算是比较正常,虽然说也有恶钱的困扰,但是在斐潜的控制之下,比起其他地方来说已经算是相当的不错了,而且斐潜又推行了简单的交子系统,算是短时间内弥补了一些经济上面的短板,因此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自然会比残破了大半的弘农好得多。

    幸运的是,杨彪和皇甫嵩因为逃走得比较匆忙,也没有来得及准备什么,因此手中也没有什么天子诏令之类的玩意,否则到了斐潜面前一出示,斐潜还真不好怎么处理。

    正是因为如此,杨彪和皇甫嵩便只能是凭借着自己的名望,来分化和拉拢斐潜的下属官员将领,然后就像是袁绍赶走韩馥一样,慢慢的侵蚀,最终将斐潜打下来的这一块土地拿过去。

    其实斐潜这里的问题,真要是追查起来也有不少,比如黑山,比如匈奴,比如张辽,甚至平阳城一地,至今为止也还没有确凿的定论,朝廷也没有明确号令表示让斐潜进行管理,甚至连平阳城的印绶都没有……

    杨彪和皇甫嵩要是真心搞事情,麻烦确实是不少。

    徐庶又说道:“皇甫将军昨日亦言欲至军中看望收复阴山有功之人……庶已设词拖延,不过皇甫将军言辞凿凿,恐怕也拖延不了几日……”

    斐潜有些哑然失笑。

    荀谌却有些皱眉,才离了袁家,就要对上杨家,这真是……

    杨彪和皇甫嵩分工协作还是可以的,杨彪找斐潜的下属官吏着手,皇甫嵩则是准备向斐潜的军队当中伸手,这是准备一锅端走的节奏啊。

    “哈哈……这就是友若所言,名望之人了……”反正事情摊到头上了,总是要解决的,不过愁着和笑着,给下属带来的感觉就不太一样了,这一点,斐潜至少还是可以做的到的。

    荀谌微微点头,转了转眼珠,似乎略有所思,却没有说什么。

    而徐庶在面对于这种情况,也是比较的棘手。

    徐庶原本出身就是寒门,少年时期又是意气用事,人到了中年之后才重新沉稳起来,虽然说天赋不错,但是政治这种东西,一是本身不太擅长,二则是如果没有亲身的实践,未免也有些陷入困惑。

    对付敌手,自然无所不用其极。而现在,这种背地里递出来的刀子,却不好对付。

    要知道曹操当时权柄多大,想要干掉杨修都磨了不知道多少牙了,到了最后还是抓了一个军法的理由才下了刀子,现在要对付可不是杨修这个没有担任过什么三公的小辈人物,而是名满天下,历任三公的杨彪!

    杨彪和皇甫嵩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因此才大摇大摆出现在斐潜的面前。因为他们身上都有名望带来的护身符。

    杀自然是杀不得,甚至连一点损伤,斐潜都需要为此而负责,就像是三国历史当中的徐州的陶谦,不但得派兵护送曹操他的老子,还需要承担无限的连带责任……

    但是留也同样留不得。

    虽然杨彪和皇甫嵩带来的私兵并不多,也就是八百余人的模样,但是要是真的在关键时刻想要做一些什么事情,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更何况杨彪只要多待一天,斐潜就要多防备一天,付出更多的精力就不说了,甚至可能还要付出额外的代价。

    人心这种东西是最经不住考验的玩意……

    怎么办?

    徐庶向外做了一个手势,说道:“……不若早日安排,将杨公和皇甫将军护往东去……”趁着杨彪和皇甫嵩还没有做出多少破坏性的行动的时候,将这两尊瘟神送走,也不失一个比较好一点的解决方案。

    荀谌在一旁说道:“早日祸水东引,自然上上之策,然杨公既来,如何肯轻离?”

    杨彪和皇甫嵩来了,自然是看上了斐潜这一样块肥肉来的,没有吃到嘴里,又怎么肯轻易离开?

    除非翻脸。

    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翻脸带来的弊端仍是极大,斐潜大可以说杨彪居心叵测强取豪夺,但是杨彪也同样可以宣称斐潜狼子野心不忠于朝廷,就算是双方都互喷口水,但是斐潜营造出来的形象未免就受到了相当大的损害。

    更何况,杨彪现在是天下冠族弘农杨氏,再怎样说出的话也会有一大堆的人在后面捧着,众口铄金之下,斐潜在士族当中的风评,恐怕就会大受影响。

    因此如果杨彪和皇甫嵩赖着不走,还不好翻脸……

    荀谌缓缓的说道:“朝堂之上,多半因势而动,以势压人,故而中郎若取大势……杨公亦无可奈何……”

    大势?

    斐潜皱了皱眉头。

    “听闻京都之内多有短缺,中郎若有意,即可解些钱粮绸布等至京,一则行周之班贡之例,二则自然可正名矣……”荀谌缓缓的说道。

    “然如今朝堂落入李郭二贼之手,此举岂非示弱于贼?”徐庶对于李傕郭汜等人并不抱任何的好感。

    荀谌点头道:“元直所言极是,因此必须大肆宣明……杨公至雕阴,言朝野动荡,天子困顿,中郎列尊贡重,非为李郭,乃尽忠于天子也……”

    徐庶琢磨了一下,也是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也不失应时之策……”

    斐潜也是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见徐庶和荀谌都提出了他们的解决方案,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便微微的笑道:“善!元直不妨先行准备些许物资,待吾明日与杨公动身之后便可上贡长安!”

    “雕阴此处,元直暂且统之,分配流民,征集步骑,一切由汝做主便是……某便和杨公走上一趟平阳!”斐潜嘿嘿笑了两声,真当我是软柿子不成,看上了就想要来捏两下?

    “友若可愿与某同行?”见徐庶领命,斐潜便转向荀谌问道。

    “愿随中郎左右!”荀谌也不含糊,立刻拱手回答道。

    斐潜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哈哈……既为平阳而来,便在平阳决之!”

    困难来了,还能怎么办?

    干掉它就是!



    不得不说,儒家对于“礼”这个东西,是真的不遗余力的在维护。

    早在孔子时期,就对于当时的周礼是爱恨交加,孔子他老人家还因为周礼崩坏三天吃不下饭……

    当然,第四天孔子就开始吃饭了。

    “礼”这个东西,需要建立在温饱的基础之上……

    礼是君君臣臣,礼是道德规范,礼是默认规则,但是连饭都吃不饱了,衣服都穿不上了,有谁还会去关心谁是君谁是臣?

    杨家和袁家都是四世三公,但问题是袁家已经开始跳出了所谓的规矩,开始了新一轮的征程,那么杨家是否还依旧会按照原先的“礼”继续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呢?

    斐潜看了看在队列当中的荀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荀谌也是“礼”的破坏者,因为如果按照正常的来说,荀谌既然被家族选定为做出牺牲的人,就不应该再次的出仕。

    不过,话说回来,荀谌来这里,就能完全的摆脱荀家的这个“礼”的影响么?

    斐潜琢磨了一下,还是不很确定。

    杨彪突如其来的出现,也给斐潜自己敲了一个警钟。

    若是斐家前来,自己又应该如何处置?

    斐潜抬眼而望,天空之上湛蓝一片,四野空旷,山青水绿,正是一片好风景,但是斐潜知道,其实在这一方天地之间,仍然有许多看不见的条条框框,在笼罩这个世界。

    有时候以为走出去了,但是实际上仿佛身上还有好几条的绳索,宛如风筝的线。

    不过毕竟也比在烂泥当中挣扎的要强上不少了,不是么?

    从历史上看来,杨彪无疑是聪明人,因此斐潜就基本上确定了杨彪不可能会做一些糊涂的事情,比如贸然做一些刺杀之举,又或者在没有确定大局之前就开始招摇过市等等。

    袁家现在就像是狮虎,亮出了爪牙不停地咆哮,占山为王,于林聚兽,但是杨家依旧像一条温吞的蛇,蜷缩着,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亮出致命的毒牙。

    斐潜觉得,自己还是要遵循着“礼”。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在没有能力创造规则的时候去挑战规则,不是脑子进水就是没带脑子?

    好吧,差不多这个意思就是了。

    大汉律法是人情法。

    亲属相互包庇是无罪的,甚至可以延伸到朋友身上。大义灭亲这个词语在汉代是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所以徐庶才能在官吏的追捕之下逃脱,典韦才能在闹市当中杀人却依旧大摇大摆的离开……

    体现在士族身上就更加的明显了,就算是杨彪是朝廷的钦犯,但是只要他还顶着士族的身份,就算是走遍天下,都不会有任何人会抓捕他。

    斐潜忽然明白了汉恒帝和汉灵帝虽然可能会有一些混账的地方,但是未必就仅仅是一个蠢货。以现在的局面看来,西羌之乱或是黄巾之乱的时候,未必没有更好的人选进行平定,想想刘表单骑进荆襄,看看刘虞两次抚辽东,还有野心蓬勃的刘焉,除了这些有能力的宗亲之外,门生故吏遍天下的杨、袁二氏若是放出去领军,恐怕也是不得了……

    因此汉灵帝才不得不启用像是张温,又比如卢植、皇甫嵩这样并不是家族鼎盛的人来统领军队。

    “原来我就是第二个公孙瓒啊……”斐潜默默地在心中念叨了一句,“或者是……第二个韩馥……”

    ***************

    “杨公……”皇甫嵩在杨彪边上,低声说道,“……昔日冠军侯不拘古法,多用果将,所降士有材力者,今日未曾想斐中郎亦同也……”

    作为皇甫嵩,能在大汉的朝堂之内混了过了中常侍的报复,躲过了董卓的清洗,对于政治上的这些事情,水准自然是比起卢植和朱儶来说高的多得多……

    收复阴山是不是好事情,当然是好事情,但是收复了之后呢?

    要不要人去治理?

    那么谁去?

    朝堂之上亦是战场。

    从刘秀开始,就已经是关东士族把持着汉代朝政,除了关东士族之外的所有的区域的士族集团,要么归附,要么打压,关西士族如此,并州士族同样也是如此。

    因此如果一旦在三辅之地,并州边陲囤积了大量的兵力、人口以及各类物资,那么无疑就是助长了他人的实力,这样的事情又怎么是会被关东士族所喜欢的呢?

    因此虽然斐潜收复了阴山,但是包括杨彪等人,甚至是皇甫嵩这种政治上的老滑头在内,都并不看好。

    皇甫嵩所讲的冠军侯云云,实际上并不是在说斐潜有冠军侯的潜质,又或者会像冠军侯一样的得到高位,只是向杨彪表明一点,斐潜军中有许多的羌人和匈奴等胡骑,这样的行为和当初冠军侯的做法是一样的……

    杨彪当然明白皇甫嵩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略有所指的说道:“獯鬻之人,虽善战,亦贪婪,不可信也。”

    当时在冠军侯之下,竟然有宜冠侯、辉渠侯、从骠侯、壮侯、众利侯五个侯都是匈奴人,也占据了冠军侯下属当中封侯者的大部分人,而这些侯爷,在冠军侯死后,也逐渐的没落了,并没有留下多少的印迹。

    这个原因自然是因为这些匈奴人虽然以军功封侯,但是和汉代的这些知识分子还是格格不入有一定的关系,但是最重要的是这些匈奴人不成体系。

    在大汉朝,体系才是最重要的。

    卫青、霍去病,在世的时候风光无限,但是连宾客都不敢多养,这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相比较也是汉武帝时期的田蚡窦婴,这两个外戚权贵之间的权臣斗争,以及依附在其上的各类势力相互制约和争斗,包括他们跟汉武帝及两朝太后之间夹杂着亲情的权力制约、阴谋阳谋互相倾轧,于卫青和霍去病相比较,简直就是天地之别。

    有兵,不是关键,因为必须还要有势。

    有势,仍然不是最重要,必须要有结成利益共同体的体系。

    而在这一点上,在杨彪等人眼中,斐潜所谓的小集团,依旧薄弱得不成样子……

    “可怜冠军侯英年早逝啊……”杨彪幽幽的感叹说道,“……为冢象祁连山,应如是也……如今见斐中郎再复阴山,当喜后续有人矣……”

    皇甫嵩飞快的抬眼看了一眼杨彪,然后默然的微微点点头……



    想到了韩馥,那么之前在韩馥手下又为袁绍铺路的荀谌就最有发言权了,因此斐潜就让人请了荀谌到了近前,说道:“友若,冀州牧之事,可否言之?”

    荀谌作为当事人自然是非常的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情况,于是就拱拱手,说道:“袁车骑初到冀州之时,随从不过十人,韩文节本欲婉拒之,奈何朝廷册封袁车骑为北海太守……”

    说到此处,荀谌便抬头看了斐潜一眼。

    “……故而汝建言,仿效周贡于朝,莫非用意于此?”斐潜点点头,然后问道。

    荀谌微微一笑,说道:“中郎果然敏慧。”

    斐潜摆摆手,示意荀谌不必如此客气,便让其继续往下讲。

    别小看这一个建议,其实并不简单。

    斐潜大张旗鼓的进献一些物资,并高调的表示是效仿周朝诸侯上贡朝廷的形式,给汉天子带去的一些小小的土特产之类什么的,其一,可以看成是对于李郭等人的一个警告,因为代表着斐潜这里还惦记着汉天子,让他们至少有所顾忌,同样斐潜自己也占住了大义的立场;其二,同样这样的举动除了可以获得天子的好感之外,也坐实了斐潜地方诸侯的性质,等于是无形当中就抬高了斐潜的身份和地位……

    同样,对于李傕和郭汜等人而言,虽然心中可能会有些不爽,但是这些人刚刚举兵反叛,攻下了长安,如果不是想要直接推翻汉朝,干掉天子取而代之,自然是需要给自己的脸上抹上一些金粉,因此当得知斐潜这样的举动,只要不是脑子有病的,多少懂得一些政治手段的,自然懂得要如何进行处理。

    当然,这也有风险就是了,万一李郭就是纯粹的武夫草包……

    万事都有风险,总不能因为有风险就什么都不敢做,就像是当时的韩馥一样。

    “……韩文节本颍川人,至冀州之后,因河北官吏豪右相互勾结,犹如蛛网缭绕,韩文节有力难使,便多用豫州之人为官,故而难免有人不满……”荀谌脸上露出了一些回忆的色彩,缓缓的说道。

    斐潜默默的点点头。

    这就是韩馥和刘表的相同的无奈和不同的举措了,韩馥选择的是依仗豫州的人士对河北当地的土著进行打压,而刘表则是选择了和荆州的士族进行合作,当然,按照现在事后来论断,自然是刘表成功了,而韩馥失败了,但是在当时两个人,其实都没有什么错。

    “因此袁车骑方至,便有河北英杰投怀送抱?”斐潜嘿嘿嘿的笑了笑,接着荀谌的话头说道。

    荀谌挑挑眉毛,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笑出来,说道:“正是,冀州士族苦于无门,袁车骑亦有意……哈哈……中投怀送抱四字……真是……”

    “然豫州之士为何转投袁车骑?仅仅因袁家为四世三公?”斐潜继续问道。

    荀谌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此乃其一……袁车骑于邺城承制,为其二,其三,韩文节当断不断,进退失措……”

    “战场之上,稍有疏忽,便是败局,韩文节一错再错,输得倒也不冤……当断不断,进退失措……”斐潜缓缓的重复了一下,然后看着荀谌说道,“友若之言,切中要害,潜当引以为戒。”

    荀谌拱拱手,没有说什么。

    斐潜也看出一些什么,毕竟话好说,但是真的要做,往往知易行难,但是也不打算和荀谌就这个问题纠缠,便说道:“依友若之见,某胜算几分?”

    荀谌谨慎的说道:“谌方来不久,不便妄言。”

    “但讲无妨。”斐潜鼓励道。

    荀谌斟酌了一会儿,说道:“五五之数。”

    其实在荀谌看来,斐潜还要更弱一些,五五之数还是略微拔高了一些来说的。

    成功的刘表就不说了,毕竟是汉室宗亲,皇亲贵胄。

    而失败的韩馥好歹也是颍川望族出身,并且在担任冀州牧之前是御史中丞之职,也算是朝中数一数二的高等职位。按照汉代制度,御史中丞,与尚书令、司隶校尉可以在朝会之上有专席而坐,号称曰三独坐,可见官职之尊贵。

    相比较斐潜算是什么?

    先是从董卓手中获得了护匈中郎将和一个无兵无民无地的三无郡太守的职位,然后又在王允旗下得到了一个执金吾的荣誉虚衔,但是问题是如今董卓死了,王允亡了……

    一个河洛斐氏的才刚刚爬起来的旁支子弟和一个名满天下四世三公士族之冠相争,能有五五之数,在荀谌看来,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刚刚落下脚和斐潜表过了态,才得知杨彪居然要和斐潜打对台,说是后悔么,多少荀谌有一点,不过总不能掉头便走,这也是太那个啥了一些。

    而且斐潜到现在为止,表现出来的还算是可以,因此荀谌也就准备继续跟着看看,不过要是斐潜真的能够在此强按杨彪一头,那可真是……啧啧……

    说不得整个并州就因此而定!

    还是值得赌一下的,不是么?

    斐潜并不清楚荀谌心中兜兜转转了这么许多,也没有计较荀谌这个五五之数到底是怎样得出来的,只是问道:“既为五五,某与……嗯,除家世之外,薄弱之处为何?”

    家族这个东西就算是知道了,一时半会也改变不了,因此斐潜倒是想听听荀谌对于目前的现状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同时也想知道这个荀谌荀友若是不是真的会为自己做出一些正确的谋划。

    荀谌这一次面对斐潜的问题,到也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伸出了两根手指头,说道:“一为吏,二则军。地方官吏乡土豪右向来左右摇摆,附强弃弱,若是中郎稍显颓势,便会立刻转投他门……吾观中郎军中,荤粥居多,此等皆为短视之辈,许些金帛便可轻易收买,不可不防之……”

    当然,还有第三个问题,但是荀谌觉得就算是讲出来,斐潜也无力去解决,因此索性就不说了。

    其实最严重的的问题是万一在朝廷当中的李郭,像董卓当时对付袁绍一样,觉得还是可以收买一下杨彪,缓和一下与杨氏的关系,任命杨彪担任什么并州牧之类的职位,那就真的是极端棘手了。这种可能性虽然不是很大,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真到那个份上,斐潜便只剩下两条路,要么就必须分庭抗争,死撑到底,要么就会像韩馥一样,被清光家当直接出局。

    荀谌看了一眼略有所思的斐潜,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斐潜斐中郎,有些事荀某倒是可以替你去做去想,但是有些事情则是需要你勇于去面对,朝堂之上未必能比战场之中会少了多少刀光剑影,你要是能闯过这一关,也才是荀某所期待的那个人……



    远在青州的平原郡,说起来似乎和兖州是两个州,但是实际上其实就在兖州东郡的西北方向,和济北国也是相邻。

    刘备如今也从一个小小的县令正式成为了地方郡太守,终于可以被人尊称一声刘使君了,在汉代,只有当过郡太守这一类的地方大员的,才能被称之为“使君”两个字。这让刘备在一小段时间内颇为得意,甚至做梦的时候都笑了出来,倒是把关羽和张飞吓了一跳……

    当然,刘使君现在并非能够控制整个的平原郡,他如今只是掌控了平原、高唐两县附近的区域而已,至于像是边缘一些的昌平,基本上就属于爱咋咋地的类型了。

    这一日,刘备正在大堂之上查看着这一段时间的简报,在看到兵卒的项目的时候,忍不住还是看了一遍又一遍,“步卒四千五百二十人,骑兵一千二百人……”

    可惜啊……

    这些骑兵相当大的一部分并不是属于自己的,而是公孙瓒的,真正属于刘备自己的骑兵……

    只有不足三百。

    唉,主要还是骑兵太贵了。

    先不说战马来源的问题,只是说一个骑兵的装备,足足可以支持起三个普通步卒,如果在精简一些,甚至可以装备五个步卒。虽然说刘备也懂得要骑兵多一些更好,但是条件如此,又能奈何?

    不过步卒多少算是自己的了。

    四千五百啊……

    想当初一腔热血和关羽张飞去讨伐黄巾的时候才多少人?

    百余人而已。

    想当初倾尽权利参加酸枣会盟讨董之战的时候才多少人?

    不足千人而已。

    而现在,足足四千五百人了!

    刘备忍不住在这个数字上面用手指头轻轻摩挲了一下……

    别的郡太守,小县令大都是在吃香的喝辣的,就算是不往自己的口袋里面捞钱,也不会和自己的生活过不去,但是刘备为了筹备军费,连多一块豚肉都舍不得吃,许多时候不是不想吃好的,喝好的,而是能节省一些便是节省一些,能有现在这一份基业来自不易,不想就轻易的浪费了。

    “刘使君!”堂外来了一人,大老远的就高声喊道。

    “诶!”

    “刘使君!!”来的人到了堂下,依旧扯着脖子喊道,生怕像是刘备耳背听不见似的。

    “诶!诶!宪和,听得见,备听得见!”刘备连忙跑出来迎接,要不然这个简雍这样叫下去,别人还以为多了一个张飞呢。

    “刘使君诶……”简雍哈哈笑着,然后和刘备牵着手,也没有多做什么客套,便进了大堂。

    简雍可以说是刘备的发小了,自从在公孙瓒处相遇之后,便一路跟随着刘备,辗转到了平原,现在也是作为平原的从曹,再替刘备处理一些政务,并且也多少替刘备在军政上谋划一二。

    说实在的,简雍其实并不是十分擅长这一块,他和刘备一样,出身并不好,也没有得到过这方面的教导和熏陶,再加上简雍本人性格也是诙谐,有些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模样,所以这些要花心思心血去琢磨的东西,也并非是他的专长。

    “刘使君……”简雍大大咧咧的坐下,然后又叫上了。

    刘备哭笑不得,虽然“刘使君”这三个字听起来挺爽,但是从简雍的嘴里出来,怎么听起来都有些怪怪的味道,便说道:“宪和,别这样……有话直言便是……”

    “刘使君啊,如今平原生机勃勃,桑梓尽复,二位将军也操练兵卒,剿匪除贼,保境安民……如今某走在乡野,人人都说平原来了一个好的不得了的‘刘使君’呢!”简雍哈哈笑着,将他这几天在周边村寨的见闻一一叙说了一下,说到乡野百姓都夸耀刘备的时候,更是手舞足蹈,显得十分高兴。

    刘备也是开心得哈哈笑,虽然也谦虚几句,但是从其表情依旧还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向简雍拱拱手表示感谢的说道:“平原沃野良田,正宜耕作,若无国让、宪和相助,备亦无今日也……”

    说道动情处,刘备眼眶一红,不由得热泪盈眶。

    这个倒是刘备的真心话。

    从征讨黄巾的时候开始,刘备就一直没有能够真正的积攒下多少的家底。

    二十三岁的时候和兄弟关羽、张飞起兵去打黄巾,拢共才有几十个人十几匹的战马,好不容易拼杀出一个功名出来,却因为没有钱财贿赂,被封到了一个犄角旮旯的安喜县城,当县城的三把手,县尉。

    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上级辞退了,原因就是这个小不点的三把手,都需要那点钱孝敬一下,而刘备当时穷的叮当乱响,哪里还有多余的钱财给督邮,因此就被督邮以朝廷有令,凡军功被封官吏者,都要精选淘汰的理由,二话不说就给免职了。

    刘备怒火攻心,便是将督邮好一顿鞭子抽,然后就带着关羽张飞跑路了……

    后来何进在丹杨募兵,刘备便在途中加入,又立了些战功,再次踏上了仕途,被任为下密县丞,后来又任高唐尉、高唐令等职,却不料何进这个好上司就这么死了,董卓进了京,琢磨着赶上讨董的这一股春风,却被迎头泼了一脸盆的冷水,又因贼兵失了高唐,不得不再次沦落,投奔公孙瓒。

    人生能有几番沉浮?

    经历两番三次的波折,仍然能够咬着牙拼搏向上的又有几人?

    如今刘备已经经历了三起两落,现在坐拥平原两个富县,兵卒算算也有五千人,怎么说也是站上了人生的新高度,这自然让他心中有所感触。

    不过上天似乎觉得刘备是一块好钢铁,所以准备再锤炼锤炼几下……

    “说道国让……”简雍慢慢的将坐姿调正了一些,然后收了笑容,叹息了一声说道:“我这倒有国让的事情……玄德,这一段时间你都没见到国让吧?”

    刘备点点头,心里面骤然有些发慌,说道:“怎么了?国让在高唐可是有什么事情?”

    “……国让……其母病重矣了……”简雍说道。

    刘备不由得一惊,旋即笑意便全无……



    生老病死人之常态,这个事情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是说避免就能完全避免的。可是为未曾想到,这个事情来得这么的突然。

    “啊?!”刘备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盯着简雍说道,“……何时之事,吾竟不得知?”

    “某昨日晚间于城外驿站投宿,得的消息……”简雍缓缓的说道。

    刘备急道:“那如何不昨日即来报吾?”

    才说完,刘备便反应过来,简雍也是刚刚才回来,况且一般县城夜间不开城门,就算是简雍得到了消息,像这种不是紧急军情的情况,自然也没有办法送进城来。

    “抱歉……宪和,备失态了……”刘备拱拱手,向简雍说道。

    简雍说道:“某初闻此事,亦是如此……玄德,当下应早作打算啊……”

    刘备闻言,睁大了双眼,点了点头,却默然无言。

    现在自己要怎么办?

    刘备已经忽然之间失去了方才的高兴的心情,就连大堂之外树梢之上叽叽喳喳的鸟雀,似乎都让刘备觉得吵闹厌烦。

    田国让,田豫,是刘备这一段时间所遇到的最聪慧多智的人,如果不是田豫帮忙,刘备在平原也根本发展不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如今眼看才刚刚走上正轨,田豫居然摊上了这样的事情。

    简雍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片木牍,然后递给了刘备,正容说道:“玄德,国让之才,胜某多矣,若不安其心,恐怕……多有妨碍……不若将其母病重一事,暂按不表……”

    简雍说的倒是真情实意,也很直接,并没有多少掩饰。

    田豫虽然比刘备和简雍都要年少,但是不管是民生还是政务,都比半路出家的刘备还有简雍强得太多了。

    这样的一个人才,可以说是刘备当下极度稀缺的人才,若是因为这种事情,不管是回家照看还是万一奔丧丁忧,肯定都会对于刘备有非常大的影响。

    按照简雍的意思,就是将木牍上面的这一条传递过来的消息隐瞒下来,反正这个年头,信件什么的传着传着就丢失了的事情是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刘备接过了木牍,略略扫了几眼,上面就基本上都是从渔阳郡辗转传过来的信息,也包括现在公孙瓒的一些动向,当然其中也有一条,就是田豫母亲病重,特意托人传话给田豫云云……

    刘备的眼角颤抖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还是将木牍还给了简雍,说道:“宪和之意,备亦明了……然国让于困顿之时,托身于某……某岂能负之?唉……烦劳宪和将此木牍给国让罢……”

    简雍见刘备已经决定了,也就点点头,收起了木牍,然后便告辞而出。

    几个时辰之后,田豫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向刘备拱手行礼。

    “国让,来……”刘备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是真的见到田豫前来的时候,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期盼,就像是明知道是最坏的结果,但是依旧希望自己是幸运可以豁免的那一个人一样。

    “使君……”田豫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今之局,不知使君准备如何?”

    “啊……啊?”刘备有些意外,“国让可是说平原郡?”

    田豫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伸手向外比划了一下,说道:“平原只是一禺……豫之意乃冀州,青州,兖州……”

    “这个……国让请直言……”对于从北到南,这么大范围的问题,刘备迅速认怂。

    田豫:“……”

    沉默了片刻,田豫说道:“冀州之争,公孙将军久居辽东,有兵马之势,然袁车骑广聚河北人心,钱粮充足,其两相争斗,恐难速决,故而决胜之机,便在青、兖之间也……”

    刘备听了,但是似懂非懂。

    当然不是刘备有多么笨,只不过刘备的急智比较一般,但是给刘备更多的一些时间慢慢的去琢磨,相信刘备自然也就会理解田豫所言的意思了。

    田豫没有给刘备过多的解释,反倒是像要将自己的这一段时间的思索一股脑的全部倒给刘备一样,继续说道:“……如今使君之地,北面冀州,袁车骑须专心应对公孙将军,无暇南顾,虽是良机,然平原之北,清河大族世家众多,使君若提兵北上,有害无益,故而不宜擅动……”

    “平原之西,便是济北、东郡,济北国相鲍允诚沙场宿将,东郡曹孟德骁勇善战,非易于之辈,亦不可轻取……”

    “平原之南,泰山贼子,虽无战力,然人员繁杂,数目众多,若不得其利,当受其害,故而非必要之时,不能擅起战事……”

    “为今之计,应与清河、济北、东郡不动兵枪,多结友善,避其重而取其轻,速下平昌、般县、乐陵等地,以靖平原,养精蓄锐,以待时机……”

    田豫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之后,看见刘备认真聆听,并且似乎略有所得的模样,才缓缓的喘了一口气。

    其实田豫就是担心刘备摸不清方向,结果将兵力在和周边的强硬势力碰撞的过程当中消耗掉,结果扎不稳根基,等到冀州之争真正到了决定性的时候,却又拿不出兵力开协助甚至是自保,就相当尴尬了……

    对于平原,甚至青州来说,刘备的这一只军队还是比较的小,所以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断地去吞噬那些更加幼小和薄弱的地盘,来壮大自己,从而有一天才能够反客为主,成为一方诸侯。

    田豫沉默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了一片木牍,放在了刘备桌案之上,离席而拜道:“蒙承使君厚爱,托付重任……然如今家慈病重,豫……实心乱如麻,六神无主矣……特向使君请辞……望使君恩准……”

    “这……”该来的还是来了,刘备长长的喟叹了一声,上前亲手扶起了田豫,想起这一段时间和田豫相知相处默契融洽的情形,不由得有些激动和伤感,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苍天不公啊……恨不得与君共成大事也……”



    在平原的刘备伤感着手中的人才田豫的离开的时候,东郡的曹操却迎来了他生命当中最重要的时刻……

    嗯,不是婚姻。

    而是荀彧。

    荀家的荀彧坐在曹操的前面,四平八稳,气场强大,而曹操却像是一个接受大公司人事部经理面试的待业青年,颇有些不自在。曹操比不上二袁,但是曹操也有二袁所没有的优势,一个是曹操早年的经历使得他本身在兖州具备一定的名望优势,二则在目前曹操手下,并没有多少士族子弟,也就不会有像二袁一样相互掣肘的关系……

    荀彧其实在袁绍那边的待遇也不差,但是问题是没有多少空间,荀彧擅长的战略规划什么的,其实也有人在做,比如像是田丰、沮授,并且做得也不差,这让一直以来心怀远大志向的荀彧如何能够接受?

    袁绍待遇虽好,但是宛如客人一般,束手束脚,很不自在。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曹操的地盘离二袁都并不算远,并且离着颍川也近啊……

    “曹公欲久居人下乎?”荀彧几乎没有给曹操多少的腾挪空间,在让曹操屏退了左右之后,便抛出了这样尖锐的话题。

    曹操的眯眯眼猛地一凝。

    曹操干笑了几声,掩饰的说道:“何来人下之说?本初待吾如兄弟手足一般……”

    在汉代,声望是极端重要的东西。不管是“孝廉”或是“茂才”,都是需要有了声望才能够担任的,而这种声望,也就基本上的等于士族圈子内对这个人的评价,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管是曹操还是什么其他的人,都不敢见谁都装逼,就是这样的原因了。

    尤其是当下的这个问题上面,曹操更加的不敢妄言。

    封建社会,最理想的状态,便是皇室一家独大,百姓均分土地,产出赋税,然后由百姓当中的精英通过重重的渠道,最好是通过相对公平的科举考试,成为各个等级的非终身制的官僚,辅佐皇室,才能形成一个稳定的架构。

    但是实际上,皇室要完全控制土地,只是一个理想的状态,从光武帝刘秀以来,为了和国内的许多大豪门世家达成共识,已经在不停的妥协和退让,到现在为止,豪门世家手中的土地,已经比皇室手中的加起来要多得多了。

    在生产力低下的年代,土地就是最大的生产资料。

    因此在获得了更多土地的士族世家,自然寻求在政治上取得更大的庇护和豁免的权利,以免被汉代皇帝从刘邦开始的一代代的割韭菜的行为发生在自己的脑袋上……

    所以,在汉代,士族和皇室的对立,基本上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因此屁股决定脑袋,士族的出身是什么,就成为了这些世家子弟们非常重视的一个问题。

    曹操的出身不好,这个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因此靠着袁绍这个四世三公的家族进行洗白,获取更多的声望,为自己攒下政资资本,便是曹操一直以来的大方向……

    而袁绍这样的高端士族子弟,为何要和曹操混在一起不离不弃?

    是因为袁绍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净,他是庶出,理论上不能继承家业,但就算是高层官宦的私生子也有很大的能量,更何况袁绍只是妾生子?因此袁绍积极培养自己的派系,海纳百川来者不拒,便和曹操这样的搭上了线。

    其实荀彧同样也并非完全淡定得像是万事万物都在掌控一样,他同样也有相同的问题。

    首先在袁绍那边,之所以取得了冀州牧,颍川人士是出了大力气的,但是分果子的时候,袁绍却食言了,为了拉拢冀州土著获得与公孙瓒相抗衡的军力和财力,因此就不得不将颍川派系先抛到一边。

    从此也铸就了冀州和豫州的士族之间的缠绵悱恻,这样一场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但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结果一定是血肉横飞惨不忍睹了,更重要的是,豫州的士族之内,同样也分成了南阳派和颍川派……

    这样的局面之下,又怎么是一个年轻的荀彧,能够有出头之日的场所?

    因此荀彧看着曹操说道:“既如兄弟手足,不知可有参咨策略,采纳谏言?还是一纸令之,形如爪牙?”

    曹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眯着眼说道:“……文若欲某背本初乎?”

    荀彧却说道:“非也。”

    曹操睁大了细细长长的眼睛,有些疑惑。原本他决定如果荀彧劝说他和袁绍要立刻断离关系或是叛变转投他门什么的,曹操便准备不再搭理这个荀彧了,就算是什么颍川荀氏也不管了,因为目前曹操根本做不到。

    但是没想到荀彧却否认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荀彧迎着曹操疑惑的眼神说道:“曹公如今所统兵卒不过万数,所辖之地亦是方寸之间……若离车骑之援,覆灭便是旦夕之间。”

    曹操干笑两声,并没有说什么。

    “然曹公欲伐后将军耶?”荀彧却又抛出了一个话题。

    “这个……”曹操顿时也不知如何应答。

    很明显,袁绍派曹操到兖州,就是为了完成袁绍自己当初和曹操激昂江山的时候说的,“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盘踞河北争夺天下的大战略,而这样的战略目前最大的敌人不是在辽东的公孙瓒,而是未处于豫州的袁术。

    相比较袁绍,曹操其实此时并没有什么标新立异的大战略布局,严格说起来,就算是当初听闻袁绍的布局之后,曹操也仅仅是用“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这样的套话来了事,加上这几年其实曹操过得并不顺利,因此更加没有什么特定的战略了……

    荀彧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就继续说道:“袁车骑定幽辽之后,结乌桓之骑南下,曹公如何处之?”

    “这个……”

    “若曹公骁勇善战,大破后将军,袁车骑又欲西进函谷,曹公又如何处之?”

    “这个……”

    袁绍欲立刘虞的事情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现在这个局面之下,荀彧所说的这些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曹操的额头之上不由得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最后,荀彧再次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话,却宛如沉重的磐石一般砸到了曹操心头,“观今日冀州颍川之士,当如明日曹公否?昔日袁车骑挂节出东门,可曾想过家中兄弟手足?”

    颍川人士为了能让袁绍担任冀州牧,出了大力吧?在这个过程当中,袁绍自然是需要允诺一些什么,但是现在呢?

    再加上最后的以一句话,简直就是诛心之言。

    人人都说袁绍是天下楷模,反抗黑恶势力不遗余力,更是视高官厚禄如粪土,说走就走,然后就去看看世界有多大了……

    但是回过头想想,如果换成另外的人家,搞不好董卓肝火一冒,就是刀刃上门了!

    那么当初袁绍这样举动,是有意的?

    还是无意的?

    或者,是故意的?

    看看袁绍对待家人的态度都是这样,然后曹操这样的“兄弟手足”,又能排在什么位置上呢?

    曹操不由得喟叹了一声,然后朝着荀彧拱拱手,说道:“若依荀君之策,操应如何处之?”

    荀彧风轻云淡的微微一笑,整个的大堂之内的光彩似乎因荀彧的笑容而都多了几分明亮,说道:“自然是奉主上、秉至公、扶弘义……至于当下,且行反客为主之计尔……”



    平阳城内,伴随着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杨彪的到来,整个士族圈子就像是在沸腾的油里面浇上了一瓢冷水一般,顿时炸裂开来,水花油花火花腾空而起,便随着漫天的水蒸气,顿时连锅釜都看不见了……

    在杨彪的临时住所之外,每天几乎都是乌泱泱的一群人,站在门口杨彪亲卫接收的名刺,也就几天的功夫,就在门房那边叠起了厚厚的几层,看着这样子下去,差不多今年的取暖的柴火钱都可以省下来了。

    名望这个东西,真是个好东西啊。

    不仅是附近的士族子弟,甚至是远在河东和西河的一些乡间豪右,都紧巴巴的往平阳这里赶,为的就是能够见上杨彪一面,或者是带上自己那永远都不成器的孩子,在杨彪面前露个脸,是在不行露个名字也成……、。

    对于此情此景,斐潜却宛如未见一般,甚至说还有些推波助澜,不仅在平阳城门处,安排了专门的登记人员,引导人员等等进行组织和协调,还像后世一样,推出了叫号模式,顿时之间,取到前面号码的士族子弟那手中的镶银画金的小铜牌,就像稀世珍宝一样,不知道何时就有消息放了出来,那些后来的士族豪右甚至愿意出千金去换一个比较靠前的号码牌!

    可是随着号码牌的价格的节节攀升,却有些有价无市。

    谁也不是傻子,价格越疯狂,便越是紧紧捏着不放,更何况这是不仅仅是一个前后的关系,更是和当代最顶尖的士族见面的机会!

    错失了一块号码牌是小事,在这么多士族面前被认为是贪财之人那不仅仅是个人的耻辱,甚至是让整个家族蒙羞。

    但毕竟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还是有那么一些比较靠前的号码牌在暗地里流通了出来,于是那些士族们纷纷谴责着出售号码牌的人竟然如此短视的同时,也不禁为那天价咂舌……

    “中郎……这样终究有些不妥啊……”杜远有些无奈的说道,“这要是被人所知……恐为天下人所嗤笑……”

    斐潜嘿嘿笑了两声,后世那些影视剧倒是派上了些用场,相互之间单线联系,利用店铺的前后门甩尾,蒙面交易,凭信物提货等等一系列的手段,就算是有心人想要追查,在斐潜的地盘上有能找到什么痕迹?

    斐潜笑呵呵的说道:“谁能想到河东河内这些人怎么有钱粮?这才卖了多少,几乎都等于是我们一年的日常用度了……文正啊……你想想,往日要筹集粮饷有多难……再看看现在你手里的这几块铜牌……”

    杜远闻言,脸颊不由得颤抖了几下,然后看着斐潜新交到自己手里这几块精致的号牌,天人相争了好一会儿,才默默的将这几块号牌藏到了怀里:“中郎,这是最后一批了!绝对是最后一次了!”

    “嗯嗯……”斐潜亦可亦不可的回答着,反正上一次杜远也是这样说的……

    什么叫奇货可居?

    这就是了。

    就好像后世什么GDP,什么CPI,其实不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么……

    现在这个亲近杨彪的机会都排到了几百号以后,甚至还有不断增加的趋势,而杨彪又不好意思表示出不再会见那些远道而来的士族子弟,更何况杨彪本身也有想借着这样的势头,凌驾于斐潜之上的念头,就更是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出来,两相配合之下,这一股风头看起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

    当然斐潜做这个事情并非只是为了赚钱而已,更重要的是也可以通过这样的模式来摸摸底……

    反正面对这个事情,杨彪和斐潜都是笑呵呵的,至于这样子下去,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另外没有被困住的皇甫嵩自然也是在摸斐潜的老底,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这个局面之下,斐潜能将杨彪暂时性的困在平阳之内,已经算是不错的开局了。

    说实在的,斐潜真还没有想到这些士族豪右们底蕴有这么的深……

    之前因为吞下了一些恶前,这些临近的士族豪右们便到斐潜面前哭天喊地,好像是马上就要全家老小上下立时倒毙一般,但是现在却又悄无声息的拿出了大量的钱财,面对这样一个毫无作用的小铜牌趋之若鹜。

    怪不得能够撑起长达二三十年的内战消耗!

    斐潜在后世的时候就有些奇怪,为什么三国纷争了那么长的时间,甚至在很多区域人都死光了,耕地也荒芜了,但是依旧能拉出一队又一队的兵卒进行征战,现在多少有一些明白了。

    士族豪右,在汉代是绝对的社会主力。

    遍布全国的大大小小的坞堡之内,潜藏着不知道是几代人,甚至是十几代人的积蓄,这样的储备是极端可怕的……

    尤其是大家族。

    “中郎……杨公如此作为,你难道不担心?”杜远本来拿了铜牌就要抱着账本走的,但是临走的时候却犹豫了一下,停下了脚步说道。

    “且放宽心,文正……”斐潜笑着安慰杜远说道,“最坏的情况是什么?不就是成为杨家的马前卒么?难道杨公准备亲自抄刀上阵?我这手头上的兵马,不仅是杨公想要,就连皇甫将军都想要呐……”

    换位思考,杨彪作为天下冠族,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名望,还是为了将来的发展,都不会马上对着斐潜硬碰硬的发生冲突,只会采用慢慢侵吞的方式,一点点的去架空斐潜,因为这样才能符合利益的最大化,直到斐潜已经是完全掌控不住局面的时候,杨彪才会进行摊牌。

    当然,到那个时候,杨彪甚至都不用亲自出面,自然有底下的人效劳。

    这就是士族的模式。

    在斐潜想来,因此现在杨彪在目前的阶段,也就是在寻求政治上的合作伙伴,并且物色他的马仔和打手,当然,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慢慢的削弱斐潜的实力……

    不过斐潜所没有料到的是,杨彪的动作似乎还要更快一些,更大了一些,因为斐潜看到荀谌从外面走了过来,而在其身后,还跟着另外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