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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阳城。

    如今的平阳城已经似乎成为了一个高举在并北临汾平原北面的火炬,不管是红彤彤的平阳城墙,还是在夜间其燃起的火把灯笼,吸引着无数的商人,流民,寒门,甚至士族子弟,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汇集到这里。

    随着周边灌溉尚好的旧有平阳渠道一一的被疏通,这一块区域农耕上的潜力迅速的被挖掘开发出来,虽然说每一块田地之上的产出依旧是要缴纳税收和佃租,不过因为一方面有提供驽马或是退役的战马等蓄力进行深耕,另外一个方面加上枣祗在这些时间内对于农耕技术上的不断改进,亩产比起一般其他地方都来的要高出不少。

    汉代的农业极其落后,落后的程度远远超出斐潜的想象。

    大汉亩产,一般都是均亩三石上下,良田可达四石至六石,当然也有劣田,那些甚至连亩产一石都达不到。

    汉亩,比后世的亩要小了不少。后世的亩是666平方米,而汉亩大概只有465平方米,面积还不到后世的亩的百分之七十。

    看起来似乎是不错,后世一些不求甚解的砖家叫兽甚至说汉代亩产能够有两三百斤了,虽然明明是看到了不少古代文献上记载着粮食以斛,或斗,或升来作为单位的,但是依旧下意识的还用后世的重量单位去换算,因此就产生了什么汉代亩产竟然和后世民国末期差不多的感念。

    那么一两千年的农耕进化都到哪里去了?

    但是实际上呢?

    汉石,有两种用途。一个是用在重量上,分为铢、两、斤、钧、石。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汉斤大概只有后世市斤的一半不到,差不多是两百四十多克的样子。

    另外一个则是用在容量上,龠、合、升、斗、斛,一斛也就等于是一石。一合等于二龠,其余都是十进制。

    而用在粮食上的时候,多数时候是采用容量单位来进行计算。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了后世,就连清朝民国时期,依旧还是用容量进行统计,说丰收年多收了三五斗,而不是说多收了三五斤……

    因此,实际上汉代的生产力其实相当低下的。

    一亩汉田,若一定要换算成为后世的重量单位来进行计算的话,一般情况下是只是亩产一百二十斤左右,像平阳附近的区域,早在西汉时期就已经是一片良田美地,在史记中亦有所记载,“穿渠引汾,溉皮氏、汾阴下,引河溉汾阴、蒲坂下,度可得五千顷。五千顷故尽河需弃地,民茭牧其中耳。今溉田之,度可得谷二百万石以上”,再加上枣祗的一直以来在农桑上的努力,现在平阳附近的农田,基本上来说可以一亩收到后世的一百八十斤左右。

    就因为如此,虽然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多个几十斤的产量能算得了什么,但是对于现在汉代的农户来说,就意味着他们能多出十几斤,甚至只是多出几斤的粮食结余,配上野菜糠麸,又可以多吃一两个月……

    所以枣祗在平阳的身份,尤其是在周边农户的心目当中,甚至比斐潜还更响亮和崇高一些。

    不过,这个自然是枣祗应得的,尤其是当那些农夫拿着编制的草筐,捧着一些果子或者是些许粟黍等物,来到平阳府衙之外,就为了将这些事物送给枣祗,表示一下对于枣祗的感激之情,就已经足以证明枣祗在平**备的声望了。

    在平阳,不仅是农业发达,也同样的推进了商业贸易的发展。

    伴随着商贸交易越来越多,原本设在城内的用于交易的市坊已经不堪重负,便直接迁移到了城东和城西,在两个城门外建立起庞大的东西二市。

    平阳东市,由于面向河东方向,也是同样临近城中原本的市政、酒楼等区域,所以在平阳东市当中,一般经营的都是偏向于汉地的物品,比如种类繁多的布匹,漆器,陶器等等,另外也有一些奢侈品出售,就算是要青州的上等青盐,扬州吴郡的极品茶砖,川中贵如黄金的锦缎,都可以见得到……

    在平阳西门的市坊,则是胡人居多,自然是以胡地之物为主,除了牛羊、毛皮等物之外,还有间杂一些衣、烛、饼、药等日常生活品,也是平民百姓最常去采购置换物品的市坊。

    随着贸易的不断发展,白天的几个时辰已经完全满足不了越来越庞大的商贸体系,结果在平阳东西二市上,最早出现了两班倒的贸易模式,白天是零散交易,也是商队大宗货物进行磋商,讨价还价达成约定的时间,而到了晚上,则是装卸货物清点交割的时间,因为是在城外,所以也并没有多少扰民,倒是因此促进了一些照明设备的发展。

    正是因为商贸的原因,平阳这个城市总是苏醒得极早。似乎是昨天晚上的喧嚣还未散去,还在耳边萦绕的时候,新的一天又到来了,又开始了新的忙碌。

    正常来说,汉代人的朝食时间是在上午的七点至九点,但因为平阳县城商贸发展的原因,早在卯时就已经有商队准备出发了,因此在平阳就连第一缕的炊烟都比其他的地方城市要来的更早。

    春天已经悄悄的走过,夏天接踵而至,在平阳街头之上,也像是进入了不断升温的夏日一样,一片欣欣向荣的模样。

    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而下,街道之上的人流渐渐的多了起来,在主要的街坊路口,人头攒动,衣袖缤纷。沿街的商铺挑开了门帘,站着小二或是伙计在外殷勤的招呼着,招揽着生意;城外的农夫樵夫挑着自家的事物,也不懂得招呼,只是蹲着路边,憨憨的笑着等着主顾前来;或胖或瘦的商人,却都是一个相同的表情,笑嘻嘻相互拱着手作着揖,客气、谨慎又敏锐的相互试探着话语……

    对于士族而言,事情就更加的多了。眼看气温一天比一天高,冬衣该收起来的,原本收藏起来的绸缎绢衣什么的,该拿出来吹吹风,熏熏香了;去年冬天窖藏的冰块也应该挖一些出来了,省的临时要用的时候还要费时等候;日头渐渐延长了,所以夏日午后的各类消夏的宴会邀约也渐渐安排出来,同时也要盘算一下相互之间的关系远近,根据朝野地方的变动,选择舍弃或是结交一些朋友了……

    城内的几家酒楼之内,则是更加的热闹,一层基本上都是手头上略显得宽裕一些的,穿着葛衣的城中居民,围着长案,坐着蒲席,喝一碗薄酒,吃两块腌制的菘菜,扯天扯地的乱说一气,就图个呵呵一乐,也是舒适。

    那些朝堂政争,那些刀枪剑影,似乎距离他们很远很远,他们想的,便是面前的一碗酒,还有腰带内的几张交子。这些城中居民多半都是最早迁移到平阳的那一批人,其中甚至还有一些是当年白波携裹的百姓,对这些人来说,眼前的生活就宛如天界一般,美丽且梦幻。

    不过在酒楼的二楼,则是清净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客商们各自散落坐着,若是有人要卖货物,便会携带些小件的样品,往桌案上一放,感兴趣的商人便自然会凑上前来,两个人低声叽叽咕咕的交涉,或成或不成,都是一脸和气,极少会出现有人跳着脚发怒的景象。

    而在酒楼的三层,相互谈论的却完全不同,在夏日气温渐渐升高的时候,一件事情终于传递了开来,原本在平阳的这个护匈中郎将斐潜,再次获得了皇恩加封,现在已经是征西将军,食邑平阳!

    虽然只是一个亭侯,但可是货真价实的平阳功臣侯了!

    最早的平阳侯是曹参,是继承了萧何的相位的侯爷,也是汉初有名的几位功臣侯之一。

    汉代侯爷,大体上分为功臣侯,王子侯,外戚恩泽侯,宗室侯四类。其中王子侯和宗室侯是同姓分封,也就是刘家的血脉,只不过宗室侯一般是因为什么原因犯错,从王降级为侯而来,所以位于最低等的侯爷系列。

    功臣侯和外戚恩泽侯,都是异姓,但是功臣侯的地位比起外戚恩泽侯来的更高,甚至比王子侯都要更加的显得尊贵。

    这种尊贵不仅体现在当世受封之人,甚至可以绵延子嗣,就像是曹参,平阳侯这个称号甚至都已经绝嗣了,依旧要找一个相邻血脉的人来继承,随后再次绝嗣之后,才最终罢了,由此可见功臣侯的特殊之处。

    因此当斐潜受封征西,平阳亭侯的消息逐渐扩散之后,这些从河东,西河,上党、太原,甚至是关中的一些士族子弟,乡间豪右们,就坐不住了,相互凑在一起议论纷纷,如今斐潜的大军,已然从关中班师而回,即将抵达平阳,那么当下作为和朝堂之上相对关系比较密切的士族子弟,现在应该如何面对新鲜上任,火热出炉的平阳亭侯,就成为了摆在他们面前的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这个问题,对于王晨而言,也是困扰无比……

    太原王氏自从中流砥柱王允身陨之后,就一落千丈,在太原把持着整个王氏家族的王老太爷忧愤悲痛之下,终究是扛不住衰老的侵袭,卧床不起。

    而王允的两个儿子,大儿子跟着王允,一同葬身在长安之中。次子王景,原本身体就不是很好,突然经此大变,也是一病不起……

    太原王氏,这么一个在并北经营了百余年的庞大家族,当然不会没有准备继承人,只不过这个继承人就是现在于学宮求学的王黑,王允的长孙。王黑目前年幼,所以就让王允的侄子王晨前来陪伴,但是家中王氏直系的梁柱一而再,再而三的倒下,也就给与了王晨一个绝佳的机会。

    现在,就是证明自己的时候。

    王晨看着桌案之上的那个拇指大小的土陶瓶子,目光有些漂移不定,之前的所作所为就算是被人发现,多少自己也可以回转得回来,但是眼前的这一步踏将出去,便是再也无法回头了!

    王晨默默的伸出手,将这个拇指大小的陶瓶捏在手掌之中,他也知道,自己将要进行的所作所为未必有多么光彩,但是既然有机会,总归不能轻易的就这样放弃!

    正当王晨下定决心的时候,忽然庭院之外传来了一阵阵的喧哗之声,只听到似乎有人在大声喊叫着:“回来了!回来了!”

    王晨吓得一哆嗦,手一松,手掌当中的陶土瓶子落到桌面上,咕噜噜的就往边缘滚。王晨连忙一扑,才将陶土瓶子抓到了手中,差一点落到地面之上。

    “什么回来了?”后院当中传出了一个兴奋的声音,王黑蹬蹬蹬的跑了出来,手舞足蹈的喊道,“是不是征西将军回来了?”

    在外的下人正好前来禀报,的确是征西将军斐潜即将到达了,连城北的校场当中的兵卒都已经一列列,一队队的开拨出来,在城中和城外开始列队维持秩序了……

    “叔父!”王黑如今血气方刚的年纪,对于斐潜这样征战沙场的英雄正是最为崇拜的时间,听闻斐潜班师回来了,顿时就转头看着王晨,想要外出看看的神情溢于言表。

    王晨装作若无其事的将小陶瓶藏到了怀中,扯出几分笑容,说道:“好……好,看看,看看也好……”

    王黑顿时欢呼雀跃起来,大步小步的便往外跑,几个王家的仆人护卫慌不迭的赶忙跟在其后。

    等到王黑赶到城门的时候,已经是人满为患了,不过士族子弟毕竟还是有一些特权,在城门之外圈出一块区域,由士族子弟所带着的护卫在进行围护。圈子当中几名学宮的学子认得王黑,连忙招手示意,并在圈中让出了一块地方,让王黑不必和泥腿子挤在一处。

    还没等王黑道谢,就听见周边又是一阵喧然!

    只见远方腾起了层层烟尘,眼见斐潜的部队就将抵达了!

    众人转眼之间忽然都安静下来,各个肃然敬立的等待着,等待着……

    当一杆三色旗帜在远方腾起的烟尘当中升起的时候,当三色旗下出现了斐潜的身影的时候,平阳城外,道路两侧,前来等候欢迎的百姓终于是爆发出了一阵阵高亢无比的欢呼声,这个声音就像是一层层海浪一样,汹涌着,澎湃着,冲过平阳,冲过了并北,沿着广袤无垠的天空和大地,向四方扩散,宛如就将会这样一直绵延下去,直到天地的尽头!



    在平阳府衙之内,斐潜看着在正厅之内济济一堂的众位文官武将,似乎有那么几秒钟的恍惚时间。

    曾几何时,自己才带着三五百兵卒,凭借着些小手段辗转腾挪,硬是在并州平阳这里抢下了一块地盘,如今一眨眼已经过去了三年多……

    现在厅堂之内,不仅是汇集了这些文官武将,更重要的是在平阳这一块区域,从无到有,从少到多,如今已经是定居了大量的人口,这些人口,才是斐潜自己目前最为重要的根基。

    一路从雕阴回来,看到的是一片繁忙且温馨的景象,已经十分的让斐潜感觉惬意了。

    对于如今治下的这些百姓来说,或许这就是一年希望的开始,也是一年当中最充满活力的时候,青苗在适宜的温度下开始快熟生长,每一天似乎都能感觉到庄稼的变化,而且这个时间节点上,也不会征伐各种徭役,再加上包括平阳在内的斐潜治下,很多苦役都是由抓捕而来的胡人分担了……

    赋税较少,徭役也轻,田租占比虽然比较大,但是连续耕作五年之后就将降低五成,十年之后便可以获得所耕作的土地,这对于一直以来都没有立足之地的农夫来说,无疑是一件充满了希望的事情。

    除了这些农夫之外,斐潜治下的还有不少人跟随斐潜作战,在战场负了伤,不过幸运的没有因为伤势而死,或是因为身体,或是因为年龄,不能再上战场了,便根据功绩,换成了地方上底层的一些小官吏,毕竟这些人在军中多少也认得几个字,识得几个数,应付一些粗浅的民政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成为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太多,也就百十个左右,但是已经足够成为了普通兵卒的一种典范,成为了别人家的那个谁谁谁……

    当然,战死的士卒,或是受伤不治的兵卒则是更多,这些人除了可以记录在英灵碑下之外,享受着汉代人极其重视的香火供奉之外,家人还可以领取一笔抚恤金,最重要的是另外可以县府还可以提供一个普通的职位,或是一份差事,可以让这些家庭可以延续下去。

    这就够了。

    普通人总是容易满足的,能活着回来,就是运气好,如果没有残废,那就是福星高照,如果一点伤也没有,或者只是皮肉伤,甚至还能带点战利品,那就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至于真的不幸死在沙场之上,家中也能得到官府照料,这对于兵卒来说,便没有比这个更让其安心的了。

    而且斐潜还准备推动一项举措……

    大厅当中,看着左右略显得有些喜气洋洋的文臣武将,缓缓地说道:“……凡军中将士,今年冬时将依功勋大小,按律授田!”

    此言一出,顿时座下的文臣武将都有些惊讶。

    匡扶社稷的大义,可以在士族当中站得住立场,但是却无法引起多少庶民的共鸣。对于每天耕作不休的普通民众来说,或许斐潜强大了,他们也会高兴,也会觉得自豪,但是当这些激动的情绪像海浪一样退下之后,这些民众依旧要面对一复一日的劳作,依旧是要愁了上顿愁下顿。

    激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繁劳却是一辈子的事情,想要天天让民众打鸡血喊口号,然后就可以忘却一切不好的现实,忍受一切压榨和剥削,这个明显不现实,就算是一时有用,迟早也会出问题。

    汉初也是有授田的,依照汉律,依照当时秦朝留下的爵位制度,从关内侯九十五顷以此往下,直至公士一顷半,公卒,士伍,庶人相同都是一顷,但是这样的律法在开始的时候就没有能够很好的实行,越往后,结果这个条法律就越发的不可行,从开始的缩减田地的亩数,最终变成两手一摊,木有了……

    在加上汉朝后续的土地兼并,控制在朝廷之中的公田也就越发的稀缺,到了东汉,甚至还没有到汉灵帝时期,就已经完全没有田地可以用来赏赐了……

    不过斐潜现在土地比较多,不算平阳这一带,光光是拿出阴山的这一片区域来发放,也可以有不少的数量。

    如今追随斐潜征战的兵卒数量也逐渐扩大,就算是不算那些招募的胡骑,也有近万人,而这万人背后,一个人就是一个家庭,万余户虽然并不能代表斐潜治下的全数人口,却涉及到方方面面,这么多人也就自然成为了拥护斐潜的最直接的基础。

    枣祗最先表示赞成,作为基本上整天跟农户打交道的人,深知农户对于土地是多么的渴望,所以欣然说道:“君侯此举大善!”

    其余在座的人也纷纷表示赞同,因为他们实际上也知道,虽然斐潜只是说了普通兵卒,但是能少得了在座的人么?

    所以诸人免不了都有些喜色,纷纷称赞不已。

    于是第一项民政事项,就这敲定了,顺利之极……

    然而斐潜却知道,授田并非是一件好事。

    土地一旦可以买卖,就像是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很多东西都会飞出来。

    但是如果要禁止土地买卖,是不现实的。

    就像是在后世,在留下一个硕大后门的同时,再覆盖上所谓“流转”,“租用”,“使用”等等词语,但是实质上却如同“就地转进”一样,依旧是一种委婉措辞的买卖……

    如果现在于汉代规定不允许土地买卖,首先不谈士族会不会全体暴动,单单是因此会不会丧失了生产的积极性、主动性就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一个政权,以武力来镇压来维持社会的稳定,是迟早会出问题,想要长治久安,就必须掐住下面被统治阶级的咽喉,然后再给其套上绳索,这样才能指挥和控制被统治阶级。

    而对于汉代而言,或者说对于绝大多数的封建王朝来说,最重要的法宝是什么?

    就是土地。

    控制在皇权手中的土地多了,皇权的权威就大,而控制在各地大族手中的土地多了,那么世家大族的权力就大,而如果还按照现在制度来处理的话,授田分散出去的土地,或迟或早都将重新打乱,汇集到大族的手中,那么从和平到纷乱的老套路就将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上演……

    那么如何来控制,或者说预防,或者说调控这样的情况出现呢?

    其实斐潜也有些头疼,但是又不得不面对。

    这是一个大工程,也是必须于现在这个阶段就要逐渐建立起来的架构,否则等后面士族渐渐侵入进来,掌控了乡野的时候,再想要做什么改变,就会提升难度,也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斐潜知道有一个现成的条例,似乎是可以拿出来借鉴……

    “从今年伊始,一应税赋均以田亩计税,不另行征收口、算……”斐潜环视一周,缓缓的说道,“……诸位以为如何?”

    “免口、算,这个……恐怕会减少不少赋税啊……”杜远眯着眼,开始估算如果减少了口赋等,会有多少的影响。对于他来说,管理的毕竟是平阳乃至于整个并北区域的后勤,对于口赋这一块的东西自然是最为清楚……

    汉代的税赋主要是三种,田赋,又称之为地税;算赋,或者称之为口赋;然后就是徭役,也称之为更役或是力税。

    其中田赋很低,不过三十税一,高的也就是十五分之一,额外征收的刍稾税也不过年每顷 55 钱,可以说是古代最低的土地税,但是相比较而言,汉代的人头税还有更役等折算出来的其他税收是比较重的,尤其是到了当下的时分。

    正常的一个农户之家,除了每户要缴纳200钱的“户赋”之外,每一个成年的男子还需要每年再缴纳300钱“更赋”,这只是“戍卒”的价格,也就是要到边境执勤的代替费用,如果是要花钱免除服役“正卒”的,则是要出2000钱,而且汉律还规定,这个责任,就算是残疾或是老弱,这样的一个项目都不能免除,“罢癃咸出”。

    在人口税方面,最开始的时候,十四岁以下的孩子,不分男女,都必须每年上缴23前的口赋,这23钱当中,3钱归大司马,作为特殊军费支出,其余20钱则是归少府,也就是皇帝来进行使用,成年的人口税则是一直需要交纳到56岁,每人每年交纳120钱,商贾和奴婢加倍征收,这个成年的人口钱则是全部归于大司农进行管理。

    这样的人口税,导致很多农户生不起小孩,甚至故意将生下来的孩子杀掉,造成了许多的人伦惨剧,这种极端的情况,才引起了汉王朝的重视,最终才改为从7岁开始征收……

    为多收取人口税,也是为了鼓励生育,女子年满15岁如果还没有结婚的,就必须开始收取重税,每三年加重一算,最高是五算,也就是说在汉代,女子想要升级成为“死而无汉”的最高级别,家中首要条件,便是一定要有足够多的钱,否则光第一级别的“剩斗士”就足够让一个普通家庭崩溃了……

    当然也有奖励,但凡妇女怀孕者,免其夫算赋一年。

    就算是这样,征收的赋税依旧满足不了庞大的开支,因此后续还加上了所谓的“献费”,就是默认全天下的百姓,都是自甘奉献的,于是凡成年男女,每人每年都要额外“献给”皇帝 63 钱,以供其宫廷费用。

    其次地方徭役也是农户最为沉重的负担。

    每个在户籍的年满十七岁的男丁每年都须在户籍所在地服一个月的无偿劳役,从事土木工程、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粮草等基础建设或是劳动。

    征发徭役是以三十天为限,但只要工程质量不合格,就需要返工,这个时候就叫“勿计为徭”,即不计算在固定的役期内,所以在实际当中,徭役的时间往往都是超过一个月……

    而在斐潜的治下,则是例外。

    为何当下平阳的农户都觉得斐潜很不错,是一个好的官员,甚至会自动自发的来夹道欢迎斐潜的归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地方性的这个徭役很多都由捕捉回来的鲜卑人代替了,减轻了在平阳附近的农户的负担,所以基本上没有出现什么因为徭役导致农户逃亡的现象。

    虽然在汉律上严禁流民的出现,不管是郡守还是县令,只要是治下出现流民,便要治重罪,但是流民问题一直屡禁不绝,也是当下困扰汉代政权的大难题……

    “免口、算,或可行也……”荀谌点点头说道,“……若减口赋,以此募民,便可汇集周边也……若除算缗,当利商易,以促民生也……”

    一旁的令狐邵和卫留,也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而新加入进来的贾诩,则是默不作声的眼观鼻,鼻观口,摆明了一副你们随意,我没有任何意见的模样……

    汉代对于流民,也经常用免除口赋、更役等等进行优惠,然后吸引其重新定居,所以包括荀谌在内的众人对于这样的举措也不陌生,至于算缗,则是更多针对车、船所有者,也就是像是后世的燃油附加税,只是针对于中产阶级以上的人员进行的征税,也是可以促进商贸的举措。

    对车、船征税,这个是汉武帝的创举。

    后世的燃油附加税多少还算是比较文明的抢钱,有驾驶才消费,而汉武帝则是比较无耻的掠夺了,只要家中有车、船、牲畜、奴婢的,就必须征税,不管有没有使用,一律交税,不交税或者少交税的,允许民间相互举报,颁布告缗令,对告缗者赏给查出财物的一半,结果,效果自然是相当的理想……

    这件事情,实际上最主要的还是影响削弱了许多汉代的中产阶级的发展,导致整个汉朝最终朝着极端的两极分化大踏步的前进。

    关于这些事情,像枣祗、荀谌、贾诩,甚至像是杜远,卫留、令狐邵等属于士族当中多少了解民生政事的,多少还是能够理解的,但是至于一旁的黄旭,张辽,则是有些似懂非懂,有些茫然了,所以他们也没有什么意见……

    斐潜看了看荀谌等人,知道这些人恐怕又是将方才他所说的事情看成是权宜之计,和吸引流民的临时性举措一样看待了,便干咳两声,强调道:“诸位,某之意,非一时免除口赋、算缗,而是从今年开始,永不征收!”

    原本像个木雕模样的贾诩,猛然间抬起头,原本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瞪得溜圆,直直的盯着斐潜。

    但是贾诩的异状,却没有任何人察觉,因为其他的人也是同样的一副诧异模样,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啊?

    永久免除?

    厅堂之上的众人面面相觑。

    这说出来容易做起来难,先不说因此导致的税收减少,真要是推行下去,然后再因为钱不够花,出尔反尔,那么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誉就会彻底的垮塌……

    这个斐潜,莫非是刚当上平阳侯,所以昏了头?



    关于税收这一块,实际上是相当有意思的一门学问,而这一门学问,在当下整个的汉代所有高级知识分子当中,斐潜那些三脚猫的经济知识,却有着超出这个世界的领先性质。

    汉代末期,也就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为什么农户会越来越活不下去,土地会越来越集中在士族豪右的手中,其中的一个重要的推手,就是朝廷征收的所有属于人头方面的税收。

    土地税太少,人头税太高,导致整个社会的税收结构极度不合理。汉代不仅仅是口赋,还有摊派到每个人身上的这些徭役,导致普通农户的负担日益增加,最终被压垮。

    而这些东西,在大厅之内的诸位,所能了解掌握的,其实都不多。

    贾诩看着斐潜,纵然是一项平稳的他,也是很惊讶,除了张辽、黄旭等偏向于武将类别的人,贾诩和其他人比较起来,实际上属于对普通百姓的生活更加有切身感受的一部分人,甚至比枣祗还要更加的基层一些……

    贾诩虽然说是贾谊之后,但是迁往西凉也就等于是败家了。就像是后世里面但凡有京都的户口,估计没有多少人会自发自愿的主动将户口迁移到西域去吧?正是如此,贾诩也很深知这一块人口的税收,对于中等或是贫困的家庭而言,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负担,听闻斐潜有欲取消关于人头的税收的想法之后,便是最先反应过来,也是最为惊讶,甚至还有一些不知道从何而生的敬佩感。

    这个斐潜,还真是胆大啊……

    不过贾诩毕竟还是初来乍到,因此在最初的几秒之后,便渐渐的收了惊讶的表情,重新恢复了一副淡然的模样,只是低下头之后在细长的眼睛当中不断转动的眼珠子,多少泄露出其内心当中并不平静的心情。

    杜远有些迟疑的重复了一下说道:“君侯此言……从今之后,只收田税,不收丁税?”

    斐潜再次点点头。

    “……这个,恐怕有些难啊……”杜远下意识的喃喃说了一句,看到斐潜的目光投射而来,连忙解释道,“……夫税也,予则喜,夺则怒,此乃民性,众皆如此……虽说除丁税,百姓固喜之,然开支用度又从何而出?”

    斐潜点点头,表示有听到杜远的意见,然后又转头看向其他的人,说道:“各位不必顾虑,尽可畅所欲言。”

    荀谌在一旁拱拱手说道:“相地而衰征,地均以实数,此乃管子云焉,善之善也……然以地求征,上下有别,边、角、薄、瘠,各有偏差,难以品定,若蠹吏从中渔利,一则难以察觉,二则祸国殃民,终究善政反成恶策也,望君侯三思。”

    令狐邵点点头,赞同荀谌的说法,也是出言称是。

    枣祗倒是很希望能够见面百姓的税收的,不过听了众人的说法,不由得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是默默的抬头看向了斐潜。

    斐潜又等了一会儿,看到大家议论的都差不多了,所说的也都说了,便笑了笑,心中多少还是有一些意外。

    看起来汉代的这些士族,还没有贪婪顽固到完全不可救药的地步啊……

    斐潜一直以为,或许会有人提出,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一法可法万世之类的纯粹理论上的东西,完全不谈具体的事务,但是现在看来,至少厅堂之内这些人,并不是这样,不论是杜远还是荀谌,都是以很实际的问题出发,而不是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斐潜沉声,继续说道:“税,禾兑之,敛谷以足食,赋,贝武之,聚财以足兵,此乃税赋本意,然先秦之后,便多有弊,何也?”

    人头税这个玩意,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有了,到了秦朝的时候成为了一种惯例,保存了下来,并且一直沿用至今,甚至在历史上一直会持续下去,直到明清时期才有所变动。

    这样一个税种,为何能够一直得以延续,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计算税收简便易行,只要任何一个统治阶级控制了户籍,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按照户籍收取人口税,不管是从计算方式,甚至是征收渠道上,都很简单,而成为流民或是亡户,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代价是十分高昂的,不到万不得已,普通百姓是不会做这样的举动,因此人口税便成为了历朝历代的一个重要的敛财手段。

    华夏统治阶级对于民众的剥削,或者说普通百姓的对于这些制度的忍耐程度,基本上来说都是很高的,就像是后世一再调高对于通胀的宽容度,然而对于普通民众在银行的存款利率却迟迟并不随着通胀进行调整,或者远低于通胀的程度,从某个方面来说,这种负利率运作就是额外的一种全民的隐形性质的人头税。

    为何现代社会大都取消了明面上的人头税,因为这种税收虽然效率高,但是最不公平。从经济学上来说,人头税的征收,只能使贫富差距加大。

    但是其实不仅仅是在汉代,甚至一直到后世的现代社会,关于税收方面,也就是从明面上的不公平,转换成为了隐形的不公平罢了,从明面上的口赋,变成了其他名目的税收,比如个人的……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商品课税一般采用比例税率,直观地看,对一般消费品课税,消费数量大者税负亦大,消费数量少者税负亦少,这似乎符合公平课税的原则。

    但是,进一步分析,个人消费品的数量多寡与个人收入并不是成比例的。个人收入高于他人数倍、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个人,其消费品支出绝不可能比他人多数倍、数十倍、数百倍。

    在这种边际消费倾向递减的情况下,商品课税就具有累退性,收入愈少,消费性开支占其收入的比重愈大,税负就相对愈重,导致事实上的税负不公。

    其次,对全部消费品都课税时,由于需求弹性大小不同,课税所引起的提价速度也不同,往往是生活必需品最快,日用品次之,奢侈品最慢。因此,商品课税的税负将更多地落在广大低收入者的身上。

    再次,任何国家的富有阶级和阶层的人数总是少数,相对贫穷的阶级和阶层总是多数。就总体而言,商品课税的税负必然主要由居多数的相对贫穷的阶级和阶层负担。

    规则,永远是制定者得利。

    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只不过剥削狠的,很快就会被推翻,而懂得小刀子凌迟的,自然会存活的长久一些,而现在,斐潜就只能是做到将原本的大刀子,尽可能的换成是小刀子……

    “欲改前弊,如今则须……”斐潜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摊丁入亩,胡汉分税,重立算缗。”

    斐潜说完这十二个字,然后不免的心中默念一下,后世的某个人的棺材板可不要掀起来,不过么,按照现在的时间线,这个应该算是后人才是,还不知道存在于何处呢,反正,有点乱……

    厅堂之内,众人听了这十二个字之后,也有些乱。

    对于汉代的这些人来说,这个绝对是火热出炉,热辣无比的新鲜概念。

    “摊丁入亩,胡汉分税,重立算缗?”枣祗偏着头,喃喃的念叨着。

    杜远则是在一旁罗有所思的扒拉着手指头,似乎是在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这个税率会有什么影响,又或是要怎样制定才会比较的合适……

    卫留则是看了看斐潜,然后下意识的往厅堂之外的南面天空望了一眼,转动着眼珠子,不知道想到了一些什么。

    荀谌则是捻着胡须,微微偏着头,眼中闪烁不定。

    贾诩从斐潜说出“摊丁入亩,胡汉分税,重立算缗”之后,便一改之前木然的模样,目光炯炯的看着斐潜,似乎是期待着斐潜能够继续说出一些什么来。

    斐潜朗声说道:“上古之国,城不过十数,土不过百里,车不过千乘,口不过万余,如今大汉,疆土百倍,人口万倍,时过境迁,岂能一成不变?更何况,此时赋税之制,已是不可不改!”

    “月为更卒,已复为正,一岁屯戍,一岁力役,三十倍于古。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斐潜继续缓缓地说道,“此言诸位应知矣……”

    在座的基本上都有读过一些书籍,所以对于这一段话也并不陌生,就连张辽也多少知道一些,看见一旁的黄成表现的有些茫然,便靠近一些低声解释了一下。

    “汉初,轻田赋,乃鼓励农桑也,此乃上善之举……”斐潜环视众人,继续说着,“然如今天下,田赋依旧,并无加赋,而流民甚众,无心禾庄,何也?此乃田赋之过乎?先秦兵甲皆盛,律法具严,然何以颓?”

    这些问题一出,众人都是默默的思索着。

    “劳役伤民!故而需摊丁入亩,以田赋取代徭役!劳役之事,有流民可使,有叛胡可驱,何必强迫自家百姓?”

    斐潜斩钉截铁的下了第一个结论。

    也只能是下这个结论,总不能说是士族的土地吞并导致的,然后矛头直指士族,要求士族将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家底无偿捐献出来,为广大的劳苦大众谋福利?

    所以,这是一个不管是上层,还是中层,亦或是下层都可以接受的一个结论。

    “其二,吾等之地,羌胡杂居,或叛或降,反复不定,乃吾等卒不强,士不勇乎?”斐潜继续加强语气说道,“此乃胡汉赋税不分而致!胡人追逐水草,居无所定,然吾等不思变通,使其同纳田赋更徭,甚有倍之,焉得不反?故而需胡汉两分,汉人缴纳田赋,胡人缴纳畜税,以部落为计,二十取一,廿下者可免。”

    听到此处,贾诩缓缓的闭上双眼,然后微微叹息一声,又重新睁开双眼,郑重的朝着斐潜拱手说道:“君侯真知灼见,可惜君侯不能早登朝堂……若得此举,羌胡何叛耶?若推而广之,雍并二州,便落君侯之手矣!”

    贾诩久居西凉,在这个方面的见到羌胡的事情,确实比在座的任何人都要多,自然也是知道很多时候并非羌胡天性就喜欢反叛,而是有时候确实难以忍受汉人官吏的欺压。

    让一个胡人去缴纳粮草庄稼是如何痛苦繁琐的一件事情,就拿刍稾税来说,要先将牛羊皮等一切可以贸易的去换取钱币,然后再用钱币去买刍稾再去缴纳税,这样一来,相差何止一点半点……

    贾诩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了热切了起来,相互交换着眼神,越是琢磨斐潜的话语,便越是觉得有些道理。

    “其三,有田必有户,有户必有田。有户无田者,迁户至田处;有田无户者,即没为公田。无故亡田者,轻者充军,重者徭役。再立军爵,庶人半顷,公士一顷,上造顷半,依据爵位,各有授田,授田赋半,民田倍之,若爵轻田重,致田倍于爵者,则赋税再倍之,以此类推。免车船等算缗,另设商户,三代以内,不得为官,其下田亩,皆倍税之。增交割税,得币者付其税,与胡相同,二十取一。”

    最后,斐潜才抛出了最为重要的杀手锏。

    阶梯式的田地税收制度。

    授田,也就是军功田,可以享受最低等的税收,普通民田,则是需要缴纳正常赋税和田租,如果名下的田地超过了自己的军功爵位一倍,那就需要缴纳加倍的赋税,以此类推上不封顶……

    只要这一条正式颁布,也就提高了土地兼并的成本。想要买卖田地,可以,不拦着,但是从授田变成民田,赋税就变化了,如果说民田达到了一定规模,那么赋税又再次的会提升,这样一来,买卖田地的产生的利润效应就会递减,从而让土地不至于过度集中到某一个人,或者是某一个家族的手中。

    卫留愣了一下,然后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个,君侯,若是家中无爵,岂非重税?”

    “然也!爵田可荫三代,若是三代之后仍无新功,便转民田……”斐潜扫了一眼卫留,将声音提高了些,“诸位!麒麟阁上音尤在,云台诸将气长存!汉儿自当提七尺,无功何言荫子孙!”

    张辽闻言猛然一击掌,朗声说道:“君侯此言大善!”

    黄成也是连连点头,说道:“此乃天地正理也!”

    就连一旁的枣祗、令狐邵等人也是纷纷表示赞同。

    汉代此时大部分的士族子弟,依旧还是倾向于开拓进取的,并没有像宋朝之后那样的死气沉沉,因此斐潜的话语也激发起在座众人的豪情,一时间都纷纷点头赞叹,觉得很有道理。

    想要有福利,那就去拼搏,去取军功!

    “此乃吉时也,此亦凶时也。此间蒙昧之,此间智慧之。此亦可光明,此亦可阍黯。此或笃信之,此或大惑之。此有多丽之阳春,亦有绝念之穷冬……”斐潜朗声说道,然后环视众人一圈,“……愿与诸位共勉……”

    厅堂之内的众人,相互之间看了看,然后不约而同的拱手向着斐潜齐声道:“唯!愿与君侯共进退!”



    历史阶段不是由某个点,或者某条线所能激发,或是诱导出来的。

    而是无数条线,无数个点按照自己的意志运动,交织,形成的一幅巨画,而这一幅巨大的画卷,是以这些无数的个人意志的累加而成,请注意,是矢量的和,而不是标量和。这些人的相互之间的意志可能是相同的,也有可能是完全相反的,因此叠加在一起之后,所构成的结果,也并非会符合所有人希望。

    三国之所以是三国,这并不是由一个接着一个的历史事件简单的相加,而是交织在一起相互影响而成。三国之所以成为三国,有它的原因,但是也没有所谓真正的那个原因。

    作为后世对于历史的研究和观察,自然是可以选着站在任何一个想要观察的节点,然后依旧上下时间的线索,对其中的变化进行总结或是延伸……

    但是这种总结或是延伸,不代表可以对历史进行策划和预判。

    在后世上,稍微对于历史了解一些的人,都会说三国群星闪烁,好看好看,精彩精彩,但是却没有看到,三国的大乱世打破了胡人和汉人之间的力量对比。五胡乱华的大乱世是汉代末年矛盾不断积累的结果,是人口大幅度增长后的一个转折点,虽然和晋朝的几个傻马有些联系,但是这几个败家爷们并不是最直接的因素。

    斐潜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算是入夏了,但是现在的气温却算不得多高,比起之前两三年的温度来说,依旧要低了不少,尤其是夜晚,凉风一起,更是显得有些寒意……

    秦汉两代,其实气温都很高的,据斐潜的了解,在黄河流域这一块的温度,应该和后世的长江以南的温度差不多,也就是说,其实在秦汉的时候,华夏的这一块土地上,热带和亚热带的占比其实是比较高的。

    甚至到了三国晚期,华夏大地之上,依旧还有亚洲象的身影,所以曹冲也才有大象可以称……

    但是现在,气温的下降已经是一个很明显的现象了。

    斐潜仰头,冲着夜空哈出一口气,还好,并没有多少白烟。

    不过,时间也不多了。

    气温逐渐下降,会导致北方的草场不再适宜放牧,胡人必定会被迫向南迁徙,羌人,南匈奴,或者是鲜卑,这种情形是斐潜一个人无法以人力进行扭转的……

    就像是跑毒。

    不想被毒死就要跑到安全区。

    当然,眼前的华夏土地,便是最为适宜的一个大乱世的舞台而已。舞台是脆弱而凶险的,整个的构成已经在改变。

    风吹雨打,气温随着时间在一步,一步,一步的降低。

    斐潜仰头望向天空,天空中无数的星辰,美丽且梦幻,就像是现在在这一块华夏大地之上的所有武将谋臣,闪烁着属于他们的光华。

    孔子有云,礼失而求诸野。老刘家,中央集权丧失了“礼”,也就是规则,那么自然周边的“野”就出现了。

    然而现在,位于中央的华夏之地上的人,在关中,在冀州,在豫州,在扬州荆州等等的区域的华夏人,这些惊才艳艳的人杰们,知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

    答案是,他们不知道。

    老刘家似乎已经腐败,曾经站在华夏顶端高呼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人,已经化为飞灰,但是新的道路要谁带领,他们也不知道。

    脚下的路似乎走到了尽头,曾经统御过东亚世界的大汉王朝,现在似乎成为了阻碍他们前进的绊脚石,他们愤恨的,将这个石头,砍碎,埋葬,但他们又奢望着再创辉煌,他们明知道旧的制度已经死去,但又试图在各个场合继续模仿,继续延续。

    他们可以借鉴的,除了大汉,便是西周。

    所以最终曹师兄才最终一再暗示,一再确认,我是谁,我是周文王么,嗯,我应该是周文王,我必须是周文王……

    斐潜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细碎的脚步声轻轻响起,黄月英捧着一件大氅走了过来,先是微微曲膝行了个半礼,便绕到斐潜身后,将大氅披在斐潜山上,然后又转到前面,替斐潜系好,才仰着头,说道:“郎君,有心事?”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嗯,是有一些……”

    黄月英仰着头,大眼睛里面反射着天上繁星的华光,流露出几分的好奇。

    “这个……”斐潜想了想,然后说道,“月英,你可知道盐铁专卖?”

    黄月英点点头,说道:“知道,父亲大人有说过。”

    “哦,”斐潜问道,“那么,是怎么说的?”

    黄月英微微偏了偏头,模仿着黄承彦的语气语调说道:“嗯,此事,乃与民争利也,非善政,故不得行之……”

    斐潜呵呵一笑,然后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怎么?不对么?”黄月英问道。

    “呵呵,”斐潜并没有直接给与一个答案,而是似乎说到了另外一个无关的话题,“……那你知道为何农耕田租等归入大司农,山川池泽则是归入少府?”

    大司农,就是全国性的政府行政费用,而少府,则是主要供给皇室的开销和使用。

    黄月英眨了眨大眼睛,说道:“这不是一向如此么?具体为何,我也不知道……”

    斐潜呵呵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随意的就在厅堂前沿坐了下来。

    黄月英见状,也没有一本正经的说这个行为不像个侯爷,而是连忙让人去拿了垫子来。

    斐潜也没有拒绝,便接了过来,自己垫了,又取了另外一个放在身边,示意黄月英一同坐下之后才说道:“……天下之田,尽皆王田,四封之内,莫非王土……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黄月英点点头。

    “上古之时,田地封出去了,成为井田,但是非田之地,也就是山川池泽不是田地,不能耕作,因此还是王地,禁止闯入伐木,甚至还设立虞人之职,专门用于看管……不过呢,这些山川池泽呢,是要烧炭伐木,捕鱼猎兽的,此类行为,被称之为‘奸利’,虞人可以征讨,但是终归是防不胜防,讨不胜讨,最终便放开了山川池泽,只在出入关隘之处,设立征吏,专职征收此等税收……”

    “……而后,秦汉沿袭惯例,田地属于农户所私有,山川等依旧是皇室公有,因此田赋等归于大司农,而山川之出,归于少府……”斐潜转头看了看黄月英,继续说道,“……而盐铁之属,皆出于山川也……所以,这个盐铁啊,你说是与民争利,还是民与争利?”

    “啊?”黄月英有些晕,“……这样说来……好像是……”

    汉武帝搞盐铁,并非是为了自肥。

    当时讨伐匈奴,军费浩大,不仅是大司农的钱都花完了,甚至还将汉武帝的父亲,祖父的积蓄下来的也都花光了。那个时候的汉武帝可以将手伸向广大的农户,甚至提高田赋,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

    田赋依旧是三十取一。

    汉武帝先是自己下令从少府内拨钱,补充军费,然后下令地方上的有钱人,比如经营盐铁的商人自由乐捐……

    当然,结果怎样,大家都懂。

    拥有大量财富的商人,平常嘴上都像是抹了油,光鲜亮丽的口号喊了再喊,可是真的要其拿出钱来支援汉朝对于匈奴的战争的时候,就一个个打了退堂鼓。

    于是汉武帝一怒之下,觉得说自己将少府的钱都拿出来了,而这些盐铁商人不仅用着属于自己少府的山地和资源,还不肯出钱,便下令收回一切全国的非耕地,采取官营制度,也就是盐铁专卖。

    黄月英忽然问道:“……郎君的意思是准备要做盐铁专卖?”

    斐潜呵呵笑笑,说道:“不完全是……呵呵,我准备做一个平阳专卖……”汉武帝搞盐铁,是因为他当时除了盐铁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更好选项,嗯,其实也还有一个,就是酒专卖,不过酒这个毕竟不是必需品,而对于斐潜来说,当下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商人天生便是追逐利润的,所以一旦有足够的利益,很难保证其不动摇,而且最重要的是现阶段的政治体系之下,对于商人的管理远远没有办法像农户那么方便,一个是商人游走四方,户籍方面就有很大的难度,另外一个是商人可以凭借着贸易,很快的聚集起大量的财富,而所谓钱多了就会烧心,所谓暴发户便是如此。

    为了保证自身地域的安全稳定的发展,斐潜无法像后世一样给与商人同等的社会地位,只能是采取养猪策略,谁肥了便杀,然后再抓住几种重要的物资进行专营……

    不过具体用什么商品呢?

    斐潜看了看黄月英,或许可以在黄月英那一屋子的宝贝里面,挑几个有好玩的东西出来?

    ………………………………

    月夜清凉。

    小楼别院玉钩斜挂。

    断肠人,嗯,错了,俏佳人,嗯,也错了,应该是关西大汉在天涯……

    贾诩的身形虽然没有像徐庶那么的彪悍,但是也并非虚弱文士模样,只不过脸型比较瘦长一些,所以平常的时候并不显得十分的明显,贾诩毕竟是生于西凉,长于西凉的人,吃牛羊肉也就多了,自然和汉地的一些文士多少是有一点差异的。

    今日议政厅内斐潜的一番话,让贾诩触动极大。

    严格来说,只有在秦汉,才有真正统一的政府,而先秦之前,只是一种封建上的统一,或者说是名义上的统一,那个时候,虽然都供奉周王朝,但是在诸侯地盘上还是诸侯说了算。

    秦朝的时间太短,而到了汉代则是已经建立了一套更像个样子的政府体系,郡县制度延续了几百年,到现在已经渡过了“化家为国”的阶段,先秦之前的大多数的老贵族已经倒下了,新兴的贵族站了起来,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一些传统被打破,一些新的规则在建立……

    这些东西在最初的时候,都是向上,向善的。

    就像是赋税。

    赋税之初,就仅仅是为了支持国家的财政,让国家的官员有口饭吃,让守卫国家的兵卒有衣甲可用。

    不过往后便慢慢的变了味道……

    贾诩在小小的院子内来来回回的踱步,虽然已经进入了深夜,但他却一丝睡意也没有,白天的一幕幕在眼前闪动,没有想到斐潜这么的年轻,却能想到那么多的关于整个汉代的理政之事。

    赋税之制牵扯极多,关联甚广。春秋战国时期孟子曾言,什一而税,便是王者之政了。由此可见,在春秋战国时期,对于农夫的税率远远不是什么什一而税,到了汉代,春秋战国时期的井田制度已经废弃,耕者有其田已经成为了绝大多数百姓的共识,田赋的确是老刘家的善政,而且老刘家也做到了从一而终,从刘邦开始一直到现在,就算是汉灵帝这个极度喜欢金钱的家伙,也只是借用其他名目在敛财,从没有动过田赋的什么主意。

    贾诩虽然有一些实际切身的感悟,也察觉到了斐潜对于雍并二州的胡人税收制度会有多大的一个作用,或者说一个吸引力,但是对于春秋战国时期至汉代的土地税收经济,却并没有一个非常系统的认知。

    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斐潜提出来的税收政策,对于整个天下而言,可能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变化……

    但是具体会变化到什么程度,对于将来会有怎样的影响,贾诩从白天到现在,已经推演了好几个时辰,然而依旧只能窥见一斑,无法感知全貌。

    贾诩自认为,这天下之事,莫不在其手掌当中,若有不解也就是低头一观便可以明白的,然而现在却面临着这个问题,朦朦胧胧的犹如坠入浓雾当中,依稀可见些东西,然而却不能全观,这种超出自己所能掌控的感觉,让贾诩觉得不怎么舒服。

    或许……

    似乎应该写封书信了,想必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总该找个人分享一下才是,要不然会憋坏的。

    贾诩默默的抬头望向了西方,夜空当中的星光,如带一般悬挂在黑绒色的天空当中。

    美丽,且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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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这个时候,平阳县城有后世的那种记者,扛着摄像头,到平阳的街头,然后将一个黑乎乎的,长长的,硬硬的东西捅到随机抓来的某个士族嘴边,“汝幸福否?”

    对了,别找那些衣衫褴褛的。

    这些士族子弟多半会回答粉幸福,不是因为经济上面的东西,而是因为有书,有大量的书可以看……

    蔡氏藏书,必是精品啊!

    如果说在平阳,喜登楼是在食欲上最能获得满足的地方的话,那么在平阳东大街上的平阳书店,则是可以让求知欲得以满足的天堂。

    今天的日头算是不错,洒落下来,既不炎热,也不暗淡,让人身上有些暖意,却不会觉得燥热。

    平阳东大街靠近书店的位置,一个个的店铺都是鳞次栉比,不过和其他的地方不同的是,行人车马不断,但是越临近书店的地方,越是安静,偶尔有一两个行人大声了一些,立刻就会遭受到众人的鄙视。

    平阳书店,已经是一扩再扩,原本相邻的两个店面,也一同买下,然后打通成为了一体,书店当中除了高高的书架之外,更多的便是摆放有序的长案,可供任何人坐下来好好的读读书。

    也曾经有一部分的光鲜亮丽的士族子弟嫌弃一些庄稼子弟或是寒门学子,说这些人前来看书简直就是玷污了经文书香,不过在书店掌柜的淡淡一句“有教无类”之下,却也没有能够搬出什么其他更好的说词来反驳。

    只不过这些庄稼子弟,或是寒门学子,倒是自觉的形成了两个区域,寒门子弟主要都是集中在店内左侧那一条长案之处,借阅抄书,安安静静,纵然有一两声交流,也都是轻声细语。

    在书店门外的石条之上,则是一溜的农家的良家子,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补丁葛衣,或许就是他们家中最为体面的衣裳了,在店外的石盆当中小心翼翼的洗净了双手,也不敢在身上擦干水渍,只是一个个举起手臂,张开手指,任其在空中风干之后,才到店门口的柜台处,借了些其他士族子弟抄坏抄错的单张纸页,然后在石条之处,也没有笔墨,只是用手指头在石条上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临摹……

    而在书店的右侧临街的位置,则是摆了一张单独的小桌案,围着蒲草的帘子,桌案之前铺了蒲席,每逢单日的日中时分,便有些老者会坐在桌案之后,用沙盘讲一两句《蔡氏千字文》,然后随机的抽选几个良家子,回答一些他们背下来,但是还不知道怎么读和什么意思的文字,随后便走。

    虽然这些老者不收束脩,也不见得在教授之时有多么好的耐心,讲几句就走也有,多教几个的也有,各有不同,不过在良家子这里,倒是多了个相同的称号,“字师”。

    华夏的文字,自古以来就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这种魅力是其他任何文字都无法比拟的,作为最古老的文字之一,从图形变为笔画,象形变为象征,复杂变为简单,一个汉字通常表示汉语里的一个词或一个语素,这就形成了音、形、义统一的特点。

    从先秦至今,因为毛笔的大量使用,从刻刀变成笔墨,所以现在已经从小篆体完全演化成为了汉隶,而这种形态的字体,则是成为后续千年的基本形态,往后便是在笔画粗细大小上略有变化,而字体的结构却是一脉相承。

    斐潜未开发并州,在平阳设立了学宮之前,并州之地,已经是二十余年没有任何的学门或是学宮了。

    郭泰之后,再无后继者。

    在并州这一块土地上的士族也好,寒门也罢,想要去获取知识,求学进修,便只能是千里跋涉,赶到雒阳的太学那边去求学。

    而对于并州的这些士族子弟来说,能供得起这样土豪的留学的,确实不多,就算是大家族,往往也只有一两个人方可以享受得到这种待遇。

    汉代虽然没有科举,但是已经出现了一点点的雏形。

    在上古时期,春秋战国当中,天子之子为天子,公卿之子为公卿,大夫之子为大夫,庶民之子为庶民,做官先不看有没有本事,而是要看是不是那个血统。

    到了先秦统一六国之后,原有的旧的贵族体系被完全打破,在初期的茫然不知所措的之下,刘邦接过了这个文化体制的接力棒,不过等到了汉武帝时期,才算是形成了一个相对而言比较趋于定型的人才选拔体系。

    在汉初,从朝廷到地方,基本上所的大小官员,都是由两千石的官员的子侄后辈当中选拔而来,这样的虽然不完全算是血统论,但是多少也有一些官职家族垄断的意味在内、

    不过随着后续的演变,当官的,要有学问,成为了新的社会的默认规则。

    汉武帝立太学,传授六经,然后其中通过考核可以毕业的学生分为两等,被称为“科”,甲科的学生会拜为“郎”,也就是在中央九卿光禄勋下属的预备役官员,而次一等的乙科学生则是成为“吏”,遣返回地方补充当地的职位空缺。

    汉武帝制定的“补郎”和“补吏”的举措,使得原本的官员之内,加进来不少非两千石官员的家族子弟,甚至是民间一些智慧之士,从而让朝廷的官职彻底从血脉的轮回当中解放出来。

    除了太学出身之外,另外还有举孝廉。

    只不过这个举孝廉的模式,在一开始就有些落于形式。

    起初汉代地方政府并不在乎这个事情,应选的人也并不踊跃,汉武帝就不是很爽了,便在一天召集了三公九卿,然后表示,作为一个地方长官,不仅仅需要替朝廷管理地方,也需要有责任为朝廷推选人才,一个硕大的地区,在一年之内竟然找不到一个孝子,一个廉吏,这说明这个地方是有多糟糕呢,还是有多糟糕呢?

    于是汉武帝就让三公九卿公议,说说如果没有能够推举出孝廉的地方长官要怎样惩处吧……

    随后便形成了惯例,不管怎样,地方郡县都会每年选出一些孝廉进行上报中央,然后或者授予“郎”,或者进入太学继续学习。

    这样的举措之下,一直延续到了如今,可以说汉代的整个官员的架构,已经从上古春秋时期的血统体系脱离出来,也同样没有走先秦的那一条军功体系,而是走上了一条延续千年的士人体系……

    因此守山学宮一开,顿时并州之地的士族豪右也好,寒门良家也好,都是聚集而来,形成了平阳繁盛的文化氛围,从而促进了整个的知识产业的发展。

    守山学宮附近,虽然是斐潜下令不允许开设什么客栈酒楼等设施,主要也为了保持学宮的清净状态,不过随着学子的逐渐增多,举办的各式文会什么的也渐渐多了起来,所以在山野之间,也逐渐的多了一些小亭子。

    这些亭子,有的简陋,有的却是精雕细琢,但是不管是哪一种,都成为了守山学子们经常聚会的场所,铺上蒲席,然后观山川美景,自然也少不了指点江山,伤古怀今一番,相互就学问上的认知进行争论探讨一番。

    在学宮山下,便是一望无垠的田地,这个情形或许在后世大多数人眼里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好看,甚至还有不少人会觉得田地土多,泥多,没有什么好看,但是在当下,这样的田地就代表着丰收的希望,不管是士族子弟还是平民百姓,看到这样的情形,总是会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

    如今平阳一带的耕田已经算是大体上开发了出来,此时此刻正是庄稼生长的季节,似乎是每时每刻都有生长,深绿浅绿不一的禾苗在田间,就像是铺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绿色地毯,显现出勃勃生机。

    比起学宮的学子来说,斐潜关注的东西可能更加深刻一些。站在平阳城头之上,斐潜看着一片田间的兴旺景象,也是对于枣祗在这块土地上的付出多加称赞。

    枣祗既没有过于谦逊的言语,也没有什么自傲的表情,只是微微的笑着,沉吟了一会儿,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君侯,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忙于田间地头,学宮那边多少也有些照顾不全……听闻现在学宮之内,今古之争颇为厉害……”

    这个事情,原本与枣祗无关。

    毕竟枣祗主要负责农桑,学宮那边一个是有蔡邕坐镇,另外也有令狐邵主持日常,是轮不到枣祗插手的,只不过前一段时间学宮之内的争执也比较厉害了一些,而作为同样从荆襄鹿山之下出来的情谊,枣祗觉得有必要和斐潜提个醒。

    斐潜点点头,低低说了一声:“今古之争,呵呵,今古之争……”

    儒家在汉朝初年时便已经分流了,董仲舒的儒家学说也不是正统儒学,而是整合了当时的道家、法家与墨家乃至阴阳家,到了汉末,就形成了今文经学、古文经学、正统儒学、新儒学等几种流派。

    在这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之间的纷争。

    其实来说,今文经学者与古文经学者,双方读的书其实差不多,很多今文经学者都读过古文经学的书,而古文经学者基本上都读过今文经学的书,因为今文经学是官学,是原先汉初的无奈之举,毕竟当时先秦留下的经文确实不多。

    因此按照道理来说,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双方不应该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但实际情况有过之无不及,就连斐潜的守山学宮,随着人员的增多,加上学子之间传承原本就不同,对于经文的理解也逐渐的受到了影响,争执也就在所难免了。

    尤其是在斐潜推动之下,在明伦大殿的论道更是助长了这种争执,围绕着到底是要采取哪一种核心理论才是儒家的正统,相互争论不休。

    不过既然枣祗提起这个事情,必然就有其原因,所以斐潜转首看向了枣祗,说道:“子敬有何顾虑,但讲无妨。”

    “……赵商,赵子协,”枣祗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不知君侯对于此人,可有什么印象?”

    “赵商赵子协?”斐潜仰着头,回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明伦殿辩第一?”

    枣祗点点头,说道:“说起来此人也是厉害,多次获得殿辩第一……不过,君侯,可知此人出身?”

    斐潜摇了摇头,这段时间都在关中转战,对于这一块的信息就难免往次要的位置放了放。

    “此人乃郑康成弟子也!”枣祗说道。

    谁?

    郑玄郑康成?

    这个家伙可是相当有名啊……

    郑玄年少之时曾入太学,学了《京氏易》、《公羊春秋》及《三统历》、《九章算术》,又从张恭祖处学《古文尚书》、《周礼》和《左传》等,最后又从马融处学古文经,可谓饱学之士一点也不为过。

    从马融那里学成回乡后,郑玄已经四十多岁,这时他百家之学无所不通,于是远近有数百上千人投到他的门下,拜他为师,听他讲学,鼎盛之时弟子达数千人,被人尊称为当世大儒,声望一时无二。

    现在郑玄应该六七十岁了吧……

    大概吧,斐潜记得不是非常清楚。

    不过郑玄学术上的成功,在官途上却不幸的很。建宁元年,朝廷下诏各州郡查究党人,凡“党人”及其门生、故吏、父子、兄弟现居官位者,一概免职禁锢,而郑玄曾为杜密故吏,受杜密的赏识与提携,所以也被视为党人,于建宁四年和同郡人孙嵩等四十余人俱被禁锢,顿时就断绝了跻身仕途的道路。

    被党锢之后,拜在郑玄名下的学子便纷纷散去,只剩下少数几人,毕竟求学在大多数人的心目当中就等于是求官,而郑玄被党锢也就等于其下的弟子一同被断绝了仕途,所以树倒猢狲散也是正常,只剩下了少数的几个弟子。

    而赵商则是其中之一……

    现在郑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冀州一带,虽然距离并北这边并不是十万八千里那么的遥远,但是相比较汉代的交通工具来说,也是一个相当大的距离了,那么郑玄的弟子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在斐潜在平阳面对着一些莫名的问题的时候,在关中的人却迎来了一场极其迅猛的瘟疫。

    瘟疫起初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人们根本不懂。

    不知不觉,瘟疫就来了。

    最开始的时候,人们还以为是天气的原因,直至疾病蔓延开来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上这种瘟疫的时候,人们才猛然之间惊觉,瘟疫魔爪已经伸到了眼前!

    这一段时间,关中的战役太过于集中了。

    粟城还算好,斐潜在打完之后便下令兵卒进行整理收拾了,而如今中央朝廷的政府机能已经停摆,导致在许多地方,尸首遍地,根本就没有人管。

    瘟疫大都源于尸首的腐烂,而在所有动植物的尸首当中,人吃百物,故而积攒的毒素最多,一旦堆积腐化,产生出来的细菌和毒素,则是相当可怕的。

    其实瘟疫对于汉代的人,严格来说并不陌生。

    其中一次影响比较深远,甚至是影响到了整个朝政的秩序,导致历史以此可能会产生一些偏差的,就是在汉武帝时期的一场瘟疫。

    汉武帝对于匈奴的执念,导致匈奴终于是要不起了。征和年间,匈奴使人缚马于关前,然后表示,愿意将这些战马和牲畜送给汉人,以为亲善……

    而这些战马和牲畜,实际上称之为被“巫诅”过的,也就是被匈奴的胡巫诅咒过的,其实就是感染上了一些草原上有的,但是汉地并没有的疾病。随后这些战马和牲畜被送往了关中,随后便爆发了瘟疫。

    这一场瘟疫迅猛且持久,一直到汉武帝后期还陆续有所发作。

    因为认识所限,汉武帝认为疫病来自匈奴的胡巫及其诅咒,因此引起对胡巫包括所谓巫术的警惕,旋即下诏“止禁胡巫祠道中者,大搜”,随后多次派出专使钦差“直旨绣衣使者”全国缉拿胡巫。

    征和二年,丞相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被人告发为巫蛊咒武帝,与阳石公主通奸,公孙贺父子下狱死,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卫青之子长平侯卫伉皆坐诛。

    后因江充与太子刘据有隙,遂趁机陷害太子,并与案道侯韩说、宦官苏文等四人诬陷太子,太子恐惧,起兵诛杀江充,后遭武帝镇压兵败,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相继自杀,牵连者十万余。

    后来在壶关三老的劝慰之下,汉武帝才恍然大悟,但是坠毁已晚,便将怒火发泄在了当初参与谋害刘据的人身上。相关人物被以各种理由被杀或自杀,被诛杀牵连甚广,皇亲国戚以及显要官员,震荡当时汉代政权的高层,国本动摇。

    原本的太子刘据性格仁慈宽厚、温和谨慎,汉武帝嫌他不像自己,但或许刘据才是更适合作为收拾汉武帝那一堆烂摊子的人选,并且其母卫夫人若是不是因为巫蛊之祸一同丧命,或许在其卫氏家族的压制之下,霍氏家族也未必到最后变得自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这一切的假设,伴随着瘟疫都灰飞烟灭了。

    汉人习惯称瘟疫为伤寒,因为这些患者起初都会感觉不适,并伴随着发烧,接着出现额头滚烫、眼睛红肿发炎、咽喉和舌头溃烂出血等症状,呼吸困难并夹带着恶臭。

    当病痛持续蔓延的时候,病毒将感染整个的肺部,患者将开始长时间剧烈地咳嗽且难以遏制,此外还会打喷嚏、嗓音变哑,伴随着开始反复呕吐的开始,就意味着病毒的剧烈蔓延,同时具备了极强的感染能力……

    一旦发生细菌真菌之类的引发身体内部的炎症,就会产生高热,而这种高热又伴随着身体内部器官的功能性衰竭,从而外在的表现出来,到了晚期,就会在身体表面爆起一些小水泡,脓包,出血,甚至溃烂。

    面对这样的病症,不管是普通人亦或是此时的医师,都毫无能力,只能是坐等着患者自身的抵抗能力起作用,然而在这种凶猛的病菌面前,大多数人毫无反抗成为了死神的囊中之物。

    就连高官贵人也毫不例外。

    皇甫嵩已经开始咳嗽了。今天,已经是他咳嗽的第三天了,就感觉整个的胸腹之间滚烫一片,但是伸手触摸却并没有多少的热度,喉头肿胀,粘液极多,吞咽口水都十分的困难,每一次的咳嗽就像是要将体内的内脏一同咳出来一样……

    “吾命……不久矣……”皇甫嵩半躺在床榻之上,虚弱的说道,“未死于沙场之上,却亡于疫手……此乃天意乎……”

    “叔父!”皇甫郦叩头在地,泣不成声。

    恍恍惚惚之间,皇甫嵩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了曲阳。

    遍地血污。

    尸横遍野。

    几只红眼乌鸦肆无忌惮的起起落落,啄食着腐肉,瞪着血色的眼珠子,冷冷的呀呀嘎嘎的嘲笑着。

    站在曲阳县城城墙之上的张宝披散着头发,手舞长剑,并指如戟,指向了皇甫嵩:“黄天在上!汝定不得好死!”

    “……”皇甫嵩翻翻眼皮,然后挥手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兵卒如蚁。

    血肉横飞。

    张宝终于战死,首级被送到了皇甫嵩的面前。

    皇甫嵩眯着眼看着张宝头颅,面无表情。

    “将军!城中降众十万余,应如何处置?”

    皇甫嵩淡然的说道:“何来降众,皆暴徒也,皆尽斩之,以筑京观。”

    “……将军,这……唯!谨遵将军之令。”

    皇甫嵩收回目光,然后看向了一旁装在木匣之内的张宝头颅,嘴角才刚刚露出了一丝笑意,就看见张宝的头颅骤然睁开了双眼,七窍流出黑血,瞬间就流满了整个的木匣,顺着木匣的边延往下流淌……

    还没等皇甫嵩惊讶的站起身来,整个天地间就已经是黑红一片,腥臭无比的血海当中深处无数的手,有苍老的,有幼小的,有丰盈的,有筋骨的,全数都抓到了皇甫嵩自己身上,将其一点点的拖向红得发黑的血海深处。

    皇甫嵩剧烈挣扎着,却怎样都挣扎不开。

    “叔父!叔父!”皇甫郦看着床榻之上的皇甫嵩忽然抽搐起来,不由得站起来,冲着屋外大声喊道,“医师,医师在何处?!”

    皇甫郦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床榻之上的皇甫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随后便松弛下去,再也不动了……

    ………………………………

    朱儁紧紧皱着眉头,看着民夫将一车又一车的尸首运出城外。

    民夫拖着脚步,艰难的拉着车,宛如一头还能活动的僵尸,拖着各种形状的恶鬼,在凡尘之间磨出几道印迹。

    车辆之上,或许是颠簸,或许是幻觉,朱儁甚至看得见其中有几个如同枯萎的树枝一般向空中的手,似乎还在微微颤动着。

    瘟疫的凶险,似乎连动物都有所差距,原本在荒郊野外成群结队的野狗,似乎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接连死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来不及一处一处的进行掩埋,只能是在挖出了一个大坑,然不断的将一具又一具的尸首倾倒进去,最终填满之后再挖新坑。

    整个新丰,许多来不及收拾的尸首,只好堆在街道之上,整个城市似乎已经完全腐朽,就连城中的房屋也似乎在散发着一种难言的恶臭。

    才刚刚趁着西凉兵卒的内讧,取下了新丰,却猛然间遭受到了如此沉重的一击。

    原本新丰并不好打,因为朱儁虽然人数并不少,但是骑兵不占优势,没想到不知道为何李傕和马腾相互攻伐,两个人相互领着兵卒在新丰城内大打出手。马腾毫无防备之下被李傕堵在城内府衙。李傕围困府衙强行攻击,而城外的马腾兵卒则是攻打外围企图营救被围困的马腾,城内城外乱成一锅粥……

    结果刚好给朱儁等人捡了一个便宜。

    朱儁领兵压上来的时候,李傕才刚刚干掉了马腾,还来不及收拾残局,见状不对便撤离了新丰。

    不过还没有等到杨彪朱儁等人庆贺,瘟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猛然之间爆发了出来,让朱儁等人都是措手不及。

    在无法看见,不可预知,不知道何种方法才能抵御的病毒面前,兵卒的士气便是降落到了冰点,如果不是朱儁的声望还算是不错,恐怕都会有叛逃情形出现。

    正在朱儁巡查城墙布防之时,忽然城中略有些动静,只见杨彪待着十几名的护卫,也来到了城头之上。

    双方见过礼之后,杨彪杨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公伟,方才得报,义真将军不禄了……”

    朱儁睁大了双眼:“什么,义真他……”

    杨彪微微摇头,叹息一声:“真乃天嫉英才也……”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虽然杨彪觉得皇甫嵩在之前的统领过程当中出现了错误,统帅无能累及三军,但是毕竟有些兔死狐悲。

    不过杨彪的悲伤更多只是因为自身的考虑,毕竟皇甫嵩多少也算是军中宿将,这样一死或多或少也会影响到中军的士气。

    而朱儁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也和杨彪多少有些不同,毕竟他和皇甫嵩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战友一场。

    光和七年,黄巾蔓延,一发不可收拾,朝中公卿都推荐朱儁,说他有才略。于是,朝廷任命他为右中郎将,持节,与皇甫嵩共同出征。

    然而战斗并非一帆风顺,起初在和黄巾贼波才作战的时候,黄巾贼的心气还没有折磨干净,相对应的是朝廷的军队的士气却并不高昂,因此失败也就成为了必然的结果。

    不过黄巾毕竟还是乌合之众,在占据了优势的情况之下,皇甫嵩在长社的一场大火,烧掉了黄巾的改天换日的美梦,更重要的是击破了黄巾贼不败的神话,增强了朝廷军队的士气,于此之后,形式便陡然扭转过来,黄巾纵然顽强抵抗,但是也无法在挽回败局。

    而现在,放那一把火的人,却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生命的烛火了……

    往事如梦如幻,瞬眼已是换了人间。

    杨彪用一块熏过香的丝绢掩着口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公伟,此地不可久留,须速速领兵进京才是!”

    “进军长安?”朱儁有些迟疑。

    眼下不光是城中百姓,就连军中也多有兵卒染病,这样的情形之下,又怎么能够进军?

    瘟疫,在朱儁之前的军旅生涯当中,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只不过这一次却是比较凶残,凶残到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在城外军营的外围,额外多出了一个用木头栅栏围起来的圈子,粗粗一看,就像是在原本兵营的脑袋上鼓起来的脓包。

    在这个军营“脓包”之内,都是已经染病的兵卒。

    无人管理,也没有人敢去管理。

    原本的十几个帐篷已经完全不够用了,但是也没有人进行添加,一日两餐也都是后营的兵卒远远的将饭桶和汤桶提到木栅栏的门口,然后就远远的抛开,由栅栏内的半死不活的病卒再拖进去,吃完了再拖出来。

    这个木栅栏,就像是隔开活人和死人之间的生死之墙,进了栅栏之内,也就是意味着离死不远了。

    原先这样的木栅栏只有一个,但是随着兵卒患病人数的增多,不得不又修建了第二个,然后第三个……

    “若不得行,”杨彪也顾不得掩住口鼻,离得近些,咬着牙说道,“皆死于此地也!”

    除了兵卒患病这一条之外,还有更关键的一点,瘟疫爆发,潼关更是重灾区,这也就意味着弘农的物资全数都运不过来了……

    就算是千辛万苦将粮草运过来,还有人敢吃么?

    这几天,附近的一些存留的乡野坞堡,也都大多数举家搬迁,通过武关前往荆襄,或是通过陈仓道去往汉中。在瘟疫面前,没有人会有存有任何的侥幸心理,因为就算是自己缩在坞堡当中,周边的耕地是不是还需要佃户去打理,而这些在外佃户,又有谁可以保证不会感染上瘟疫?

    所以现在,杨彪和朱儁,是不进不行,进军或许还有一些希望,而不进军,就等于是原地等死……

    良久之后,朱儁最终点头同意,随后便叫来了传令兵:“传令下去!明日启程,兵发长安!”



    马腾死了……

    马腾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不!这不是真的!”马超嚎叫着,声音凄厉,抓着报信的兵卒的衣领,掐着兵卒的脖子,恶狠狠的吼道,“这不是真的!你敢咒我的父亲,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孟起!”韩遂沉声喝道,“冷静些!”

    马超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双手慢慢的松开。

    死里逃生的兵卒捂着脖子,剧烈的喘息着咳嗽着,然后看到韩遂坐在上首挥了挥手,便如释重负一般,忙不迭的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韩遂看了一眼依旧呆立的马超,神色之间颇有一些复杂。

    “李贼!某与汝势不两立!”

    半响,回过神来的马超拔出佩剑,在自己手掌上割出一道血口,然后涂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是羌人的传统,用血涂面,以立盟誓,表示要和仇敌以血还血之意。

    “叔父!”马超转身对着韩遂,咬牙切齿的说道,“进军吧!我要亲手抓住李贼,将其碎尸万段!”

    韩遂眉毛微微动了一下,没说话。

    也没有动。

    进军,打回去,打个屁啊。

    粮草呢?

    吃风啃土去啊?

    原本损耗的战马呢?

    器械呢?

    箭矢呢?

    天上可以掉下来啊?

    不说其他,现在手头上的粮草,就算是省着吃,也不会超过五天,顶多七天。要去攻打李傕,先不说能不能打的赢,单单这一路上的粮草要从哪里出来?

    更何况真的要进军,在其中牵扯到的相关事项极多,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叔父!叔父!”马超不明白韩遂为何沉默,以为是韩遂还没有下决定,便一再叫道。

    韩遂说道:“孟起啊,寿成兄弟遭此毒手,某也是心痛不已,但是……我们现在存粮不多了,仓促行进,恐怕反倒是会被人所趁,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不!我要杀了他!杀了他!”马超满脸都是涂着自己的血,原本俊俏的面容显得有几分的狰狞。

    韩遂叹了口气,先叫人将马超的手稍微包扎了一下,然后才拉着马超坐下,安抚说道:“孟起莫要急躁,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若是要进军,真的并不简单。”

    马超有想站起,却被韩遂拉住,无奈坐下来,但是依旧杀气腾腾的说道:“有何不简单?杀就是了!从这里直接杀到李贼之处!我要报仇!报仇!”

    韩遂忍了忍,然后说道:“李贼恶极,此仇一定要报,但是也要讲究点方法,贤侄可知我们兵粮现存多少?”

    马超眨眨眼,然后理所当然的说道:“粮草这些,不都是叔父在管着么?”你个韩遂,管这些的都不清楚,我怎么会清楚?

    韩遂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郿坞之内,粮草数量只有五天之数……而从这里到新丰,就不止五天的路程了……这要是途中有什么耽搁,又或是一时之间找不到李贼,就要饿肚子了,那还怎么打?”

    马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多少还是知道粮草的重要性,并没有说出就算是饿肚子也要打的蠢话来。

    不过马超并没有放弃,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们可以去抢啊!就像是上次打美阳那样,抢粮草啊!叔父,对不对,我们有兵马,抢就是了!”

    韩遂看着马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年轻人啊……

    不过谁没有过年轻的时候呢?

    韩遂耐着性子,详细解释道:“是可以抢,没有错,但是孟起你有没有想过抢了之后会怎样?”

    马超几乎想也不想的就回答道:“会怎样?我们又不是没有抢过,也没有怎样啊,抢了就是抢了,这些周边的县城的人又没有多少兵马,又能拿我们怎样?”

    韩遂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之前我们劫掠美阳,那是因为我们和关中这帮家伙是处于敌对状态之下,就算做的过分一些,也没有什么话说,但是既然现在已经和谈了……再骤然之间反悔便会失了信义……”

    其实韩遂也并非是一个老学究,抱着所谓大仁大义不放的类型,只不过在他眼里,眼下有没有足够多的利益去让其放弃,信义不是什么问题,但是用这些信义去换取的东西值不值得才是问题。

    “信义?”马超皱眉喃喃的重复了一下。

    韩遂点点头,进一步解释说道:“你我若是要在关中常驻,信义二字还需多加注意……若是我等落得一个不信不义之名,恐怕不仅关中,这天下之人也都不会与我等为伍,届时独木难支,又能有什么作为?”

    马超低着头琢磨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韩遂说道:“可是我父亲死了!而且我们手上有兵!我要报仇!”

    “呃……”韩遂楞了半响,最后叹了一口气,“好吧,这样,我先给夏将军写封书信过去,说明一下情况,否则近在咫尺的兵马调动,肯定会引起其警惕不安,另外也要等下一批的粮草过来,若是能多要写粮草器械什么的过来,也就更好了……”

    ………………………………

    郿坞的一处住宅内,几名军伍之中的头人,还有马岱、马休坐在一处。

    马岱是马超的从弟,从血缘上来说更偏向于马超的母亲那一侧,也就是说和马超一样,比较多的羌人血统,正是因为如此,马岱现在虽然年龄已经过了冠年,但是连字都还没有正式取一个。

    而马休则是还没有进行冠礼,因此也没有正式的字。西凉武威家中还有一个年龄更小的小弟,唤做马铁,因为还不满十岁,所以这一次并没有跟来。

    而在这些人中间,来回踱步的,则是马超。

    站在厅堂之外护卫的,都是马超的族人,其中羌人居多,都是马家忠心耿耿的勇士。得到了马腾被李傕所害的消息之后,便第一时间汇集而来。

    现在每个人都是神色凝重。甚至还有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夹杂其中。

    近三千的儿郎,虽然说其中有一部分是属于李傕他们的,但是就算是扣除这些人马,依旧有一千八百左右,这样都居然没能护住马腾?

    另外,西凉当中也就是这些豪族,大家心里都是清楚,严格来说李傕郭汜等人甚至比马腾和韩遂的身份都要低一等,因为当马腾韩遂两人和董卓平起平坐的时候,李傕郭汜等人还在董卓帐下听令,而现在居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马超的脸上,而马超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厅堂当中不住的缓缓来回踱步。

    马超是有时候看起来会楞一些,但是不代表马超傻。

    西凉羌人都结婚得早,十几岁出头就当爹的人大有人在,但是马超却没有,连门亲事都没有谈,更不用说定什么亲了。

    马腾年轻的时候非常落魄,穷困到只能上山砍柴来度日,虽然汉代的女子并不像后世的某一小坨那么拜金,但是没有士族家族愿意将自家的女子嫁给一个这样一个家徒四壁看不到希望的人。

    纵然马腾一直强调他是什么马援之后,依旧不好使,所以最后无奈之下,马腾只好娶了在羌族部落当中娶了一个羌女,烧当羌的一个小分支的统领之女,也就是马超的之母。

    中平四年四月,当时凉州刺史耿鄙任信奸吏,导致狄道人王国以及氐、羌等民族造反,州郡征集勇士,欲讨伐叛乱。马腾抓住了机会,应征入伍,很快因为骁勇被州郡官员看重,任命为军从事,统领部队,后征战有功,提升为军司马,迁偏将军……

    而马腾带着一起去从军的,便是马超母亲的族人。

    当然,随着马腾地位的提升,许多所谓成功男人要面对的问题就来了。

    小三。

    嗯,汉代没有这个称呼,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

    马腾又重新娶了一个汉人士族的女子,生下了马休和马铁。

    至于那个原来的羌人老婆,自然还是留在羌人那边,然后马腾一边一个,美滋滋。

    随后的发展自然是和绝大多数的狗血情节相似,随着时间的推移,马超虽然是马腾的长子,但是也能感受到马腾越来越多的将关注点放到了马休和马铁身上……

    所以马超的母亲才派了马岱过来。羌人的观念里面,但凡想要的东西,求是求不来的,所以马超之母也没指望马腾能够什么浪子回头,只不过毕竟马超是自己的孩子,因此也就竭尽全力的来支持马超。

    所以,现在的情形十分的微妙。

    马超一言不发,却让众人都觉得有些陌生。

    对于坐在马岱身侧这些烧当羌人而言,马超不仅仅是马腾之子,更重要的是自家贵人的孩子,自然是鼎力支持,虽然马腾之死他们也会觉得悲伤,但是更多的却是担忧。

    而在另一边,靠近马休那边的几个人而言,马超并非他们心目当中最佳的马氏继承者,只是现在马休尚年幼一些,不方便正式抗衡而已。

    这次马腾带兵进长安,除了趁火打劫的意图之外,便是要准备给马休马铁混个出身,毕竟马腾嘴上说自己是马援之后,但是毕竟之前太过于穷迫了,就连寒门都算不上,顶多算个破门,因此要重新回到士族体系当中多少还是需要一些工序的。

    马腾的计划自然是不错,也进展得还算可以,不过如今却马失前蹄,那么马家未来何去何从,就成为了现在面临的问题。

    平日里马超都是咋咋呼呼,也经常口不择言,似乎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自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召集众人议事过。

    马超转了几圈,终于是停了下来,站在厅堂的正中,左右看了看,然后说道:“当下之局,便是如此,各位有什么想法没有?”

    之前马腾都是乾坤独断,基本上都是直接发布命令,让其下的各人按照指令遵行就是,所以众人也都习惯了,不过现在看着马超年轻,似乎又没有什么主见,一副迟疑不决的模样,一些人相互之间对望了一下,递了些眼色,便开了口说了起来。

    “……老主人一身武艺了得,怎么会这样轻易……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会不会是老主人其实并未……只是李贼等人放出来的假消息?”

    “这也似乎有些道理,只不过,现在问题是当下我们要怎么做,要不要进军?”

    “少统领,我们和关中这些人现在似乎有一个什么约定在,这贸然进兵么……韩将军也说了,也要我们谨守约定,不要擅动……”

    “你还真把这个什么约定当回事啊,不过就是暂时性的,这个大家心里都知道,不过现在确实是粮草不多,这个也是实情,真要是不管这个约定,那一边送来的粮草随时就会断!这个倒是个问题……”

    “虽然说派遣一些儿郎,去周边打一些草谷什么的,也没什么大了不的,只不过这周边的都没有什么好货色了,难道真的四处搜罗不成?恐怕搜罗来的还不够塞派出去的儿郎们的牙缝啊……”

    “各位,我说啊,现在不是粮草的问题,而是要不要进军替老主报仇的问题!扯那么废话干什么啊……”

    “什么叫做废话,难道你不吃粮草不成?就算是老主在这里,也一样是体恤儿郎,没有说让儿郎空着肚子上战场的道理!真不知道跟着你的兵卒是怎么挺过来的……”

    “嘿!我有说过让手下饿肚子么?有谁不知道我对我的手下向来都是最好的,也不像某个人,好东西全数往自己帐中堆,从来都不懂得分一些!”

    “什么叫分一些!那都是老子我辛辛苦苦,一刀一枪打来的!怎么了,妒忌了,想要好的自己提着刀去战场上拿呀!整天瞪着红眼珠子,好东西会从天上掉下来?嘿嘿嘿……”

    一人开口,顿时就人人都开口,厅堂之内的众人纷纷七嘴八舌的发表自己意见。马腾属下,羌人居多,礼法自然是有些粗疏,每个人都说得手舞足蹈,声音也越来越大,然后越扯越偏,夹杂着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相互拆台,有的人干脆完全不顾厅堂当中的马超脸色,自顾自的吵吵了起来,原本肃穆的厅堂,这个时候仿佛变成了塞满了几百只鸭子的池塘一般……



    厅堂之内乱哄哄一片。

    马超只是静静听着,脸上容色似笑非笑。或许是混血的原因,马超面容俊秀,身材高挑,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和其他羌人同族那种矮壮结实相比,犹如鹤立鸡群一般,因为年龄尚幼,所以脸上胡须也稀稀疏疏的不是很明显,猛一眼甚至有些女性的妖娆之感,再看几眼才能感觉到在其俊俏的相貌之下,英气逼人。

    马超听了半响,垂下了眼皮,也没有动怒,只是低低说了一句:“够了。”

    在马超侧边的一名羌人头人,正比手划脚的说得热闹。马超突然开口,声音又不大,羌人头人根本没有听清,还在滔滔不绝的一直说下去,等说完了,才发现马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羌人头人才反应过来,讶然的看着马超,挠挠脑袋说道:“少统领,你刚才……是有说什么吗?”

    马超嘴角微微上翘,笑得相当的好看,若是放到后世,估计会让不少迷妹当场晕厥过去……

    只不过接下来马超所说的话,就不那么好笑了:“我说,大家都停了吧,这厅堂之内,做主的是我,也只有我。”

    马超的声音不高,但是这一次却让厅堂之内的众人都听见了。

    虽然马超笑着,但是语调却平静无比,甚至隐藏着一丝的寒意,就像是雪山之上的严冰,不需要触碰,光看一眼就知道在冰块内究竟是藏着怎样的一个刺骨的深寒。

    慢慢的,厅堂之内的其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几个人微微转头拿眼去看马休,却看到马休在马超的眼神之下,渐渐地低下头去……

    马超身形挺拔,说话的声音始终不高,但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如斩钉截铁一般铿锵有力,目光如刀剑一般的锐利,环视一周,刺得厅堂之内的众人眉眼生疼。

    “……你们为什么来这里?就是为了来这里吃两口粮草?你们怎么不想想,在这段时间收拢的家当,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父亲带着你们过来,难道不知道关中之地险阻?难道不懂关中人心凶险?可是为什么还是来了?”

    “要那么喜欢容易,只做有把握没有危险的事情,那么为什么不干脆老死在西凉,继续睡破毡,喝劣酒,啃骨头去!”

    “十张羊皮,换不来一捧盐!三头牛,换不来一块茶饼!我问你们,这样的日子你们还想过多久?”

    “你们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们好多人已经觉得捞够了,可以了,带着这些东西就算是现在回到西凉,也算是富贵已足了,但是你们儿子呢?你们孙子呢?全族后代呢?吃完用完了手上的这些,难道还让他们回草原上去,继续去过放牧牛羊的日子?”

    “你们要做什么?”

    “我也知道,可是你们有些人……”

    “愚、蠢、之、极!”

    最后这四个字,马超是冷冷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的,就像是齐刷刷捅出的四枪,扎的厅堂当中某些人都有些坐立不安。

    “……某等马家后人,从忠成侯开始,莫不是以安边为任,传承至今,可有一丝一毫的容易之处?我父亲,起于微末,靠的是马上一杆长枪,一点一点的血战,打拼出来家业!马家之人,凭的就是武勇,凭的就是从忠成侯传下来的这身本事!”

    “没有了这本领,没有了这一杆长枪,拿什么来守护马家的家业?经书?哈哈,笑话!马家如今就这么一点的人丁,要是我等众人不懂协力,不图进取,只是看着眼前的哪一点,困残守旧,等马家的这点锐气消磨了尽,这个家业,又能守多久?”

    “我也不相信我父亲就这样轻易的……”

    马超将脸扭到一旁,然后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但是不管真假,我们,现在,都必须进军!”

    “我们马家的人有多少?西凉人口有多少?关中有多少人?函谷以东又有多少人?多少年了,我们西凉人就算是再苦再累,都是在大汉的最底层!现在好不容易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我父亲亲自带着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好不容易看到属于我们西凉人的希望,难道就这样轻易的将这样的大好机会再交出去不成?”

    “退回去,容易!只是要想再来,便是宛如登天!”

    “当下,西凉人当中,除了韩叔父之外,便只剩下李贼一支……我也深信,就算是我父亲真的……李贼也定然付出极大的代价!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如果不能把握,谁能保证李贼不会缓过气来?不趁着李贼虚弱的时候取其性命,难道还要等他恢复过来再来杀我们么?”

    “趁着关中人和我们还有和约,另外这些关中人也巴不得我们西凉人自相残杀……”马超略有所指的扫了几个人一眼,然后说道,“韩叔父的顾虑,我不是不明白,眼前的困难,我也不是不知道,但是当下不趁着这个机会,一举阐除李贼,然后将整个关中所有的西凉人,尽数笼到韩叔父和我们马家的旗下,难道将来西凉人继续纷争下去,让关中人再捡个便宜不成?!”

    “我父亲的使命,就是带着大家一同创出一片西凉人的天地,而我辈使命,就是继续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为我们的子孙后代,挣下千秋万代的基业!”

    马超负手立在厅堂之中,神色傲然。

    厅堂之内一片肃静,就连原本低着头的马休,此时此刻都仰头看着马超,神色颇有一些激动。

    马超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严肃的说道:“西凉,关中!这天下之大,超出你我的想象,我相信你们既然走到现在这一步,也知道这个道理……退一步,我们马家便是一蹶不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起,进一步,这么大的天下,怎么分都会比原来的大许多……”

    “更何况,同样是西凉出身的人,凭什么你们就害怕了李贼,不敢和李贼决一生死?他是我的杀父仇人,他是马家的拦路石,敲碎他,踩上去,我们马家才不会失去了胸中的那点热血,才不会丢了西凉人当中的名声!”

    “告诉我!马家的勇士们,你们到底怎么选?!敢不敢战!敢不敢复仇!敢不敢用手中的刀枪,去换取大家的一片天地?!”

    最后几句话,马超提高了嗓门,声色俱厉的大喊了出来,厅堂之内的每个人被他话语刺激得仿佛都坐不稳,胸口的热血不由得沸腾起来,仿佛又是回到当日刚刚跟随着马腾从武威出发的时候,顿时有人拔出佩刀,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将刀举在空中大声应和道:“战!战!战!我们敢,我们敢!杀了李贼!杀了李贼!”

    马超哈哈一笑,意气昂扬,也猛的拔出剑来,举在空中,狠狠的虚劈:“各位头人立刻回去整队,明日一早便出发!不杀李贼,誓不回转!”

    众人轰然应诺,然后杀气腾腾的出了厅堂。

    马岱走在最后,慢慢的等众人都走了出去,才站在马超身边,轻轻的说道:“孟起兄,不用防备点么……”

    马超眯着眼,盯着远去的马休背影,然后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是要马家团结协力的时候,他们也不傻……更何况,量他们也不敢……”

    ………………………………

    初夏的阳光,洒落武功县城的城墙墙头。

    今天是一个相当好的天气,既不会太热,也不会觉得凉,很是舒适。

    天气是如此,又没有了战事,于是在武功县城上下内外,上万的兵马,虽然依旧是刀枪箭矢林立,但是都感觉原本肃杀紧张战争气息,似乎已经悄然远去。

    在武功的兵卒的,自然是可以享受这轻松时刻,稍稍缓和一下自己先前绷得紧紧的的精神,但是在武功的民夫,却不能有这样的安逸享受。

    对于这些民夫而言,这样的天气,也是意味着劳作的好时候……

    夏牟毕竟是军中宿将了,这武功周边的土木工程,自然不仅要做得十分扎实,而且还需要尽善尽美。

    武功的壕沟,已经挖掘开了两层,都在离寨墙一箭射程左右的距离。新的一圈壕沟足有五步阔,如今也已经挖了有一人深,和原先的壕沟配合起来,简直就是固若金汤一般。

    此时此刻,民夫挑土的挑土,夯实的夯实,密密麻麻的如蚂蚁一般在继续辛勤干活,将整个武功壕沟挖得更深,将土墙加得更高,远处伐木采石而来的车马队伍,轰轰隆隆的川流不息……

    整个武功,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堡垒。

    此时如果从天上望下去,就能看见武功县城为中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蚂蚁窝一般,密密麻麻的都是来来去去穿梭不停地人,除了城中的驻军之外,在城墙一侧,还建有一大一小的两个营盘,小的是步卒的,大的是骑军的,和武功城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关系,营盘周围,一队又一队的兵卒或者在操练,或者在巡逻,井然而有序。

    夏牟依旧老习惯,每天两次巡查城墙,检查自家的防务。有时候夏牟会单独一个人站在城墙之上,望着城墙下忙碌的人群,似乎若有所思,但是没有任何人知道夏牟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自从西凉韩遂等人进驻郿坞开始,夏牟的所有命令,一切布置都是中规中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将令,只是一再的修葺工事,操练兵卒,至于夏牟心底在转着什么心思,恐怕连其身边的亲兵心腹都未必能够完全猜得出来……

    不过当下的局面,似乎战争的阴影已经完全远去,种劭等人逐渐的适应了朝廷之中的混乱局面,也正在从中整理出一条新的路出来,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一面在发展。

    所以现在,夏牟的亲卫也表现的轻松不少,看着夏牟在城墙上独自思索着什么,自然也不敢上前打搅,便远远的站着护卫,相互之间压低了嗓门,悄声的说笑着一些什么。

    就在此时,忽然远远的几骑斥候激荡一溜的烟尘,朝着武功而来,顿时引起了在城外巡查的小队注意,迎上前去,然后说没有几句便领着斥候直奔武功城而来。

    报信的斥候急急的上了城头,拜倒在夏牟面前,然后将韩遂的书信承了上来。

    书信不长,内容也不多,夏牟很快的就看完了,皱起了眉头。

    马腾死了。

    被李傕所杀。

    这个事情夏牟也是知道,只不过对于夏牟而言,西凉人相互残杀正是夏牟喜闻乐见的事情。

    随之而来的便是弘农的杨彪,领军到了新丰,其后么,便没有什么新消息了。

    然而现在韩遂在书信当中,表示要起兵追杀李傕,给马腾报仇,这个么……

    西凉内讧,这是一个好消息,但是杨彪等人的到来,却未必是一个好消息。杨氏虽然之前逃离了长安,但是长安朝廷内外依旧有不少的杨氏的门生故吏,这些人在杨彪领军而来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这个自然就是当下最为要紧的问题了。

    想必现在长安城内,种劭也正在为这个问题头疼吧?

    杨彪可不是斐潜。

    更可况杨彪如今据说带着近万兵马,要不是前一次在李傕手下大败,说不定如今的兵马还要更多。

    这么多的兵马在手,岂能和仅仅带了几百骑的斐潜相提并论?

    况且种劭面对着斐潜的时候,可以摆出老资格的架势,但是和杨彪比,不论从家世还是人脉,就差得远了……

    原先杨彪和王允的斗法,包括夏牟在内的众人不是不知道,所以这一次,种劭能够斗得过杨彪么?

    争夺肯定是不可避免的,除非……

    夏牟沉吟片刻,忽然又将书信展开,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再次看了一遍,忽然笑道:“来人!就说某知矣,此时仍需上报种公方能定夺……另外吩咐下去,明日调拨粮草之时,多给十车……”



    苏双,原来也算是中山人,原本祖上也算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个小小的依附于赵国的士大夫,只不过赵国别灭亡之后,也就成为了亡国奴,后来秦朝灭亡之后才算是翻了身,以商贸为生,主要是来回于胡地贩卖马匹牲畜为主,后来便迁移到了关中。

    苏家的坞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概五百多人,算得上是中等规模的了。坞堡的位置位于芒水和洛谷水之间,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地点,因此在几次的冲突当中也侥幸没有被波及到。

    结果先前是黄巾之乱,再者就是董卓之乱,现在又是西凉之乱,大片小股的兵卒如梳如篦,根本就无法顺利的开展贸易。期间也有趁着稍微平静一点,带着些马匹牲畜辗转贩卖,但是几乎都是遇到了乱军,压低价格强买强卖多少还算是好的,有的甚至拿着大刀架到脖子上,强行勒索……

    后来苏双便干脆带着坞堡之内老小丁壮,闭门不出,守着自家在芒水之间的小片山谷,想着先这样渡过这一阵的乱世再说。

    在当下关中纷乱的局面当中,自然谈不上能有什么逍遥自在的好日子,只不过苏双带着自己坞堡之内,也算是跟着自己走南闯北的三五十个儿郎,在方小天地当中苦苦求生罢了。

    因为苏双在这一带的口碑也还算是不错,所以一些流民甚至也依附了过来,在芒水边驻扎停留下来,搭建起地窝子或是草棚,在芒水边捕猎度日。

    平日里苏双见这些流民多少也算是窘迫,有时候也会那些粮草出来,熬上几锅的稀粥,夹杂些芒水当中的河蚌鱼虾之类的东西,也算是给这些流民吊着性命,过一天算一天就是了,不知不觉当中,芒水边上汇集起来的流民也越来越多,从原先几百人,现在逐渐也有两三千人的模样了……

    不是没有人劝说过苏双,干脆扯个旗子,讲这些流民收编一下,然后一个是可以自保,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借着当下的局面,说不准还可以混个前程什么的。

    不过苏双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做出这样的决定。一个是苏双原本只是个商贾而已,对于军阵之事并没有多少的了解,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苏双也觉得自己就算是真的扯出旗号来,也未必有人承认,更不用说排上号了。

    况且每日看着这些流民东倒西歪的样子,视线之内全数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勉强支撑着苟活的模样,就算是拉扯出来,又能有多少作用?

    看着这段时间来来去去的那些兵马,每日苏双都是心惊胆战,那些顶盔贯甲的披甲兵卒,一会儿奔向东,一会儿奔向西,那种杀气腾腾的样子,让苏双觉得一旦打起来,自己这个坞堡能支撑了多少时刻,真是还是说不准的一个事情。

    在西凉兵占据优势的那一阵子,苏双也不是没动过向西凉靠拢的主意,可是试探着派人手出去,结果刚出去没有多久,西凉兵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据说什么什么人还派了骑兵来,将西凉的一个什么侯给杀了,似乎转眼之间又要垮台的模样。

    来来去去在长安附近的兵卒游骑,冲来冲去,不仅连道路都遮断了,还将苏双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手抓了几个去充当民夫去了,剩下的人只得连滚带爬的逃回来。所幸这几方面的兵马也没有将苏双这点人手放在眼里,因此除了地方讨要一些粮草之类的东西之外,也没有空来找苏双坞堡的什么麻烦。

    于是投靠西凉的这一条道路现在似乎是走不通了,但是关中周边的兵卒似乎还没有消散,每隔几日往来的军情斥候,大车小车的押运队络绎不绝,似乎要长长久久的打下去的模样……

    每日苏双也只能是窝在坞堡之内干瞪眼,就算是现在想要迁徙,似乎也晚了,坞堡地理位置是不错,但是现在却也成为了一个障碍,一边是芒水,一边是洛谷水,而南面就是秦岭太白山区域,往哪都不方便,况且自家的山谷之内还藏着些马匹,这要是露出点苗头出来,那些统兵将领岂是吃素的,搞不好不但走不了,连小命都要搭进去。

    现在是不是算乱世,苏双并不是非常确认,但是他可以确认的是,现在这个局面,人人都过得很苦。

    虽然在这个坞堡之内,苏双是众人之上,吃穿用度都不用发愁,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这样的状况还需要持续多久,大家心中也没有了一个底数,为了以防万一,也就都开始了一半粮食一半野菜的生活,其他什么大鱼大肉的享用更谈不上……

    毕竟当下谁心里都清楚,粮食就是王道。就算是再艰难,只要有了粮草,就多少可以熬过去。什么王孙公子,什么高官大员,在乱世沦落的不知道有多少,这种事情,苏双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

    这等日子,还需要持续多久,苏双不清楚。

    不过,在这一天,汹涌而来的西凉兵卒告诉了苏双这个答案。

    马超并没有直接派兵去直接攻打这个坞堡,而是让手下的策马沿着芒水,将那些躲在地窝子或是草棚子里的流民全数驱赶了出来,就像是牛羊一般不断的向前翻滚,引得越来越多的流民下意识的崩溃,只懂得顺着人流不断狂奔。

    而马超身边十几名的亲卫则是护卫两侧,将那些没头没脑窜过来的流民全数砍杀在地。

    对着这些衣衫褴褛的流民,马超连挥动一下长枪都没有兴趣,他只是听说在这个地方有个坞堡,而在坞堡后的山谷之内藏有一些马匹……

    自从马腾带着大量战马赶赴新丰之后,韩遂这里就比较缺战马了,所以当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马超就带着人手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虽然韩遂有说过需要马超注意,现在与之前不同,毕竟是相互有和约,不管是攻伐县城或是劫掠周边,都会被人认为是毁约,那么也就等于是失去了信义之名,这样将来难免会被人诟病……

    但是马超听到有马匹之后,便将韩遂的话全数屏蔽了。

    战马不等同于粮草,甚至在一定情况下属于稀缺的资源,如果被关中人取走了,那么就等于增加了关中人的力量,而若是落在了自己手中,原本因为战马被带走不得不变成步卒的人,就可以重新变成骑兵,这样此消彼长之下的差距,马超复仇心切,也将一些后续上的麻烦,或者是道义上的问题都统统先抛到一边了。

    反正,先抢了再说就是!

    原本以为攻伐坞堡,至少会有一些兵卒损伤,却没想到在芒水边竟然还汇集了大量的流民,于是这些流民就成为了理所当然的助力。

    这些拼命哭喊着的流民惊叫着,奔跑着,有的甚至一脚踩空,摔倒在水边洼地上滚得一身都是泥水,但是徐徐而进的西凉兵并没有多少在挥舞着刀枪砍杀。

    不是说这些西凉兵心慈手软,而是他们更需要流民去冲击坞堡,不过要是谁昏了头,就是如此慈悲,谁要是运道不好,挡在他们的马前,就毫不留情的被践踏入泥泞当,并没有半分心软处。

    西凉兵卒的目标便是将这些流民全数都驱赶起来,然后将其彻底的瓦解崩溃,然后再恐惧的驱动之下,便会木然的听从西凉兵卒的号令,像是牛羊一样驱赶着去填满坞堡的壕沟和陷阱。

    其实正面张开的西凉部队并不多,相互之间也并不是密不通风,就算是外围有骑兵来回奔驰,这些流民如果足够冷静,又有胆量的话,从西凉兵卒的缝隙当中跑出去也并不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只不过当人被大量的强烈的冗余情绪所支配的时候,往往理智这个系统所需的内存容量就不足了。

    加上西凉兵卒不停的叫喊着,打下坞堡便可以吃饱饭,打下坞堡便可以自由,打下坞堡便如何如何,说的多了,这些流民也就渐渐的失去了自己的思考能力,茫然的相信西凉兵卒所说的一切,浑然忘却了之前在芒水边也曾经接受过这个坞堡之内的人的帮忙,也喝过坞堡熬煮出来的米粥……

    如同潮水一般的流民蜂拥而至,成百上千的人相互推搡着,奔逃着,这个浪头涌动起来,前面卷动后面,向着原本释放出善意的坞堡扑了过去。

    在流民身后,就是西凉兵卒,骑兵步卒,围着大圈,将流民不断的往坞堡之处挤压,相互之间呼哨着,神情自若,行动顺畅。

    纵然坞堡有一些防御措施,但是毕竟比不上正规的城池,甚至还比不上兵卒所修建的要塞的强度,虽然说平常之时可以防御一些马贼山匪什么的算是绰绰有余,但是在这样的天崩地裂一般的人流涌动之下,那些坞堡之外的壕沟和陷阱就像是纸糊的一样。

    大群大群的失去了思考能力,只知道往前的流民,慌不择路的填入了当在面前的那些壕沟当中,最前面的人被钉死在壕沟或是陷阱的尖木桩之上,血液还未流尽,人还未完全死去,后面还有更多的人就踩踏着先前人的躯体而过,撞在坞堡土墙之上才知道哭着喊着,停了下来……

    坞堡土墙之上的所谓丁壮,也是脸色发白,手发抖,浑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些什么事情,当然,这样的情况之下,就算是做一些什么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坞堡的土墙不高。

    马超提着长枪,端坐在马背之上,看着坞堡,随意的挥了挥手,身后的马岱就会意,带着兵卒便往前冲去。对付这种坞堡,还不至于要让马超亲自动手。

    说实在的,就算是此时此刻马超弃马领着亲卫登梯攻打坞堡,也就是一两个时刻的事情,况且依照马岱的武勇,足够了,现在马超所想的则是取了坞堡后面的马匹之后,怎么进军的问题……

    ………………………………

    此时此刻,在芒水之际,成百上千的流民被驱赶奔走呼号,苦苦求生之际,在长安城内,在种劭的府邸当中,一群莺莺燕燕,正围着种劭,为他换上镶金衮边雍容华贵的朝服,配上玉带和印绶,一面直径足有两尺左右,换算成厘米的话也有五十多厘米的圆铜镜,经过匠人精细磨制,照出人身影几乎清晰可辨,就正正放在种劭面前。

    几名侍妾,跪在种劭脚下,整理着种劭身上的配饰。有的小心的用金钩将鞶囊钩挂于腰间革带上,有的则是跪在两侧,轻轻的抚平着种劭朝服上的褶皱,还有一人则是接过另外一名婢女银盘当中的进贤冠,替种劭端端正正的戴在头上。

    按照正常的来说,种劭这般的年龄,应该什么的看得透了,放得下了,最适合在家中含饴弄孙,颐享天年,但是种劭则是不然,年龄大了,权位之心,并没有因此而衰减半点,反而更加的强烈。

    进贤冠端端正正的戴好了,种劭自己又左右微微调整了一下,然后才微微颔首,摆手让周边服侍的这些侍妾们全数退下。

    铜镜之内,映出一副苍老的容颜。

    虽然衣冠繁华,雍容华贵,却无法遮掩从身上透露出来的那一股怎么掩盖都掩盖不了的苍老之意。

    种劭默默的看着,良久,忽然轻轻的一笑,露出一些自嘲之意。这一生在仕途之路上停停走走,到了老了才走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未曾想到,就算是这样,还有人想要来抢,想要来夺!

    铜镜当中,已经须发渐白。

    眼前的这个人,此刻已经垂老,再经不起再一次的风浪了,若是被赶下台了,便永远也没有机会再次爬上来了……

    种劭对铜镜出神半晌,最后又慢慢转头,向东而望,从现在开始,直到自己死去,都要将这权柄,牢牢掌握在手,谁也别想抢走!

    谁也别想!



    趁他病要他命,这个道理,基本上混社会的都懂。

    袁术虽然不是社会人,但是社会的道理还是懂一些的,一方面看着盟友三番五次的不给力,另外一个方面也想早点解决完了,早点结束袁家天下二分的局面。

    毕竟自己是袁公路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一句谶纬之言悄悄的流传起来,“代汉者,当涂高也。”

    说实话,原本袁术是不怎么相信这个什么谶纬之言的,认为这些东西都是些神神叨叨的玩意,不足以信。

    但是现在,似乎,有时候还是可以听一听的么……

    代汉者,当涂高。

    多么好的话语。

    朗朗上口,意义隽永。

    可是让特别让袁术郁闷的是,竟然没有说具体时间!这个混蛋!

    不过,算了,迟早的事情,不是么?

    现在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个,而是那个小娘养的家伙……

    这个贪得无厌的东西!

    利用袁家的名望,袁术表示,罢了,多少也算是袁家的人,不予计较。

    抢了冀州韩馥的职位,袁术表示,也罢了,反正肉拦在锅里,抢了就抢了吧。

    但是没想到这个该死的小娘养的家伙居然派了那个没卵蛋的后辈来兖州搞风搞雨!

    这怎么能忍?

    这叫袁术怎么忍?

    豫州之上便是兖州,而兖州这一块地盘,原本就是袁术策划许久,正准备收入囊中的时候,自己鼓动的青州黄巾,好不容易干掉了刘岱,却猛然间被曹操横插一手,眼看连人马带地盘都准备一口吞下,袁术这心情,又怎么是酸爽二字可以形容的?

    其实现在的袁术也可算得一方强势,地广、粮足、兵多,手下还有纪灵、孙贲为大将,张勋、桥蕤、刘详为副将,个个都能独当一面,若是孙坚依旧还在的话,唉,这该死的刘家老表……

    孙坚死后,跟刘表不是不能打,但是随后刘表在蒯越等人的建议之下,领兵袭击了袁术在南阳的屯粮之处,并对于袁术的进攻线路的侧面造成了一定的压力,最终导致袁术放弃了继续进攻计划,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北方。

    袁术手中的武将,原本还有个吕布的。

    只不过吕布这个家伙,都成为了丧家之犬了还拿捏着什么温候的架子不放。一个遥领的县侯有什么可以得意的?

    要地盘没有地盘,要兵卒没有兵卒,还到老子面前耍什么威风?

    若是肯放下身段,好好的来拜求于某,袁术表示自己也不是没有容人的雅量,自然会给与一些安排,结果吕布到了豫州之后,不但没有伏低做小,还要钱粮,要兵卒,要器械……

    真还把自己当回事了哈?

    于是袁术便有意拖延了几日,不加以理会,结果吕布不但不懂得上门求请,居然还纵兵到周边村县勒索钱粮!

    这下袁术就完全不能忍了,给老子一边凉快去!

    不过多少看在吕布诛杀了董卓的面子上,于是将其赶走了事。当然,话么,袁术还是说得挺漂亮的,也没有让吕布多难堪。

    这个地方的池子小,容不下吕布这个大王八折腾,大概就这个意思吧。

    然后吕布就走了,寻求更广阔的泥池子去了……

    反正袁术现在琢磨来,琢磨去,觉得最重要不是放在吕布这类的货色上,而是应该将目光放在北方。

    这个小娘养的袁绍事事都压自己一头,也是自己将来身登九五的最大障碍,不除掉这个事业上的拦路虎,大患永存,更何况兖州一旦不再自己手中,自己狭长的豫州北荆州这一带的根据地,处处都有可能遭受攻击。

    最重要的是不利于袁术进军河洛!

    陈留就卡在这个河洛路口上,想要进军河南尹,进而染指中央,不掌控兖州如何能行?

    于是袁术趁着袁绍和公孙瓒僵持不下的时候,联合徐州牧陶谦,甚至和黑山军也有联系,对于在冀州的袁绍,展开了清除袁家败类的大规模联合围剿行动。

    不过,奈何汉代的通讯条件所限,第一次围剿行动没有能够成功。

    若是在袁术的计划之内,北面的公孙瓒吸引袁绍主力,东面的陶谦领兵袭击青州敲掉袁绍的小弟臧洪,然后黑山军在邺城搞事,这样一来简直袁绍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可是结果却不尽人意。

    公孙瓒打了,可是败得太快。

    邺城也叛了,可惜独木难支。

    陶谦出兵了,可是见势头不对掉头又回去了……

    这些矮矬子,真挑不出高个子来啊!

    所以袁术决定自己亲自动手。

    此时的袁术,除了盘踞于南阳之外,还掌握着豫州的颍川大部,汝南大部,甚至陈国和沛国均在袁术的掌控之下,而这些地方都是人口众多的大郡。

    而此时的曹操,才刚刚借着刘岱身亡的机会,从袁绍哪里得来了一个兖州刺史的任命,而这个任命谁都清楚,其实曹操并没有得到中央朝廷的承认……

    实际上,曹操现在所有的官职,比如东郡太守,比如奋武将军,和这次的兖州刺史都是一样,全数都是袁绍任命的。

    而之前刘岱之死,上报到中央朝廷的时候,朝廷依旧派出了新任的兖州刺史,金尚。

    当这个悲催的金尚好不容易抵达兖州地盘的时候,却发现曹操已经大摇大摆的以兖州刺史的身份开始整理和归拢兖州的相关政务和军事,无奈之下,金尚一则不想辱命而归,二不愿重新回到战事不断的长安。万般无奈之下,金尚选择了就近安顿自己的办法,权且依附在袁术的身边。

    于是,袁术便趁机打着维护汉王朝政府的旗号,指责和声讨袁绍与曹操目中无人、专权跋扈,并以此为由,带着金尚和十六万人马杀奔兖州,进攻的第一站就是处在兖州、豫州之交的陈留郡。

    袁术从鲁阳出发,途经豫州后进入陈留,把主力部队驻扎在了陈留郡的封丘县,同时派刘详率领一部分军队屯兵匡亭。袁术打算兵分两路,互成犄角之势,不管曹操进攻哪里,都能首尾相应。

    作为防备刘表趁机有什么小动作,袁术留下了孙贲留守老家。

    与此同时,袁术还同时邀约了徐州的陶谦一同进攻,协同作战,当然,陶谦也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便表示会配合袁术一同作战。

    陈留太守张邈自知无法抵御袁术的军势,于是连忙向好友曹操求援,曹操也自然知道其中的紧要之处,以此也就义不容辞的同意帮助张邈进行抵御袁术的进攻,一场或许将决定了曹操生死的战役就这展开了。

    打肯定要打,不打的话曹操也没有什么退路,但是,问题是这一场战役并不好打。

    不管是从地盘上来看,或是从兵力上来看,曹操和袁术之间的差距还是比较大的。此时的袁术正是处在巅峰时期,虽然说孙坚之败多少让袁术受到了一些打击,但是谈不上什么伤筋动骨,单单是来袭的十六万兵力,就够曹操喝上一壶了。

    当然,曹操也是知道,这个十六万里面多少是有一些水分的,不过这个也是惯例,就像他自己,不也是号称收了青州兵三十万么……

    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单纯的从数字上来说,似乎三十万大于十六万,但是实际上在曹操刚刚收拢的这些青州黄巾当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携裹而来的百姓,这些百姓能够有多少的战斗力?

    就算是青州黄巾的战兵,和南阳、汝南等地郡兵比较起来,孰高孰低,也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另外一个方面,曹操现在虽然是一个州刺史了,但是实际上控制的地盘也就主要是东郡,而其他的地方还没有完全的接受。

    正是因为如此,曹操的粮草从开始就是一个大问题,尤其是接受了青州三十万的黄巾之后,就等于是无形当中多出了三十万张嘴啊!虽然黄巾兵向来就是苦惯了,但是也不意味着就可以不要吃饭……

    而整个兖州,不管是从中平年间还是到现在,不管是黄巾之乱,还是讨伐董卓,甚至是黑山军的劫掠,再加上前一段时间青州黄巾的攻伐,兖州基本上都是属于主要的战场,生产耕作等等就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无论是民还是兵,都是已经到了极限的状态,如何有多少余力可以拿得出来?

    所以现在,曹操也是面临着极度艰难的困境。

    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袁绍还表示说,让曹操将其家眷送到冀州,以免的兵刀之祸的威胁……

    之前中央朝廷尚具备权威的时候,地方大员都必须将家眷留置在京都当中,甚是是当初刘焉担任益州牧的时候已然不能例外,只不过后续的董卓时期,相对就比较混乱了一些,再往后就更没有人将这个当回事了。

    袁绍这样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温情满满,但是实际上呢?其实也就是和之前中央朝廷所做的一样,要求曹操上交家眷作为人质。

    毕竟冀州是袁绍的老巢,而曹操现在不管是奋武将军还是新鲜出炉的兖州刺史,都是袁绍封出来的,实际上也就等于是袁绍这个地方性的朝廷的官员。

    当曹操收到袁绍这样的书信的时候,整个心就已经是凉了半截,除了感觉到了这其中深深的恶意之外,同样也明白了袁绍还没有开打的时候,就已经是觉得曹操打不过袁术……

    其实在那么一个瞬间,曹操心灰意冷的动过心思,想要将家眷就按照袁绍所说的,送往冀州算了,毕竟整个兖州的局面也是扑朔迷离,现在要让曹操打包票说一定能够打赢袁术,曹操也没有这个底气。

    不过曹操最后还是没有决定立刻将家眷送到冀州去,因为毕竟袁绍自己都没有战胜公孙瓒,依旧是相持不下,更何况邺城之前也爆发了叛乱……

    因此曹操也给袁绍回了一封书信,委婉的表示现在道路上不是很太平,黑山军多有四下劫掠,送家眷过去带的兵卒多了,自己这边防备就有问题,带得少了,这一路之上也不保障安全,所以,在等等吧。

    将自己的大佬忽悠过去之后,曹操转过头,也需要对付现在自家的小弟,东郡治下也并非铁板一块。

    兖州也有士族,也有乡野豪右。

    曹操接任了兖州刺史,那么原本的捏在手中的东郡太守的印绶要给谁?

    作为东郡的兖州士族,自然是眼巴巴的看着,没想到曹操一转手,却将这个东郡太守的印绶给了夏侯惇。

    夏侯惇西汉太仆夏侯婴之后,也跟曹操有亲属关系。曹操举兵讨伐黄巾军时,夏侯惇便随曹操征讨,担任裨将。后来讨董卓之后,曹操得到了奋武将军的头衔之后,便以夏侯惇为司马。

    曹操在东郡立足之后,派夏侯惇屯于白马,不久又升其为折冲校尉,现在又领了东郡太守……

    当然,对于曹操而言,只有自己的亲族之人才能放心,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守印绶又怎么能轻易的拱手让给他人?

    但是对于兖州的士族来说,曹操这样的行为,这种吃相,就相当的难看了。

    当初曹操到东郡的时候,兵马没有多少,粮草也是接济不上,是谁迎接了曹操,奉出了钱粮?

    曹操要增兵,要兵械,要粮草,又是谁提供出来的?

    曹操发布政令,整理东郡事务,征收赋税等等,又是谁帮忙协助的?

    之前曹操也不容易,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也没有要求什么,结果现在曹操升官了,然后大大小小的好处总该分润一些吧?

    军事上面的,兖州士族们也有自知之明,也不指望曹操能拿出什么位置来,但是民政方面的终归是要分一分的吧?

    兖州本地的这些士族豪右们心中也清楚,像东郡太守这样重要的职位,确实曹操舍不得,但是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就连装个样子都省了,直接塞给了曹操的自家人,这样还有没有将兖州的士族豪右们放在眼里?

    于是兖州士族豪右们便多少有些不满,这种情绪虽然不致命,但是在袁术即将大兵压境的这种紧要的关头,就相当的麻烦了……

    怎么办?

    东郡不能丢,然而兖州士族现在曹操又不能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