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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曹操曹操就到。

    两位卡伦家族的年轻血族刚刚还在休息室里提及麦克·金·瑟普拉诺,走出休息室后,马修就一眼看见了那位胖巫师站在走廊尽头的身影。

    考虑到自己的身份,马修·卡伦打定主意无视那位胖巫师。

    但弗里德曼爵士似乎不这样认为:

    “如果你要面对比你强大的多的对手,首先要让对方知道你尊重他。这样即便没有办法达成协议,你也有很大的把握全身而退。”

    “私下里,你可以安静的考虑在他身上使用哪种类型的诅咒而不会留下痕迹。明面上,你们应该像老朋友那样拥抱。”

    “所以,现在,向他问好,堂弟。”

    ……

    ……

    瑟普拉诺并不是一个人。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相似身材,但是个头稍微矮一些、袍子上也没有镶边的年轻巫师。正是那位来自魁北克的安德鲁·泰勒。这位年轻巫师十根手指上戴满了五颜六色的魔法戒指,脸上一副桀骜不驯的表情,即便看向弗里德曼爵士时,也没有多少尊重。

    与他相比,瑟普拉诺表现的就谨慎多了。

    “晚安,麦克。”弗里德曼爵士微微颔首,向擦肩而过的胖巫师打了个招呼。

    “安,爵士。”瑟普拉诺扯着腮帮子边的赘肉,同样费力的打了个招呼。

    弗里德曼爵士稍稍侧过身子,马修·卡伦向前一步,一手按着腹部,微微低头:“梅林保佑您,阁下。”

    瑟普拉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整个过程中,安德鲁·泰勒一直缩在最后面墙角的阴影中,仿佛这样就能让别人看不见他似的。而包括瑟普拉诺在内的其他人,也没有打扰那头狼崽子。

    直到两位血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后面,年轻的狼人才悄然移步,走到瑟普拉诺的身边。

    “他一定在计划着什么,大人。”安德鲁·泰勒适时凑到瑟普拉诺的耳边,小声嘀咕道:“隔老远我就嗅到了那两只吸血鬼身上浓郁的马基雅维利的气息。”

    马基雅维利是巫师历史上一位著名的黑巫师,以擅长阴谋诡计著称于世。

    胖巫师毫不在意的挥挥手。

    “大家总是高估马基雅维利,”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容:“阴谋家之所以是阴谋家,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施展阳谋。如果弗里德曼爵士身上散发着一股路易十四的味道,我倒真的需要担心一点了。”

    “在这所学院待久了,你就会领悟‘行动与进取心才能带来成功,而不是血脉’。古老的传承来来往往,有奇遇的也有许多,但真正行动的却很少。”

    “看看城堡里。”

    “那些抬着下巴,迈着方步,仿佛公鸭子似的大家族传人们,他们目不斜视,甚至不知道信念与荣誉之间的差别。”

    “再看看我们身边,那些鼓足干劲儿的伙伴。”

    “你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安德鲁·泰勒驯顺的低着头,听着瑟普拉诺的教育,连声称是。仿佛听到的是人生至理名言一样。他的手腕上,一条彩色的衔尾蛇纹身悄然滑行到大拇指的根部,脑袋落在大拇指上,似乎同样在聆听胖巫师的教诲。

    感慨之后,瑟普拉诺话锋一转:“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

    “听从您的吩咐,阁下。”安德鲁·泰勒立即毕恭毕敬的回答道,仿佛这句话已经在他喉咙里隐藏了许久,就等着出来溜达一圈。

    胖巫师难得的笑了一声:

    “你看上去不像一头狼,反而像一条摇着尾巴的猎犬。”

    安德鲁·泰勒脸上丝毫没有被冒犯的神色,反而略显郑重的回答道:“忠诚与守护正是泰勒家族的训诫,这也是我们被其他狼人部落视为异端的原因之一。”

    瑟普拉诺微微点头。

    “很好,”胖巫师带着他转过墙角,进入一间装饰略显单薄的休息室,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最近几天,流浪巫师会在流浪吧里发卖一批‘星空深处那些存在的后裔的血肉’……当然,一如既往,这些东西的来路不怎么合法。”

    说话间,瑟普拉诺扯掉了墙壁上一副画像上罩着的灰色绒布。

    “准确说,那些‘货物’是从合法的机构流出来的。”绒布后面立刻传出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巫师联盟构建的这一套秩序之所以运行流畅,就是因为它能兼顾阳光与阴影笼罩的所有地方。”

    胖巫师微微向那副画像侧了侧脑袋:“晚安,流浪巫师先生。”

    “晚安,阿尔法学院的希望。”流浪巫师恭维着回答了一声,继而滔滔不绝的说道:“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那样,那些血肉是非常好的催化剂与法阵基底,许多生僻的魔法分支都会用它们作为主材料……即便你自己没有需要的地方,鱼人部落的那些长老们肯定也愿意花费一大笔金子从你这里买回去。”

    听到这里,一直垂手呆在后面的安德鲁·泰勒心底有了几分恍然,感觉自己把握到了这场谈话的一点背景。

    流浪巫师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到了一批违禁物,想要卖给瑟普拉诺,或者说,通过瑟普拉诺,高价销售给临钟湖的鱼人部落——众所周知,瑟普拉诺现在掌握着唯一与鱼人部落进行非法贸易的渠道。

    但阁下叫自己来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瑟普拉诺几乎在同一时间,解开了他心底的疑惑。

    “他叫安德鲁,安德鲁·泰勒,将作为我的代表,参加周一晚上流浪吧的秘密拍卖会。”胖巫师侧身向墙壁上的画像介绍了身后的年轻狼人,同时向流浪巫师的画像解释道:“血友会周一晚上有一场重要的会议,我不能缺席。”

    “非常有趣。”流浪巫师扯了扯自己的帽檐,向安德鲁打了个招呼:“泰勒,泰勒,啊,是米德萨斯埃德蒙顿的泰勒家族吗?”

    年轻狼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总有人把他的姓氏与英格兰那个古老的魔法家族弄混。

    “不,是来自魁北克的泰勒家族,月下家族。”安德鲁·泰勒语气僵硬的纠正道。

    “哦哦,魁北克泰勒,对对对,泰勒家是看门的。”流浪巫师果然强闻博知,转眼就确认了安德鲁的根底,同时彬彬有礼的邀请到:“那么周一晚上八点半,流浪吧,恭候您的光临。”

    三掌门



    第十一个周一,晚,贝塔镇步行街,流浪吧。

    学生会的工作稍稍拖延了一点时间,当科尔玛来到流浪吧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一刻了。

    门口的大青蛙正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期待今天的工作早点告一段落。所以当它见到女巫的时候,心情并不太好,核对她的邀请函时特意多嚼了一会儿,使得女巫拿到的进场手牌上沾了一层厚厚的黏液。

    科尔玛对此毫不在意,她甚至没有从口袋里拿一条手帕擦一擦那块银白色的牌子,而是直接抓在手里,随意在裙摆上蹭了蹭。

    “流浪巫师在里面,对吗?”她冷淡的扫了一眼大青蛙,匆匆问道。

    大青蛙似乎被女巫的眼神吓到了,迅速将舌头吞回嘴里,忙不迭的点点头,咕哝着说了个‘是的’。只不过女巫并没有耐心仔细听它咕哝,径直推门,进了流浪吧。

    大青蛙在她身后轻轻吁了一口气。

    因为是上课的日子,流浪吧里的客人们并不多,仅有的几位年轻巫师也都戴着兜帽,将他们的面孔隐藏在沉沉的阴影下,似乎这样做就能让他们堕落的更心安理得一点。

    注意到新进门的女巫,几位年轻巫师似乎还想打个招呼,但再一看女巫的面容,这些年轻巫师不约而同熄了心思,重新缩回他们的卡座,将帽兜扯的更深了一些。

    第一大学学生会的副主席,脾气古怪的科尔玛女巫,很少有男生敢对她动心思。

    女巫并不在意酒吧中年轻男巫们的心理活动,她走到吧台前的时候,多臂族的侍者正四手翻飞,为几位客人调制美酒,收到女巫的手牌,侍者空闲的一条胳膊向后指了指:

    “顺着过道一直走,在尽头拐弯,上楼……楼上右手第一间屋子。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说话间,他另一条胳膊抓着一张纯白面具,递到了女巫面前。

    “我不需要。”科尔玛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就像她说的,她并不在意别人知道自己买了什么东西,不需要匿名。

    “公平起见,这是规则。”多臂族侍者坚持道。

    在整个布吉岛上,第一大学是当之无愧的主人,而第一大学的学生会,掌握着学校日常运行至少三分之一的权利。身为第一大学学生会副主席,科尔玛的出现对其他客人确实是巨大的压力。流浪巫师为此制定相应的规则,非常合理。

    女巫看着侍者坚定的表情,叹口气,接过那张面具,盖在了脸上。

    楼上的客人很少,气氛也很安静。

    右手第一个房间门扉悬挂着‘使用中’的牌子。

    推开门,科尔玛微微眯了眯眼睛。光线有些昏暗,屋子里没有灯火虫,只有十几支蜡烛仿佛铆钉似的,被钉在墙壁上,橘黄色的火光蚕豆大小,在灯芯上一跳一跳的闪着光,不时烧到油花,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屋子左右是四张软椅,以高脚茶几相隔,茶几上放着果盘与糕点;屋子正前方是一座小吧台,吧台后没有酒厨,而是挂着一幅巨大的风景画,画中隐约可以看到黢黑的森林以及若干萤火,具体的画面被流浪巫师遮挡住了。

    流浪巫师就站在吧台后面,那副巨大的风景画前。他的面前摆着五个杯子,手中正举着一个酒瓶,似乎正在为屋子里其他客人们介绍自己的珍藏。

    科尔玛搭眼一瞅,除了流浪巫师之外,房间内还有另外三个身影。

    一位矮胖的巫师,十根手指头戴满了五颜六色的魔法戒指,女巫微微蹙眉,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装饰,或者从哪里听过这个戴戒指的巫师。只不过这位矮胖巫师整个身子都笼罩在厚厚的黑袍子下面,还戴着一张红色面具,一时半会她也想不起来。

    另一位同样穿着厚厚黑袍子的身影佝偻着,似乎是个罗锅,背部高高鼓起,帽兜下传出费力的呼哧声,仿佛随时都会喘不过气,令人听着就担心不已。

    最后一位客人虽然也披着黑袍子,但隔着老远,女巫就嗅到了它袍子下隐约传出的腥臭。那是临钟湖的鱼人们身上特有的味道。

    “鱼人部落有那么多金子吗?”女巫落座后,毫不客气的冲最后那位客人问道:“而且,如果我没记错,九有学院现在限制湖里的鱼人外出的。”

    说罢,她转头看向第一位矮胖巫师,轻笑一声:“瑟普拉诺怎么没来,派了你这个小狼崽子……怎么,他没有绝对的胜算吗?”

    她刚刚已经想起来手上戴着那么多魔法戒指的小胖子是谁了。整个第一大学,这么爱出风头的家伙只有一个,就读于阿尔法学院一年级的安德鲁·泰勒。而这位泰勒家的小狼崽子,已经加入瑟普拉诺的祥祺会了。

    女巫咄咄逼人的态度将房间里其他三位客人都吓了一跳,以至于当她目光落在罗锅巫师身上的时候,那位一直费力呼哧呼哧着的罗锅巫师一时间竟忘了喘气,死死憋住了呼吸。

    流浪巫师及时开口,阻止了科尔玛继续发言。

    “来者是客,注意礼貌。”流浪吧的主人低声笑了两下,指挥着小精灵们,将一杯杯‘流金岁月’送到客人们面前,同时安抚道:“大家不要心急,我们的交易马上开始。”

    科尔玛接过那盏飘在她面前的酒杯,最终选择听从酒吧主人的安排,闭了嘴,坐在了最后一张空着的椅子上。

    房间里其他人齐刷刷松了一口气。

    面具下,科尔玛微微皱了皱眉。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表现出这样张扬的风格,尤其是在流浪巫师的酒吧里。毕竟他是一位大巫师,而且据说曾经是一位黑巫师。

    但现在时间紧迫,还有五天魔法阵就要启动了,她对那份材料势在必得。

    流浪巫师用银勺敲了敲酒杯,叮叮叮,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在开始交易之前,我宣布两条规则。”

    “第一,注意礼貌,要遵守交易的规则。”

    “第二,我说的话,就是规则。”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环顾左右,满意的看到客人们一片沉默,没有反对的意见。



    “两个月前,因为一场意外事故,位于寂静河深处那头撒托古亚的后裔被人轰成了湮粉。当时负责善后工作的是三叉剑驻贝塔镇办事处与贝塔镇治安管理部门……而我,恰好与这两个机构的关系都不错,所以搞到了一点‘战利品’。”

    “战利品不多,那些后裔剩余的‘残骸’落到我手里的一共七百五十公克,相当于二十六点四五五盎司,或者一百五十钱。”

    “原本我是打算明码标价,按克出售。”

    “但考虑到这些‘残骸’数量不多,而任何一个规模稍大的魔法仪式可能需求数量都不会低于五百克,索性卖个乖,这批货打包出售。”

    “诸位都是岛上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为避免出现纠纷,我打算采取‘暗标’的模式叫价。一口价,价高者得之,叫价失败的朋友,可以继续参观小店新进其他魔法材料。”

    “小店新到一批塔佐蠕虫,阿尔卑斯山深处的原虫,绝对不是类似黯蓝古堡魔法实验室里培育的赝品;还有两只卓柏卡布拉,雌雄一对,用来配种或者直接配药都非常合适……”

    科尔玛听着吧台后面那位瘦高巫师滔滔不绝的推销,同时一心多用,暗地里掂量着房间内其他几位对手的成色。

    那个罗锅巫师身上的气息很陌生,不知是岛外新来的客人,还是长期生活在实验室里的魔法狂人。不论哪一种情况,对科尔玛来说都非常糟糕。因为这位陌生客人既然专程赶到流浪巫师的酒吧里寻求交易,那么他对这份材料的渴求不言而喻。

    相比较而言,代表瑟普拉诺出手的安德鲁·泰勒,反而是最好对付的一个。科尔玛有信心说服那位一年级的狼人小伙子,让他放弃‘残骸’。而且流浪巫师这里新入手的那对卓柏卡布拉,对科尔玛的说服工作应该会很有帮助的。

    至于鱼人部落的客人,身为第一大学学生会副主席的科尔玛完全没有将其看在眼里。即使那位客人是鱼人部落的长老,对女巫也没有任何威慑力——尤其最近时局紧张,临钟湖的鱼人部落原本就因为与九有学院的龃龉而举步维艰,在这种时候,它们不大可能有勇气与第一大学学生会的副主席为难。

    就在女巫心思转动之际,安德鲁·泰勒忽然打断流浪巫师的介绍,开口询问道

    “打扰一下,先生。”

    “您刚刚提到‘残骸’是两个月前、寂静河深处那头撒托古亚的后裔……如果传言不错的话,那头后裔应该是郑清同学打爆的那头,对吗?”

    科尔玛立刻挑了挑眉毛。

    刚刚只顾着考虑如何在一众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竟然忽略了这么关键的信息,真是该死。寒假的时候,郑清在寂静河打死一头怪物的消息曾经轰动整个贝塔镇北区。

    因为那头怪物盘踞寂静河那道湾口已经很多年了,每年都有进林子采集魔法材料经过湾口被那头怪物吞噬的戏法师。对于从小生活在北区的戏法师们而言,那头怪物是比撒旦或者路西法更可怕的存在。

    只不过一方面科尔玛并不是真正的戏法师,另一方面开学后学校里里外外发生了太多事情,学生会每天的工作都搅的她头晕脑胀,再加上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而她最近又专注那座魔法阵的搭建,以至于当流浪巫师提到那些关键词的时候,女巫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我不能告诉你这份‘残骸’的准确来历,我只能告诉你,它并不是那么合法。”流浪巫师低低的笑了一声,同时补充道“此外,我还可以告诉你,除了我手上这一份材料之外,其他残骸已经都被学校收进黑狱了。”

    科尔玛不由在心底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转身离开这间压抑的小屋子,找郑清去讨要一份残骸。作为击杀那头怪物的猎手,按照惯例,郑清应该拿到属于他的那份战利品。

    流浪巫师不至于在这种随时可以查证的小事上浪费他的信誉。

    “很好,既然大家没有其他意见,那么报价开始。”流浪巫师不再废话,再次举起银勺,敲了敲酒杯的玻璃壁,伴随着清脆的叮叮声,几位客人面前同时浮现了一张白色的卡片与一支白色的羽毛笔。

    四位客人不约而同伸出手,抓住了那张卡片以及那支羽毛笔。

    ……

    ……

    当科尔玛踏入流浪吧的时候,郑清正探着脑袋,从玻璃窗向外看去。

    晚上八点多,天色已经一片昏暗,学校豢养的灯火虫成群结队聚集在枯萎的枝头与光秃秃的檐角,洒下一片又一片斑驳的乳白色光晕。

    郑清所处的窗户位于书山馆三层的一个角落里,平日里郑清与伊莲娜都是坐在这里一起学习。但今天不知什么缘故,吉普赛女巫一整天都没回应男巫的眼色,而且下课后也没来这里写作业。

    不仅如此,她还将平日放在桌子上用来占位置的书本都收拾走了。

    这让郑清心底有些发慌。

    他感觉伊莲娜不像是因为这周六魔法阵要启动所以不搭理他。恋爱中的男巫在这种事情上总是非常敏感。

    原本下午符箓课上,郑清就打算找机会跟她聊一聊。但女巫行色匆匆,下课后几乎跟着章讲师的脚步一起离开了教室,让男巫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所以吃过晚饭,郑清甚至没有去dk查看账目,一直呆在图书馆。虽然心情乱糟糟的,几乎看不进去什么东西,但他仍旧坚持呆在书山馆,直至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女巫仍旧没有出现。

    每隔五分钟,郑清都忍不住把脑袋探出窗户,向外看去,希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但他一次又一次失望的缩回了脑袋。

    直到八点多那一次,郑清再次探头向外看去,仍旧没有看到伊莲娜来书山馆的身影,却意外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离开书山馆。

    是蒋玉的表妹,天文081班的那位小灵巫,李萌。

    (天津)



    李萌的肩膀斜挎着一个粉红色的女士小包,没有抱着毛绒熊,仿佛做贼一样悄悄穿过书山馆前的那片小广场,向广场后的小树林溜去。

    距离那片树林后不远处,就是临钟湖。

    湖畔附近的小树林有许多对于李萌而言有危险的魔法生物。

    郑清探着头,看着小女巫的背影,有些犹豫不决——是继续在图书馆里枯坐,心神不定的等待那位似乎永远也不会来到的女巫,还是去一趟小树林,把那只偷跑的小女巫给拎回来。

    没错,郑清敢打一个玉币的赌,李萌绝对是趁着蒋玉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去的。

    正常情况下,在这个时间段,李萌同学应该在蒋玉的监督下完成她的课后作业——如果作业做完,蒋玉还会布置一点额外课题供她加强练习——而不是挎着小包去小树林里探险。

    尤其是在大晚上,小女巫身旁没有人看护的情况下。

    尤其那只谋杀小白猫的无面怪还隐匿在学校的某个角落。作为追踪凶手半年多的蒋玉,绝对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犯错误。

    一想到那头无面怪,郑清终于坐不住了。

    他可不想在明天的校报头版看到某位不知轻重的小灵巫在湖畔森林里丧命的消息。那可真是再糟糕不过了。

    年轻的公费生将手中翻开许久,但一个字未看的《魔法的哲学》倒扣在桌面,然后摸了摸腰带上挂着的灰色小布袋,心底稍稍有了几分底气。

    他掏出怀表看看时间。

    晚上八点三十五分。

    男巫站起身,向图书馆外走去。现在正值夜间学习的高峰期,图书馆里到处都是安静写作业的学生,男生急匆匆的脚步惊扰了不少认真学习的孩子,引来许多不满的目光。

    他低着头,走的飞快,一直走到图书馆外,嗅到外面清冷的空气,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抬起头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李萌身影消失的方位后,男巫抬脚追了过去。

    ……

    ……

    “瑟普拉诺不会想在这种小事情上面与我为敌的。”

    科尔玛信心满满的看着身旁的安德鲁·泰勒,压低声音说道:“每一任雷哲与奥古斯都,除了获得内部的认可外,还需要获得外部的支持。在第一大学,外部的支持分为三类:教授联席会议、学生会以及新世界的猎团。”

    “教授联席会议虽然权利最大,但处理学生事务时态度也最为宽容,只要社团内部公推的成员,都能获得教授联席会议的署名支持。”

    “姑且算瑟普拉诺拿到了这一票。”

    “但位于新世界的猎团,我敢打赌,没有人会支持瑟普拉诺这种新生代的。”

    安德鲁·泰勒听着科尔玛的分析,沉默不语。确实,对于现在的瑟普拉诺这样白手起家的巫师而言,想要获得那些猎团的支持,几无可能。

    血友会与神圣意志的建立时间都很久。

    漫长的历史中,从两个学生社团走出去的巫师为数众多,高阶巫师也不胜枚举。他们中的一部分,占据着巫师联盟中许多关键位置;而另外绝大多数,都会加入两个社团在新世界里的开拓猎团中。

    血脉的羁绊掺杂着人情世故,在远去的猎团与学校的社团之间交织出一张庞大的网络,每一任新的雷哲或者奥古斯都,都是维系这张网络的关键节点。

    因为卡伦与奥布莱恩的血脉以及月下贵族的头衔,弗里德曼天然就在这张网络中,而且非常靠近网络的中心。与之相比,瑟普拉诺就逊色多了。

    虽然他也出身巫师家庭,但起点太低,从进入阿尔法城堡的第一天起,这位身材健硕的胖巫师便是那张网络最边缘的存在,这也是他最终选择创建祥祺会最直接的原因。

    宁为鸡头,不做凤尾,这是他那一类人的信念。更何况,现在的祥祺会已经不是普通的鸡头了,而是一颗漂亮的雉首。

    “如果瑟普拉诺在今天这件事上支持我,那么下一次学生会主席团内部投票的时候,瑟普拉诺就已经拿到了一张确认的支持票。”

    “相信我,对于这件事,对于他而言,每一张确认的支持票都非常珍贵。”

    安德鲁·泰勒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所意动,但仍旧没有开口。

    女巫在面具后面眯了眯眼睛,她觉得面前这位一年级的小胖子已经在心底答应了自己,只不过还没想好借口。于是她决定给安德鲁递过去一张梯子。

    “流浪巫师阁下刚刚提到他的店里新到两只‘卓柏卡布拉’,雌雄一对,”女巫用不经意的语气提醒道:“或许你可以问问瑟普拉诺,是不是对它们感兴趣。”

    卓柏卡布拉是一种稀少的吸血类怪物,长着袋鼠的身子与蝙蝠的翅膀,浑身布满尖刺,目前仅存于波多黎各、德克萨斯以及墨西哥及智利的少数地区。

    对于真正的血族而言,卓柏卡布拉是一种肮脏的杂种,但对喜欢羞辱血族的其他月下贵族,比如狼人来说,卓柏卡布拉就是一种非常可爱的宠物了。

    因为他们可以大大方方的将这种吸血的小怪物装在玻璃保温箱中,向每一位拜访的客人介绍它们的来历——毕竟谁也说不准,是不是历史上真的有一位吸血鬼生冷不忌,打破了血族与袋鼠之间的生殖隔离。

    每个狼人聚会上,这些粗鲁的森林之子们就会津津有味的聊起血族的肮脏往事,而这也是每一个血族都深恶痛绝的事情。

    安德鲁·泰勒相信,如果下一次家庭聚会或者祥祺会内部聚会的时候,牵出这么两只卓柏卡布拉,一定会将聚会的气氛烘托到高潮,人们会津津乐道很长时间,甚至超过那位曾经罹患龙疫梅毒的可怜吸血鬼。

    想到这里,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我需要向会长请示。”身负重任的一年级狼人挺了挺胸膛,努力做出一副成熟的模样:“我会完整转述您的意见……如果您愿意告诉我您的姓名,那就再好不过了。”

    因为带着面具,女巫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但她的眼神中已经流露出满意的笑意。

    “科尔玛,”她似乎丝毫不介意房间内其他几位巫师听到自己的名字:“告诉瑟普拉诺,我是科尔玛。”

    吧台后,流浪巫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觉得今天邀请科尔玛同学实在是个错误的决定。



    郑清是在距离临钟湖不远的一处灌木丛后发现李萌的。

    当时,小女巫脑袋朝地,四肢张开,软绵绵的趴在草地上,仿佛一只没壳的乌龟。只不过与乌龟不同之处在于,她啪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死掉了。

    男巫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忘记了,撒腿就向小女巫跑去。

    但刚刚跑了三步,他就猛然醒悟过来,右手探进腰间的灰布袋,摸出一沓符纸,拼命向四面八方以及小女巫身上撒去,同时左手也翻出了法书,举在胸前。

    符纸主要起守护、预警的作用,而法书中郑清恰好记录了一道此刻非常有用的咒语:

    “明明上天,照临下土!”

    柔和明亮的光芒在黑黢黢的林间骤然亮起,仿佛有一轮小太阳缓缓升起,四面八方被照的一片通明,连草地间爬过的蚂蚁都看的一清二楚。

    一时间,天空中似乎有了两轮月亮,而魔法制造的这轮月亮比真正的月亮更像月亮。

    念咒语的时候,郑清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嗓音在颤抖。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男巫立刻将法书翻到了第二页,定定神,念道:“不震不动,不戁(nǎn)不竦!”

    瞬间,他心底的慌乱就平息了,精神也重新恢复了镇定。

    郑清没有停下脚步,一边向李萌倒地的方向走去,一边警惕的左右张望着,手中的法书哗啦啦翻动。因为仅仅依靠短暂制造的亮光满足视线的观察并不能让他彻底放心。

    天知道灌木丛或者草甸之间,是不是隐藏着某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又走了两步,终于翻到了合适的咒语,清了清嗓子低声念道:

    “奄有四方,斤斤其明!”

    “天降罪罟gu,蟊贼内讧!”

    前一道咒语强化了巫师的观察力与感知能力,能够敏锐察觉四周任何一点不和谐的存在,是三叉剑在执法侦探中最常用的咒语之一;后一道咒语则主要作用于巫师们的敌人,天降罪网,蟊贼内讧,正如咒语所描述的那样直白。

    这两道咒语确实很有用。

    在淡绿色的光晕荡漾开的一瞬间,李萌身侧的灌木丛就哗啦哗啦动弹起来,还没等郑清反应过来,两个毛团便从灌木丛里蹿出来,一路扭打着,撕咬着,向远处跑去。

    郑清这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两只遭受无妄之灾的双尾松鼠——它们之前应该躲在灌木丛里做羞羞的事情,却被某位无良巫师恶意打扰了。

    罪过,罪过,男巫心底念叨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后颈的位置。

    刚刚一刹那的功夫,他后背冒出了一层细汗,此刻被夜间徘徊的冷风一吹,顿时钻出一层鸡皮疙瘩。

    距离李萌还有五米远,正常情况下也就不到十步路的程度。

    郑清再一次放慢脚步,余光注意左右的同时,手中法书又翻了两页,找到了一道非常生僻的咒语:“楚楚者茨,言抽其棘!”

    这道咒语适用于野地杂草荆棘丛生的地方,作用是清除野地里的杂草与荆棘。伴随着郑清的咒语声,李萌周身三米范围内的杂草们仿佛中了一道回放的咒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缩回泥地里,留下一片坑坑洼洼与新鲜的泥土。

    两条手指粗细的暗红色地龙翻滚着滑腻腻的身子,钻入泥土深处;一只鼠妇跟着几只蚂蚁的身后,慌不择路钻进一个小洞里,却不料洞口太小,鼠妇被卡在一半,剩下半个身子翘在半空中,四五条小短腿无助的在空气中乱踹。

    郑清终于松了一小口气,不再犹豫,疾步上前扑到李萌身边,向她身上飞快的拍了几张辟邪、祛咒、净化、守护的咒语,看到那缓缓升起的青烟并无异常后,才将小女巫翻过来。

    月光下,李萌的脸色有些苍白,仿佛失血过多的模样。

    郑清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她的脉搏,停了几秒,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幸好,幸好。

    小女巫还活着。

    “啪!啪!啪!”

    一连串清脆的音爆声在郑清前后响起,四五道披着黑袍与灰袍的身影姗姗来迟,却都毫不犹豫的举起法书,齐刷刷对准抱着小女巫的某位男巫。

    这一点也不奇怪——想象一下,黑灯瞎火的时候,校园深处忽然冒出一连串剧烈的魔法波动,引起守护法阵的警觉,问讯而来的校工与助教们则发现一位小女巫人事不省的躺在地上,被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巫抱在怀里。

    讲真,赶来的助教与校工们没有第一时间向男巫砸出恶咒,还是因为男巫与那位小女巫距离太近,他们担心魔法波及产生二次伤害。

    “丢下你的法书!举起手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对郑清大吼一声:“五指张开,不要有任何异动!”

    法书激荡起的魔法光晕晃的郑清头晕目眩,他举起双手连声大叫:“这是个意外!刚刚那些魔法是我使用的!我来了她就躺在这里了!我是郑清!!!”

    “郑清?!”一个惊异中夹杂着恼火的声音在男巫耳边响起:“怎么又是你?这个时间段你不是应该在图书馆吗?!”

    “我之前还在图书馆,透过窗户看见李萌偷偷跑出来——她肯定是偷跑出来的,这个时候她表姐蒋玉应该让她写作业——然后我就想帮忙把她拎回来,所以出来了,然后跟着她刚刚道这个位置,就看见她倒在地上,因为担心周围有危险,用了几道侦测与守护的魔法,这些你们都可查到的!”

    担心校工与助教们误会,郑清语速飞快,叭叭着将自己从头到尾连带着心理活动都倾倒了出来,因为他语速太快而且描述的经过过于简单与真实,一时间几位校工与助教竟然都没在说什么。

    当然,他们手中的法书仍旧举在胸前,瞄准郑清。

    只不过原本法书上激荡着的魔法波动收缩了许多,变成一层笼罩在法书上蒙蒙发亮的光晕。而且原本许多散发着凶险气息的红色也变成了更安全的绿色咒语。

    三掌门



    那位认识郑清的黑袍巫师向前走了两步,走到男巫身边,低下头,仔细打量了年轻公费生一番。

    是希尔达助教,郑清看到他脸上那些亮晶晶的铜钉铜环,顿时安心了许多。

    “老姚应该给你穿件束身服,把你关进黑狱。”助教先生咕哝着,抓着男巫的肩膀帮他拽起来:“而不是放任一颗炸弹四处乱跑……你一个学期闯的祸,比我一辈子都多!”

    郑清总觉得希尔达这句抱怨中似乎包含了太多羡慕的情绪。

    “我也不想的。”男生干巴巴的回答道。

    其他几位校工与助教们四下分散开,警戒着同时侦测四周可能存在的线索。一位披着灰袍的老校工走到希尔达身旁,深深的看了郑清一眼,抬了抬手指。

    李萌软绵绵的漂浮到半空中,停在几位巫师面前。郑清注意到她的鬓角还挂着一根枯草,应该是刚刚清理草丛时的落网之鱼。

    老校工手指搭在李萌手腕,几秒钟后,他点点头:“没有危险。”

    郑清似乎听到周围一片松气的动静。当然,这也可能只是他的错觉,因为他面前的这位老校工从头到尾脸上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老规矩,填份情况说明书。”希尔达熟练的从腰间摸出一块记事板,然后把一支羽毛笔塞进郑清手中:“把你刚刚说的那番话全写下来就行……最后要签个字。”

    “我知道。”郑清无声的嘀咕着,接过记事板与羽毛笔。

    “咦?”为李萌检查身体的老校工忽然轻疑一声,从腰间翻出了他的法书,一卷硬邦邦的竹简。月光下,竹简周身散发着青濛濛的色彩,不知是包浆的反光还是法书本身携带咒语所散发的光辉。

    “什么事?”希尔达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

    “不不,没有事。”老巫师立刻摇摇头:“只不过感觉她的情况有点特殊,身上没有任何魔法咒语伤害的痕迹……好像只是睡着了?”

    正跪趴在泥地里写检查的郑清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笑声,仿佛一只被愚弄后的狒狒。他觉得整件事最倒霉的就是自己。

    所以说,人应该有自知之明,能少一事,绝不多一事。

    围在李萌身侧的几位巫师并没有在意某位趴在地上写检查男巫的复杂心态。那位负责检查李萌身体的老巫师翻开他的竹简法书,轻声吟诵道:

    “率见昭考,以孝以享;”

    “绥以多福,永言保之!”

    “受禄于天,保右命之!”

    “八鸾鸧鸧(qiāng),皇尸载起!”

    前三道咒语都是祝福类魔法,正常情况下即便一位大出血快咽气的巫师在这些咒语的辅助下也能坚持到更专业的治疗师到来,更不用提一位仅仅疑似‘睡着了’的小女巫。

    第四道咒语则是一道非常简单的清醒咒,常常被学生们用来早上起床时使用。

    果不其然,第四道道咒语的光芒刚刚落在李萌身上,小女巫就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几点了?”她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还伸手向旁边空气里乱抓了几下,仿佛想抓住一只不存在的毛绒熊,同时咕哝着:“让我再睡一会儿……”

    几位巫师用哭笑不得的眼神看着她。

    郑清也从泥地里一骨碌爬起身。

    “晚上八点四十六,”男巫立刻回答着,同时追问道:“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原本伸出一根指头,想要戳一下浑浑噩噩的小女巫,但在希尔达警告的眼神下最终放弃了这个危险的动作。但还没等他把指头缩回去,就被小女巫一把攥在手心里。

    “这是哪里?”李萌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周围陌生的环境与陌生的身影,环顾左右,发现自己只认识郑清与希尔达,愣了片刻才小声说道:“发生了什么事?”

    郑清有心收回自己的指头,但看着李萌不安的表情,他最终放弃这么做。

    “你为什么会在林子里晕倒?谁叫你过来的?你晕倒前都看见什么了?”郑清一连串的问题丢向小女巫,将她的表情砸的愈发懵逼。

    旁边其他灰袍与黑袍的巫师此刻倒都保持了沉默,任凭两位年轻巫师之间交流。因为看上去小女巫对郑清明显更信任一些,这点从她一直攥着郑清的手指就能看出来。

    “晕倒?林子里?”李萌茫然四顾,语气中的疑惑一点也不比郑清少:“我又晕倒了?我记得我刚刚还在写魔咒课的作业……老姚今天布置的作业太多了,写的我都快睡着了,什么时候来的林子,我怎么不记得?”

    “你经常晕倒吗?”一直给小女巫检查身体的那位老校工沉声问道。他注意到李萌刚刚用了一个‘又’字。

    这一次是郑清替李萌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最近晕倒的情况不多,但是上学期刚开学那阵子,经常晕倒。”郑清扳着指头计算道:“我能记起来的,她在老姚的课堂晕倒过一次、在流浪吧晕倒过一次,在百草园也晕倒过一次……不过情况都不严重,很快都能清醒过来。”

    希尔达助教适时凑到老巫师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郑清依稀听到‘灵巫’这样的字眼。

    其他检查周围环境的灰袍巫师与黑袍巫师们也接二连三回来,向希尔达及老校工汇报相关调查结果。一时间,这片狭小的空地显得拥挤与喧嚣了许多。

    老校工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大手一挥,将后续整理报告的任务全部交给了希尔达:“剩下的汇总工作你负责,我先将这个小家伙送到校医院,帮她做个安全检查……你认识她的亲属吗?在学校里的?”

    最后两个问题他问的是郑清。

    年轻公费生立刻忙不迭点着头:“李萌表姐也在九有学院,跟我们是一个班的,天文08-1班,辅导员是姚教授。”

    李萌攥着郑清指头的小手顿时一紧,脸上露出一丝紧张的表情。显然,在任何情况下,蒋玉对她的威慑力都是最大的。

    老校工微微颔首:“这件事我会通知老姚……如果方便的话,你也通知一下她的表姐。让她直接去校医院。”

    说着,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竹简法书。

    一直漂浮在半空中的小女巫随着竹简的晃动慢悠悠向前飘去。

    李萌终于松开了郑清的手指头,哭丧着脸,啪倒在半空中,恢复了脸朝下,四肢张开的状态,任凭老巫师牵着她向校医院挪去。

    郑清冲她的背影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手势。



    回过神,郑清恰好听到一位黑袍巫师低声向希尔达作报告,他立刻竖起耳朵。

    “周围没有任何异常生命体存在的迹象。距离这里不到三百米,只有一位吉普赛女巫正在陪一群猫咪玩耍,”那位黑袍巫师声音非常肯定:“除了她之外,附近没有发现其他巫师。原本打算将她带过来,但考虑到情况特殊,所以先回来向你报告。”

    郑清忍不住皱起鼻子嗅了嗅。

    他似乎嗅到了空气中那缕熟悉的幽香。

    “吉普赛女巫?”希尔达助教回头惊讶的看了郑清一眼,显然他也在怀疑那位女巫的身份,停了停,他才对郑清说道:“你去看看吧,如果是伊莲娜,就带她一起回办公室做个简单的调查……至于其他人,跟我去临钟湖确认一下那些鱼人的动向。”

    年轻公费生连连点头应是,几位黑袍也齐声应喏。

    袍角飞扬,凉风涌起,卷起几片枯叶,黑色的身影齐刷刷消失在了这片空地间。

    ……

    ……

    吉普赛女巫果然是伊莲娜。

    远远看见她的背影,看见那漂亮的头发,郑清就确认了这件事。

    郑清找到伊莲娜的时候,她正站在猫果树下,仰着脖子看树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毛果子们。毛果子们挂在枝头,有的眯着眼,舒服的打着呼噜;有的睁开双眼,在夜色中打开一双双黄色、绿色的小灯;还有的垂下尾巴,毛茸茸的尾巴尖在半空中随风摇曳,悠然自得。

    男巫屏住呼吸,放慢脚步,打算给女巫一个惊喜。

    但当他靠近女巫不到十米的时候,女巫忽然开口,背对着他问道:

    “你说,它们知道自己是猫吗?”

    这让打算吓唬她一下的男巫骤然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一丝恶作剧失败后的尴尬:“什么?”

    “你觉得,一只猫能够觉察到它是一只猫吗?”女巫换了一个问法,仍旧没有回头。

    郑清终于确认伊莲娜知道自己来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伊莲娜是怎么认定身后的人就是自己。

    “或许吧,”男生有些困惑,他仍旧在思索自己什么地方露了形迹。

    女巫回过头,笑眯眯的看着男巫:“你的意思是,猫是一种有自我意识的生物吗?”

    男巫被她笑的心底发毛。

    “我觉得,应该不会。”男生终于将思考能力集中在当前的话题上,斟酌着回答道:“毕竟拥有自我意识的生物都在《巫师法典》中罗列出来了,而猫并不在其中。当然,我也不是猫,不知道猫是怎么想的。”

    女巫撇撇嘴,意兴阑珊:“是哦……反正你也不是猫。”

    有那么一瞬间,郑清很想承认自己就是那只黑猫,但对一个聪明的女巫来说,向她承认这件事可能会惹来更多意想不到的麻烦。犹豫再三,郑清最终保持了沉默。

    伊莲娜停了片刻,似乎在期待男生说点什么,然后她也可以顺势说点什么。但郑清无声的沉默令她的那点期待一点点化作泡影。

    女巫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重新转过身,继续看枝头挂着的那些毛团们,同时轻声自言自语道:“你不是猫,不知道猫是怎么想的……就像我也不是一个好学生,不知道好学生是怎么运用天赋的。”

    “想要知道不可能知道的事情,做到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这是魔法才能完成的任务。”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在第一大学,有的人三年级就完成注册巫师的学业了,但她们还在学校呆着,是因为她们想要经营人脉、巩固基础,想在巫师的道路上走的更远;而有的人直到大四都老老实实呆在学院,是因为他们只有按部就班的能力。”

    “还有的人大五大六都离不开学校。”郑清挪到女巫身侧,与她并肩而立,同时补充了一句:“学府里每年挂科补考的学生都不在少数。”

    吉普赛女巫忍不住笑了一下,笑靥似乎照亮了整颗猫果树,连挂在枝头的毛团果果们也不约而同抖着耳朵,睁开了眼皮。

    “你这话,尼古拉斯可不喜欢听。”女巫停止了继续之前话题的欲望,歪着脑袋,瞟了男生一眼:“不过,你大晚上来这里不是为了说这些俏皮话吧。”

    郑清猛然醒悟自己身上的任务。

    “李萌刚刚在那边晕倒了,刚刚学校的巫师过来检查了一遍,看到你在这里,让我带你回去做个简单的记录。”似乎担心女巫想多,郑清还多解释了一句:“负责调查报告的是希尔达助教,他现在去临钟湖那边找鱼人们问话了。他让我带你去办公室那边做笔录。”

    “李萌晕倒了?”伊莲娜的表情非常平静,语气也没有一点点惊讶:“迟早的事情……她上学期不是就晕倒过许多次吗?”

    郑清脸上露出一丝苦恼:“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毕竟我们已经很久没听说她晕倒,而且刚刚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好像失血过多的样子……”

    吉普赛女巫眼神中露出一丝不安的情绪。

    “你们通知蒋玉这件事了吗?”她打断年轻公费生的分析,提醒了一句。

    郑清倒吸了一口凉气。

    “呀呀,差点忘了!”他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青色的信笺,然后又掏出一根羽毛笔,就着猫果树粗糙的树皮草草描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同时向女巫解释道:“之前一位老校工让我通知一下蒋玉……刚刚听到你在这里,一时心急,把这件事给忘了。”

    这种无声的恭维往往比许多肉麻的情话更让人心动。

    “我们先去办公室,不要耽误正事。”女巫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伸出手,非常自然的挽住了郑清的胳膊。

    郑清被她拖着,脚步僵硬的跟在身后。

    夜色下,传来男巫与女巫之间零碎的聊天声:

    “你今天怎么没去图书馆?”

    “心情不好。”

    “你来猫果树下干什么?”

    “那棵树叫猫果树吗?我只是看那些猫咪很有趣……”

    “百分百支持你的观点!我敢说,打呼噜的猫是世界上最治愈的声音。”

    “那你干嘛不养一只猫当宠物,而养了一只小狐狸?”

    “……这就是一件非常复杂、非常复杂的事情了。”



    同一个时间段。

    步行街,流浪吧,二楼第一间交易室。

    关于那份‘残骸’的报价时间早已经结束,流浪巫师也刚刚宣布了中标者的身份,正是科尔玛所持有的那张号牌。

    这个结果没有出乎大部分巫师的预料,却也让某位巫师无法相信。

    “不可能有人出价比我更高!”那位驼背的巫师猛然站起身,嘶哑着嗓子愤怒的吼道:“我给你报出的玉币数目足足可以买下一头龙!”

    这当然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对于巫师而言,与龙相关的词汇大部分都是夸张的形容词。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也确实说明驼背巫师的报价很高。

    流浪巫师不以为意,冲着那位陌生巫师和蔼的笑了笑:“对巫师而言,玉币并不代表一切。魔法才是这个世界最可靠的硬通货。”

    送走心怀不满的客人之后,流浪巫师回到房间,科尔玛还没有离开。只不过她已经将脸上带着的那张白色面具摘了下来,露出清秀的面孔。

    “你是我见过最胆大的年轻女巫。”流浪巫师夸奖着,语气中充满了赞赏:“即便在第一大学的男生里,也很少有巫师敢在这间屋子里摘下面具,看着我的眼睛。”

    “那是因为他们水平太次。”科尔玛全然没有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语气透露出几分慵懒:“如果他们在三年级之前也完成了注册巫师的仪式,就不会那么小心翼翼了。”

    “注册巫师与大巫师是两个层次。”流浪巫师善意的提醒道。

    “二十岁的注册巫师,与一百岁的大巫师,是同一个层次。”女巫的回答又露出了一丝锋芒。酒吧的主人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笑容。

    “年轻真好,总是那么无所畏惧。”他掏出一块手帕,擤了擤鼻子,仿佛被女巫的话感动了似的:“你让我想起以前的许多朋友……他们都是很年轻的时候,在巫师的道路上走了很远很远,他们无畏的身影,永远提醒着我。”

    流浪巫师举例子时用的是过去式,聪敏的女巫很容易就理解了老巫师这番话背后的含义。过于自信并不见得是好事,低调一点才能活的长久。

    这是一个非常具有争论性的话题,很难说锐意进取与老成持重哪一种态度能够支撑巫师在魔法的道路上走的更远,人们总能从浩瀚的历史中找到属于他们的论据。

    女巫也不打算在这里与流浪巫师争论这个话题。

    与其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她更在意现实的利益。

    “提醒总是必要的,”女巫接口,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尖锐了几分:“如果您能够在事先提醒我这些‘残骸’已经彻底朽坏,我想我会更谨慎的报价。”

    她说的是刚刚交割的撒托古亚后裔残骸。

    基于流浪巫师的信誉以及那份残骸的宝贵程度,在交易完成之前,任何客人都没有机会直接触碰确认‘残骸’的状态,这就导致事实与预想之间出现了细微的偏差。

    女巫在碰到那份‘残骸’的一瞬间,就知道了这个糟糕的情况。

    那份撒托古亚后裔的残骸不知什么原因,血气丧失殆尽,连通残骸中的经络也没有多少幸存。女巫仅仅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那块残骸便像一块朽木似的,被戳出一个大洞。

    这让她震惊之余,气愤不已。

    “您这属于诈骗!”科尔玛摸了摸自己的斜马尾,嘴巴抿得紧紧的。

    “如果完好无损的残骸,联盟或者说学校怎么可能允许它流落在外呢?”流浪巫师的回答也很有道理:“就是因为它丧失了许多可怕的特性,才出现在这间私人房间内……不过对于你,这份残骸足够使用了。这也是为什么最后我选择了你,而不是那头龙的财富。”

    说话间,老巫师已经走回吧台后,拿出一块抹布开始清洗、擦拭刚刚用过的酒杯与餐具。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科尔玛瞳孔微缩。

    “我跟鼠仙人经常坐在一起喝茶。”流浪巫师扯了扯帽檐,显得很有礼貌。这个回答让女巫稍稍安心一点。

    她不相信流浪巫师,但她愿意相信那只大老鼠。

    “听你刚才的意思……你知道那个驼背巫师要这份残骸做什么吗?”科尔玛非常敏锐的察觉到流浪巫师话外之意。

    老巫师慢吞吞的擦着杯子,撇撇嘴:“所以,我讨厌跟你们这些聪明的年轻人打交道……总喜欢刨根问底,脑瓜儿还转的飞快。不过因为这件事与你家鼠仙人有关,我也不介意告诉你。那位驼背巫师想用那份残骸炼制贤者之石……这样可以节省很多、很多条生命。”

    女巫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好奇心了。

    “你也不需要感到愧疚,”流浪巫师似乎很理解女巫此刻的每一点心理波动,非常和气的解释道:“炼制贤者之石需要活性很高的血肉,而这块残骸上的活性几乎已经丧失殆尽……用来完成你的魔法阵还凑合……我可不想把不合适的产品卖给错误的客人,然后被一群狠人打上门来。这对流浪吧的信誉是很大的损害。”

    “我的魔法阵也需要活性很高的残骸。”女巫语气生硬的提醒道。

    “用富含灵性的血液泡一泡就可以了,使用完整版残骸实在是一种浪费。”流浪巫师漫不经心的摆摆手:“相信以你的谨慎,在买这份残骸的同时,肯定也准备了备用的方案吧……不管你准备的是什么血液,用来浸泡这块残骸都足够了。”

    女巫微微叹了一口气。

    面前这位老巫师的每一句话都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仿佛无所不知。这让女巫稍稍感到一点沮丧。

    但她心念一转,眼神中又灵动了一分。

    “您觉得,我想做的事情会成功吗?”她试探着问道。

    流浪巫师终于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酒杯,径直看向女巫,半晌,才轻声回答道:“对于这件事,我不可能比你更有发言权。但是漫长的巫师生涯告诉我,任何交换,都是等价的。没有牺牲,革命不会成功。”

    女巫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波动。

    文学馆



    周二晚上,仍旧是教学楼前那座小花园。

    蒋玉约伊莲娜在花园中心的凉亭里见面,将一小管粉红色的血液交给了吉普赛女巫。

    “真漂亮,”在接过那管血液的第一时间,伊莲娜的脸上就露出了真心实意的赞叹:“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粉红色的血液呀……就像九层绒被下的豌豆,我一直以为只是童话。”

    蒋玉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有些疲惫。

    还未等她开口,伊莲娜就继续说道:“听说李萌昨天又晕倒了,我以为你会取消今天这场交易……我是听郑清说的,当时他也在现场。”

    “一场意外。”蒋玉仔细看了看吉普赛女巫的眼睛,低声说道:“昨天晚上我给小萌布置作业后去图书馆深处找书……可能她后来睡着,梦游出门,不小心跌了一跤摔倒了。校医院已经检查过,没有任何外伤,而且当时处理现场的校工委巫师也给出小萌当时疑似睡觉的判断……”

    “没事就好,没有意外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伊莲娜小小的拍了拍胸口,似乎大大的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乐观的表情:“能有粉红色血液的女孩儿,运气一般都不会太差……”

    “那是因为我使用魔法对这份血液脱敏了。”蒋玉简单解释了一下血液颜色的缘故:“不会影响血液的灵机与活力。而且可以最大程度保护萌萌的安全。这样就算你们的魔法阵出现事故或者意外,也不会对萌萌造成任何伤害。”

    吉普赛女巫举着那管粉红色的血液,在月光下细细打量着,轻声回答道:“非常必要,非常合理。”

    蒋玉小小的松了口气。

    她原先还担心伊莲娜会对她擅自加工血液的事情不满:“来之前我就一直在考虑,如果脱敏后的血液你们无法使用,那这次的事情就爱莫能助了……你们不介意,自然是最好的。”

    伊莲娜脸上挂着柔柔的笑意,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长长的羊皮纸:

    “这是一份经过丹哈格公证处公证的魔法契约,包含了权利、义务以及相关沉默条款,你可以仔细看一看,如果没有意见就签个字吧。”

    蒋玉接过那张羊皮纸。

    契约上的条款非常详细。比如规定了吉普赛女巫团对蒋玉支持的力度以及范围,明确了不支持蒋家内部争斗的内容;再比如契约也将那小管血液的用途做了清晰的说明,甚至给出了魔法阵的原理及简单构图——在蒋玉看来,那确实的一个危险性很高的魔法仪式,但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这种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可能性,反而进一步夯实了契约的可靠。

    最重要的,契约还规定了相关仲裁条款,同时安排了第三方的有限监督权。仲裁条款规定在契约出现违背签署双发意愿的情况下,宣告契约无效;契约不得出现玩弄文字与歧义的情况等。这些内容最大限度杜绝了‘墨菲斯托陷阱’之类的魔鬼契约。

    仲裁条款的仲裁方,填写的丹哈格仲裁委员会,直接隶属于巫师联盟,是一个非常权威的机构。而第三方有限监督权后面的横线上则是一片空白。

    “这里?”蒋玉指尖点在那处空白上,疑惑的看了吉普赛女巫一眼,意思是为什么这里是空白的。

    “哦,那里呀,”伊莲娜只是瞥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去,重新打量着手中那管粉红色的血液,语气轻快的解释道:“我觉得如果契约全部内容都由我安排,你可能会有些不安,所以留下第三方监督权,交给你来负责……你可以安排一个我们都能接受的第三方。”

    这项安排非常贴心,以至于蒋玉完整浏览了整份契约后,觉得自己直接签字都没有关系了:“第三方监督者,你有什么建议吗?”

    伊莲娜没有立即回答。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如果不介意,可以等周六你现场监督的时候,我们再最后决定第三方监督者的人选……相信我,我们会找到一个合适的第三方。”

    说着,她将手中打量许久的那管粉红色血液重新交还蒋玉手中。

    按照契约规定,蒋玉将负责灵巫血液的整个使用过程。

    ……

    ……

    贝塔镇北区,蛊雕街。

    樱花酒馆一楼。

    还不到九点钟,酒馆就打烊了。

    空荡荡的酒馆里,只有吧台前后坐着两位女巫。

    一位是酒馆的主人,第一大学学生会副主席,女巫科尔玛;另一位则是刚刚从九月学府教学楼前小花园赶来的吉普赛女巫伊莲娜。

    “这是你要的灵巫血液,”伊莲娜将一小管儿鲜红色的血液交给科尔玛,语气轻快:“昨天就准备好了,但一直没等到你回来……那份残骸到手了吗?”

    “昨天?她同意你持有这份血液?”科尔玛狐疑的看了吉普赛女巫一眼,同时从吧台下的抽屉里掏出一个圆筒形的玻璃罐,罐子里装着一块仿佛朽木似的暗黄色东西,丝毫不起眼。

    但伊莲娜知道,魔法世界许多东西的威力,并不能通过外表来判断。比如著名的‘基金会第173号藏品’,外观就只是一个简单的混凝土雕像,但任何忽视它存在的生命,都会被打断命运的颈子。

    眼前这块‘朽木’,装在一个布满封印与魔法结界的玻璃瓶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她并没有同意我持有这份血液。”伊莲娜的回答让科尔玛有些迷糊了:“但没有关系,这并不影响你提前用这份血液活化这份‘残骸’。”

    科尔玛眼神有些严肃起来。

    “这份血液到底是哪里来的?”

    “从一个小朋友身上借来的……我与她的监护人有契约。”

    “说清楚!”科尔玛声音稍稍变得严厉了:“我知道你说的监护人是蒋玉,这份灵巫血液来自李萌……但你刚刚又说蒋玉并没有将血液的管理权与使用权交给你?”

    意识到没有办法在这件事上含糊过去,伊莲娜终于叹口气,解释道:“这份血液确实是李萌的。昨天我将她引出图书馆后,给她施展了混淆咒与沉睡咒,从她身上取到的。放心,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怀疑……我与蒋玉也确实有一份契约,她负责提供一份灵巫血液。而且这周六,她还会跟着我们参加魔法阵的启动仪式……”

    “后面那条我知道,我们都同意过的。”科尔玛打断伊莲娜的解释,接过那小管儿鲜红的血液,皱紧眉:“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因为我们都知道,蒋家不会将真正完整的灵巫血液交给我们……稍早些时候的见面也确认了这点。她给我们带来的是一份脱敏后的血液。我们谁都无法保证那份残缺的血液会不会成为压垮魔法阵的最后一根稻草。”

    科尔玛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所以说,你从那个可怜的小家伙身上取了两管血?”

    “不,只有一管,另一管是她表姐取的。”吉普赛女巫纠正道。

    “为什么?”酒馆主人反问道。

    为什么这么麻烦,为什么要欺瞒她的契约者。

    “这是一道保险。”伊莲娜屈起指尖,敲了敲玻璃瓶,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确保我们使用了状态完好的血液,也确保了我们使用的灵巫血液有了合法的来源。”

    “而且,我讨厌她在我面前的那副模样……她所有的模样。看着她蠢呼呼的样子,我很愉快。”

    科尔玛紧紧抿着嘴唇,不打算对吉普赛女巫的行为作出任何评价。

    文学馆



    阴影下,暗流涌动;阳光下,一片和谐。

    月色下教学楼前的谈话,远在学府院墙之外某座酒吧里的隐秘交易,如此种种,都在年轻公费生的观测之外。

    最起码在郑清的世界,第二学期的第十一个星期里,一切是那么正常,一切与往日都没有太大区别。

    课外作业依旧永远都写不完,伊莲娜继续神龙见首不见尾,李萌一如既往喜欢惹事,司马杨云先生对萧大博士的态度还是那么冷淡。

    “俗话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你俩闹了这么久矛盾,应该都累了吧。”郑清咬着毛笔的竹杆,声音含糊的劝了萧笑一句。

    周三上午是一节历史课,授课的司马杨云一整节课都没有往郑清他们这个小团体所坐的位置看一眼——自从察觉到课堂点名回答问题不仅没有办法让萧笑难堪,反而能让他赚许多学分之后,年轻的女讲师便选择彻底无视这个角落。

    这种情况让坐在萧大博士周围的几位男巫心底渐渐有了一点怨念。无他,皆因为历史课是所有学科中为数不多门槛较低的课程,只要认真看书、记忆、分析,大家或多或少总能在课堂上拿点学分。而现在萧笑与司马杨云之间的冲突,已经让郑清等人连续两节历史课没有学分收入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在第一大学,学分就是最硬的通货。萧笑与授课讲师之间的‘矛盾’已经对几位男巫产生了事实上的损失,大家原先略带调侃的心态,现在也不得不扭转过来,努力弥合两人之间的裂隙。

    “我俩没有在床上打过架。”萧大博士非常硬核的纠正了郑清的用词不当。

    “咳咳,”辛胖子干咳两声,打岔道:“这只是一个比喻,作为过来人我要劝你……”

    “过来人?你从哪里来?”萧笑扬起眉毛,好奇的看了胖子一眼,把胖子后面要说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胖子脸色涨红,额角青筋暴起,嘴角抽搐片刻,最终喃喃道:“朽木,真是朽木……朽木不可雕也!”

    与郑清、辛胖子不同,张季信倒是在这件事情上保持了沉默。倒不是他同意萧笑的做法,而是他对男女巫师那点破事、以及上课回答问题拿学分都没有太大兴趣。

    用红脸膛男巫的话来说,巫师只有在猎场上用拳头获得的学分,才算真正的学分。回答问题获得学分,是娘炮的做法。

    这种态度让郑清愈发认定第一大学分院的花名册出了故障。

    就在几位男巫窃窃私语之际,一缕幽香忽然钻进郑清的鼻子里。年轻公费生霍然回首,果不其然,吉普赛女巫正笑眯眯的站在他的侧方。

    “你们在聊什么?看上去聊得很带劲儿的样子。”女巫笑吟吟的与男生们打着招呼。

    “都是一些学习方面事情,清哥儿是个好学生,你知道的。”在这种关键时刻,胖子一向拎得清,果断赞了郑清一把,然后立刻收拾手边的书本,同时喃喃道:“呀,差点忘了要去办公楼开会,得跑快一点……”

    说着,他还顺手戳了张季信一把。

    “你不是说你哥喊你去猎场训练吗?”他歪着头,冲红脸膛男巫挤眉弄眼。

    张季信茫然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郑清及伊莲娜一眼,似有所悟:“哦,对,好像是……”

    “噗……”男巫们蹩脚的行为引来吉普赛女巫一阵轻笑,也让郑清略略感到一点尴尬。当然,现在遇到这种情况,他已经比最初应对时自然多了。最起码,现在他不会动不动就脸色涨红,头顶冒热气。

    “你们不用急,要去办公楼也等等郑清,他也要去的。”伊莲娜对辛胖子说罢,转头看向郑清,嘴角微微翘起:“学生会的科尔玛学姐通知你去教学楼,参加由学生会组织的非正式听证会……她知道我认识你,所以让我通知你一声。”

    “非正式听证会?”郑清眨眨眼,脑海中第一反应竟然是周一晚上李萌晕倒那档子事:“李萌不是很健康吗?校医院那边也说了她大概率只是梦游……为什么还要听证会?”

    “与李萌没有关系,是你上一次与瑟普拉诺冲突那件事。”吉普赛女巫翻了个白眼,竟意外显出几分俏皮:“虽然学校已经有初步的处理结果,但一切都还没确定,还有挣扎的机会。在这件事上,学生会会最大程度保证学生的合法权益不受损害。”

    “但你也不要在这件事上报太大希望。”萧笑突然开口,提醒道:“所谓非正式听证会,其实就是学生会召集一些学生代表坐在一起,听听你们的自述,听听大家的意见。只是一次把握舆论方向的会议。”

    “那我可以不去吗?”郑清叹口气,他现在最烦这种形式主义。

    “去了还能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不去你就彻底失去了可能性。”吉普赛女巫的劝导很委婉,却也很明白。

    郑清再次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收拾好书本,对已经走过讲台的辛胖子喊道:“等等我!”

    然后他犹豫着,转头看了伊莲娜一眼:“晚上你去图书馆写作业吗?”

    他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期盼。

    女巫垂下眼皮,手指绕着鬓角垂落的发丝,轻声回答道:“科尔玛学姐那边有些事情需要我帮忙,可能没有时间……”

    郑清原本就知道这是最有可能的答案,但他仍旧遏制不住心底的失望。

    “哦,没关系,学生会那边的事情要紧。”他勉强笑了笑。

    旁边,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满脸无语,低声嘀咕道:“就这水平,还来劝我?”

    郑清无视了博士这句吐槽。

    伊莲娜好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哦,对了,之前你问我有关‘锁罗门’的资料,我给你放在宿舍抽屉里了,你自己回去看就好,”萧笑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喊了一声。

    郑清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好的,好的。”他含糊答应着,撒腿就跑。

    他的身后,伊莲娜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的背影,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心底最后一丝怀疑彻底确认。

    “跑那么快干嘛,”萧笑扶了扶眼镜,有些不满:“我还没告诉他那张书单上有几本书不需要看……好歹我找了那么长时间!”

    “大概是心虚吧。”伊莲娜手指绕着长发,笑了笑。

    萧笑扶了扶眼镜,看了看女巫,又看了看远去的男巫,果断闭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