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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妖高校txt下载

    相对于流浪巫师的烦恼仅仅在于丹哈格可能到来的搜查令以及流浪吧被砸坏的天花板、玻璃窗,鼠仙人的烦恼就显得复杂多了。

    它的爱人被关押在黑狱深处。

    它的孩子迷失在镜中世界的角落。

    年复一年,它浪费半年的时间把自己关在实验室,寻找妻子的解药,然后剩下的半年时间穿梭在镜中世界的各个角落,寻找果汁儿的踪迹。

    却始终没有结果。

    直到他从某位老友渠道得知黑狱中有一株古树要开花。

    这是一个机会。

    鼠仙人告诉自己。那株古树的果子不仅能帮他在魔法道路上走的更远,而且那颗果子带来的风波也让他看到解救妻子的曙光。

    第一大学对它有很多恩惠,而它现在却要选择背叛学校——比如与黑暗议会以及泰瑞-杜泽姆做交易——虽然在它看来,它的选择只算是与学校某种分歧,但它相信在石慧或者若愚的眼中,那就是背叛。

    种种复杂的情绪搅扰在一起,让鼠仙人感到痛苦。

    尤其在昨天晚上,它又梦到了果汁儿。

    女儿尖叫着在一条漆黑的长廊上跌跌撞撞跑着,嘴里喊着妈妈,泪水洒落一地。如潮水般的黑雾追逐在她的身后,雾气中传来令人不安的咀嚼声与桀桀的笑声。

    被惊醒后,鼠仙人放下手中的工作,冒着被黄花狸抓住的风险,来到流浪吧。

    流浪巫师有一种自酿的美酒,流金岁月,能让人在醉生梦死间忘却世间烦恼,找回最美好的记忆。

    现在它需要那些记忆。

    那可以使它重新振作起来。

    但喝着、喝着,流金岁月的瓶子空了,换成了更醇厚有力的琥珀光。美好的记忆已经无法拯救在泥潭中慢慢陷落的它。

    它需要更强的麻醉效果。

    ……

    对于鼠仙人表示可以挖个洞藏起来的说法,流浪巫师只是重新戴上了他的尖顶帽,扯了扯帽檐,表示尊重。

    “你是一只老鼠,当然可以这么做。”

    流浪吧的主人说着难听的实话,语气稍稍有些挖苦:“但你同时也是一位巫师……把脑袋埋进沙子是鸵鸟的作风。况且,老鼠的脑仁儿应该比鸵鸟大一些的。”

    鼠仙人咕嘟咕嘟灌着酒,没有出声。

    停了片刻,流浪巫师放缓语气,继续说道:“这个世界上总有意外发生。我们拿掉帽子。默哀几秒钟。然后戴上帽子,生活继续……”

    “就像你刚刚那样?”大老鼠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中充满嘲笑。

    流浪巫师假装没有听出它语气中的嘲讽,而是继续熬鸡汤:“我记得有个歌手,名字叫辛什么的家伙说过‘把每天当成你人生的最后一天,终有一天你会梦想成真’……这话不错。但我更喜欢从另一个角度来解读这句话。”

    “很多人有拖延症,喜欢把今天的事情拖到明天,后天,一直拖下去……所以,为什么不能把你现在糟糕的心情拖一天再发作呢?‘哦,我现在只想工作,明天有时间再沮丧吧’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不要让那点糟糕的心情给你带来更多糟糕的未来。或许你可以一直把那份糟糕拖到你进坟墓的那一天……”

    鼠仙人终于放下酒瓶。

    瞪着溜圆的小眼睛,嘴角的胡须翘了几下,显出几分不满:“人们常说,死后难得清静……你是想让我死后也不得安生吗?”

    “我们跟死神关系很好。”流浪巫师冲它眨了眨眼睛。

    “狗屎。”鼠仙人咬着酒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酒,嘟囔道:“某个老家伙还说自己跟命运女神有一腿呢……也没见命运垂青于他啊!”

    如果那也不算垂青,流浪巫师无声的蠕动着嘴唇,很想反驳,但最终没有张口。

    没必要跟一个醉鬼争辩。

    鼠仙人却来了谈兴,挥舞着短小的胳膊,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许多:

    “知道吗?命运跟我们没有一毛钱关系!……生活总是充满了变数。就像我,出生,进入第一大学读书,结婚,有了孩子,留校,做实验……生活好像一头狂奔的犀牛,目标明确,前途清晰。”

    “猛然间,这头犀牛歪了歪脖子,朝旁边看了一眼。”

    “整个世界就变得截然不同了……我变成了一只老鼠,没了孩子,没了老婆,只有一群刚刚创造的老鼠眷族……虽然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做实验。但你知道,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你有没有尝试过在每天经过的路上偶尔抬头看一眼天空?那种全新的视角……”

    然后它的酒瓶空了。

    谈兴戛然而止。

    “要不要换个其他口味的酒?”流浪巫师看见鼠仙人掂着酒瓶的模样,有些心疼自己的琥珀光,主动询问道:“想喝什么酒,我可以帮你去找找。”

    “我想喝回到过去的酒。”

    “魔法可以帮你回到过去,酒不行。”流浪巫师摇摇头,从身后的酒厨里拽出一支精装的海妖朗姆,塞进鼠仙人手中:“酒只能缓解你短暂的痛苦。你喝下第一口,酒会帮你,让你喝下第二口,第三口……然后慢慢的,你被酒神构筑的幻境所吞噬……祂让你看到的过去,并不比一枕黄粱更香。”

    鼠仙人咬掉海妖朗姆的瓶塞,灌了几口。

    “这是神的眼泪!这是恶魔之血!”它喊了一声,仿佛每一口都在帮它超越现实精神的桎梏:“这是解药!比任何蛇油(snake  oil)都万能的解药!痛苦是一座肮脏的监狱,而这个……”

    它举起手中的酒瓶,淡蓝色的酒液洒了一些出来:

    “而这个!是一把粉刷!能把那肮脏的监狱,粉刷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就像最初时那样。”

    “但那不是真的。”流浪巫师轻声说道:“监狱终究还是监狱。”

    “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区别。”鼠仙人嘴角淌下淡蓝色的酒液,神情却比几分钟前更平静了:“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座监狱。”

    流浪巫师看着它,喉结不自然的动了一下。

    “虽然我才是这家酒吧的主人。”他干笑一声:“但必须承认,某种意义上,你比我更适合开一家酒吧。”



    “砰!”

    包间外传来一个巨大的声响,仿佛有人把门板撞倒的声音,又像是挂着墙上的某幅壁画脱钩掉在地板上。

    “记账!记账!!”流浪巫师举起手中的酒瓶,向门外大声嚷嚷了一句,然后恶狠狠的瞪了沙发的大老鼠一眼:“你打算让我重新装修一遍这家店吗?”

    鼠仙人感觉很无辜。

    “我刚才没动弹呐。”它睁着溜圆的小眼睛,下意识瞥了一眼从沙发垂落、蜿蜒出包间的尾巴,然后尾椎骨稍稍用了点力气。

    粗大的鼠尾如波浪般向房间外涌起。

    外面又响起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

    鼠仙人这才抬起头,非常肯定的看了流浪吧主人一眼:“这次的动静是我弄的……刚刚那个,真的不是我!”

    流浪巫师半张着嘴,抬手捏着尖顶帽的帽檐,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这只大老鼠塞进自己帽子里。

    “鼠老头!快走,快走!巨零三刚刚动了一下!”一个声音尖叫着,从房间外传来,由远及近,仿佛一辆拉着响笛冲出隧道的火车,眨眼便撞进狭小的包间里。

    一颗赭黄色的‘皮球’跌跌撞撞滚进包间。

    鼠仙人与流浪巫师对视了一眼。

    “嗖!”

    粗大的鼠尾像一条受惊的巨蟒,飞快收缩着。门外又是一阵叮呤咣啷的响声。鼠仙人头顶冒出一片白色的雾气,脸上的褶皱似乎都被这阵白气熨平不少。

    “浪费啊,浪费!”流浪巫师心痛的看着那片白雾,痛心疾首:“简直是暴殄天物!!”

    然后他瞥见‘赭色皮球’,转头看了鼠仙人一眼,补充道:“肥瑞撞破的结界,也会记在你的账上……这名字真难听。”

    他是在说‘肥瑞’这个名字。

    然而房间里两位客人似乎都没有搭理酒吧主人的想法。

    鼠仙人身形急遽收缩,须臾间便从一人高低变成半尺上下,身下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架雕龙绘凤的沉香辇,飘在半空中。

    那‘赭色皮球’也像漏了气似的,哧溜溜从篮球大小,变成了网球大小,同样飘在半空中。

    “动了一下?”鼠仙人身子前探,嘴角的胡须微微抖动,显得有些激动。

    “左手无名指与尾指的远节指骨动了一下。”肥瑞在半空中蹿来蹿去,就像一颗正在被拍子抽打的网球——仿佛不这样做无法宣泄它内心的激动:“泰瑞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做出来了!毫无疑问!祂动了一下!”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流浪巫师在吧台后小意恭维了一下。

    他的话音未落,房间内两位‘鼠客’便化作两道青烟,消失在视线中。流浪巫师微微叹口气,把杯子里最后一口海妖朗姆灌进嘴里,然后伸手从酒厨最上方拽出一个灰扑扑的瓶子,一个转身,便消失在吧台后。

    空气中只留下他喃喃的自言自语声:

    “这个时候……上门庆贺是非常合理的选择吧。”

    “话说回来,海妖朗姆真的很难喝。”

    ……

    ……

    落日如轮,洒下一片橘黄。

    给高耸的大山涂抹上一层迷人的釉色。

    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在此刻成了最好的背景板,能容纳这个世界上最自然、最壮观的颜色,还有余力为其增添几分冷峻的气质。

    一个巨人倚靠着大山,斜斜的躺在这片落日的余晖中。

    准确说,是一个巨人的骸骨。

    光滑的头骨像一座小型滑冰场,镀满落日的颜色。左右两侧肩头各有一根弯曲、尖锐的犄角。只不过左侧的犄角或许因为争斗的缘故,从中间断裂开,露出崎岖如礁石的断面。

    巨人空荡荡的胸腔里没有一丝血肉,粗大的肋骨如两排云杉,向灰色的天空张开,露出身下黑黢黢的岩石。

    胸腔以下,被浓重的云雾淹没,让人看不清具体模样。

    它的右手便淹没在那片云雾中。

    但它的左手却探出云雾,超越头颅,一直向上伸去,手掌死死攀住大山顶峰的巨岩。任何第一眼看到这幅场景的人,都能在脑海中补足这样一幅画面——争斗失败的巨人爬过群山,想要以最高的那座山峰作为自己的墓碑,它近乎成功了,它的左手已经攀到了大山的山顶,但也在那一刻,它力竭而死。

    时间被定格在这挣扎的一幕上。

    浓重的雾气仿佛流水般,从山腰间滑过。雾气里没有一丝声音,一如这座大山,仿佛亘古以来便是这么安静。

    “哗啦啦……”

    几块落石从大山对面的山腰间滑落,砸进浓重的雾气中,没有溅起一丝声响。

    落石滚出的山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座矮小的拱门。

    拱门只有米许高低,左右是丰腴的罗马立柱,拱顶上纠缠着橄榄枝与月桂,十几个赤着身子的小天使攀附其中,脸上洋溢着诡异的笑容。

    鼠仙人与肥瑞就站在这座拱门出口,静悄悄的观察着那个巨人的骸骨。

    巨人光滑的头骨中央,被刻了一行鲜红的大字:

    巨零三。

    “嘎吱,嘎吱。”

    两只老鼠身后的拱门发出艰难的喘息,攀附在橄榄枝与月桂间的小天使们脸上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仿佛有一个野蛮人正疯狂的撞着门。

    片刻之后,流浪巫师的尖顶帽率先钻出拱门,出现在这片寂静的世界。

    然后是他的脑袋、胡须、黑色的长袍,以及袍子下拎着一瓶酒与三个酒杯的枯瘦的手。

    “太小了,”流浪巫师身子还没完全钻出拱门,便低声抱怨开:“你们开的这扇门实在是太小了……考虑过客人的体格吗?”

    鼠仙人静静盯着巨人骸骨,没有搭理他。

    倒是肥瑞,看了看拱门,又看了看流浪巫师的个头,最终看在那瓶酒的份上,摇摇头:“这里原本就不应该有客人。”

    流浪巫师终于钻出了拱门,站在山腰间的巨石上,重重喘了一口气。

    “真是个糟糕的名字。”他看着巨人头骨中央刻着的那行字,语气中充满失望:“毫无深度与气质……数字的简洁与优美也被破坏的淋漓尽致!”

    这一次,连肥瑞也不打算搭理他了。



    流浪巫师并不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在他之后,泰瑞·杜泽姆博士也匆匆赶到现场,只不过他并未同流浪巫师一般,被狭小的拱门限制。相反,在博士通过的时候,那扇拱门非常贴心的涨大了几圈,以容纳他比老鼠们大许多的体型。

    拱门上的小天使们还纷纷钻出藤蔓与叶子,向杜泽姆博士挥手尖叫。

    “这是歧视!”流浪巫师语气有些不爽,冲两只老鼠嚷道:“我也是你们的合伙人!”

    “你只是合伙人的代理人,之一。”肥瑞提醒其中细微的差别:“……你还不是黑暗议会的议长。”

    这句话成功噎回流浪巫师其他辩驳的努力。

    杜泽姆博士也注意到了现场的不速之客,但他并未在意,只是好奇的看了一眼流浪巫师手中拎着的酒瓶与酒杯。

    “您带酒干嘛?”他很有礼貌的寒暄了一下。

    流浪巫师矜持的笑了笑:“听说你们实验成功……这是庆祝酒。唔,似乎少带了一个酒杯,不过不要紧,我可以拿着瓶子喝。”

    博士摇摇头:“你庆祝太早了。”

    旁边,一直观察‘巨零三’的鼠仙人终于拍了拍身下的沉香辇,转过身看向杜泽姆博士:“突然让你过来,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

    “放心,我安排了义身在书房里做实验,而且有康斯坦丁帮忙……学校不会发现异常的。”博士简单解释着,转头看向对面倚靠着大山的巨人骸骨,脸上露出一丝困惑:“问题是,它怎么突然动了?”

    “这难道不代表你的作品成功吗?”流浪巫师终于察觉到气氛有些异常,扬起眉毛。

    “不,还不到时候。”说话间,杜泽姆博士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血红色石头,在众人眼前展示了一下,旋即收了起来:“这块贤者之石我还没装上去……没有动力源,它怎么会动呢?”

    流浪巫师哑然。

    这确实非常异常了。

    “会不会是误报?”流浪巫师环顾左右,试图寻找一个更合理的解释:“我的意思是,监控巨零三的巫师一时眼花,把山间蜃影错看成手指动弹……”

    山间有地龙,好食露水、吐蜃气。蜃气凝成各色盛景,凡人见之以为真实,以讹传讹,言山间多神仙府邸。许多时候,巫师也会看错,这一点无关视力,是心境不过关。

    “如果在其他地方,这个猜测可能性很大。”鼠仙人瞥了一眼流浪巫师手中拎着的酒瓶,咽了一口唾沫:“……但这里不行。那头泰坦的残骸气息笼罩下,不要说地龙,便是天龙,都不愿呆在这种地方。更不要提让它们舒舒服服吐蜃气了。”

    龙类与巨人亘古便是死敌,类似吸血鬼与狼人。

    就像吸血鬼异常讨厌狼人们臭烘烘的气味,龙类也很难容忍巨人散发的气息。

    与此同时,肥瑞从地上跳起来,锤了流浪巫师膝盖一拳。

    “你嘴里那个‘眼花’的巫师就是本大人我!”它尖声尖气的叫着,显得异常恼火:“跟你比我还年轻的很!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或者说你觉得我分不清蜃景与真实的区别?!”

    “抱歉,抱歉,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流浪巫师毫无诚意的道着歉,同时收起怀里的酒瓶与酒杯。

    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提什么‘庆祝’的话,就有点太煞风景了。

    “有没有可能尸变?或者亡灵类魔法?”鼠仙人看着泰瑞·杜泽姆,轻声说出另一个猜测。能够让死去骸骨动弹的魔法并不多,尸变是其中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一个。

    杜泽姆博士皱着眉,紧紧盯着那巨人骸骨,没有立刻回答。

    诚然,他在改造这头泰坦的时候,使用了一点与死亡有关的咒语。那些咒语更多是起保护骨头、收敛灵机的作用。绝不至于造成尸变。

    但如果真的与亡灵魔法有关,那情况就有些糟糕了。

    把一头泰坦的尸骸改造成‘神灵’,巨人们或许会恼火,冲他吐几口唾沫。但是用亡灵魔法亵渎泰坦们的尸骸?那是堕落巫师才会去做的事情,丹哈格第一个不放过他。

    这其中有一道非常微妙的红线。

    泰瑞·杜泽姆必须确保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安全范围内。他不是黑暗议会的成员,也不打算成为堕落巫师。

    “咔咔……”

    一道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对面山顶传来,四位巫师不约而同住了口,将注意力放在攀附在山顶巨岩上的泰坦左手。

    它的手指又动弹了一下。

    正如肥瑞之前所言,左手无名指与尾指上的骨节轻轻收紧了一下——看上去很像某种条件反射——只不过那个动作太小了,如果不是体型差距过大,很可能没人会注意到这一点。

    冷风拂过山腰,带来一丝寒意。

    肥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捋了捋肚皮上软软的短毛。

    “不是尸变。”杜泽姆博士立刻判断出来,同时重重的松了一口气:“……也与亡灵魔法无关。”

    “真的不是蜃景!”肥瑞也再次强调道。

    鼠仙人没有出声,脸上的皱纹越堆越深,让人看不见它在想什么。

    流浪巫师也露出一丝慎重的表情。

    许久。

    鼠仙人转头看了一眼左右,最后目光落在流浪巫师身上:“看到了吗?”

    “没有看到,但是感到了一点。”流浪巫师扯了扯尖顶帽的帽檐,手指微微向上指了指:“……那里的气息。”

    肥瑞顺着流浪巫师手指的方向,向上看去。

    头顶上是一片灰扑扑的、厚厚的云层,落日的余晖仍旧残留在云层的边缘,给它镶上了一条漂亮的金边。

    “什么?”它眨了眨小眼睛,眼神中露出一丝困惑。

    鼠仙人费力的抬起爪子,伸进长袍的口袋里,摸索片刻,掏出一支细颈瓶。瓶子里装着一些淡黄色的液体,正咕嘟咕嘟冒着一些椭圆形的气泡。气泡中缀着一点漆黑,仿佛一颗颗瞳孔收缩的眼球。

    那些气泡汇聚在细颈瓶的玻璃壁上,仿佛堆叠在一起的眼球,让人看了就有一种烦闷欲呕的感觉。

    “威尔伯·沃特雷留下的魔药,用了它们一族的血液。”鼠仙人倒出一滴,抹在自己的眼皮上:“可以让你获得短暂的‘真实之眼’……传奇也不会比我们看到的更多。”



    威尔伯·沃特雷是一位行走在隐秘与现实中的诡异巫师,拥有山羊的面容、粗糙蜷缩的头发,皮肤淡黄,下半身长着触角与尾巴。

    当然,与奇异的外表相比,他更广为人知的身份源于是他血脉中的烙印——据说他的父亲是优格·索托斯,那位星空深处最强大的外神之一。

    优格·索托斯最著名的称号便是‘全知全视’,虽然对传奇及以上的巫师们来说,这个称号稍稍有些夸张,但对普通人与低阶巫师们而言,这个称号是毫无水分的。

    鼠仙人能够拿出威尔伯调制的魔药,着实让人惊讶。

    “里面有威尔伯的血液吗?”流浪巫师饶有兴趣的盯着瓶子玻璃壁上那些状似‘眼珠子’的气泡,小声说道:“据说他被一群狂犬咬过,血液里面没有余毒吧……”

    “是威尔伯弟弟的血液,”鼠仙人纠正道:“威尔伯只是用沃特雷家族流传的古老笔记调制了这份药水,我花了很大代价才拿到手……这些都不是重点……你们到底用不用?”

    最后一句话,它显然有些火气了。

    其他三位巫师立刻从谏如流,接过细颈瓶,各自点了一滴魔药在他们的眼皮上。

    再次看向四周,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寒冷干燥的高山气候,瞬息消散。头顶天色变得昏暗,落日的余晖猩红,仿佛有鲜血在天际涌动。

    有部分脆弱的维度在这样的环境中坍缩。

    浮光掠影,细碎的片段从几位巫师身前滑过,没有人试着伸手去捞取那些画面。因为大家都知道,那是维线破碎时残留的最后幻响。

    众人对面。

    高耸入云的大山依旧屹立在那里,但它不再沉默。厚重的山腹中,隐隐传来不详的低吟与隆隆的响声,显得很不自然,让人感到不舒服。

    倚靠着大山的巨人骸骨,恐怕是这片世界唯一没什么变化的存在了。即便如此,它的左手也与之前有了极大不同。

    换了视角后,众人终于看清,有一条极细的漆黑丝线,从虚空中探出,缚在了巨零三的指骨上。目前刚刚绑定尾骨与无名指,正在向其他骨头延伸。

    生命的悸动顺着丝线传来,让已经归寂的巨人重新拥有了骚动的力量。

    众人盯着那根丝线。

    许久,流浪巫师率先开口:“我在店里听说……学校最近很多孩子喜欢上了喝羊奶。原本我以为是个意外。现在看来,情况比我听说的要复杂的多。”

    “上周末,科尔玛在北区驱逐了一道影子。”鼠仙人也补充了一句:“据说是一位北区巫师失控,被不明存在侵占了身体……那道影子有数十根胡乱舞动的触角、黑云般的巨大肉块、以及滴着黏液的大嘴。”

    “步行街长大的那个小天才,丢了一只黑山羊。”

    肥瑞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头顶那些阴沉沉的云层仿佛正如鼠仙人所言,变得越来越像肉块了。

    他搓了搓小爪子,终于说出了那个禁忌的名字:“真的是祂……尼古拉……丝?”

    “孕育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吗?”泰瑞·杜泽姆终于听懂了几位前辈的话,眉头皱成一团:“祂那样的存在,为什么会掺和进这种小事里?”

    对于巫师世界绝大部分巫师来说,一场围绕大量顶尖注册巫师、众多大巫师以及黑狱、妖魔的事件,毫无疑问,是一次大事件。

    但对存在于星空深处的那些传奇们而言,这只是孩子们的小打小闹罢了。

    “祂们大概觉得有趣,想给我们开个玩笑?”流浪巫师干笑两下。

    “玩笑?天上可没有幽默这个词……祂们做事不需要理由。”鼠仙人捏了捏沉香辇的扶手,声音低沉了许多:“对祂们而言,想做什么或者不想做什么,都不需要理由……”

    这个回答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冷风再次吹过这座位于山腰的石台,肥瑞眨了眨小眼睛,不知何时,头顶的黑云已经重新消散、落入的余晖又给天边镶上了一条金边,大山再次安静下来,巨人骸骨左手上那条令人不安的漆黑细线也消失不见。

    它摸了摸眼皮。

    药水的效力已经消散了。

    “或许,”这个个子最矮小的成员犹豫着,举起爪子建议道:“或许,我们应该找学校处理这件事……”

    “学校?”泰瑞·杜泽姆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叫道:“你想让学校知道我违反禁令重新炼制‘人造神’?我会被丢进黑狱的!!”

    流浪巫师也瞥了一眼脚边的小老鼠。

    “你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杀的一只野鸡。”老巫师用很怀念的语气说道:“你知道吗?当那只野鸡感到脑袋被放到案板上的时候,竟然把脖子伸的更长了一些……或许这只是它们的本能。但这让我更轻松的砍掉了它的脑袋。你现在就像那只砧板上的鸡。”

    肥瑞摸着自己的后颈皮,嘟囔着:“……但是,我的脖子很短。伸不长的。”

    这个笑话很冷。

    鼠仙人手中拎着一个酒瓶,不知何时咬开了瓶塞,给自己咕嘟咕嘟灌了几口,然后才叹口气:“幽默感……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词。”

    流浪巫师脸色大变,伸手在口袋里摸了几下,然后黑着脸,看向鼠仙人手中的酒瓶:“你什么时候偷走的?”

    “幽默感!”鼠仙人举起酒瓶,没有回答流浪巫师的话,反而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就像马克·吐温曾经说过的那样……幽默来源于悲伤而不是快乐,天上可没有什么幽默。”

    “我并没有打算告诉学校巨零三的存在。”肥瑞也举着小爪子,补充了自己的建议:“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帮忙扩散一下‘那位’的存在,让学校优先处理掉这个麻烦……学校有能力让祂远离这个世界。”

    泰瑞·杜泽姆眼神顿时亮了几分。

    流浪巫师则笑眯眯的扯了扯尖顶帽的帽檐,表示他对这个建议也很感兴趣。

    几位巫师在山腰的巨石上吹了好一阵冷风,直到落日彻底消失在天际,月色开始涂抹山尖的白雪,那座拱门上的小精灵们才再次从睡梦中清醒。

    它们揉着眼睛,钻出橄榄枝与月桂的叶子,在一片赞歌声中,让拱门变得更大。

    四道身影先后消失在门洞里。

    只剩下几句破碎的话语随风流逝。

    “博士,你为什么给它起名字叫‘巨零三’?”

    “巨,是巨大……指超越‘大’但还不足‘传奇’的存在……零三,一目了然,就是个编号……”

    “果然是炼金师的一贯作风……”

    “也就是说,在巨零三之前,还有巨零一、巨零二……甚至巨零零?”

    “闭嘴!那属于沉默条款!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当耶稣跟他的十二个门徒坐在一张长桌前的时候,祂已经知道有人心怀鬼胎。祂知道是犹大。但祂仍旧与他坐在一起,给他分面包,倒葡萄酒。”

    “这不是善良,不是大度,也无关慈悲。”

    “这是信仰……相信命运会做出公正的裁决。相信牺牲会洗涤罪恶。相信祂的信徒除了善者,也可以是恶者……”

    清晨的临钟湖畔,一位穿着黄袍子的亚特拉斯学生正举着一本《圣经》在岸边大声布道,向鱼人们宣扬主的荣光。

    路过的红袍子们纷纷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郑清也是其中一员。他很担心那个黄袍子被湖中暴躁的鱼人们用石块砸死。因为湖面已经浮现几双暗黄的、凶狠的眼睛。

    但萧笑让他不用那么担心。

    “大部分鱼人不会思考那么深刻的话,”萧笑翻着手中的校报,顺口解释道:“耶稣、善良、慈悲、罪恶、信仰……我很怀疑有几头鱼人能听懂上面几个词的含义。”

    “鱼人们有祭祀的,它们也有信仰。”郑清并不认同博士的观点。

    “那不叫信仰,只是崇拜。古老的图腾崇拜。”萧笑一心二用,一边读着报纸上的文章,一边还有余力与郑清进行某种程度的艰涩对话:“真正的信仰分为两种,一种对内的,是自我意识的坚定;另一种对外的,凭依他人的坚定。鱼人们的崇拜并不坚定,很容易被动摇。所以它们的祭祀称不上真正的信仰。”

    “凭依他人的坚定?”郑清重复着萧笑这句话,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脑海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没有信仰,那外神们是不是就没有办法降临了?”

    萧笑的目光终于从报纸上挪开。

    “可以那么理解。”他的目光透过平滑的眼镜片,似乎看透郑清心底在想什么:“对外信仰的本质是‘坐标’。神灵们通过坐标,稳固自己的存在;信徒们通过坐标,锚定自己的精神……真正的神,是超脱时空的高维存在,现实是无法承受其降临的。祂们不可知、不可测,只有依靠信仰的指引,才能在这个世界投下影子,彰显自己的存在。”

    “听上去很麻烦。”

    “你觉得那些高维存在为什么要向低维存在降下投影?”

    “或许祂们需要信仰之力?”郑清猜测。

    “把信仰当做资粮的,最终都会被信仰毒死。现在已经没有那种蠢神了。”萧笑嗤笑一声:“祂们降下投影,分为两种情况,一种纯属怜悯,就像富有者对穷困者的怜悯;另一种,属于感兴趣……祂们视低维世界发生的一切为自己的精神食粮——譬如我们看漫画、,是不是有一种代入感?那其实就是一种投影行为。三维世界对二维世界的投影。”

    郑清耸耸肩。

    “你这么一说,感觉我们很厉害的样子。”他莫名想起阿Q先生。

    “事实如此。”萧笑扶了扶眼镜:“卡尔·施特劳斯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最有趣的生命,不是超脱一切的高维者,而是在低维无敌的存在。即便高维者毁灭低维世界,它也能打着滚,落进其他低纬世界里’……”

    卡尔·施特劳斯是《魔法的哲学》这本书的作者,因为这是唯一一本非授课教授编撰的教科书,郑清对其名字印象深刻。

    但他并不知道萧笑刚刚说过的那句话。

    这很正常。

    萧笑总结道:“……所以,就像我们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意味着有十几只甚至几十只、几百只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一样,当我们意识到有神灵降临这座世界,意味着祂的信徒已经进行了多次隐秘的献祭与召唤。”

    郑清想到北区街头那被外神侵占身体的戏法师,想到秘境小世界里降临的撒托古亚,脑海中那个想法越来越强烈。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人召唤,祂们是不会降临的,对吧。”他轻声问道。

    “理论上是这样。”萧笑点点头。

    “你觉得,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追索尼古拉丝的信徒,是不是能更快找到林果的黑山羊呢?”

    “三叉剑有一个独立部门,专业‘猎捕’那些邪教徒。据我所知,他们每年业绩都在整个三叉剑中垫底。”萧笑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宥罪是一支新猎队,我们不可能比他们更专业。”

    “这是个新思路。”郑清坚持到。

    “没错,确实是新思路。”萧笑敷衍着,扬了扬手中的报纸:“只不过与这个新思路相比,我觉得这件事更值得我们关注一下……”

    “什么事?”郑清的注意力终于从他刚刚的新想法中挪开了。

    “校报转载了几篇《贝塔镇邮报》《朵朵女士》上的文章,还有评论……以及校报自己的几篇文章。”萧笑将几个折了页脚的地方指给郑清:

    “比如这篇,在‘古今奇谈’板块,平常刊登的都是一些‘山村古尸’‘南洋巫蛊’‘尼斯湖水怪’‘图书馆学鬼’的故事……但是今天,它用很大篇幅刊载了‘月之镜的守护者’。那是一个居住在大不列颠山羊林地区地下洞穴系统中的古老存在,被一个自称‘黑山羊秘教’的组织崇拜。按照文章推测,所谓‘月之镜守护者’就是尼古拉丝的一个化身。”

    “再比如这篇,时事评论板块,评论员大谈邪神崇拜对亚特拉斯学院的负面影响,尤其强调了星空深处那些外神会影响巫师在‘路径’上的选择,将他们转化为眷属。这种指控很罕见。尤其那位评论员出身阿尔法学院……”

    “还有这篇,是校报转载的《贝塔镇邮报》上的消息,上面说‘据可靠情报,贝塔镇出现数例邪神崇拜的小规模聚会’‘有消息称部分信徒试图接引他们的主人’‘影响显而易见,学校内出现大量嗜好羊奶的学生’‘有学生丢失宠物’‘第一大学对此无动于衷’……”

    “还有这个,转载自《朵朵女士》上的一篇文章,老调重弹‘孕育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对孕期女性的危害……它更容易导致女巫们生出戏法师……等等。”



    “这说明什么?”郑清制止萧笑继续讲下去的打算。

    “很明显。”萧笑对郑清的迟钝已经司空见惯,耸耸肩,解释道:“你我知道尼古拉丝的存在,是因为预言或者各种巧合……学校或许知道,但按照他们之前的做法,大概率是想息事宁人。”

    但刚刚的那些报道却都在从各个角度宣扬外神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有人不想让学校把这件事压下去?”郑清有些明白萧笑的意思了。

    “显而易见。”萧笑抬手,制止郑清开口,继续分析道:“问题不在于‘想不想’——事实上那些家伙已经在做了……问题在于,学校会怎么想?”

    “怎么想?”

    “学校会恼火这么不懂事的家伙,把他找出来,收拾一顿。”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郑清听的稀里糊涂。

    萧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怜悯的看了他一眼。

    “如果没有记错,你连续两次向校工委反应过黑山羊丢失的事情吧。”他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很有耐心:

    “……但学校一直拖延没办,而你很恼火,甚至投诉到学生会……如果学校想找这些消息的幕后黑手,他们只需要简单的占卜魔法,就会发现你的身影出现在很多画面中。恰好,你接受过贝塔镇邮报的采访,同伴中还有一个校报记者。”

    “我跟那些报道没有一毛钱关系!”郑清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尖叫起来。

    “有没有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们,已经陷入其中了。”博士收起报纸,中止了这个话题,拍了拍年轻公费生的肩膀:“下课后去图书馆吗?要不要给你占个座位?”

    “我需要静一静。”郑清黑着脸,瞅着博士腋下夹着的报纸,忍住抢来多读几遍的冲动:“座位也帮我占着吧……”

    “如果有事怎么找你?”

    “飞纸鹤……不,算了,你知道猫果树吧,如果有事,下午课后可以去猫果树找我。”

    “等等……你现在干嘛去?离老姚的魔咒课只有半个钟头了!”

    “实验室任务。”

    郑清含糊回答着,头也不回的摆摆手,消失在小径深处。

    ……

    ……

    所谓的‘实验室任务’,并非来自于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而是苏施君的升维实验室。早上做早课的时候,年轻公费生收到了苏大美女的纸鹤,让他做完早课去实验室找她。

    纸鹤的脚上还栓了一张请假条,上面有魔咒课姚教授与符箓课章老师的签字。

    这是一整天的假。

    从开学到现在,郑清还从来没请过这么长时间的假——除了在校医院躺着的日子外。而且即便住院,大部分时候也都在周末,很少占用正常上课时间。

    郑清很好奇苏施君找他到底有什么事。

    今天的校园很清爽,或许因为昨天天气太热,气象监受到过多的投诉,今天他们把气温调整的很合适。薄薄的云层遮掩住朝阳,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舒服的水汽,灌木与草坪趁着机会疯长,郑清花费了比往日更久的时间才找到苏施君的实验室。

    “不是我找你。”办公桌后,苏大美女正在查看几份实验报告,看到男巫后,手中羽毛笔向侧面指了指:“是它找你。”

    女巫今天穿了一件类似医生白大褂的外套,脑后简单绾了个发髻,两侧鬓角垂落几丝长发,露出白皙颀长的脖颈。她的脸上带着六边形的金丝框眼镜,嘴唇一点殷红。身后的百叶窗没有关紧,零星的阳光透过窗缝,落在她的身上,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年轻的公费生费力很大力气才把目光从苏施君的身上挪开。

    “谁,谁找我?”他喃喃着,目光转向办公室的角落。

    一头大黑猫正无聊的趴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盘羊奶,许是因为放的时间长了,羊奶上已经结出一层细细的奶皮。黑猫正在用舌头一点一点折着那层奶皮,似乎想把它折成一朵花。

    男巫被唬了一跳。

    “你怎么出来了?!”他惊叫一声。

    大黑猫翻了翻它那红的发亮的眼珠,丢下嘴边的奶皮花。

    “我怎么就不能出来了?”它用鼻子哼了一声。

    郑清顿感失态,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办公桌。苏施君正一脸严肃的盯着面前的实验报告,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男生刚刚在说话。

    “我是说,”郑清缓了缓,终于找回了几分底气:“四十一不是说你会被安置在比较安全的场所吗?”

    他把‘安置’两个字咬的稍微重了一些,希望黑猫听懂外的含义。自从炸掉那座秘境小世界,吴先生告诉郑清他身体里有一枚禁咒种子之后,年轻巫师对于黑猫的威力便多了几分认识。

    学校不可能让这么危险的家伙四处溜达。

    男生目光下意识瞟了下周围,以为自己会看到某个梳着道髻、穿着青袍的身影。

    黑猫嘴角的胡须向下撇了撇,显得有些恼火。

    “这就是你见面后问的一句话?”它冲男巫喊了一句,然后对办公桌后的女巫嚷嚷道:“这种家伙,你也放心托付孩子?脑袋一盆浆糊,除了自己一点儿也不想其他人……看上去很大方,随便给朋友买东西、随便照顾毫无关系的小精灵,实际上自私到了极点。对他没用的可以毫不犹豫的丢弃,不是他的东西糟蹋起来也不心疼。”

    郑清听的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黑猫哪里来的这么大怨气。

    “冷静点,冷静点。”男生向后退了一步,唯恐黑猫一时激动,用那胳膊粗的大尾巴甩他一下——绝对会把骨头甩断的,男生担忧的想着。

    听到郑清开口,黑猫立刻停止叫嚷,重新趴会沙发,舔了两口奶皮。

    “我一直很冷静,在见你之前。”它嘀咕着,似乎也对自己刚刚的失礼感到困惑。

    郑清悄悄松了一口气。

    回过头,苏施君正托着下巴,津津有味的看着他与黑猫之间的互动。察觉到男巫的目光后,实验室的主人干咳一声。

    “你们继续,不要在意我的工作。”她用毫不在意的语气宽慰了一下,然后很响亮的翻着手中实验报告的纸页,仿佛刚刚托着下巴看戏是郑清的错觉。



    “前段时间,沉默森林有一座小世界毁灭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有关部门会给出非常丰厚的奖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能协助调查那个案子……或者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对你在学校后面的学习生涯会很有帮助。”

    “劳驾,能不能给一点提示?……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希望你一直保持这个说法。不论是在校内还是在校外。这件事对你来说都很危险。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它。”

    年轻公费生与黑猫之间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没头没尾。黑猫深深的看了郑清一眼,最后舔了几口盘子里的羊奶皮,甩着尾巴,离开了苏施君的办公室。

    悄无声息,仿佛一片影子似的从门缝中溜了出去,完全没有惊动办公室外那些忙碌的研究员们。

    郑清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水,悄悄松了一口气。

    “蹩脚的谎话,”苏施君嘲笑的声音在办公桌后响起:“连只猫都骗不过。”

    “它不算一只猫。”郑清盯着黑猫离去的方向,思索着它说的每一个字,同时小声纠正道:“而且我也没指望骗它……我只需要让它知道,有的事情我没办法告诉它,这就可以了。”

    “不能告诉它……那可以告诉我吗?”办公桌后,女巫摘下六边形的眼睛,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她的瞳孔犹如深夜星空中最漂亮的那颗星星一般,令人迷醉。一绺发丝从额前垂落,在阳光中闪烁着类似棕红的色彩。她的嘴角微微勾起,十指交叉撑在桌上,身子微微向前倾,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妙处的好奇。

    郑清眼角的余光只是瞟到这幅画面,就闷哼一声,迅速挪开了视线。

    他完全相信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并没有对他使用什么魅惑魔法,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女巫此刻展现的魅力。

    美的一点也不讲道理。

    “我签了沉默契约!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出来!”男生喊了一声——对于前一点,他有些不确定。因为这一年来,他在学校签了太多的沉默契约。但对后一点,他很确定。‘秩序’种子以及与之相关的事情,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嘁。”

    女巫收起脸上的好奇,重新戴上了那副眼镜,同时小声嘀咕了一句:“胆小鬼。”

    却不知是在鄙夷男生连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还是在嘲笑男巫在这个话题上的敏感程度。

    郑清重重松了一口气,终于敢大着胆子将目光挪了回去。

    办公桌后,苏施君已经重新拿起羽毛笔与实验报告,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阳光、美人、眼镜、以及羽毛笔——郑清不知道他为何会会有这种奇异的通感——这是一幅美丽的画卷。

    就这样,他目不转睛的看了半晌。

    直到苏施君手中的羽毛笔顿了顿,停止了勾画。

    这像是一个有些不耐烦的信号?

    男生立刻回过神。

    “咳……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他试探着问了一下,同时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假条。

    苏施君给他请了一整天的假,没道理来到她办公室后只是跟那只大黑猫聊两句就没事了吧。她应该有其他事情要商量,男生很没底气的想着。

    “哒哒。”

    羽毛笔尖敲击着桌板,发出清脆的声音。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托着果篮与茶盘无声的飘到男生面前,给客人展示了足够的礼节。

    “你是二维进化实验室的签约实验者。”苏施君歪着脑袋,看着沙发上坐着的男巫:“但最近几个月,你一直没有参加实验室的后续试验工作……”

    郑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影子:

    “我以为,当初你们把我影子割掉后,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后续影子回归的时候,你并没有按照约定提供相关报告,而且也没有来实验室进行相关健康测评。”办公室的主人提醒道。

    郑清终于意识到他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

    “它怎么会来你这里!”男巫睁大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门口。

    “谁?”

    “黑猫!那只黑猫!……我的意思是说,我记得它被一个,一个其他的机构带走了……他们怎么会允许它来你这里!”

    黑猫涉及禁咒——虽然仅仅是二维世界的禁咒——因此才被有关部门带走。郑清绝对不相信在眼下这种关键时刻,学校会放松对禁咒的管制,允许月下议会接触有关知识。

    而苏施君,是月下议会上议院的五位议员之一,月下议会绝对的核心。

    或许在对待第一大学与普通巫师的态度上,她比自己的其他同伴们更温和,但这并不意味学校会放松对她的警惕。这一点,从严格限制苏施君在第一大学出现的频次,以及仅仅给她一个副所长的职位,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有关部门吗?”女巫脸上露出一丝嘲笑:“呵,一个小交易。他们想知道那天秘境炸掉的时候,林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恰好月下议会知道一点点线索。”

    “线索?”郑清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们知道什么?”

    苏施君审视的看着他,一直看的郑清心底发毛,才笑了笑,回答道:“据说北区那位新晋大巫师那天在秘境做非法的魔法实验……涉及星空……也跟你有关系。”

    “有关部门不可能允许你们研究它。”男生感觉自己嗓子有些沙哑。

    “当然不允许。”女巫换了一份实验报告,继续在上面勾勾画画,显得很随意:

    “但它终究是从这间实验室走出去的……许多数据,需要它的帮助才能完善。这一点,‘有关部门’也不否认。毕竟这里还是第一大学,这还是第一大学的一所实验室。我只是这座实验室的负责人之一。”

    这丝毫不能降低涉及禁咒知识扩散的风险,男巫忧心忡忡的想着,真不知道学校那些酒囊饭袋脑子里都装了一些什么东西。

    “吱呀!”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条小缝,随即两个小脑袋钻了进来,一上一下,上面的是苏芽,下面的是波塞冬,四个狐狸耳朵都支棱着,显得很警惕。

    注意到两双齐刷刷看来的目光后,苏芽立刻发挥自己可以说话的优势,指了指躲在她下面的波塞冬:

    “是她把门推开的,跟我没关系!”

    “吱吱!”

    波塞冬大声抗议同伙的背叛。



    事实证明,苏施君为郑清请的一整天假期并无多余。

    当年轻公费生完成各项报告与检测,离开二维进化实验室的时候,天空已经涂抹了一层亮晶晶的月色。

    波塞冬像只小狗一般,在男生前进的脚步间钻来钻去。

    走了很远,郑清还能感到身后那针刺般的目光——苏芽一直扁着嘴,目送一人一狐离开的身影。自从她在‘开门事件’中背叛小狐狸之后,差不多一整天,波塞冬都不搭理她。

    苏芽不敢对苏施君发脾气,只好生着闷气,全部怪罪给郑清。下午郑清填写报告的时候,她要么递给郑清一杯冷茶,要么塞给他一颗长了虫子的果子。

    这种事情没法去讲道理。

    “下次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别乱偷听!”男巫看着脚边钻来钻去的小狐狸,认真叮嘱道:“否则耳朵会变成猪耳朵!”

    “吱吱吱!”

    “这是真的!你今天没长猪耳朵,是因为我替你承担了诅咒……等一下我变成猫后你就看到了。”郑清一本正经的胡扯着——他不懂怎么教育小孩儿,但印象中大人对小孩儿说的话他还是可以复述一下的。

    “吱吱…”

    在波塞冬怀疑的叫声中,一人一狐路过教学楼。天色已晚,下午课已经结束很久了,除了自习室外,教学楼里几乎没有多余的身影。

    郑清让小狐狸先在教学楼外的花池间玩耍,他自己则钻进一间空着的魔咒练习室里,摸出一支变形药剂,没有添加任何辅助材料,直接灌进嘴里。

    缺乏中和剂让这支魔药充满了刺激性,但却会让魔药的药效最快速度发作。

    很快,男生便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中。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视野已经变成一只猫,抬头看了看挂着墙上的壁钟,时间仅仅过去不到一刻钟。随着他对变形术掌握越来越熟练,变形需要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就是味道不太好。”

    黑猫咂咂嘴,感受着舌尖残留的苦涩,纵身一跃,跳到练习室一侧的窗口处。

    临出窗前,他侧着脸看了一眼教室里的大镜子,看到了黑猫的倒影。黑猫抖了抖胡须,盘着尾巴坐了下来,然后抬起前爪,揪了揪自己的耳朵。

    大人对小孩子说的话,一定要言出必行,他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

    ……

    波塞冬再次见到黑猫的时候,一时间没有认出它——原本外表威严的黑猫,此刻拖着一双巴掌大的猪耳朵,忽闪忽闪的,远远看去,就像一头小黑猪——认出来之后,小狐狸笑岔了气,直接从铺满鹅卵石的花坛上栽进中央的浅水池里。

    黑猫板着脸,瞪着小狐狸在水池中扑腾着水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实践诺言’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但这终究只是一件小事。

    从池子里捞出湿漉漉的小狐狸,给它身上挂了几张烘干符,黑猫便带着它向猫果树走去。一边走,一边继续苦口婆心告诫它不要随便偷听大人说话。

    小狐狸敷衍的吱吱着,目光追逐着悬铃木下蹿过的双尾松鼠,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不准欺负松鼠……或者其他小动物!”黑猫严厉告诫着小狐狸,同时想到了自己的猫群。

    许久没有管理过自己的动物社团,不知道那些家伙有没有准备好贡品,或者欺负学府中其他的小动物。

    远处的树冠上传来夜鹰的叫声。

    第一声与第三声重,第二声比较轻。

    黑猫甩了甩巴掌大的耳朵——他意外发现耳朵大了对听觉挺有好处,现在他可以听到更远与更清晰的声音了——这给了他不少灵感。黑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皮。他觉得自己可以扯大的部件还有很多。

    夜鹰又叫了几下。

    黑猫这次听出来了,那是‘三声夜鹰’的叫声。这种鸟的名字就是‘三声夜鹰’,盖因它们叫的时候总以三声为界,像极了打摩斯码的话务员。

    老派巫师们认为三声夜鹰是亡魂的接引者,总在等候垂死者的灵魂。那嘶哑的叫声,就是死者临终前的喘息。

    这不是个好兆头。

    郑清宁愿看见乌鸦在自己脑袋上飞来飞去。

    呱,呱,呱。

    似乎为了衬托他的这个想法,一只白鸦扑棱着翅膀,从一棵树蹿进另一棵树的树冠中,空气中残留着它嘲笑般的声音。

    黑猫停下了脚步。

    巫师会魔法,所以他们比任何群体都更坚信神秘主义的力量。古老的传说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根据,绝大部分巫师可能并不完全相信它们,但没有巫师会无视那些神秘警告。

    之所以今天变猫,一方面是李教授的安排,郑清每个月至少需要变形一次,这样可以遏制头疼发作;另一方面,各种各样烦心事纷至沓来——黑山羊、外神、无面魔、学院冲突、期末考试、留校察看等等——所有一切都令年轻公费生不胜其烦。

    他需要一个隐秘的角落,让自己换换心情。

    猫果树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现在。

    三声夜鹰与白鸦,像两个不详的征兆,重重压在黑猫的头顶。让他连耳朵都支不起来。郑清有点犹豫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

    小狐狸没有注意到黑猫停下脚步,向前跑了十几米才意识到黑猫不见了。

    “吱吱吱?!”

    它歪着脑袋,冲身后不远处的黑猫叫了两声。

    黑猫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终归是在学校,情况不可能变得更糟糕了。对他而言,猫果树仍旧是唯一清净的选择。

    “等会儿在猫果树下的时候机灵一点儿,”黑猫叮嘱了小狐狸一下:“我让你跑你就跑……一定要撒腿就跑。嗯,直接去青丘公馆……知道怎么走吧?”

    小狐狸不耐烦的甩了甩尾巴,把身后一小丛灌木抽的哗哗作响。

    自从来到这座学府,有青丘公馆主人照拂,它还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远远的,猫果树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黑猫与小狐狸的视线中。

    黄白夹杂的毛团子们,一颗颗缀在不同的枝头,压的整棵树都弯了腰。黑猫正准备嗷一嗓子,忽然瞥见自己的王座上卧着一道小小的白色影子。

    他立刻把自己的嗷声憋了回去。

    她怎么来了?

    黑猫纳罕着,抬起爪子揉了揉耳朵。扑闪着的‘猪耳朵’很快便在他的揉捏下恢复了原状,变得挺立而有型。



    猫果树。

    王座上。

    黑猫愁眉苦脸的看着占据了王座三分之一空间的课本与作业,再看看慵懒的躺在作业本间的小白猫,依稀明白了她的意思。

    今天没去上课,赶紧补作业!

    但他今天请假了啊,为什么还要写作业——黑猫这么想着,试图向小白猫解释一下什么叫‘王的尊严’‘猫果树之主不可能这么妥协’‘写作业,猫是不会写作业’等等概念。

    小白猫只是瞥了他一眼,就让黑猫把脑子里那些五花八门的念头全部打消。

    “我要先巡视巡视,”黑猫最终选择了一个折中方案,干咳两下,解释道:“好几天没来,我需要四处转转,看看其他猫有没有什么麻烦需要解决……”

    小白猫没有搭理他,只是翻了个身,把身子瘫的更扁了一些。

    黑猫看着她甩动的尾巴,猜测这是同意了?

    但这是我的地方啊,黑猫羡慕的看着这幅画面,怏怏不乐的转身蹿到其他枝头,开始巡视自己的领地。

    说是巡视,其实并没有什么麻烦需要黑猫解决。

    一路上,郑清遇到最大的一桩事是两只猫对一只穿着黄色马甲小老鼠的争夺案件,那只小老鼠被四个猫掌玩弄的奄奄一息,似乎已经闭过气了,黑猫不得不强行从两只猫手下夺回那只老鼠,把它丢下猫果树,确保自己的猫群不跟地下鼠族发生冲突。

    除此之外,大部分猫都在打盹、舔毛、抖耳朵、发呆。

    郑清意外发现,几天没来,猫果树上的猫咪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些。

    除了那些干干净净的宠物猫之外,树上还多了几颗‘野猫果’——它们与宠物猫最大的区别就是眼神凶狠,皮毛稍微凌乱,而且大部分都是狸花猫。

    野猫身上的气味也有点冲。它们习惯于在新的地盘撒尿蹭气味来标注地盘。黑猫不得不花费许多时间,清理那些野猫留下的痕迹。

    这棵树是,且只能是自己的地盘。

    其他猫都只能当果子。

    不,不仅仅是猫。

    黑猫仰着脖子,仔细打量半晌,终于知道从刚刚起就察觉的那丝不和谐感觉是哪里来的了。他发觉猫群里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一只狗子。

    就蹲在猫果树最矮的那支树杈上。

    短腿黄白毛色,脸像是被人一拳揍扁了似的。当它揣着爪子一脸无辜的看着黑猫的时候,还真像一只猫。倘若不仔细看,很容易让它糊弄过去。

    注意到黑猫打量的目光,那只狗子讨好的笑了笑,甩了甩尾巴,

    呼呼呼。

    黑猫咧了咧嘴,能不能装的像一点,那只猫会像你那样摇尾巴?

    狗子左右不远处都挂着几颗猫果,但它们却对近在咫尺的‘异族’视而不见。这让黑猫大为好奇,不知这只狗子用什么方法混到了一个猫身份。

    按照猫群的惯例,新入伙的,黑猫都要一一检查。他踱着小方步,不慌不忙晃悠到那些新猫果们面前,抬起爪子,让它们舔了舔。

    这就算收下了。

    晃了一圈,收下所有‘新猫果’之后,黑猫最后才来的那头狗子面前。

    他有点犹豫要不要抬起爪子,递到狗嘴面前。

    狗子揣着爪子,眨眨眼,细细柔柔的‘喵’了一嗓子,把黑猫听的一个后仰。身为一位巫师,他有理由怀疑这只狗被一只猫妖附体了。

    “辟邪符!”

    灰布袋里飞出一张明黄色的符纸,重重粘在那只狗子的额头中央。狗子定身几秒钟,又喵了一嗓子,尾巴摇的愈发起劲儿了。

    符纸冒着青烟,缓缓释放魔力,却对那只狗子没有一丝影响。

    辟邪符只会对邪祟起作用。

    这就意味着这只狗子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干净’的。

    “如果你坚持自己是只猫,”猫果树之主眼睁睁看着符纸慢慢烧完,最终勉强点点头:“那么就要有做猫的样子。绝对不能像狗一样吐着舌头喘气!”

    “喵~”狗子又轻轻柔柔叫了一下。

    黑猫打了个激灵,飞快的蹿向自己王座所在的方向。

    简直哔了狗了。

    这年头,就不能有几只正常一点的动物吗?

    话说回来,在树上写作业的黑猫似乎也没有资格吐槽其他动物不正常吧——当黑猫蹲坐在王座上,指挥着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沙沙写字的时候,脑海下意识滑过这个念头——跟自己比起来,那只狗也就自我认知出现了一点岔子。

    晚风拂过树梢,卷起羊皮纸的一脚。

    黑猫抬起一个爪子,按住了跃跃欲动的羊皮纸。因为一时分心,对羽毛笔控制力下降,卷子上的几个字写的稍微差点意思。

    黑猫小心的瞥了一眼身侧的小白猫,唯恐她冲过来,把自己的卷子撕掉重写。

    幸运的是小白猫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他的卷子上。

    小白猫伏在黑猫身侧,正盯着黑猫的尾巴尖在夜风中缓缓晃动。白猫的小爪子似伸似缩,似乎想要抓住那条晃动的尾尖,或许出于母猫的矜持,她最终没有伸出爪子。

    黑猫瞥见了她的小动作。

    有意逗逗她,便将尾巴倏然扬起,小白猫的脑袋果然随着尾巴尖的轨迹骤然抬了起来,黑猫尾巴越扬越高,小白猫脑袋也越抬越高,几乎要拉着她的身子站起来了。

    然后黑猫抖了抖尾巴尖。

    小白猫倏然伸出爪子,去抓那个跃动的小东西——这是猫的天性,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黑猫的尾巴尖左右晃动,小白猫的脑袋与爪子也跟着左右摇摆。

    这就是‘逗猫棒’的原理嘛,黑猫心底嘿嘿笑了笑。

    树下忽然传来两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正在与黑猫尾巴尖斗智斗勇的小白猫蓦然回过神,收回了爪子,恢复之前冷淡矜持的模样。

    黑猫在心底失望的叹口气,探着脑袋看向树下。

    是李萌与萧笑。

    不知道这两个家伙怎么凑到一起的。

    “……听说有只灵猫住在你们宿舍,你们运气可真好。”李萌略显羡慕的声音远远传来,似乎正在跟萧笑讨论团团的事情:“你们给它起名字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你帮忙?树上的黑猫在心底哂笑一声,呵,就你给你家鸽子起的‘小白’名字,还想给团团起个名字?怕是会被团团挠出几道血丝吧。



    萧笑显然也意识到小女巫的不靠谱。

    他很委婉的拒绝道:“那只猫已经有名字了,叫团团……因为是只橘猫,远远看去像个毛线团……你很喜欢猫吗?今天来猫果树是专门看猫的吗?”

    萧笑这个转移话题的方式并不高明。

    但李萌却很轻易被他岔开话题,忘记了自己要给某只灵猫取名字的事情。

    “猫果树?”李萌睁大眼睛,旋即意识到萧笑表达的意思:“你是指那棵爬满猫的大槐树吗?噫,这个名字意外很贴切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猫果树下。

    李萌戴着一顶粉红镶边的尖顶巫师帽,与她红色的院袍很相称。萧笑一如既往,穿的像个小学究,九有学院大红色的袍子在他身上都能显出一股哑光的暗色。

    当然,那也可能是林子里光线黯淡的缘故。

    “如果你喜欢猫,可以向学校申请领养一只。”萧笑抬头寻找黑猫的踪迹——在黯淡的光线下,这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同时向李萌建议着:“……就像这里,一直都能找到很多野猫。它们应该喜欢安定的生活。”

    “我并不是特别喜欢猫……我更喜欢兔子。”李萌同样左顾右盼,似乎在找寻什么。

    “但你的宠物是鸽子啊?”

    “因为没人用兔子来送信……而且它们太脆弱了。”

    “你为什么喜欢兔子?”

    “啊,忘了是哪只兔子说过‘如果自己是条被子就好了,不是躺在床上,就是晒着阳光’我很喜欢这句话。”李萌小大人似的背着手,努力用沧桑的语气评价道:“或许,那才是人生吧。”

    “那你应该喜欢被子啊?”

    “我当然喜欢被子。只不过没人拿被子当宠物……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喜欢兔子了。”

    “这样的人生未免也太咸鱼了吧。”

    “咸鱼有什么不好?”

    “不,非常好。”萧笑很明智的没有在这个结论上与小女巫纠缠,但他还是用一种幽默的方式总结道:“……只不过,大部分咸鱼不是躺在锅里,就是躺在碗里。反正最终总会进了别人的肚子。”

    树上的黑猫忍俊不禁,发出嗤嗤的笑声。

    萧笑立刻察觉到他的位置,冲他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有事情找他。

    李萌同样注意到黑猫。

    然后她看见黑猫旁边的小白猫,顿时喜形于色,抬起手兴冲冲打着招呼:“啊,表…命啦!爬那么高啊?!喵喵!”

    李萌在话出口的一瞬间意识到旁边还有其他人,于是她给蒋玉打的招呼被强行改成一句不伦不类的话。

    萧笑歪着头看了她一眼。

    “你认识那只黑猫?”他以为李萌是在跟黑猫打招呼。

    “黑猫?那里有黑猫吗?”小女巫瞪着眼多看了几下,才注意到白猫身旁那只皮毛油亮的黑猫,顿时侧过脸,呸呸了两下:“呸呸……真晦气。”

    对许多老派巫师来说,黑猫与乌鸦都不是什么好兆头。遇见它们,只比遇见夜骐、黑狗之类更糟糕的象征稍微好一点点。

    李萌虽然不是老派巫师,但她出身古老的巫师家族,难免会受到这方面的影响。

    郑清听着小女巫的呸呸声,满脸黑线。身旁的小白猫则吃吃笑了起来。她瞥了黑猫一眼,甩了甩尾巴,轻盈的跳下猫果树,在李萌大呼小叫的追逐声中悄然消失在林子深处。

    树上绝大部分的‘猫果’们只是懒洋洋的扫视着树下的闹剧。

    “有什么事吗?”黑猫伸着脑袋问了一句。

    “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萧笑耸了耸肩膀,他注意到黑猫脸上的困惑,解释道:“贝塔镇邮报还有其他一些报纸杂志,前几天不是都在谈外神的事情吗?”

    听到‘外神’两个字,黑猫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一时没收住力,让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戳了个透明窟窿。

    他恼火的看着那个小洞。

    “那有什么新鲜的?”黑猫嚷嚷了一句。

    “对我们来说,确实不新鲜。”萧笑仰着脖子,继续说道:“但是对学校其他学生来说,外神、眷族、星空,等等,这些概念都有些遥远与稀奇了……昨天周末,我们训练,所以没有关注……今天上课后,班上开始流传各种各样的谣言……”

    “谣言?”

    “有人说北区巫师杀了太多青蛙,所以撒托古亚打算在贝塔镇北区降下神罚,毁灭四分之一座贝塔镇……还有人说,三柱神与学校达成协议,打算培养一批新的巫师眷族,等等。”

    黑猫听的莫名其妙。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探着脑袋,把整个猫脑袋都露了出去:“学校每天都会流传各种各样愚蠢的谣言……有人还说老姚因为非法使用咒语被丹哈格监禁了呢!难道我们每件事都要关心吗?”

    “当然不需要。”萧笑抬起胳膊,捏了捏酸痛的脖子,吸了口气,然后继续说道:“……只不过你今天没来上课,恰好学校又有各种恐怖的流言……所以有人猜测你是不是被外神袭击,现在住进了校医院。”

    郑清咂咂嘴,对年轻巫师们旺盛的精力与大开的脑洞深表钦佩。

    他们竟然仅凭一堆错误条件,推导出一半的正确答案——郑清确实被外神袭击了,但他没有住院,而且他请假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要告诉我你信了。”黑猫盯了博士一眼。

    “三人成虎。”萧笑又揉了揉脖子:“中午我飞了纸鹤去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他们说你今天并没有请假参加实验……大家都在问我你干什么去了,是不是真的住进了校医院……”

    黑猫把脑袋缩回去一些。

    “是另一个实验室……”他咕哝着,尾巴有些不安的甩了甩:“我不是跟你说有事可以来猫果树找我吗?”

    “所以我来了。”萧笑活动着肩胛骨,歪着头,终于忍不住喊道:“劳驾,你能不能下来聊天?我的脖子快断了!”

    “我在写作业。”黑猫躲在树上回答着,同时抓起羽毛笔与羊皮纸,示意自己说的是真话。

    “图书馆装不下你,还是自习室的椅子不舒服?”树下,传来萧大博士不可思议的声音:“你脑壳有洞吗?选择变成一只猫来树上写作业!”

    我原先也没打算写作业的,黑猫看着在羊皮纸上跳舞的羽毛笔,有些无奈的想到。

    Ps,【被废弃的小剧场】

    “我们宿舍那只胖橘?你打算给它起什么名字?”

    “鸡腿怎么样?听说它喜欢吃鸡腿。”

    “确实不错。”萧笑勉强称赞了一下。

    “是吧……那棵树上的猫,我都给它们起名字了……那只叫刺猬,那只是璃月,那只是白泽,还有那只,是洼雾……”李萌点着树上蹲着的大小猫咪,一只只数落起来。

    萧笑注意到名叫‘洼雾’的正是那只挪威森林猫。

    “为什么你给它起名‘洼雾’?”

    “因为它叫起来像‘哇呜’……而且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它蹲着一处有雾的洼地。”李萌如是回答道。

    “我第一次知道白泽是只猫。”萧笑表情严肃的点点头,打量着另外一只短尾猫:“……你知道它们大部分都是有身份的猫吧,这意味着它们有自己真正的名字。”

    “那有什么关系。”李萌扬起脑袋,举起手中那个装满鸡柳的盒子:“喵喵……来,吃下午茶啦!”

    除了几只野猫,猫果树上绝大多数的‘果子’都丝毫没有动弹。

    黑猫低着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李萌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