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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师界的长生种常常嘲笑那些短生种们,一代又一代,总是犯着同样的错误。

    这就仿佛人类嘲笑游鱼只有五秒钟的记忆一样。

    然而,与那些真正只有五秒钟记忆的鱼类不同,人类往往善于用记忆来美化事实。

    比如,周公用道德掩盖住殷墟下那段血腥的记忆,把食人的历史在春秋笔法中变成了传说中的惊悚故事;又比如,大美利坚那些坚韧不拔、充满开拓精神的先驱们,实际只是旧大陆的恶棍、人渣以及失败者;再比如,在郑清印象中,曾经的专机护卫,希尔达先生,是一个非常靠谱、令人安心的角色。

    然而现实总是比记忆残酷许多。

    绿谷中,一片开阔的草地上。

    九有学院天文08-1班与阿尔法学院炼金08-1班的新生们默然看着12岁的小女巫与实践课的老师欢乐互动,相顾无言。

    “先生,先生,你的头上为什么编了那么多小辫子?”李萌一脸好奇的看着希尔达头上的小脏辫,举手问道。

    “发如雪,束缚着我的思想。”希尔达一脸悲伤,面色戚戚。

    郑清打了一个寒颤,惊恐的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竭力把脑海中那道令人安心的身影与面前这幅逗比面孔联系在一起。

    “那先生,你的脸上为什么挂着那么多铁环,还打了那么多铜钉?”李萌锲而不舍的挥动自己短小的胳膊,跳起来问道。

    “门上钉,锁住了我的生死。”希尔达衣袖掩面,声音哽咽。

    所以,脸跟门、跟生死到底有什么关系啊喂!郑清一脸残念的看着面前两个像是在演话剧的家伙,强行忍住自己咆哮的冲动。

    他回过头,九有学院的许多学生仍旧一脸呆滞模样。倒是萧笑面无表情,看上去有点严肃——当然,这也不奇怪,毕竟在所有老师的课堂上,萧笑都是这幅严肃的表情。

    他们对面,那些白袍子的阿尔法新生,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场中情景的影响,依然能够面不改色,神态庄重的看着老师,似乎他在讲什么高深的魔法知识。

    难怪许多人都说阿尔法都是些伪君子,众人诚不欺我,郑清暗自点头。

    “先生,你捂着脸干嘛?”场地中,李萌挥舞着胳膊,眼神中满满的都是问题。

    “当然是……”希尔达掩着面孔,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什么?”李萌挤出人群,凑到年轻助教的身前,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

    “啊!”实践课的老师猛然间放下袖子,把脸凑到李萌眼前。

    惨白的、凸出的眼球,仿佛两颗剥了壳的熟鸡蛋,卡在助教先生的眼眶外面;针尖大小的瞳孔在眼球上滴流乱转,粗细不匀的血管稀稀拉拉的挂在眼球上,平添了几分诡异。

    这张面孔有些浮肿,脸上的皮肤仿佛被热水烫皱了一样,看上去有种破破烂烂的感觉。

    鼻子丢了左边一半,只留下一个硕大的、突兀的黑洞;而另一半鼻子也仿佛被人用锤子砸烂了,在几根脆弱筋肉的束缚下摇摇欲坠。

    漆黑的舌头半挂在嘴唇外面,上面流淌着青色的黏液。

    简而言之,这张脸放在任何一部恐怖电影中,都可以当之无愧的充当终极BOSS。

    “啊!!!”李萌用高声尖叫回应着助教的这个动作。

    “卧槽!!”站在前排的新生们也被这幅尊荣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向后躲去。

    “阿西吧!!”郑清回过神,心头一万头羊驼驼狂奔而过。

    很显然,这位不着调的实践课老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吓唬大家一下。

    但这是上课啊喂!

    郑清挽了挽袖子,强行压抑住冲上去揍他的冲动。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武力值目前还压制不住这位助教先生,冲上去的唯一后果是被反镇压。

    如果手上有课本,他一定会恶狠狠的砸在地上。

    缓过劲儿的其他新生三三两两重新围拢了过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生开始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起希尔达助教了。

    场地中央,自我感觉良好的助教先生站直身子,摊开手,耸耸肩,一不小心又把眼眶里的眼球震了出去。

    “这就是你们的未来!”希尔达抬起手,把掉出眼眶的眼球用力塞了回去,用高亢的声音喊道:“中毒!失明!毁容!四肢残缺!”

    四副惊悚的图像凭空浮现在新生们周围,滚动展示着各种凄惨的画面。

    当投影消失,希尔达助教的面孔已经恢复了正常。

    那张令人熟悉的,打满铜钉、挂满铁环的颓废面孔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郑清惊讶的发现,他忽然觉得这张脸看上去顺眼了许多。

    希尔达挥舞着胳膊,声嘶力竭的叫道:

    “你们看到的,就是狩猎妖魔的巫师所要面对的未来!”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将会面对怎样的局面。”

    “如果你们还没有做好准备,那么,请转身,离开我的课堂!”

    “如果你们做好准备了,那就站好队伍!等待猎妖之歌的响起!”

    “现在。”助教先生睁大眼睛,目光从那些紧张不安的年轻面孔上略过:“告诉我,你们的选择!”

    每个新生都安静的站在队伍中。

    没有人选择离去。

    助教先生满意的点点头,温和的笑了。

    “那么,有请我们可爱的李萌同学站回队伍里。”希尔达随意的挥挥手,翻开手中的法书,说道:“按照上节课的分组,重新排好队形!”

    第一节实践课是在室内进行的。

    当时,这位助教先生表现的非常正常。与其他课程的老师一样,他也只是点了点名、熟悉了一下两个班级的面孔,听了听他们的自我介绍,然后给新生们分了小组。

    按他上节课的解释,实践课所有的课程安排、课业要求,都是以小组为单位完成的。

    听到老师的安排,两支新生队伍开始混作一团,每个人都在努力寻找自己的拍档。

    “李萌?”希尔达助教斜着眼,看向呆呆站在身旁的年轻小女巫,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可以回队伍去了。”

    “呃!”李萌打了一个响嗝,双眼一翻,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新生们愣了片刻,顿时陷入更大的慌乱之中。

    “卧槽!”

    看着晕倒的李萌,希尔达的脸都绿了:“不会吧!胆子这么小!”

    这是重点吗?!郑清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觉得整个世界都昏暗了。

    “李萌!”蒋玉尖叫着,跑出队伍,扑到李萌身上。

    草坪两侧围观的新生们沉默几秒钟后,立刻哄乱起来。

    嘲笑声、呵斥声、担忧的尖叫、紧张的安抚,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将站在不远处土堆上歇息的一只土拨鼠吓的躲回地洞之中。

    其他实践课的班级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常。

    因为距离比较远,那些好奇的面孔只能伸长脖子,希冀着轻拂的微风能捎去一星半点的消息。

    但站在天文08-1班对面的炼金08-1班,就不需要那么麻烦了。

    片刻之间,那个晕倒小女巫的身份已经在炼金08-1班的新生之间沸沸扬扬的传播开来。

    李萌,蜀中李氏嫡女,年芳十二岁,是今年第一大学入校年龄第二小的学生,也是一位稀有的灵巫。

    郑清阴郁的看着对面那些嘲笑的面孔,没有说话。

    相比较而言,他现在更担心那个躺在草地上的身影。

    他仍旧记得非常清楚。

    半个月前,当他乘坐从长安机场出发的专机入学的时候,李萌就坐在自己身边。她是第一个与他打招呼的同学,也是他在大学最早认识的朋友之一。

    在他印象里,小女巫爱闹腾、自来熟、喜欢在嘴边挂着‘我是大学生’‘我表姐可厉害了’的口头禅。

    除此之外,并没有那些巫师家族年轻人特有的坏毛病。比如歧视凡人世界出身的巫师,或者以巫师为龟玉、视凡人为刍狗。

    但是进入第一大学没多久,郑清发现了小女巫一个新的特长。

    善晕。

    古人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郑清必须承认,善晕者有煌煌之名。

    从步行街流浪酒吧,到老姚的魔咒课,再到绿谷中的实践课,入校刚刚十多天,这位小灵巫已经晕倒了三次。

    甚至最近两次就是在课堂上晕倒的。

    这不由不让人怀疑这个年纪的小巫师是否能够适应第一大学高强度的学习环境。

    郑清担忧的看向那个娇小的身影。

    他已经可以想象这节课之后校园里会传出怎样的流言蜚语了。

    而在李萌身边的希尔达,此刻更是欲哭无泪。

    原本设计出那番精彩开场白的自矜之情荡然无存。

    这位年轻的实践课教师脑海里现在反反复复只浮现出一个词:

    ‘卧槽!’

    非如此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抑郁。

    希尔达在设计这段开场白的时候,预测过很多种情况。比如新生也许会被吓的跌倒、学生们短时间内会陷入混乱、甚至他已经准备好承受几道人群里丢来的咒语——毕竟谁也不能肯定新生中就没有反应过度的家伙。

    但他唯一没预料到的,是竟然有人会被那张鬼脸吓晕!

    天见可怜!

    在他看来,那张脸除了恶心一点,也没有太多恐怖的地方了吧。

    谁能料到一个大学生的精神会这么脆弱!

    “安静点!”

    恼火的助教先生重重拍了一下腰间的法书。

    一道乳白色的光晕从书上荡漾开来,眨眼间便笼罩了所有的新生们。

    郑清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嘴巴似乎被强力胶粘在了一起,无论如何也张不开了。

    只是一瞬间,草坪上就陷入了绝对的安静环境中。

    希尔达低下头,一脸紧张的看着晕倒在地上的小女巫,飞快的说道:“不要怕,贝拉夫人就在不远处。”

    这句话似乎是在安慰几个帮忙的女生,但是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说着,他又伸手打了一个响指,召唤出一张软绵绵的飞毯,强调道:“贝拉夫人肯定能帮她的。”

    在沉默咒的作用下,没有人回答他。

    几个女生七手八脚帮着蒋玉把李萌放到飞毯上,然后拖着半空中的毯子飞快的向绿谷边缘那几道青色身影跑去。

    “你们在原地站好!”希尔达犹豫一下,拍了拍法书,解除了对新人们的限制。

    郑清张着嘴,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受着胸腔的鼓动,平生第一次对开口说话这个简单的动作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我去跟贝拉夫人打声招呼。”

    “谁都不许乱动!”

    希尔达恶狠狠的扫视了一圈那些不安分的身影,低声警告道: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不要交头接耳、不准抽出你们的法书!”

    “否则,校工委不会介意多几个打杂的学生。”

    说完,他转身追着那张飞毯,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只不过,助教先生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小山坡后,炼金08-1班的人群里就传出一声刺耳的嘲笑。

    “太可笑了。”一个身材粗壮,留着小平头的男生大大咧咧的站在队伍中,毫不客气的鄙视着实践课的老师:“一个助教而已,竟然敢对学生使用沉默咒!下了课我一定要去学生会投诉他!”

    郑清注意到这个男生摊开的手指上戴满了五颜六色的魔法戒指。

    粗壮男生似乎在炼金08-1班有些威望,其他新生纷纷附和着他的说辞。

    “就是,就是,他脸上的铜钉吓得都快掉下来了!”

    “竟然用校工委来吓唬人,我要不要去学生会告他恐吓?”

    “我堂哥在学生会担任部长,我带你去找他。”

    郑清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萧笑,小声问道:“他是谁?平头,手上挂满魔法戒指的那个家伙。”

    “安德鲁·泰勒,泰勒家族的小少爷。”萧笑漫不经心挠着下巴,似乎在琢磨什么事情。

    旁边的马修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讨论,不动声色的向两个人靠近了一些。

    “泰勒家族是近些年在魁北克一带新崛起的狼人家族,家里产业不多,但黑金很多。是个土豪。”

    “因为没有太多底蕴,所以这家人也就不太注意月下生物的老规矩,做事有些张狂。”

    “这家人以叛逆的作风著称。他们最出名的言论是‘狼人与吸血鬼的血仇与他们无关,泰勒只是看门的’。如果有一天,你在第一大学看到安德鲁与奥布莱恩家族、或者卡伦家族的人勾肩搭背的走在一起,不要奇怪,也许他们就是化解狼人与血族之间世仇的钥匙了。”

    说着,萧笑偏过头,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马修·卡伦。

    郑清立刻想起来,自家班里就有一位卡伦家族的贵公子。

    他转过头,却发现马修正一脸严肃的摆弄着自己的袖扣,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谈话。

    “没机会了。”马修想起上周末在堂哥会客室之外的见闻,心底微微一叹:“原来他是泰勒家的……也许这就是堂哥不待见他的原因吧。”

    午后时分。

    阳光虽然已经不再炙烈,但依旧威力十足。

    如果说上午的阳光是一个外家高手,举手投足之间锐气逼人,那么午后的阳光就是一个内家高手,站在那里,不丁不八,却更有威慑力。

    绿谷中。

    微风似乎也受不了烈日的灼烧,悄悄的放缓脚步,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肥厚柔软的小草们懒洋洋的瘫在泥土上,展开皱皱巴巴的叶子,任凭阳光吮吸着自己身上的水分,看上去已然放弃了治疗。

    草坪上站着的新生们在安静了几分钟后,渐渐忘却了希尔达助教临走前的警告。

    阿尔法新生的队伍中,几个将白色帽兜罩在头顶的男生正聚在一起,旁若无人的大声抱怨着新生第一个月不能进猎场的规矩。

    “太可笑了。”一个瘦高男生拖着长长的声音,懒洋洋的嘲笑道:“又不是什么高风险实验室,谁家还没一两座猎场……学校的这种禁令简直把我们当成三岁小孩儿!”

    “就是,就是!我从十岁开始,就被家里要求每年在家族猎场露营一个月。每年如此,年年都不拉下。”一个胖乎乎的男巫夸张的挥动着手臂,唾沫横飞的向伙伴们炫耀着自己的经历:“只允许我一个人,还不让我带奶奶给的护身符!要知道,我家猎场里不止一头野妖!”

    “一点也不奇怪。”瘦高男生轻蔑的扫了一眼对面那些红袍的九有学生,用矜持的声音说道:“但凡历史悠久的家族,都知道巫师世界最大的敌人是什么。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有的人一无所知!”

    很显然,这些夸张的说辞引起了许多女巫的注意。

    几个男巫身边很容易就聚集起一些女生的惊呼与赞叹声。

    九有学院的年轻男巫们自然也不甘落后。

    张季信大大咧咧的向朋友们吹嘘他哥哥带着他狩猎一条唐古拉冰螭的故事。

    “那条畜生浑身淡黄色,一双眼睛有二号坩埚那么大!虽然只是三趾,但身子足足有三十米长!我哥把它脑袋砍下来的时候,脖子里的血喷了十几米高!”

    他用力抻开胳膊,想要表现那条唐古拉冰螭的牙齿有多长。

    因为激动,红色的脸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隐约还冒着热气。

    这番言论显然比对面那些含糊不清的说辞要生动的多,许多女生——包括对面穿白袍子的女巫——都竖起耳朵,一脸紧张的听他讲这个故事。

    而平日里总喜欢与红脸膛男生别苗头的辛胖子,显然不会让张季信专美于前。

    “狩猎冰螭算什么,”这个蓝巨人的眼睛里已经冒出的星星点点的蓝光,他用力挥舞着自己粗壮的胳膊,大声炫耀道:“我家在沃尔姆斯,你们知道,就在莱茵河畔。那里的勃艮第黑森林里有一群萨克森野狼人。”

    “就是那群被莱茵狼人放逐的叛逆者?”段肖剑长吸一口气,惊呼道。

    “对,就是它们!”辛胖子显然非常高兴有人能理解自己提到的怪物:“我十二岁那年,就跟着叔叔进勃艮第黑森林猎杀那些野狼人了……看这个!”

    说着,他从脖子里揪出一截绳子。

    那是一个项链。

    项链尽头的挂坠,是几颗尖锐的獠牙。

    也许因为时间比较久了,这些獠牙已经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带着些许血丝的牙根上裹了一层淡黄色的釉色,在阳光下闪烁着温和的色彩。虽然看上去仍旧非常吓人,但已经不再让人感到恐惧。

    “这是我砍下的第一头野狼人脑袋后,叔叔把它的牙揪下来,给我做的纪念品!”辛胖子自豪的向周围的同学展示着这些战利品:“看,这是它的上颚獠牙。齿尖还能隐约看到自然生长的撕裂符文——这是它们天生就有的,越强壮的野狼人獠牙上的撕裂符文越清晰。”

    说着,他大方的把这根项链取下来,让朋友们传看,赢得了更多羡慕的目光与赞叹的声音。

    “他在这里随便谈论猎杀狼人没关系吗?”郑清不安的戳了戳萧笑。

    “虽然都叫狼人,但月下议会的狼人与黑森林里的野狼人可以看成两种生物。”萧笑犹豫的看着那几根獠牙,似乎也想拿过来把玩一番,听到郑清的疑惑,解释道:“就像巫妖与巫师……虽然巫妖也有清晰的意识、也属于巫师的一种,但因为他们已经堕落、妖魔化,所以巫师猎杀巫妖反而会受到奖励。”

    郑清恍然大悟。

    当他回过神,场间的气氛已经愈发热烈。

    受到张季信与辛胖子的影响,其他人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几个在专机上见过尼基塔的新生老调重弹,向所有愿意听他们故事的人讲述那头女妖妙曼的身材、充满诱惑的声音、以及神秘莫测的魔法。

    一向稳重成熟的班长唐顿用严肃的语气与几个男生讨论着猎队行进中的十二种队形,分析猎队中不同成员承担的责任与走位;

    就连一贯高冷矜持的马修·卡伦都用不经意的语气提及了他去年与弗里德曼爵士在巴德明顿冬狩的见闻。

    对于种种陌生的词汇与场间狂热的气氛,郑清无法理解。

    已经面对过两头妖魔的他无论如何不想第三次见到那些猩红的眼睛。

    所以,他刻意忽略了耳边那些夸张的言论。

    而是与萧笑讨论起另外一个问题。

    “从刚才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郑清回忆着实践课上的分班情况,疑惑的挠着脑袋,恍然大悟般说道:“我记得你说过,阿尔法学院不分班的吧。”

    虽然使用了不确定的词汇,但郑清的语气却非常肯定。

    他清楚的记得,不久前与萧笑还有林果讨论过这个问题。林果也曾经肯定的告诉他,阿尔法学院的教学制度与九有学院不一样,学生只需要修够对应专业足够的分数就能毕业,没有强制安排辅导员、或者专业班级。

    “对。”萧笑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认可了郑清的说法。

    “那是谁在逗我。”郑清斜着眼,瞟了瞟对面那群白袍新生,示意眼前这个巨大的矛盾:“对面不是阿尔法的炼金08-1班吗?”

    “那只是为了方便学校进行统计,临时组建的班级。”萧笑飞快的解释道:“你记得林果是什么专业吗?”

    “炼金术。”郑清对那个十二岁的小男生印象非常深刻。

    “是了。如果对面是阿尔法的炼金班,为什么没有林果的身影?”

    郑清连连点头,觉得这个说法有点靠谱。

    “因为要合并授课,为了方便统筹安排,所以学校会把选择了希尔达助教的阿尔法学生随机组成一个班级,并在系统中安排一个名字。”

    “也就是说,实际上并没有一个炼金08-1班,对吧。”郑清点点头,又问道:“选择老师是什么情况?大一就能选课了吗?我记得要到下学期才行的吧。”

    “都说了,是阿尔法学院。”萧笑不耐烦的摇摇头,示意他闭嘴:“小声点,听听周围人在说什么……虽然大部分都是吹牛,但里面或多或少能学到点东西。”

    郑清耸耸肩,不以为然。

    安德鲁·泰勒沉默的站在人群边缘,摩挲着手上的魔法戒指。

    作为泰勒家族唯一进入第一大学的成员,在这遍地高阶巫师的布吉岛上,他没有任何长辈可以依靠,再加上作风叛逆的泰勒家族与其他狼人族群的关系也并不是非常融洽,所以安德鲁只能尽量保持低调,不招惹是非。

    但低调不代表可以被人藐视。

    左手中指那枚魔法戒指上的蛋白石被他用力攥出淡淡的光芒,安德鲁紧紧抿着的嘴唇略微有些扭曲。

    每次想起在那头吸血鬼的休息室外所遭受的待遇,总能让他心底郁积的怒火重新翻滚起来。

    身为月光下的战士,忍气吞声可不是泰勒家族的性格。

    “阿尔法学院又不是吸血鬼学院。”安德鲁含糊不清的嘟囔着,目无焦距的盯着手指间五颜六色的宝石,默默在心底思量着下一步怎么办。

    虽然在离开那头吸血鬼休息室的时候非常硬气,但安德鲁知道自己并没有表现的那么有底气。

    数个世纪以来,月下生物与巫师之间的关系一直非常微妙。

    出于统一战线的考量,巫师联盟将月下议会纳入了自己的阵营,但无论如何,许多激进的巫师并不太认同这项政策。

    比如第一大学的副校长石慧女士。

    在她看来,不论月下议会表现的多么驯服,那些‘肮脏的黑暗生物与妖魔之间始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种观点代表了许多巫师的想法。

    所以,踏足巫师社会的月下生物总会习惯性的在同类身边寻找安全感。即便是有千年血仇的吸血鬼与狼人,也会在巫师们眼前努力表现出合作的姿势。

    弗里德曼爵士便是月下议会在第一大学的代表,所有的月下生物进入学校后,都会与这位暗夜的贵族进行一定程度的沟通。

    而安德鲁把这件事搞砸了。

    虽然泰勒家族的作风是比较叛逆,但这不代表他们的脑子被僵尸啃掉了。没有与那头吸血鬼见面,不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每每思虑至此,安德鲁心底的怒火便会化作不安。

    休息室外他曾扬言要去拜访瑟普拉诺先生——作为阿尔法学院双子星之一,麦克·金·瑟普拉诺拥有足够的实力庇护他。

    毋庸置疑,这种行为肯定已经恶了弗里德曼爵士。

    然而,近一周的时间已经慢慢流逝了,安德鲁仍旧徘徊在阿尔法城堡的楼梯与过道间,没有找到任何拜访瑟普拉诺先生的门路。

    麦克·金·瑟普拉诺是纯种的巫师出身,也许他并不待见一头叛逆的狼人。

    想到这里,安德鲁微微叹口气,偏着头,目光略过身边的几位朋友。

    虽然被叫做朋友,实际只算他的跟班——不过是几个毫无根基、只是凭借一点天赋进入阿尔法学院的家伙。而这些人跟着他,一方面希冀获得泰勒家族的友谊,对于这些毫无根基的年轻人来说,泰勒家族已经是巫师界的庞然大物了;另一方面,他们也在贪图安德鲁在阿尔法城堡里那间小小的独立休息室。

    并不是每个阿尔法的学生都能获得一间独立休息室。

    所以,短期来看,这些年轻巫师对于他在第一大学的发展毫无帮助。安德鲁想到这里,颇有几分沮丧。离开家族庄园之前,他可是对几位叔叔夸过海口的。

    我一定能登上《魔杖》,成为一个阿卡纳!

    每每想到这番大话,他都有种牙疼的感觉——对于狼人来说,牙疼可不是个好兆。

    “哦……看看那群书呆子!每次看到他们那副傻乎乎的模样,我都想让他们感受一下我这对可爱小牙的愤怒。”安德鲁身旁,一个黑发细眼,穿着簇新白袍子的阿尔法新生,嘀嘀咕咕的瞟着不远处的九有学生,不怀好意的咧咧嘴。

    安德鲁侧过脸,瞟了他一眼。

    “收敛一点。”泰勒家的小少爷皱着眉提醒道:“你现在首先是阿尔法的新生,不要玷污了城堡的荣誉。”

    这个黑发细眼的男巫名叫朱利安,父名不清楚,安德鲁只知道他来自法兰西维埃尔的乡下,是一个木匠的儿子。

    朱利安是在帮父亲砍木头的间隙睡着了,在梦里被拉进了第一大学的招生考场。

    经过阿尔法学院的天赋测试,朱利安拥有一颗信仰之心。

    对于侍奉神祇的祭司而言,这是一种稀有而且杰出的天赋。

    简而言之,如果朱利安在内心深处信仰着某位神灵,并熟悉祂的教义,那么他就会是这位神灵天然的圣子——第一大学会非常乐意免试把他招进亚特拉斯学院,成为一名光荣的公费生。

    然而这个世界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令人惋惜的事情发生。

    朱利安没有信仰。

    就好像胖哒长着尖牙利爪,却以竹子为生;郑和带着庞大的船队行程万里,却只当了一路的散财童子。

    在其他人眼中,这是在浪费上天赐予他们的机遇。

    信仰之心,可以令每个亚特拉斯学生眼红发狂的天赋,却只能带给朱利安一张阿尔法学院的普通入场券。

    当然,经过适当的训练,这位木匠的孩子仍然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注册巫师。

    只不过,与圣子的未来相比,一名注册巫师就显得逊色了许多。

    安德鲁入校之后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位浪费天赋的年轻人。一个需要帮手,另一个则一无所有。于是,在玉币与宝石的光辉下,两个人很快便成了‘朋友’。

    对于泰勒家的小少爷而言,这只是一笔风险不大、但利润丰厚的投资。

    以朱利安的天赋,四年大学生涯后获得一张注册巫师的合格证明并不困难。而一位注册巫师对于泰勒家族而言,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对于朱利安而言,接受泰勒家族的资助,一方面可以更轻松的完成自己的学业;另一方面,他也可以通过泰勒家族更广泛的接触月下生物们的世界。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朱利安总是固执的认为,他的祖先有吸血鬼血统。所以这位木匠的孩子总喜欢向朋友们展示他那两颗细小的犬齿——这两颗牙被朱利安称为‘吸血鬼獠牙’。

    安德鲁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向他解释,吸血鬼的獠牙与普通巫师的犬齿是两个概念。

    “你是一个活着的、富有天赋的巫师,并不是躲在古堡里,依靠人血生存的死尸。”安德鲁反复向他解释道:“如果你想要月下生物的血统,我可以请我叔叔帮忙。”

    “但我不能假装看不清自己的灵魂,先生。”朱利安总是这样诚恳的回答他。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天空中那颗巨大的火球不紧不慢的倾吐自己的热量,让整个绿谷都笼罩在一股萎靡的气氛中。

    去找贝拉夫人求助的助教先生许久仍不见归来。

    草坪上的新生队伍渐渐变得散漫,学生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聊天逗乐,将实践课老师不久前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

    当然,不同学院之间的散漫程度还有一些差异。

    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新生们在热情的阳光中做着不规则的布朗运动,每个人都在即兴四处乱窜,不时从人群中传来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甚至连唐大班长也在几位女生的簇拥下晕头转向,完全忽视了自己的责任。

    而对面阿尔法学院的队伍看上去就整齐了许多。他们的新生按照血统不同、门第高低、天赋各异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小圈子。每个小圈子之间毫无交集,小圈子之内的人们则挂着矜持的微笑,用冷淡的眼神打量四周,互相之间小声的交谈着。

    如果他们手中再端上高脚酒杯,即使去参加米尔顿公爵的祝福晚宴也不会显得失礼。

    不知道他们上厕所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么端着样子。安德鲁站在阿尔法新生队伍的边缘,嘴角挂着冷笑,不无恶意的揣测着自己的同学们。

    虽然心底不以为然,但安德鲁在以他为中心的小圈子里,仍旧保持了与大部队一致的氛围。

    这是个原则性的问题。

    阿尔法的绅士们永远不能像九有的书呆子一样毫无教养。

    忽然,朱利安凑到泰勒家小少爷的耳边,悄悄问道:“那个书呆子您认识吗?”

    “哪个书呆子?”安德鲁正饶有兴趣的听其他人吹牛,闻言,一脸不耐烦的转过头看向九有学院的队伍,小声抱怨道:“那边一大群书呆子。”

    在阿尔法学院,书呆子是一个专有名词,专门指代九有学院的学生。就像九有学院的人一贯用‘伪君子’来称呼阿尔法堡的人一样,这是两所学院之间根深蒂固的偏见。

    没有人能够阻止学生们私下里的互相嘲讽。

    “短发、头上有簇呆毛,眼睛很亮,中等身材,袖子上别着一枚八卦袖扣。”朱利安用简要的语言描述道:“那个男生站在九有队伍的前排,现在正在跟一个留着大波浪头发的吉普赛女巫聊天。”

    “你直接说最后一个条件就非常明显。”旁边一个男生显然对朱利安的这番折腾非常无语:“完全不需要用你那贫乏的词汇来形容别人的外貌。”

    “不过那个男生的眼睛的确挺亮。”小圈子里另一个人不赞同的摇摇头,说道:“吸血鬼圣子的眼光还是非常准确的。”

    吸血鬼圣子是朋友们给木匠之子起的绰号,朱利安表示非常欢迎。

    不论吸血鬼还是圣子都已经与他失之交臂,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偶尔听到这样的称呼已经让他非常满足了。

    “那个书呆子身后还站着两个挺壮的男生,对吧。”安德鲁眯着眼,仔细打量着那个有些单薄的身影,眼神中有些疑惑:“他是谁?看上去是有点眼熟。”

    “郑清。”朱利安显得很高兴:“他叫郑清,是今年九有学院的公费生。”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圈子里立刻有人出声:“据说他在这次尼基塔劫持的第一大学专机上,硬抗了那头女妖的魔法。”

    “还有,”旁边有人补充道:“我听几个在学生会的前辈说,这个郑清入学前在四季坊中的大明坊阻止了一头发疯的猪妖,好像他用雷咒直接把那头猪妖劈死了。”

    “不是劈死,是震死的。”另一个纠正道:“不论怎么说,那头猪妖都栽到他手里了。我在三叉剑工作的叔叔都知道了这个新生的名字。大家都在传言巫师议会要给他颁发一块梅林勋章。”

    小圈子里,几个新生七嘴八舌,将那名九有新生的资料抖了个七七八八。

    “我也想起来了。”安德鲁抚摸着手上的魔法戒指,眯着眼,慢慢说道:“据说他是从昆仑山下来的,擅长符箓,在符箓课的摸底考试中直接拿到最高分,把那个姓章的小讲师吓得够呛。”

    朱利安惊讶的瞪大眼睛,嘴里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显然,他没有听过这道传言。

    但他知道,即便对于高傲如阿尔法学院的世家子弟,能够以新生的身份镇住第一大学的老师,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为什么向我提起他?”安德鲁忽然回过神来,认真看着朱利安,问道:“看上去你对他也不是特别了解……难道你想让我帮你介绍那个吉普赛女巫?”

    他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旁边几个听到这番说词的人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朱利安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片红晕。

    他飞快的摇摇头。

    “我听说,瑟普拉诺先生与这位公费生有些龃龉,但以瑟普拉诺先生的身份,又不方便找他的麻烦。”这位木匠的孩子凑到安德鲁耳边,小声说道:“我认为,如果您想拜访瑟普拉诺先生,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安德鲁的计划并没有对自己的几个朋友隐瞒。

    所以,这支小团队的每个成员最近都在寻找与阿尔法学院另一位大佬搭上线的办法。

    “不错的机会。”泰勒家的小少爷摩挲着下巴,重复了一遍朱利安的话,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而且,据我所知,这位公费生先生与弗里德曼爵士的关系也不是很愉快。”旁边另一位伙伴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前几天我们与爵士之间有点不愉快,也许这是一个弥补的机会。”

    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

    “这小子真能搞事!”安德鲁捏了捏拳头,手指上那排五颜六色的魔法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色彩,他的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笑容:“我有点迫不及待想认识他了。”

    九有学生的队伍中。

    郑清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些探寻的目光。

    他正微微张着嘴,全神贯注的盯着面前那张娇俏的笑脸,脑子转的飞快。

    几分钟前,伊莲娜越过拥挤的人群,径直来到他的身前,向他重新谈起了酒吧里的那个想法。

    这位美丽的女巫打算尽快开始补习符箓方面的知识。

    所以,郑清需要尽快确认他全部的闲暇时间都有哪些。

    阳光下,吉普赛女巫的周身似乎被淡淡的光芒所笼罩,一眼望去,令人为之目眩。

    站在她身旁的九有新生似乎换了学籍。男生们一个个挺胸抬头,彬彬有礼;女生们不甘示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些家伙仿佛一瞬间都变成了阿尔法学院的绅士与淑女。

    郑清感受着这股异样的气氛,若有所思。

    当人类面对外表出众的同类时,如果不是自卑的隐匿自我,那么就会尽量把自己更美好的一面展示给其他人。

    这大概属于人类社会性的一种体现。

    巫师也没能例外。

    只不过,引发这些变故的吉普赛女巫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异常。

    她正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认真看着郑清,询问什么时候可以请教符箓方面的知识。

    “那么,您大概什么时候方便呢?”伊莲娜双手抱在腹前,显得非常有礼貌,那副时刻不离手的塔罗牌不知被收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的眼睛真干净!

    像镜子一样。

    郑清看着那双大眼睛中自己的倒影,脑海飘过这段想法,嘴里却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

    “每天都有时间。”他首先强调了一下,然后具体补充道:“我一般早上六点会去做早课,你知道,就是道士们呼吸练气的早课……所以上午上课前都有空。”

    辛胖子在他身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怀疑。

    郑清不动声色的向旁边挪了一步,挡在辛胖子的视线之前,继续说道:

    “中午我一般不午休,嗯,正常情况下下午一点到两点也有空闲。”

    他扳着指头,认真的分析着,忽视了一旁萧笑嘲讽的笑容,几乎连他自己都相信自己中午不午休这句话了。

    “至于下午……下午下课后我就没其他事情了。所以一般下午五点之后,到晚上十点之间,都有时间。”郑清豪爽的把自己能够压榨的空余时间全抖落了出来,还略微可惜的说道:“因为看门的倪五爷晚上有可能会早退,所以我要早点回宿舍。”

    他完全忽视了自己还需要吃饭、需要时间去完成教授们布置的课后作业。

    “至于周六、周日。”郑清看着面前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不假思索的说道:“我周末习惯呆在图书馆或者宿舍……不太喜欢出去玩儿。所以周末两天,什么时候都可以。”

    “咳!咳咳!咳!咳咳!”萧笑在不远处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咳的是如此撕心裂肺,以至于伊莲娜不安的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你没关系吧,需要去找贝拉夫人吗?”她有些不安的看着萧笑,小声问道。

    周围的其他同学也关切的看着这位学院里的非著名特招生。

    “不要紧,不要紧。”萧笑连连摆手,面色如常,刚刚那阵剧烈的咳嗽神乎其神消散的一干二净。

    “我包里有咳嗽药。”郑清咬牙切齿的看着西瓜头,用威胁的眼神让他走开。

    “不需要咯……”萧笑耸耸肩,抱着自己那个巨大的黑壳笔记本施施然离开了。

    郑清狐疑的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的目光大有深意。

    “简单来说,”看到伊莲娜回过头,郑清的脑海里立刻摆脱西瓜头的身影,飞快的总结道:“除了上课、以及睡觉,其他任何时候我都很方便的。”

    说完,他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吉普赛女巫,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

    伊莲娜用力抿着嘴,似乎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笑意,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令郑清意乱神迷。

    “你太……”她低声说了一个词,但郑清完全没有听清,只能看到她那玫瑰色的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

    “虽然很想让你每天都抽一些时间来教我。”吉普赛女巫不知什么时候把手背在身后,身子微微向前倾,双腿紧紧并拢,露出脚上蹬着的红色铆钉靴。她垂着眼皮,轻轻说道:“但我们还有教授布置的作业……而且,你还需要吃饭。”

    让课后作业都去死吧!郑清在心底怒吼道,而且,秀色可餐啊!

    美女在眼前,谁还要吃什么饭啊!摔!

    “哦,的确。”他傻乎乎的点头答应着。

    “我可不想被人指控说我虐待我们学院的高材生。”伊莲娜抬起眼睛,咬着嘴唇,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郑清一脸茫然的跟着她笑,却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好笑。

    “你周六或者周日下午有时间吧。”伊莲娜收敛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因为按照约定,我周末需要抽时间跟卡尔德拉塔联系。因为学校守护大阵的影响,具体时间不太确定,所以……”

    郑清了然的点点头。

    卡尔德拉塔是吉普赛女巫拥有的巫师塔之一,位于欧罗巴的巴尔干半岛一带。伊莲娜便是从这座塔出来的求学者。

    “没关系。”郑清豪爽的笑了笑:“我刚刚说过了,周六或者周日我都有时间的。你时间方便的时候给我发只小纸鹤就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女巫攥着小拳头,在身前用力挥了挥。

    郑清满脸笑容,肯定的点点头。

    “那,如果没事的话,”伊莲娜歪着头,偏向不远处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巫,塔罗牌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她的手中,正在她的指间飞快翻动着:“我先过去啦。”

    “嗯,回见!”郑清压抑着心底挽留的冲动,用力点点头。

    过犹不及,他在心底这么安慰自己,以后总有时间的。

    女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涌动的人群中。

    周围的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归到九有学院应有的氛围之中。

    今天周五。

    明天周六。

    后天周日。

    也就是说,明天或者后天,自己就要帮伊莲娜补习符箓方面的知识了。

    郑清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的太阳,恨不得一脚把那个火红色的大球踹下天边。

    “漫长的一天啊。”他在心底默默思量着。

    “你好。”

    一个略微有些粗鲁的声音打断了郑清的思绪。

    他不悦的回过头,看到一个留着小平头的壮硕身影站在他面前。

    郑清惊讶的抬起来眉毛。

    是安德鲁·泰勒,萧笑之前给他介绍过,这是一支作风叛逆的年轻狼人家族。

    但是,他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郑清眼神有些迷惑,他不记得自己跟狼人有什么瓜葛呀!

    作为第一大学的公费生,虽然郑清接触巫师世界的时间并不长,但并不代表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通过阅读《巫师界大百科全书》,郑清可以对许多实际上很陌生的群体了如指掌。

    比如吸血鬼与狼人。

    作为月下议会最著名的两大种族,每位接受过正规教育的巫师都会被要求对这两种生物进行必要的了解。

    一个巫师可以不擅长调配复杂的魔药,或者不精通符文叠加的十三种技巧;但他们一定要知道狼人或者吸血鬼的禁忌与爱好,要熟谙这些月下生物的领地范围。

    这会在很大程度上保证巫师在外行走时的人身安全。

    因为班上有一位著名吸血鬼家族的成员,更因为宿舍里有一位血族与狼人的混血儿。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郑清在前一阵子恶补了这两大种族的相关知识。

    比如,郑清知道,吸血鬼的领地范围主要集中在巴尔干半岛、大不列颠岛以及北美沿海一带;而狼人的领地主要集中在莱茵河畔、蒙古高原以及五大湖-密西西比流域。

    此外,郑清还知道,狼人与吸血鬼都是以家族为单位活跃在巫师界,而且它们族群的组织形式都非常严密。

    正规的吸血鬼家族一般会包括一位家长、几位年纪很大的长老、少量的吸血鬼幼崽以及数目庞大的血仆。

    作为一种将鲜血当做信仰的生物,吸血鬼们通过辨析体内原血的数量以及血脉精纯的程度来决定各自在家族中的地位。原血最充沛、血脉最精纯的一位吸血鬼,便是这个家族天然的族长;原血足够充沛、但血脉不够精纯的吸血鬼,只能充当家族的长老;日常行走在巫师界中的吸血鬼通常便是这两种身份。

    至于年龄幼小、血脉精纯的吸血鬼幼崽,因为自控能力差、往往会被长辈们勒令呆在家族古堡中。事实上,巫师界绝大部分半血族都是这些失控的年轻幼崽惹出的麻烦。

    吸血鬼还拥有独立于月下议会之外的血族议会——根据信史,血族议会的历史比月下议会更加古老——而充当血族议会议员的,便是各个吸血鬼家族的家长。

    通过自上而下的严密组织,使得吸血鬼拥有远超其他月下生物的战斗力,从而奠定了它们月下第一种族的身份。

    而狼人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组织形式。

    正常情况下,一个狼人家族一般包括一位头狼、几位母狼以及数量不等的狼人幼崽。头狼被称为‘奥尔夫’、负责守护整个狼人家族的安全;母狼都是头狼的配偶,她们充当族群的猎手,负责猎杀妖魔与任何侵犯族群领地的敌人。

    而小狼们在一定年龄以下,会托庇于家族之中;一定年龄以上,则会被头狼驱逐出门。被逐出家门的小狼或者寻找自己的配偶,组建新的狼人家族,或者只能流浪在不同的狼人领地之间,成为一名可耻的独狼。

    独狼不受《狼人法典》的保护。

    因为这种残酷的生存模式,所以狼人在巫师们的心目中往往与残酷无情的形象相关。

    即使在月下议会,许多种族也不是特别喜欢这些喜爱暴力的疯子。

    郑清看着面前这位泰勒家族的狼崽子,脑海里飞快闪过大堆大堆的资料。

    与其他狼人家族相比,泰勒家族的名气在巫师界更响亮一些。

    不是因为这个家族的实力。

    而是因为这个家族试图变更狼人亘古相承的传统。

    在这个位于魁北克某处山谷的狼人领地中,除了头狼、母狼以及小狼之外,还有许多成年的狼人长老!

    泰勒家族的头狼允许成年狼人继续呆在家族之中——甚至传言中,这位特例独行的狼人族长还在家族内推行一夫一妻制。

    种种行为,使得泰勒家族背负起‘叛逆’的称号。

    据说,狼人王庭没有彻底排斥这一家族的唯一原因,就在于三位狼王打算漠视这个家族毁灭在未来的内乱之中。

    许多狼人都坚信,在强大的历史传统压力下,泰勒家族的崩溃是迟早的事情。

    现在,这个叛逆家族的成员被第一大学最讲究血脉传承的阿尔法学院收录进校,是不是意味着第一大学对于狼人们的立场有了新的变动呢?

    郑清心底翻滚着《贝塔镇邮报》上的评论文章,忍不住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泰勒家族的成员。

    黑色的短发、深绿色的眼睛、浅浅的肤色、粗壮的身材。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十根手指头。

    每根指头上,都套着一枚闪闪发亮的魔法戒指。

    蛋白石、月长石、青金石、黑曜石、猫眼儿、水晶、祖母绿、欧泊等等,各种名贵璀璨的宝石仿佛不要钱一样,一颗接一颗的嵌在那些戒指上。

    这得要多少钱啊!

    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在心底哀叹一声,恨不得一口咬下这位泰勒家狼崽子的一根手指头。

    一枚,只要一枚戒指。不仅自己一年的生活费能够得到解决,甚至那些绿精灵后续的治疗费用都没有丝毫问题了。

    “你好!”安德鲁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出现在郑清心底掀起的种种念头,他笑容满面的伸出手,递到年轻的九有公费生面前,非常有礼貌的问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安德鲁·泰勒,来自魁北克,家里在月下议会有张椅子……当然,也许你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

    月下议会的椅子?

    郑清收敛了几秒钟之前心头滑过的种种凶残想法,飞快的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也友好的伸出手。

    “你好,我叫……嘶!”仿佛触电一般,郑清的手与安德鲁的手握在一起后飞快的弹了回来。

    强烈的刺痛感让他惊呼出声。

    “啊!不好意思。”安德鲁似乎刚刚反应过来,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丝毫恶意,同时一脸愧疚的看着他,用充满歉意的语气说道:“不好意思,家里长辈怕我在外面吃亏,所以给了我许多魔法用具……事实上,我也分不清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

    说着,他抬起双手,向郑清展示十根指头上那绚丽多彩的魔法戒指。

    “没关系。”郑清勉强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右手中指根部,一个殷红的血点正顺着皮肤间细微的纹路缓缓扩散开来。

    大多数情况下,当人的手被划出一个小伤口后,一般不需要过多注意,隔一段时间伤口自然就会痊愈。

    但当这道小伤口不断向外渗血,而且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的时候,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郑清目前就面对着这样一种复杂的情况。

    几分钟前,他与泰勒家的小少爷友好的握了一下手。

    ——这种事情非常正常,握手只不过是人际交往之前的通俗礼节而已。

    但紧接着,郑清的手心便被扎出了一个小伤口。

    ——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并不能完全排除各种异常。也许是安德鲁指头上的某一枚戒指过于簇新,指环上有还没磨平的棱角;也许是某个戒指触发了被动魔法,郑清被上面附着的荆棘光环刺了一下;还有可能是两个人握手的时候,一只小虫子被夹了进去,愤怒的张开了它的巨螯。

    归根结底,这只是个小意外。

    郑清没有迁怒的习惯。

    所以他擦掉指根处的那点血渍,甩了甩手,继续与泰勒家的小少爷谈笑风生。

    然而,当郑清第五次擦干净手心溢出的鲜血后,眼看着那个针尖大小的伤口中又一次涌现出一抹鲜红的颜色,他终于没有办法继续说笑了。

    “有没有创可贴!”郑清扭过头,有些慌乱的撞了撞旁边的萧笑:“奇了怪了,这个小伤口一直流血,怎么也止不住。”

    “创可贴?那是什么东西。”萧笑显然没有听说过白丁们通常用来止血的药物。

    他推了推眼镜,疑惑的目光落到郑清手心上,看着那又一次渐渐溢出的鲜血,慢慢皱起眉:“你需要的是一帖金疮药,或者一张‘甘霖符’,当然,如果谁的法书中抄录了治疗术的咒式那就更好不过了。”

    郑清立刻醒悟过来自己的巫师身份。

    “我说的就是甘霖符。”他涨红着脸,强调道:“我们那儿管甘霖符叫创可贴。”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萧笑嘟囔着,低下头凑到郑清的伤口处,仔细打量了一番,反问道:“怎么搞的?两分钟没注意,你就给自己身上添了个伤口。”

    郑清脸色更红了,看上去简直像张季信的血缘兄弟。

    他讷讷的扫了泰勒家小少爷一眼,没有说话。

    “你需要甘霖符?”安德鲁非常热心的凑了过来,对郑清说道:“我这里有一些新买的符纸,是百草堂资深治疗师一个月内刚刚绘制的,效果很好——当然,比起你这位制符大师的作品,还是有一些差距。”

    郑清对这番恰到好处的恭维很是受用。

    “哪有……”他笑着抬起那只完好无损的手,小幅度的摆动着:“都是雕虫小技,哪里能跟百草堂的大师们比。”

    “幸好你还有自知之明。”萧笑冷笑一声,紧接着重新问了一遍先前那个问题:“这个伤口怎么搞出来的?”

    一名纯正的巫师,最讲究对症下药。

    就像郑清手心这个不起眼的伤口,虫虿的叮咬、草木的硬刺、或者其他魔法道具的伤害,不同的情况需要不同的处理手段。

    郑清小时候跟着吴先生耳濡目染,对于这些情况当然了解。

    但还没等他开口,旁边的安德鲁就已经非常诚恳的向萧笑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甚至他还拍着胸脯承诺了郑清所有的治疗费用。

    年轻的公费生感动的眼泪汪汪,深悔自己只是手心破了个小口子。

    “没关系,没关系。”郑清用那只完好的手拍着安德鲁的肩膀,看着这个壮硕的狼人一脸自责,连声安慰道:“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安德鲁感激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笑掐着手诀,把那张据说由百草堂资深治疗师绘制的甘霖符释放到郑清的手心。

    一道嫩绿的光晕拂过。

    郑清感觉整只手仿佛被泡在了温热的清水中,被由内到外洗涤了一遍。每个毛孔都舒爽的张开了口,每个细胞似乎都在欢呼雀跃。

    绿光过后,郑清抬起手。

    中指根部那个细小的伤口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完好无损!”他高兴的举起手,向朋友们展示着自己的手心。

    “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过去了,”泰勒家的小少爷似乎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们回头再联系吧。”

    说罢,挥手与郑清道别,转身便欲离去。

    只不过一个粗壮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郑清惊讶的看着那个身影。

    是张季信。

    他似乎觉察到红脸男生神色中的不妥,抬起手想要打声招呼。

    却不防旁边的萧笑用力拽了拽他的袍角,默默的摇摇头。

    郑清犹豫了一下,把手收了回来。

    横竖大家都在这里,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的。

    这么一想,郑清顿时心安了许多。

    与他相比,安德鲁·泰勒的心情就不是那么愉快了。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只要再走几步,回到阿尔法新生的队伍中,自己有机会获得瑟普拉诺先生的青睐。

    安德鲁握了握拳头,看着不远处正焦急张望的朱利安等人,心底重重叹了一口气。

    就差几步路。

    在他面前。

    张季信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这位穿着白袍子的狼人幼崽,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有事吗?”安德鲁压抑住心底的不安,向后退了一步,谨慎的抬起胳膊。

    他攥着的拳头上,五颜六色的魔法戒指次第绽放出光芒。

    “这么紧张干嘛。”张季信忽然放松了表情,大大咧咧的伸出手,递给安德鲁,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也跟我认识一下呗。”

    安德鲁皱着眉,眼睛的余光注意到周围几个不怀好意、慢慢逼近的身影,心下一沉,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答应道:“不好意思,我是安德鲁·泰勒,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说着,他老老实实把手递给面前这个红脸男生。

    张季信手上戴着的拳套没有摘下来。

    安德鲁指间魔法戒指上闪烁的光芒也没有熄灭。

    “指教不敢讲。”张季信低笑一声,重重握住年轻狼人递到面前的手,咬着牙说道:“但初次见面,总要有个见面礼吧。”

    绿谷是一条狭长舒缓的谷地,由东往西,横亘在布吉岛的深处。

    正在上实践课的新生班级按照事先划分的草坪范围,分布在谷地的各个角落。

    希尔达助教授课的班级位于谷地中部一处小小的山麓平原,左右两侧各有一座低矮的山丘环绕,使得这片草坪处于三面环丘的环境中。

    对于老师而言,这意味着一处完美的户外课堂地点——空旷、安静、不会受到其他班级的干扰。

    对于学生而言,这里更是一块自由的飞地。

    尤其当希尔达助教因故离开课堂之后,左右隆起的小丘遮挡住其他班级那窥伺的目光,让活跃其中的年轻巫师们愈发喜欢这片自由的角落了。

    郑清原本并没有在意这点细节。

    但当张季信与安德鲁搭上手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感慨起来。

    “幸亏这里只有自己人。”他不安的张望了一番,轻嘘一口气,小声抱怨道:“信哥儿是怎么想的,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处分呢……虽然这是实践课,但随随便便跟其他人搭手,被其他班级的人看见,肯定会有麻烦的。”

    “那头狼崽子的麻烦更大。”萧笑抱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瞟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微微摇头,感叹道:“无知真好!”

    郑清茫然的眨眨眼,觉得西瓜头这句话中大有深意。

    距离两人几步开外。

    安德鲁·泰勒戴满戒指的手与张季信套着露指拳套的手重重抓在了一起。

    手掌相握,两个身材同样壮硕的男生齐齐闷哼了一声。

    噼里啪啦的细小电弧在魔法戒指与黑色拳套之间跳跃闪动,仿佛烟花一样绚丽。

    只不过因为天空高悬的太阳过于灿烂,遮掩了阳光下的这点光彩。

    “你的脸快要憋破了吧。”安德鲁嘴唇扭曲着,小声讥讽对手那涨的通红的脸色。

    “彼此,彼此。”张季信不甘示弱,瞪着眼嘲笑道:“你脸上那粗硬的白毛都快把下巴挡住了!”

    世代居住在魁北克一带的泰勒家族,为了适应环境,在彻底激发血脉之力后,会变身成银白色的巨狼。

    在第一大学的范围内,安德鲁虽然无法随意完整的使用血脉之力,但是激发部分先祖的力量还是没有困难的。

    只不过,使用部分先祖力量的后果就是身体会部分兽化。

    比如瞳孔冒出绿光,耳尖、手背、手肘以及身体其他部分隐匿的狼毛会慢慢复苏。

    就像安德鲁现在的境况。

    因为张季信的逼迫,他下意识使用了血脉中的力量。

    隐藏在血脉中属于狼性的部分开始缓缓复苏,银白色的狼毛从他脸颊两侧鬓角开始,一点一点向其他裸露的皮肤蔓延。

    安德鲁脸色一沉,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而他的对手如同磐石一般站在那里,丝毫不怯。

    露指拳套与魔法戒指之间迸射的电弧越来越强烈。

    一股淡蓝色的烟雾随着这些闪烁的电光缓缓蒸腾而起,散发出略带焦糊的腥臭味道。

    泰勒家小少爷脖子上慢慢绽出道道青筋。

    张季信原本红色的脸膛更是憋的发紫。

    “这不是九有的待客之道吧。”泰勒家的小少爷一字一句,咬着牙慢慢说道。

    虽然仍旧没有丝毫示弱的表现,但这句话意味着他开始寻找退出这番争斗的方式了。

    “好人做到底,送礼送到家嘛。”张季信攥着安德鲁的右手,缓慢,但非常有力的向外掰开:“一张符也是送,一枚戒指也是送……做了破事还扭扭捏捏,不爽利。”

    郑清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脑子更是糊涂。

    但他清醒的认识到,如果任凭两人继续对峙下去,很可能事情会无法收场。

    因为不远处两个班级原本自由活动的年轻巫师们已经开始注意到这个角落令人不安的气氛了。

    三三两两的新生正犹疑着,慢慢聚拢了过来。

    “待客之道,是对客人的。”辛胖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安德鲁另一侧,正抱着胳膊,威胁的瞟着几位白色长袍的学生:“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刀枪。”

    泰勒家的小少爷显然不喜欢这句双关语,面色愈发难看。

    但辛胖子却若无其事的站在他另一侧,堵在了朱利安等人靠近的路线上。

    他高胖的身子在这种情况下显得十分具有威慑力。

    一些原本只是好奇的身影立刻停下了脚步。

    但安德鲁那些焦急的伙伴们则无法视而不见。

    “九有学生欺负人啦!”白袍的阿尔法新生中,一个黑发细眼的年轻男巫忽然间开口大喊:“阿尔法的人在哪里!九有的人欺负人啦!”

    不得不说,这个举动非常危险。

    草坪上那些聊天吹牛的新生们不约而同的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角落。

    原本较着劲的安德鲁与张季信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混蛋!”

    “蠢货!”

    两个人几乎同时骂出口,然后撤力、各自后退了一步。

    张季信揉着手腕,愤怒的扫了那个黑发细眼的阿尔法男巫一眼,对于他蓄意扩大冲突的范围非常不满。

    而安德鲁则是恼火朱利安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弱势的地位。

    继续纠缠下去,冲突的双方都会有麻烦的,而自己的麻烦可能更严重一些。泰勒家的小少爷转眼就分析清楚了面前的困局。

    “东西送你了,”安德鲁非常干脆的拔下右手中指的戒指,丢给张季信,阴沉着脸说道:“很高兴认识你们。”

    张季信哼了一声,眯着眼打量了一番那枚嵌着蛋白石的魔法戒指,转手便丢向郑清。

    “自己的东西,看好一点。”他粗声粗气的警告着,对萧笑点点头。

    郑清茫然的抓住戒指,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

    这枚戒指是我的吗?

    “这是泰勒家小少爷给你的见面礼,一定要收好。”辛胖子也挤了过来,打量着那个指环,小声询问萧笑:“是这个吗?”

    “是。”萧笑言简意赅的回答着,翻过戒指,露出它黄铜质地的指环,对郑清说道:“看清楚,这就是你丢的东西。”

    在正对蛋白石的指环根部,一截细小的勾刺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

    萧笑拽着勾刺,一拉、一转,指环顶部的蛋白石仿佛盛开的荷花一般,绽放开来。

    荷花中央,一点殷红的血滴汇聚在白色的石台上,显得异常刺眼。

    对于巫师而言,血液有许多用途,不同的血液有不同的用途。

    魔法植物的血液来源较少、用途主要集中在魔法药剂方面,比较单一。比如棕榈科的麒麟血竭,可以用来活血定痛,敛疮生肌;桤木的血液涂在动物身上可以使它们驯服;百年以上曼德拉草的老根血能够用来治疗耳聋。

    魔法生物的血液使用范围相对广泛一些,比如唐古拉冰螭的主动脉血液可以用来萃取秘银、长白山赤虬的心头血可以充当许多魔法实验中的催化剂、东海蜃龙血液制成的墨水是抄录幻术类咒语的高档用品;甚至在许多巫师眼中一无是处的河童,它们的血液都可以用来喂养鱼妇的幼崽。

    而魔法师的血液,用途就更广泛了。

    幼年巫师的童子之血可以用来炼制贤者之石、女性巫师的月事血可以用来驱散厉鬼;符箓师可以用鲜血来封锁符纸的灵机、法书制作师可以使用鲜血来祭炼更加具有成长性的法书;便是对使用鲜血的魔法一无所知,单纯用鲜血在法书上抄录咒语,也能极大增强咒语的威力——当然,这种方式对巫师身体的伤害也同样巨大。

    郑清看着手中那枚魔法戒指上镶嵌的蛋白石裂开后露出的一滴鲜血,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虽然头顶艳阳高照,四周人声鼎沸,但一阵刺骨寒意仍旧令他浑身发抖。

    “真的吗?”他抬起头,震惊的看着周围几位伙伴,嗓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嘶哑。

    “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阿尔法学院的人。”张季信闷声回答道。

    辛胖子难得赞同的点着头。

    郑清没有继续说话。

    他没有询问萧笑是如何发现那头狼崽子魔法戒指间的奥秘;也没有询问这滴血液会被用去做什么。

    他只是更加清楚的认识到了在这座魔法泛滥的世界,阳光固然更加灿烂,但阳光下的阴影也更加黑暗。

    “我原以为我跟那两个家伙只是一点小矛盾。”郑清看着朋友们,脸上竭力挤出一丝笑容,低声说道:“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不择手段。”

    作为一名接触巫师世界时间不长、与其他巫师来往也不多的大一新生;郑清与阿尔法学院的两位高年级学生却有着奇怪的交集。

    一俟被阿尔法的人下黑手,他立刻想到了弗里德曼与瑟普拉诺。

    除了他们,估计也没人有这闲意来折腾他。

    “小矛盾?”萧笑听到郑清的话,挑了挑眉头,稍微提高了一些声调:“镇压别人入魔的弟弟是小矛盾?有谁听说过进了黑狱的巫师还能重新活着出来的!又或者,你以为落了弗里德曼的面子是个小事情?”

    郑清下意识的点点头。

    “白丁的见识,白丁的见识。”辛胖子在一旁连连摇头:“对于那些吸血鬼来说,长生已在手,更无太多的追求。维护家族的荣誉,就变成了比钱财更重要的事情。要知道,挡人财路,都如弑亲,遑论坏了血族的荣誉了。”

    “亡灵如果连荣誉都丧失了,还能剩下什么?”张季信也在旁边补充道:“你以为吸血鬼与狼人的千年血仇最初渊源是什么?不过是一场宴会进场先后顺序的差异罢了!”

    “但这里是布吉岛!是第一大学!是巫师世界的中心!”郑清有些愤怒的抬起头,看向远处那个罩在白袍中的身影,咬着牙低声喝道:“他们怎么敢!他怎么敢!”

    安德鲁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话,他所在的小圈子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声。

    郑清狠狠攥住那枚魔法戒指,任凭手心被硌得生疼,胳膊因为用力而颤抖。

    没有理由不愤怒。

    虽然血液的用途很繁杂,但对于陌生巫师而言,偷取其他巫师的血液只有一个用途。

    诅咒。

    古代巫师曾经说过:诅祝,谓告神明令加殃咎也,以言告神谓之祝,请神加殃谓之诅。这意味着诅咒是通过祈求鬼神来加祸于敌人的巫术。

    当然,在漫长的发展历史中,巫师们为这个词语增添了许多新的含义。

    作为一种神秘向魔法,诅咒的种类繁多、强弱不一、用途各异。即便是魔法技艺高度发达的现代,仍旧有许多诅咒的作用原理无法用通用的魔法理论解释清楚。

    从单纯祈祷式的诅祝;到使用毛发、血液等介质的诅咒;再到结合仪式、牺牲祭品的大型法事,《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有记录的、不同流派的诅咒方式足有上千种。

    弱小的诅咒也许只会让被害人打几个喷嚏,或者做点噩梦;而强大的诅咒,类似钉头七箭书,能够直接扼杀一位大巫师的生机;甚至还有的诅咒会缘着血脉气息,绵延数十代、牵连成千上万人。

    郑清不认为安德鲁能够凭借自己这滴血液掀出多大的风波。

    但就像谈论生死一样,诅咒在整个巫师界都是一种忌讳。《巫师法典》甚至将诅咒类魔法实验与维度波动实验一起列入‘潘多拉类魔法实验名录(禁)’。

    没有巫师会允许其他人有对自己施展诅咒的机会。

    “正是因为不敢,所以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张季信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如果学校发现他们加害同学,虽然不会把他们丢进黑狱,但肯定会对他们下发面对整个巫师世界的封杀令……啧啧,那个时候,也许他们的族亲就会把他们撕成碎片。”

    “另外,这种粗糙的方案,也不像阿尔法那两位大佬的手段。”萧笑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眯着眼看了白袍新生们一眼:“据我所知,麦克·金·瑟普拉诺喜欢用拳头教育自己的对手;而弗里德曼爵士更喜欢优雅一点的方案……比如让你被孤立以至于不得不退学、或者想办法让你欠黑巫师一大笔钱。”

    “的确。”张季信连连点头:“我听我哥说过这两个家伙,没一个好东西……但也不会这么蠢。”

    “所以,很大可能性,这只是泰勒家小少爷向阿尔法的两位大佬示好的一种方式。”萧笑总结道:“换句话说,这是下面的人主动为上面的人解决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