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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推举‘宥罪骑士团’团长……有没有谁毛遂自荐?”

    郑清敲着桌子吆喝道。

    正在与橘猫撕扯的辛胖子终于消停了一下。

    “弃权!”胖子掐着肥猫的前腿,努力远离它张开的爪子,气喘吁吁的喊道:“我弃权……编辑部大佬说了,下周开始要带我出外勤……你们大部分时候应该都找不到我的影子……你这只死猫松爪!!”

    橘猫趁他说话的间隙,浑身骨头一缩,从胖子的手指间滑了出来,落在书桌上,趁势一弹,反纵越上胖子的头顶,张开两只前爪,恶狠狠的左右开弓起来。

    郑清耸耸肩,忽略了哀嚎的胖子,目光转向旁边的蓝雀。

    “弃权。”蓝雀淡漠的回绝着,似乎连嘴唇都没有动一下。

    郑清偏了偏脑袋,表示理解。

    对于一个一天说话不足十个字的男人来说,的确不适合担任社团的团长。

    “我自荐!我自荐!”林果把胳膊高高举起,在书桌旁蹦来跳去,大声喊叫着:“我毛遂自荐……我要当团长!我可以给你们写一份竞选提纲!”

    郑清嘴角抽了抽,没有立刻回答。

    他发现自从熟悉之后,林果小朋友就从原本‘虽然很小但很可靠’的形象蜕变成了‘看上去可靠实际上有点跳脱’的另一副模样。

    不知是不是他那奇怪的时间线引发的后遗症。

    “安静。”蓝雀一把按在林果的头顶,制止了他喧哗的举动。

    似乎感到手掌间不安分的躁动,这位习惯冷着面孔的星空学生破天荒多解释了一句:“你还是个孩子……你只需要好好学习就可以了。”

    听到这番话,林果的表情虽然仍旧有些不满,却乖乖的闭上嘴,不再挣扎。

    “未成年人无法在有魔法效力的契约上签字……这是巫师联盟范围内所有魔法契约的基本准则之一,用于规避雇佣童工、拐卖儿童等种种邪恶行径。”萧笑的脑袋埋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也就是说,林果的参选资格被天然否决了——因为社团的团长需要在社联的契约上留下印记……另外,我也弃权。”

    “你为什么弃权?!”郑清深深叹了一口气,瞅着脑袋埋在笔记本里的西瓜头,恶意的揣测他的灵魂是不是正在被那个笔记本慢慢吞噬。

    “没时间。”萧笑给了一个干巴巴的答案,却最终不肯详细解释。

    “没时间,没时间……只有死人才没有时间。”郑清嘟囔着,渐渐感到有些不耐烦。

    “喂喂,我怎么听到了歧视性语言!”迪伦的脑袋搭在棺材边沿,龇着嘴,露出两根小巧的、白森森的獠牙,抗议道:“死人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吗?凭什么说死人没有时间!”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只是个比喻。”郑清转过身,一脸无可奈何。

    他发现自从来到这所学校之后,需要越来越多的面对这些原本鸡毛蒜皮、现在却被上升到法律道德层面的麻烦。

    “不用解释……我也弃权。”迪伦的脑袋慢慢从棺材边缘滑了下去,逐渐消失不见,只剩下幽幽的叹息从阴影中飘了出来:“鉴于我们作息时间的差异,想来你们也不会希望一个成天呆在阴影中的家伙给你们阳光下的建议吧……更何况,作为一个一千八百岁的老人,我需要的心灵的休憩……我已经丧失了生活的激情,忘却了梦想的滋味,阿西吧门。”

    郑清强行遏制住自己吐槽的欲望,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宿舍里最后一个候选人。

    “我也弃权!”张季信立刻举起手,方脸皱成了椭圆形:“虽然我还活着,但是真的没有时间了……上学前家里给我安排了一系列的强化训练,让我大哥监督……如果哪天我没去上课,一定是被我哥把腿打断了。”

    他说的如此悲惨,以至于郑清无言再要求他做些什么了。

    “虽然没有人主动请缨,但因为这是必要的流程,所以我们下面进行不记名投票……”年轻的公费生托着下巴,声音显得有些沮丧:“团长,是必须要有的。”

    但当大家把脸转向他的时候,他才悚然一惊,察觉到某些不妙的气氛。

    “你没有学生会的任务。”张季信捏着下巴,对着郑清点点头。

    “你也没有参加学校的任何一个社团。”辛胖子挪开眼前的猫脸,看向上面,一脸贱笑。

    “成年了。”林果干巴巴的撇撇嘴。

    “还年轻。”迪伦有些伤心的叹气。

    “而且大家对你都比较了解。”萧笑敲着桌子,扶了扶眼镜:“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什么决定了!

    决定什么了?!

    哪里愉快了!!!

    明明没有询问我的意见啊!

    郑清像只炸了毛的团团,从椅子上蹦起来,喊道:“这不公平!”

    “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公平或者不公平。”张季信伸出胳膊,安慰性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轻的公费生长长吁了一口气,忽然安静下来。

    他眯了眯眼,笑了:“既然这样,我要行使团长的权力……第一号命令:指定萧笑在一分钟后接任社团团长的职务。”

    “这么说,你是同意喽。”萧笑一把抓过林果面前那张红色申请表,在上面写下郑清的名字,确定道:“所以,这个议程结束……嗯,我看看,后面文字性的工作我已经基本完成了,那么,今天的全体会议到此结束。申请表我会尽快发往社团联合会,大约周三的时候就会有相关结论了……郑大团长,你记得到时候去社联办公室签字画押。”

    “哗!”宿舍里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与口哨。

    其间夹杂着一个异样的声音。

    “暂停!暂停!”郑清用力敲着桌子,试图掌控会场的节奏。

    但众人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转向了其他方面:辛胖子开始收拾下午符箓课需要用到的纸墨笔砚,张季信与林果继续他们未完成的那场猎棋,而帷帐后的迪伦更是悄无声息的扯过他的棺材盖,默默启动了睡眠程序。

    “我刚才不是发布命令了吗?”郑清一脸不解的看着博士:“你是第二任团长啊?!”

    “社团团长需要由全体社团成员统一推选,”萧笑瞟了他一眼,干巴巴的回答:“你无权代行社团全体成员会议的决议。”

    “那我能自动放弃这个职位吗?”

    “你无权否决全体大会的决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个团长拿来有鬼用啊!”郑清愤愤不平。

    迪伦的棺材里传来警告的敲击声。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郑清有气无力的道着歉。

    “你的工作内容很丰富的,”萧笑翻开笔记本,指着上面一段话念道:“你需要联系学校办理相关注册事宜;联系校务预约相关团建场地;需要为大家准备冷饮、零食;需要与部分教授沟通,对我们社团进行一些专项培训……当然,如果社团后续组建猎队,你会自动成为猎队队长,这也算一项福利吧。”

    “屁的福利。”郑清依旧有些沮丧:“我连猎队有几个人都不知道……而且,准备零食是需要花钱的吧!你们会交团费吗?”

    “啊!已经一点半了,我要去上课了!”林果忽然惊叫一声,一把抓起桌边的书包,撒腿就跑。

    蓝雀不声不响的跟在他身后。

    “我去给你们占座!”辛胖子把肥猫丢在床上,连蹦带跳的向门外跑去。

    郑清从来不知道胖子的身手也会这么敏捷。

    “还有我,我也帮忙占座去。”张季信嘿嘿笑着,一溜烟跟了上去。

    郑清拽住萧笑的袍子,轻吁了一口气:“还好,抓住一个。”

    萧笑扶了扶眼镜,把手摊在郑清面前:“咨询费……还有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的劳务费,以及整理资料、准备材料的润笔……学分还是玉币?”

    郑清手一抖,好悬没摔倒在地上。



    时间匆匆流逝,忙碌的周一很快就落下了帷幕。

    直到晚上睡觉前,郑清都没有收到团费。

    一个子儿都没有。

    辛胖子今晚没有回宿舍,不知是不是跟着他的主编外出采风去了;萧笑倒是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前,只不过年轻的公费生一想到博士提及的那一连串收费,便没有了讨要团费的想法。

    至于迪伦,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的棺材里。郑清实在没有勇气翻起那口棺材的盖子,向一个死人讨钱。

    当然,鉴于目前骑士团还没有正式的成立,也没有组织过任何活动,郑清暂时还不需要考虑收支平衡、账目亏空之类的‘隐忧’。

    他还有一大堆烦心事需要尽快解决。

    比如那件送给伊莲娜的长裙——吉普赛女巫最近一直神出鬼没,年轻的公费生很难找到恰当的时候跟她搭上话;

    再比如,头疾的后续治疗方案。

    郑清需要在周二下课后,跟着易教授去办公室细谈这件事,这是老姚之前已经安排好的。

    但周二占卜课之后,天文08-1班的男生们凑在一起,大谈特谈即将到来的校猎会——从今年哪支猎队能够脱颖而出,到猎舞会上的舞伴应该找谁,再到月下议会的上议员苏施君大美女什么时候能来学校。

    各种各样的八卦与消息漫天飞舞,以至于年轻的公费生听的入了迷,险些忘记了要去易教授办公室的事情了。

    直到萧大博士好心的提醒了一下。

    ……

    ……

    当郑清来到易教授办公室门前的时候,这位占卜课的教授正站在走廊里,与几位高年级学生讨论着什么。

    他的手里抓着一把宽大的塔罗牌。

    翻飞的纸牌沙沙作响,仿佛一只跳探戈的大蛾子。与走廊昏暗的灯光搭配在一起,构造了一股完美的神秘气氛。

    看到年轻的公费生,几位老生只是微微扬了扬眉毛,便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教授手中的塔罗牌上了。

    “我再讲几个问题……你先进去,稍等片刻。”易教授没有让郑清旁听那有些高深的占卜技巧,而是拉开办公室的门,把年轻的公费生推了进去。

    郑清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被人推进陌生的门里了。

    但他清楚的记得,这是他第二次来到易教授的办公室。

    在九有学院,除却教学楼里集体的休息室之外,每位教授都在办公楼里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这些办公室根据这些教授的需求,大小不一,装饰各异。

    比如老姚的办公室就非常简洁,只有一个巨大红木书橱与一张红木书桌、几张皮椅,除此之外,空空荡荡。而爱玛教授的办公室,则仿佛一个缩小的百草园,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景、盆栽,从佛手到冬青,从仙人掌到打碗花,甚至办公室的墙壁上都挂满了爬山虎。

    郑清一直觉得爱玛教授的办公室更适合李奇黄教授。

    相比之下,李奇黄教授的办公室里总是充满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着甲醛般的刺鼻、又有着酵母完全发酵后的轻香、还混杂着腐烂青草与封闭很久的地下室的味道。不知是否因为李教授经常在他的办公室熬煮魔药。这让绝大多数学生都对药剂学教授的办公室敬而远之。

    易教授的办公室又有些不同。

    他的办公室呈六边形。

    高大的书架从地面一直延伸至屋顶,书架中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厚的、薄的、皮面、纸质、精装、平装,各式各样,包罗万象。隔着干净明亮的玻璃书橱,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敬畏的心情。

    办公室地面铺着淡黄色的地毯。

    地毯中央涂抹着黑色的六芒阵图案。

    六芒阵中央摆放着一张黑色的椭圆形办公桌,周围散落着两三张高背软皮椅子。

    上一次跟着老姚,来去匆匆,郑清全神贯注两位老板的谈话,也就没有打量这间办公室。这次过来,易教授还没回来,郑清也就有机会仔细打量一番了。

    与郑清见过的几个办公室相比,易教授的办公室光线显得暗淡的多。

    虽然时近正午,又秋高气爽的时节,外面的天色分外明亮,而且教授办公室四周的窗帘也没拉上,但屋子里的光线仍旧非常黯淡。

    越过办公桌后的大落地窗,郑清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明亮的天色。但是屋外透过窗户的光线却仿佛落进了黑洞里,没有照亮屋内丝毫。

    仿佛夜路上的行人隔着橱窗看着灯火辉煌的商场。

    郑清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抬起头,办公室的屋顶仿佛第一大厅的穹顶一般,是一片虚黑,其间缀了数百亮点,仿佛一颗颗星星一样。这些光点缓慢的闪烁着,一如黑夜的星空。

    郑清眯着眼,抬起手,慢慢比划着,勾勒着那些光点的轮廓。

    他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

    “想的很对,这是一个星象沙盘,用来模拟星象运动,帮助推衍星图变化的。”一个轻悠悠的声音忽然在郑清耳边响起,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将正在比划星图的年轻人吓了一跳。

    郑清回过头。

    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推开门,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而且他还带回来另外一位客人。

    “易教授中午好!”年轻的公费生忙不迭的鞠躬,然后转了个方向,再鞠躬:“姚教授中午好。”

    老姚咬着烟斗,笑眯眯的对郑清摆摆手,将一沓文件丢在那张椭圆形办公桌上之后,便扯过旁边的一张高背椅,安静的坐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那光滑的大背头便重新淹没在一股股青烟之中了。

    “在别人的办公室,能不能讲点公德心。”易教授抱怨着,打了个喷嚏,走到办公桌后面,将玻璃窗旁的窗帘重重拉上。

    屋外那片明亮的世界彻底被隔绝在窗帘之外了。办公室陷入厚重的阴影中,只有头顶的那些光点孱弱的闪烁着。

    “公德心是个好东西…如果你真的觉得不舒服,干嘛不把窗户打开?”老姚咕哝着,用力吧嗒着烟斗。被烧得通红的烟丝在黯淡的办公室里一闪一闪的,仿佛午夜星空的荧惑。

    郑清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易教授也没有继续与老姚扯皮,而是坐在自己宽大的椅子上,默默的翻开姚教授刚刚放在桌子上的那堆文件。

    一时间,办公室里陷入奇怪的安静之中。



    易教授坐在办公桌后。

    一页,又一页,非常有耐心的翻开老姚带去的那沓资料。

    不时还抬起头来,仔细打量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公费生。

    姚教授安静的把自己埋在浓重的烟气里——不知是那根烟斗的特殊效果,还是老姚施展了什么咒语,那团青白色的烟气施展缭绕在他的周身三尺之内,没有一缕逸散。

    郑清双手扶膝,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挂在胸前的两枚徽章即使在着黯淡的房间内也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维持这种正规的坐姿非常辛苦、非常辛苦。

    但为了给对面那位严厉的占卜课教授留下好印象,他不得不咬着牙坚持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当服侍的小精灵们第三次更换办公桌上的那杯热茶时,易教授终于放下手中的文件,摘下眼镜,揉了揉略微浮肿的双眼。

    小精灵很快端来热腾腾的毛巾,为教授敷面解乏。

    “非常有趣……的确非常有趣。”易教授脸上盖着毛巾,声音显得有些沉闷,但语气中的好奇与兴奋即便隔着毛巾,也非常清晰的传递了出来。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大惑不解。

    他不知道占卜学教授感到哪里有趣。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带他来找你……我甚至都没跟爱玛提这件事。”老姚咬着烟斗,含混不清的说着,声音里充满了笑意:“话说回来,这个天赋还是很有用的……我记得你在念子力场方面做的不错,所以把他交给你了。”

    易教授扯下脸上的毛巾,丢给小精灵,目光灼灼的盯着老姚,放低声音问道:“不要解释……我知道你只是看上了我那本私人笔记。”

    姚教授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让人觉得他随时会把心肺给咳出来。

    郑清担忧的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老姚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许久,他才喘着粗气,重新坐起身来,嘶哑着嗓子笑道:“关于他的消息……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你确定过了吗?”易教授立即反问道。

    “确定了,确定了……确定了好几次。”老姚挥挥手,驱散面前的浓烟,连连摇头:“除了那点熟悉的气息,其他什么都看不到……要不你试试?我之前已经让他目击过自己的梦境了……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片段……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如果不是大巫师会议对吐真剂的管理过于严苛……”

    办公桌后,易教授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打断了老姚毫无顾忌的唠叨。

    郑清听着两位教授之间毫无逻辑的对话,只感觉自己脑仁疼。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两位教授的话里有话。

    “片段能告诉我们的只是一些可能……这些可能会被一根线索串在一起。”占卜课的教授转头看向郑清,伸手从抽屉里摸出一副塔罗牌,流畅的清洗着,慢吞吞的警告道:

    “如果找不到线索,看到再多的片段也是虚假的……绝对不要随意去触碰这些片段……嗯,在正式制定治疗方案之前,我们先做一个小测试。”

    郑清茫然的瞪着眼睛。

    教授的话似乎有点哲学道理,然而太过空洞,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抽一张。”

    几十张塔罗牌悬浮在郑清面前,易教授冲他点点头。

    年轻的公费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终于能听懂教授在说什么了。

    没有犹豫,郑清立刻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一张牌。

    易教授没有让他看到牌面,而是径直将这副塔牌收起来,板着脸对老姚说:“既然涉及他的线索……我就多辛苦一些。”

    “好说,好说。”老姚笑眯眯的点头。

    易教授重新把目光转向郑清。

    “我看了老姚提供的一些检测数据了,也认可他的判断。你的确是一名目击者。”与讲课的时候不同,在办公室里,易教授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一不留神就会飘走。

    郑清不得不努力集中精神,祈祷自己不要错过重点。

    “但是,目击者与目击者也是不同的……就像这个世界不会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在卜算方面,尤其注重这种细微之间的差别。”

    “你是不是很好奇,你们院长为什么会找我这样一个卜算学的教授来为你制定治疗方案呢?”

    郑清不由自主的点点头,然后立刻醒悟,飞快的摇着头。

    似乎察觉到对面教授脸上挂起的戏谑笑容,他硬着头皮解释道:“姚教授说过,您在念子力场方面是权威……”

    “在这件事上面……已经跟念子力场关系不大了。”易教授打断郑清的解释,反问道:“你对目击者有什么了解?”

    “目击者属于一种特殊的卜算职业……”郑清皱起眉,努力搜刮脑海中零星泛起的一丝半点的可怜记忆,打包重新销售出口:“嗯,他们更擅长获取梦境中的卜算要素……嗯,能够通过梦境得到一些过去,或者现在,或者未来发生的片段……根据能力的强弱,获取片段的丰富程度也各不相同……哦,还有,目击者的梦境片段能够作为法院的呈堂证供。”

    身后传来老姚低沉的笑声。

    郑清脸色立刻涨红了。

    这些信息基本都是他从姚教授那里了解的,有的话他甚至完全照搬了老姚的说辞。

    原著就在身后,的确难免惹人发笑。

    易教授似乎没有察觉到年轻巫师脸上的尴尬,而是补充的解释道:“虽然说的不错,却不够准确……作为呈堂证供的梦境片段必须通过记忆提取,载入特殊的容器中来呈现的。而任何一种记忆提取的咒语,对于巫师精神都有一定的损害。”

    郑清悚然。

    虽然不介意客串一把柯南·福尔摩斯,但如果这点荣誉需要付出损害精神健康的代价,他是决计不肯的。

    易教授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了:“所以,你必须明确一点……收获与付出,或者说成功与代价,是等价的。想要得到真相,就必须付出相同的代价。”

    郑清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你的头疾其实也是这些代价的一部分。”

    郑清立刻竖起耳朵。

    “就像我之前上课给你们讲到的。卜算,是一种窃取天机的行为。天地万物自然运转,人际往来因果自生。卜算则是要求运转规律,因果缘由。”

    “按照穆尔斯法则,信息的扰动程度与获取信息的容易程度呈正比……也就是说,越容易获取到的信息,信息扰动程度越轻微。”

    “有点难理解?”

    “这么说吧,比如一个火球咒语,它的威力与咒语的反噬力是呈正比的。咒语威力越大,反噬越强;咒语威力越小,反噬越轻微。”

    “在信息大一统理论中,咒语可以近似看做信息获取方式;咒语反噬可以近似看做信息扰动程度……越容易获取到的信息(越弱的咒语),信息扰动程度越轻微(反噬越轻)。”

    “你的头疾就是由于信息扰动引起的机体应激反应。”

    “这样就很容易理解了吧。”

    郑清瞪着一双蚊香眼,努力克制自己彻底昏厥的想法。

    “卜算也是魔法的一种,所以它也是严格遵守穆尔斯法则的……我之前在课堂上不止一次给你们讲过……永远不要随意波动命运的丝线,谁也不知道那根细线后面,是不是悬在你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说到这里,易教授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他打了一个响指,头顶的那片细小的星空陡然绽放出灿烂的光芒,将原本暗淡无光的办公室照亮了许多。

    教授从抽屉里拽出一本笔记,放到郑清面前,吩咐道:“这本笔记就是老姚让你来找我的原因了。”

    “占卜者在这个世界攫取了最多的信息,所以他们承受的信息扰动也最为强烈。”

    “每一个占卜流派的传承中都会蕴藏抵抗信息扰动的方法。”

    “在任何巫师眼中,这都是不传之秘。”

    “不过这里是第一大学。这本笔记属于第一大学的全体占卜师……我只不过代为保管……然后选择恰当的人传承下去。”

    “当然,让你看这本笔记并不代表你成为第一大学占卜师们的传承人。”

    “只不过因为你是第一大学的人,是一个很特殊的学生。”

    “有这个资格罢了。”



    也许真的是因为侵夺了天地之间的造化。

    从出现在这个世界第一天起,巫师们就要面对这片天地无休止的恶意。一道阴影如跗骨之蛆,始终徘徊在他们的身影左右。

    这道阴影,就是灾劫。

    虽然按照现代魔法哲学理论,灾劫本质上是一种信息扰动——与一块石头砸进水池后激起的波纹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是巫师们干涉了世界原本正常信息流之后,世界的自然反应。

    但这并不影响老派的巫师们继续将其称之为‘灾劫’。

    即便由巫师联盟编撰的《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也仍旧保留了这个古老、传统的名词,没有进行任何所谓‘现代化’的革新。

    在百科全书中,‘灾劫’条目下,‘信息扰动’依然只是解释其本质的数种理论之一,与‘等价原则’‘排异反应’等数种猜测从不同角度阐释着巫师对这一现象的理解。

    “你只有一次机会。”

    “任何应对‘信息扰动’的信息,其本质上都是对整个世界的否定……属于自然禁忌,很难诉诸于口,也很难诉诸于文字。”

    “短时间内,我只能提供这一份额外拷贝。”

    “你只有一次机会,去真正理解我所拟定的治疗方案……虽然你不理解也没有关系,但是身为第一大学的教授,作为第一大学的学生,我是希望你能够真正理解其中三昧的。”

    易教授絮絮叨叨的说话声被郑清自动过滤到了耳朵外面。

    从拿到那本笔记的第一时间,他的心神就已经完全被这本稍显潮软的宋版笔记深深吸引了进去。

    教授很快便察觉到年轻巫师专注的神态。

    他停止了说教,微微一笑,然后便重新低下头,继续翻看手边那沓文件资料了。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姚教授更是把整个脑袋埋进了烟雾中,似乎他的世界只剩下那堆青烟了。

    郑清慢慢翻看着手中的笔记。

    前几页的内容大致与百科全书的条目相似——不知是谁模仿了谁——在对‘灾劫’释义之后,洋洋洒洒罗列了数千种不同程度、不同情况下的‘灾劫’。

    笼统总结,不外乎天灾、人祸、还有自我毁灭。

    小灾小难,比如生气、摔跤、被虫子咬了一口,喝口水被呛到了,每一位巫师在一生之中都会不经意的经历数十次、甚至上百次。这是他们使用魔法在这个世界所付出的代价,大部分巫师都会在懵懂之中渡过这些灾劫。

    严重一些的灾难,比如巫师自燃、被风蚀、被雷击、被陨石砸到、被妖魔猎杀等等,也总会出现在巫师晋级的关键时期或者施展对世界有重大影响的魔咒之后。

    甚至还有更严重的,是整个世界对巫师群体的反噬——这也是最隐秘、不容易被个体所察觉的一类灾劫。

    按照笔记中的推测,每一次魔法技巧的变革、魔法知识的进步,都伴随了相应的磨难。比如妖魔的出现、异族的降临、巫妖的堕落——最能支持这一论断的,是维度理论诞生之后,巫师们发现了新世界。

    这是挑战,也是机遇。

    渡得过,自是一番新景色;躲不过,万事皆休。应有之意,自不必多说。

    卜算者因为在世界中攫取的信息过于庞大,总会比其他巫师们有更多的灾劫。从古至今,因为占卜后无相应避劫手段,导致身患恶疾、鳏寡终身,乃至神形俱灭、身死族诛者不知凡几。相应的卜算传承也在历史洪流中消散无数。

    这也让卜算师这一强势流派始终未能成为巫师世界的主流。

    而特殊的卜算天赋者,比如先知、比如观察者、目击者等等,他们需要应对的灾劫更是普通巫师的数十倍。而且他们会遇到的灾劫花样之多,连百科全书都无法有效统计。

    巫师们在漫长积累与探索中,不断总结着经验,逐渐摸索出许多不同的应对灾劫的方式。郑清手中的笔记里便记载了其中一条非著名猜想:任何一道灾劫,在无法追溯目标生命体之后,其量级都会持续坍缩,直至消弭。

    这条论断的后面用红笔标注着‘须菩提猜想,于大觉9年18日冬’。

    须菩提是谁,郑清不得而知;大觉九年是什么时候,他也完全没有心思去查找。

    年轻的巫师急急忙忙的翻看着后面的笔记,目光逐渐由惶恐不安、转为惊奇、最后变的目瞪口呆。

    在这条猜想下面,历代笔记的传承者们试图用各种手段来加以证明,但时至今日,即便拥有第一大学这样的深厚底蕴支持,研究者们还是无法通过严格的魔法哲学对这一猜想做出准确的论证。

    也许就像笔记末尾所说的那样——

    证明、或者不证明,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是个问题。如果真的证明了这个猜想,那么这是这个世界对自己的否认;也许只有超越这个世界,拥有更加宽广的视野,才能真正看清这一症结的所在。

    虽然这条猜想无法从理论层面进行验证,但是并不影响巫师们践行‘拿来主义’。建立在这条猜想上的避劫方法让这本笔记的持有者们受益匪浅。

    这种方法就是‘变化’。

    通过变化,来改变生命形态,让灾劫失去目标。

    “也…也就是说…”郑清抬起头,吃吃的问道:“您…您为我安排的治疗方案是变…”

    “没错,就是变形术。”易教授又一次摘下自己的眼镜,一边漫不经心的擦拭着,一边抬起头,露出一双略微外凸的眼睛。

    看上去,他的表情非常满意:

    “看样子你真的读懂了……既然已经明白了,那么在真正落实相关方案之前,我需要再给你明确一些信息。”

    “变形术是一种能够真正改变巫师生命形态的魔法,它能够让巫师在很短时间内蜕变成一个全新的生命体,以此来避劫延生……这是一种非常高深、有一定危险、也非常珍贵的魔法。”

    “而你手中的笔记,更是无数占卜师们梦寐以求,甘愿用生命换取的知识……也是可以拯救无数生命的知识。”

    “但我们却不能告诉其他人……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信息扰动的原因?”郑清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非常好。”易教授脸上浮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甚至站起身,在办公桌后来回踱了几步:“非常好……信息扰动会将灾劫的规模以几何级数增长……如果你的思想还停留在‘垄断攫取暴利’的程度,那么你是不适合我为你安排的最佳治疗方案的……”

    郑清一脸茫然。

    听上去,易教授似乎为他安排了不止一种治疗方案。

    身后传来老姚得意的笑声:“我早就告诉过你…”



    “巫师想要实现生命形态的转化有许多不同的方式。”

    “变形药剂、变形咒、变身符箓等等……这些方案殊途同归,但即便是同样一条变形咒语,不同巫师使用出来的效果也截然不同。”

    “强大的巫师可以完全、彻底的转化成另一种生命形态,比如书山馆里那位章先生……而绝大部分普通巫师,在变形后,身上总会不自然的体现出这样或那样一些特征。”

    “就像戴着黑眼镜的,变形后的动物眼睛周围会出现一圈黑色花纹;体型肥胖的,在变形后依然会呈现出异样的体态……”

    解释到这里,易教授顿了顿,然后向郑清提了一个问题:

    “你知道不可能三角法则吗?”

    “不可能三角?”郑清重复着这个略显耳熟的词汇,搜肠刮肚,脸上很快露出一丝振奋的表情:“您是指蒙代尔悖论吗?这个我知道……”

    几周之前,在临钟湖畔有一只小猫被杀害后,郑清曾在图书馆查询了有关二级谋杀的资料,从侧面了解到了这条法则的相关内容。

    这是变形魔法范畴内一个著名的基本法则。

    “非常好!”易教授打断年轻巫师的解释,满意的点点头:“这样我就不需要详细给你讲解一遍了……可以节约我们不少时间。”

    郑清立刻闭上嘴巴。

    “一个巫师不可能同时实现物种的自由转化、意志的独立性以及维持魔力稳定。”教授重复着蒙代尔悖论的内容,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年轻巫师:“其中意志的独立性显得尤为关键,这是判断一个巫师能否保持自我的重要标准……之所以在向你公布治疗方案之前,让你自行理解那本笔记,是因为这本笔记上附着了一个非常强大的魔法。”

    “它能够在你灵魂深处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记,来锚定你的自我意识……如果你无法真正理解笔记里的内容,那么我们只能借助外力令你丧失魔力,来保证自我意识的稳定……这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风险。”

    郑清感到浑身的汗毛都悄然炸起。

    自己的灵魂被人无声无息间动了手脚,想想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一道道冷汗从毛孔中渗出,令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但是,”他哑着嗓子,声音显得有些干涩:“我刚刚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那个影响我灵魂的魔法…”

    说到这里,他没有继续讲下去。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承受了一道魔法似乎有些不妥,但因此而责怪为他治病的教授似乎也不太妥当。

    “我以为灵魂是一个非常隐私的范围。”年轻的巫师最终用非常克制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安心,这个魔法经过巫师联盟SCL机构认证,属于安全咒语清单行列……任何一位注册级别以上的巫师都有权对巫盟范围内的其他任何巫师使用清单上的魔法。”易教授立刻领会了郑清的不安与不满,耐心的解释道:“至于你没有任何特别感觉……这是非常正常的情况。安全咒语的一个特征就是不会对受术者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那你怎么判断那道咒语有没有失效?”郑清忍不住问道。

    “刚刚我提出的问题,你给了非常完美的解释。”易教授笑了笑,深处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说道:“如果没有理解笔记里的内容,就无法触发那道守护咒语,也就无法正确回答我的问题。”

    郑清张了张嘴,最终有些不甘心的闭上了。

    他第一次对巫师世界的生活产生了些许恐惧,也第一次产生了一丝迫切变强的欲望。

    一个弱小的巫师,在这个世界,甚至没有办法保证自己灵魂的隐秘。

    细思恐极。

    办公室里的两位教授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年轻巫师剧烈的心理变化。

    老姚依旧安静的坐在角落,似乎他今天的任务就是见证易教授向郑清解释治疗方案的过程。只不过笼罩他周身的烟雾中隐约传出某些疑似打鼾的可疑声音,让人非常怀疑这位九有学院院长现在的状态。

    易教授则从抽屉里扯出一个细长的枝条,手指在上面轻轻拂过。

    “书籍,”他的手指微微一顿,喃喃道:“是通向知识殿堂的大门。”

    四面八方书架上透明的玻璃橱窗次第打开,一群小精灵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进来,钻进书橱中,拖着一本本沉重的魔法书,落在教授面前。

    几本魔法书不安分的挺起着身子,却又在占卜教授的目光下乖乖瘫倒在桌面,假装变成了一本死书。

    “你需要在一年之内吃透变形术的原理。”易教授手指微微一挑,桌子上的魔法书们便叠成整齐的一摞,缓缓飘起,晃晃悠悠落到年轻巫师的怀里。

    郑清险些被这些沉重的书本压了一跤。

    他的目光注意到这摞书最上面一本是《生命构造——常见100种生物身体构造详解》,精装的硬壳书皮也无法掩饰多大数百页的恐怖现实。

    仅仅凭他目测,手上这摞书就有十本以上。

    “这…这些全都是?!”郑清努力调整身体平衡,结结巴巴的叫道:“一年的时间?全部吃透?只是学习这一道魔法?”

    “对,一年之内全部吃透……这样我可以在你大二上学期正式开始教授你变形术。”易教授似乎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语气显得非常平淡:

    “变形术并不是一道魔法。如果细分起来,它算是一个细分的魔法领域,大部分巫师只有在注册级别以上才会接触这些高深的知识。因为你的情况特殊,所以学校可以破例提前对你进行相关培训……我把时间定的比较充裕,这样你可以充分理解书中的概念……”

    “充裕?!”郑清微弱的呻吟了一声,眼泪险些落了下来:“我的全部课业都没有这么多书……一年的时间是不是有点短…”

    “时间短?”易教授皱起眉,怫然不悦道:“这是关乎你身家性命的事情,难道你就没有某些争分夺秒的紧迫感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郑清连连摇头,立刻否认道:“我是说,我们难道不能先掌握一道比较简单的变形咒吗?如果这一年内我再出现头痛怎么办…”

    “变形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绝对不能用马虎、凑合这样的态度来面对。”易教授显然对年轻巫师的态度有些不满,但他同时对郑清后面一个问题皱起了眉头:“至于一年内……你既然已经安安稳稳的活了十八年,再撑上一年半载,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吧……

    问题吧……

    吧……

    郑清感觉眼前一黑,险些闭过气去。

    严格与不负责任。

    这种非常矛盾的态度竟然被易教授在一句话里毫无瑕疵的衔接在了一起。

    年轻的公费生一时竟无话可说。



    “头疼的问题……你短时间内也不需要担心。”

    另一个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

    郑清回过头,老姚不知什么时候又驱散了面前的烟雾,正耐心的给烟斗里塞着烟丝。

    似乎感受到年轻巫师茫然的目光,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漫不经心的补充道:“嗯,在你正式掌握变形术之前……学院可以先给你提供一批变形药水,确保你不会因为伤病影响学业。”

    “变形药水?”易教授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惊讶,声音都提高了许多。

    这种魔药的名字郑清也如雷贯耳,它能将一种生命完全转化为另一种生命形态。年轻的公费生在书山馆的许多藏书中都曾见过这种魔药的名字,还有它搅出的无数风风雨雨。时至今日,鉴于其非凡的特殊效果,这种魔药的生产与销售被巫师联盟严格控制着。

    整条贝塔镇的步行街上,也许只有流浪吧会暗地里销售一些劣质的变形药水。

    第一大学拥有巫师世界最高端、最庞大的药剂师群体,制作一些变形药水自然不在话下。

    但郑清从来没想过学院会将这种受到严格控制的魔药提供给自己。

    他不安的目光在两位教授身上徘徊数次,最终非常没有底气的询问道:“学校提供的变形药水,一份大概需要多少钱?……学校支持分期付款吗?”

    也许这个问题过于奇葩,两位教授都愣了一下。

    “分…分期?”老姚显然有些措手不及,愣了几秒钟,才连连摇头,补充道:“这些变形药水的花费由学校承担……嗯,你不需要额外付费。”

    “真的?”郑清顿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凭借向流浪吧提供标准符箓,郑清暂时不缺零花,但他的资金也没有充裕到可以随意购买这种昂贵的药剂。

    老姚用手指搓出几个火星,点燃自己的烟斗,深深吸了一口,惬意的眯上眼睛,点点头,说道:“千真万确……嗯,稍后你跟我去一趟办公室,需要填个申请表…”

    “为什么不能一直使用变形药水呢?”郑清忍不住提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然后他立刻后悔了。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还有耐药性……难道李教授没有给你们讲过使用魔药的三大禁忌八项注意?”易教授严厉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令年轻的巫师不寒而栗。

    “魔药终究只是外物,你不能靠它们撑一辈子。”老姚吐出几个烟圈,和气的说道:“难道以后你跟别人打招呼,会自豪的说‘我上学就开始吃药,吃了一辈子,什么药没吃过’……这样感觉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郑清低眉顺眼的站在办公桌后,对两位教授的教训表示完全赞同。

    “变形术并不仅仅是一条单一的咒语。”易教授似乎仍旧不满意,用怒其不争的语气说道:“你使用变形药水,只能变化成最契合你内心投影的某种生物……某些丑陋的家伙只能变成蟑螂。”

    “而真正掌握变形术的巫师,完全可以任意修正自己灵魂波动的频率,在多种不同的生命形态之间自由转化……只有达到这种程度,才有机会彻底避开你的‘劫难’。”

    郑清心下一凛,抬起头,认真的点点头。

    “每周二晚上七点至九点,你来我的办公室……我会对你近一周的知识点进行巩固与考核,同时为你安排下一周的学习内容。”易教授转过头,对着郑清指了指脑袋:“如果你最近做梦看到了什么奇怪的片段,也可以让我知道,帮你参详一下。”

    “好的!”事关自己的脑袋,郑清自然答应的飞快。

    ……

    ……

    当郑清从易教授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距离下午上课还剩不到半个小时。

    他还需要前往姚教授的办公室,去填一个什么申请表。

    老姚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走着,郑清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

    “易教授也是特殊的卜算者吗?”也许因为跑步的原因,年轻的公费生语气显得有些急促:“我是说,他也有什么特殊的视野吗?”

    “易教授在卜算方面属于非常专业与资深的研究者。”老姚的步伐丝毫没有放慢,语调也没有丝毫起伏,只不过将原本咬在嘴里的烟斗拿到了手中:“他也是近百年来巫师界最出色的观察者之一。”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院长办公室的门口。

    老姚重新把烟斗咬到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烟圈,然后扭过头,拍拍郑清的肩膀,叮嘱道:“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在变形术上,学校没有比易教授更权威、更有经验的了……好好学!易大教授的小灶可不是那么好烧的。”

    郑清连连点头。

    申请变形药水的表格需要填写的内容并不多,只不过上面需要加盖印章的位置有很多。郑清完全可以猜到,这张表格这几天会经过许多张办公桌。

    在他填写表格的时候,实践课的希尔达助教敲开院长办公室的门,前来提交一份工作报告。

    老姚示意年轻的助教等一等。

    “……就这样。”

    “每个月月初的时候去药剂学李教授的办公室领取‘变形药水’,然后尽量在月初或者月末服用,正常情况下一份药水的有效作用时间是十二个小时……这样可以保证你半个月左右平安无事。”

    “但是,”郑清仍旧有些纠结,他不安的问道:“这样真的没关系吗?我是说,我听很多人说过,巫师们讲究等价交换……而且这些药水肯定很贵的。”

    “不要紧,不要紧。”老姚一脸正气的看着他:“这里是第一大学,你是第一大学的学生,我们有义务保证你们的健康……况且这部分费用会从你的医保中扣除,并不需要学校真正的付钱……你不要乱想。”

    郑清顿时宽慰了许多。

    离开前,他忍不住再次问道:“为什么要选择月初或者月末变身呢?”

    “因为月中变身,你在校园里乱跑的时候,很容易遇到出来撒欢儿的狼人……或者僵尸。”这一次,姚教授没有说话,而是站在一旁等候许久的希尔达助教忍不住出声解释道:“如果你不介意与狼人共舞,完全可以不需要在时间选择上纠结。”

    这个解释立刻获得了郑清的完全理解。

    当公费生离开办公室后,希尔达在提交自己的工作报告时,忍不住心底的好奇,问道:“这是真的么?”

    “什么?”老姚抬起头,神情显得有些迷惑。

    “变形药水,”希尔达皱着眉:“学校什么时候开始免费向学生提供‘变身药水’了……”

    “哦,这是学校的新政策。”姚教授若无其事的低下头,随口说道:“今年资金比较充裕,教授联席会议觉得可以资助几个资助不错的年轻人……”

    助教先生一副见鬼的模样:“就算他是公费生,这些投资也稍微过分了点吧。”

    “保险公司会支付大部分账单。”老姚头都没抬,干巴巴的解释着:“他是全额公费生……学费里包含了学校为他买的健康保险,可以报销。”

    “这也能报销?!”希尔达一脸震惊,忍不住吐槽道:“我从来不知道学校还给我们这些可怜的学生买了健康保险,难道我上了一个假的大学?”

    “闭嘴!”老姚终于抬起头,他看上去有些老羞成怒:“也许我应该让你感受一段虚假的时光……这样你可以充分了解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

    年轻的助教先生乖乖伸出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扯拉链的动作。



    周三上午原本应该是一节魔法哲学,但天文08-1班已经在周一提前上了这节课,所以郑清与班上的其他人都非常好奇姚教授会如何处理这稍显冲突的局面。

    辛胖子非常悲观的认为,学院会派遣另一位魔咒课教授代替老姚给大家补课。但这种说法遭到萧笑与张季信的一致鄙视。

    “他是我们班的辅导员!”张季信拍着手中的法书,强调道:“就算要换教授,也应该换这节魔法哲学课的教授……不可能把我们的课程给换掉。”

    “你应该知道,他也是我们九有学院的院长,拥有临时调整课表的权限。”萧笑在旁边补充道:“《第一大学管理条例》中明确规定了院长的职权范围……说不定他这节课会面向全体哲学班的学生讲那道守护咒语。”

    “你怎么想?”辛胖子转头看向郑清,试图获取其他人的支持:“你觉得这节课老姚会讲什么内容?”

    “什么?”郑清神情恍惚的抬起头,仿佛刚刚听到几位同伴的讨论,含糊的说道:“都可以,都可以的……”

    “注意力!注意力集中点!”辛胖子搓动手指,在郑清眼前连打了一串响指,稍稍提高声音:“你不能因为伊莲娜今天来上课,就把自己的魂儿给丢了吧!”

    这句话戳中了年轻公费生的死穴。

    的确,今天吉普赛女巫竟然破天荒的来上课,令郑清有些失魂落魄。他刚刚满脑子都在想着怎样才能不经意的跟伊莲娜重新搭上话,然后想办法把那条买了很久的裙子送出去。

    但这些隐秘的心思显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郑清脸色陡然涨红,眼神也立刻清明了许多。

    “放屁!”他小声否认着,然后期期艾艾片刻,才补充道:“我只是在思考什么时候去李教授那里领变形药水……你知道,现在是十月初,也许我应该趁着狼人们还没有变身的时候先消磨一点自己的劫难。

    这番话说的连他自己都相信了。

    辛胖子自然也没有更多怀疑。

    因为姚教授并没有对郑清下封口令,所以昨天下午上课的时候,几位男生便知道了易教授为郑清安排的治疗方案了。

    几乎所有人都表达了某种程度的羡慕之情。

    毕竟除了那些生在古老巫师贵族的年轻人之外,能够在大学一年级就开始学习变形术的巫师少之又少。更何况还能使用免费的变形药水。

    也难怪萧大博士会猜测,学院是不是最近打劫了几条上古巨龙的巢穴,所以钱多的没地方花了。

    今天也不例外。

    当郑清重新挑起这个话题之后,几个男生很快便兴致勃勃的开始讨论起郑清什么时候喝变形药水、他会变成什么动物、要不要拍一些照片留念、需不需要提前从贝塔镇买一些宠物饲料等等许多不着调的事情。

    当话题偏转到‘如果郑清变成一只蟑螂,会不会在十二个小时之内产下一堆幼崽’这样诡异的范畴之后,年轻的公费生终于忍无可忍,强行打断他们的话题。

    “要上课了!”郑清粗暴的把几个聚成一堆的男生分开,非常坚决的说道:“我绝对不会变成蟑螂……所以,闭嘴,不许再讨论这个问题。”

    恰好此时,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吆喝起来了。

    辛胖子耸耸肩,放弃了继续争执,转身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让郑清很是松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悄悄侧过头,瞟了一眼坐在教室另一个角落里的吉普赛女巫。

    伊莲娜似乎又恢复了她在入校专机上的状态,斜靠在墙上,仿佛在打瞌睡,一副非常疲倦的模样。

    “如果真的担心,就坐过去问问……她旁边的座位还空着。”萧笑的声音冷不丁在郑清耳边响起。

    “哪……哪有!”郑清立刻转过头,强行辩解道:“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只是看看老姚进来没有。”

    萧笑斜侧着脑袋,目光越过那副黑框眼镜的上沿,审视着年轻的公费生。

    良久。

    直到老姚大步流星的走上讲台,萧大博士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随便……你高兴就好。”

    郑清颓然的啪在了课桌上。

    ……

    ……

    与男生们的猜测不同,老姚解决一个人同一时间上两节不同课程的办法非常简单粗暴。

    也非常符合九有学院院长的身份。

    他不知用什么魔法,变出了另一位‘姚教授’——一个惟妙惟肖,让所有学生都无法分辨真伪的‘姚教授’。

    两位姚教授同时站在讲台上,仿佛说相声一样讲课。

    一位老姚非常愉快的表示已经申请了一间新的小教室,可以为天文08-1班的学生们单独辅导落下的那节魔咒课。

    另一位老姚则不失时机的向前来上魔法哲学课程的学生们表示,这间宽大的西306完全属于他们所有了,大家可以坐的更宽松、更舒服一些。

    这种有趣的方式让整个教室的气氛都活跃起来了。

    “也许老姚开创了一种新的教学模式。”在天文08-1班的学生们转场时,许多人都互相打趣。

    郑清与几个同伴并没有加入其中。

    他们在讨论下午前往社团联合会进行社团申请面试的问题。

    郑清正讨论的津津有味时,周围几个男生却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

    “快说啊,”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催促道:“你们刚才还没说完呢,猎队组建以后应该怎么办,我需不需要提前一个星期预约教练……”

    没有人接他的话茬。

    每个人男生都在用微妙而又古怪的目光瞅着郑清,让他差点以为自己脸上长了一朵花。

    正当他有些恼火的时候,一股已经有点陌生,却仍旧非常熟悉的馥郁芬芳涌进了他的鼻腔,让他立刻僵在了原地。

    “我想起来,书山馆今天还有一列书架的书需要按册整理。”萧笑飞快的拾掇起课桌上的书本纸笔,一股脑塞进他的袍子里,然后抱起那本黑色笔记,彬彬有礼的告退了。

    “啊!我哥说要给我特训,差点忘了……”张季信也立刻想出自己的托词,笑容满面的向教室外跑去。

    “等等我,等一下。”辛胖子敏捷的跟在两人身后,却仍不忘回过头,嬉皮笑脸的向自己的舍友解释道:“你知道,我要跟在编辑去采风了……”



    郑清站在幽静的走廊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天文08-1班的大部分学生都已经跟在姚教授身后,拐进了新的教室。原本他与其他几位同伴慢了几步是要商讨下课后去社联面试的事情,却不料被几个毫无义气的家伙丢在了半途。

    当然,他完全可以追上那几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郑清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怀里的灰布袋。袋子里,有一条‘寄存’许久的波西米亚长裙一直没有交给她的主人。

    现在是一个合适的时间吗?

    年轻的公费生心头飞快的闪过这个想法,然后又立刻打消了。

    没有人是为了送礼物而去送礼物,他自然也不是为了送一条裙子而等了这么久。

    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了。

    空旷的走廊间寂无一人。悬挂在廊壁两侧的先贤画像们在昏暗的灯光下打着瞌睡,阴冷的穿堂风悄无声息的顺着光洁的地板流淌。远处的窗台前隐约可以看见几位曾经跳楼轻生的幽灵挤成一排,在阳光下晒着银光闪闪的肠子。

    Scent of a girl。

    郑清的脑海里忽然滑过这个优美的词语,忍不住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充斥在鼻腔里的香甜气息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嗨!”他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飞快的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吉普赛女巫,努力用一种非常惊喜的语气说道:“真巧……我还以为你已经进教室了呢。”

    也许他的努力有些过了头,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响亮。

    连远处窗台上那几头晒太阳的幽灵都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心底飞快的跑过一群羊驼驼。

    然而对面的吉普赛女巫并没有注意到男生稍显夸张的声音。她披着宽大的红色披肩,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工具书,似乎刚刚回过神来。

    “这不是巧合。”伊莲娜将耳边的长发向耳后撩了撩,露出白皙的脖颈,忽闪着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公费生,非常认真的说道:“我在等你。”

    也许因为疲惫,她的声音虽然仍旧动听,却显得有些沙哑。脸色与往日相比也苍白了许多。不知是扑了太多粉底,还是许久没有见太阳的缘故。她的眼睛周围涂了浓重的眼影,给人一种非常沮丧、非常颓废的感觉。

    这让郑清心底深处一瞬间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以至于他甚至没有因为女巫刚刚的回答而暗地里沾沾自喜。

    “出什么事了?”他向前走了一步,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急切的询问道:“我注意到你最近一直没有按时来上课……是女巫团的原因吗?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他的态度很真诚。

    这让女巫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光彩。

    “我一直还没来得及祝贺你获得梅林勋章的荣誉呢。”伊莲娜避开郑清的问题,展颜一笑,用轻快的口吻说道:“也许我们可以挑个时间吃顿便饭……我请你的,作为补偿。”

    话题转进太快,变化幅度太大,让郑清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一秒钟之前他还满心愁绪,不知伊莲娜有什么麻烦,自己能否帮得上忙;一秒钟之后,吉普赛女巫便满脸笑容的请自己吃饭。

    她请吃饭?!

    这是约会吗?

    地点在哪里,需不需要去买一件礼服?

    哦,还有那条裙子,那条裙子终于能送出去了!

    郑清脑子里立刻充斥了两人对坐在小包厢里的画面:五颜六色的灯火虫挂在藤蔓间一闪一闪的,调皮的小精灵们拎着花篮在头顶撒着花瓣、花精子弹着古琴在一旁伴奏,然后是各种粉红色的画面。

    正如鲁迅先生所言,完全刹不住车。

    “约会吗?”郑清不由自主的把脑海里想的这个词说了出来,然后他打了一个激灵,立刻醒悟,脸色涨红的弥补道:“我是说,哪里需要你请客……按照惯例,也应该我请客的。”

    伊莲娜似乎很喜欢看他这种窘迫的表情,笑眯眯的站在旁边。

    “你刚才说在等我,有什么事吗?”挣扎半天,郑清终于拽住了一根绳索,把自己从令人窒息的环境中拯救了出来。

    他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脸色也很快恢复了正常。

    然后他注意到女巫怀里抱着的工具书。

    《符文构造原理》《符语大全》《辞源》《古文新义》等等。

    几乎全都是比较高深的符箓学领域的研究用书籍。

    “是符箓学方面的事情吗?”年轻的公费生福至心灵,抢先问出了这个问题。

    伊莲娜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不是吗?”郑清注意到她的脸色,显得有些沮丧,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以为……”

    “你不需要道歉。”伊莲娜轻轻说道:“你并没有说错……我找你,的确是有符箓学方面的问题需要解答。”

    说着,她没等年轻的公费生说话,便径直从坤包里抽出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有些古老,黑色的封皮上粘了许多油腻腻的痕迹,看上去仿佛某种生物的血液。

    伊莲娜翻的飞快,但郑清仍旧留意到了纸页间闪过的那些高深的符文图像。绝大部分符文似乎都经过耐心的解析,在旁边标注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女巫将笔记几乎翻到了最后几页。

    然后她指着一张空白页上,一道用铅笔勾勒出的粗糙符箓,急切的询问:“这道符,你能认出来它是什么意思……或者它的原形是什么吗?”

    郑清伸出手,想要拿近一些,却不料伊莲娜仿佛被电击了一样,飞快的把笔记本缩了回去。

    郑清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伊莲娜脸上也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但郑清很快反应过来,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用毛笔勾勒出那道符箓的痕迹。

    “这道符看上去非常复杂……一时半会儿我没有思路。”年轻的公费生用抱歉的口吻说道:“如果不介意,我晚一些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麻烦了,”伊莲娜试着用轻快的口吻来道谢。

    很显然,这种行为并不能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但不论如何,郑清都必须表现出一个男生应该有的智慧:“这是我的荣幸!”

    走廊的拐角处出现几位同班学生的身影,他们好奇的打量着年轻的男巫与女巫,互相咬着耳朵,窃窃私语的说着什么。

    伊莲娜飞快的收起笔记本,越过年轻的男巫,小声说道:

    “关于吃饭的事情……我下课再来找你。”



    女巫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给了年轻公费生莫大的想象空间。

    以至于他一整节魔咒课上都表现的异常亢奋。

    姚教授不得不三番五次忽略他高高举起的胳膊,以便把赚取课堂上零星学分的机会留给那些更有需要的‘困难学生’。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郑清对萧笑等人的态度。

    整整一节课,他都刻意忽略了来自那几个伙计的搭话,对他们想要弄清伊莲娜说了什么的想法置之不理。甚至萧笑折出用来传讯的纸青蛙也被年轻的公费生随手攥成一团,塞进了课桌抽屉的最深处。

    直到下课,几个男生齐刷刷的围到了他的桌前,郑清似乎才恍然大悟的抬起头,一脸好奇的问道:

    “你们怎么还在教室?我记得胖子你不是要去跟着主编采风吗?还有你,红脸儿,你不是要接受你哥的特训吗?还有你……”

    “书山馆晚上闭馆前才需要整理书架,我记错时间了。”萧大博士抱着他的黑色笔记本,理直气壮的扶了扶眼镜。

    这个回答顿时把郑清剩下的话给噎了回去。

    “当时我只想着机会难得,想给你们一次独处的机会。”张季信一脸严肃的锤了锤胸口:“在我看来,这就是最大的义气!”

    “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辛胖子面色沉痛的看着郑清,诚恳的说道:“我们不应该把你丢下一个人……我们应该站在你的身后,充当你最坚实的后盾!”

    郑清的表情略微缓和了一些。

    虽然他仍旧觉得胖子的表述有些古怪,但几个人诚恳的态度让他忽略了心底的那点不安。

    “当然,也不能说你们的做法不对。”郑清一边低头整理自己的书本笔墨,一边拖着长长的音调满意的哼道:“只不过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们走之前应该跟我打声招呼的,不能一声不吭撒腿就跑……下不为例啊!”

    旁边响起了整齐的回答声。

    如果年轻的公费生此刻抬起头,看到满口称是的几个家伙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一定会把自己刚刚原谅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一起塞回肚子里去。

    这样也许有机会能够避免接下来险些把他烧着了的尴尬气氛。

    ……

    大部分时候,学生们总会在下课之后尽可能快的离开教室,奔向他们小确幸的自由世界。

    天文08-1班的大一新生们也不例外。

    在老姚的后脚跟刚刚离开教室门一秒钟,汹涌的人流便从简笔画小人的面前挤过,试图更快一点的拥抱自由。

    短短几分钟,教室里便重新变得空荡荡了。

    只留下心怀鬼胎的年轻公费生,以及他周围几个赌咒发誓不会随便跑路的伙计。

    事实上,郑清此刻反而希望面前几个碍眼的家伙快点消失。但几分钟前他刚刚抱怨了别人不讲义气,现在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立场再次驱逐他们。

    “嗨,美女!好久不见!”辛胖子夸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终结了年轻公费生心底的各种矛盾想法。

    郑清急急忙忙的抬起头。

    伊莲娜施施然站在几人面前。

    那条红色的披肩被她折了几下,斜斜的搭在肩头,配出了一副慵懒的气质;她的怀里仍旧抱着那几本厚厚的工具书,以前永远不离手的塔罗牌却早已不知去向。

    “打扰了。”伊莲娜眨眨眼,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你们是在开会吗?”

    也许在魔咒课上得到了充足的休息,年轻女巫的精神显得比之前好了许多,声音也摆脱了沙哑低沉,重新变得悦耳动听起来。

    “没有,没有……”郑清干笑着,用力推了一把面前的胖子,强调道:“他们几个有事,正打算离开呢。”

    “你们有事吗?”辛胖子一脸茫然的看着其他两人。

    萧笑与张季信齐刷刷的摇着头。

    郑清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你们不是要去社联办公室的吗?”郑清稍稍加重了语气,用不善的目光打量着面前几个家伙。

    然而没有一个人动身。

    他们甚至假装没有看到郑清警告的眼神。

    这让年轻巫师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还没等他摸到头绪,辛胖子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如坐蒸笼。

    “小清清,你不是天天念叨伊莲大美女么,怎么今天人站在这里你就不吭声了?”胖子抱着胳膊,一本正经的瞅着年轻的公费生。

    “什…什…什么天天念叨。”郑清仿佛炸毛的猫一样跳起来。他感到了某种隐私被揭露的窘迫,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

    “比如清晨起来给为某人朗诵雪莱的情诗。”萧笑试着提醒道,似乎想要唤起年轻巫师早衰的记忆力。

    “还有坐在图书馆为某人发呆一个下午。”张季信不疾不徐的补充道。

    “我听说你四处打听伊莲的生日……她现在正好在这里,你问她就很方便嘛。”辛胖子一把揽住年轻公费生的肩膀,笑嘻嘻的看向伊莲娜。

    “他连礼物都买好了。”萧笑扶了扶眼镜,非常诚恳的对女巫解释道。

    “哦,对了,他前段时间还一直找人学跳舞,”张季信一巴掌拍在腿上,似乎为自己漏掉这么重要的事情而懊恼:“我记得他说过无数次,要在校猎会的舞会上邀请你当舞伴的。”

    郑清目瞪口呆。

    这些家伙说的事情,有一半他都没有干过!

    但这些谎言如此真实,尤其是在三张不同的嘴里反复加工之后,更像是板上钉钉,确凿无疑了。

    “闭…闭嘴!”年轻的公费生满头大汗,试图制止几个男生毫无顾忌的举动。

    但收效甚微。

    直到几个混蛋把乱七八糟的事情抖的差不多了,才稍微消停下来。

    “噢,对了,我还有去书山馆整理书架。”萧笑眼看‘帮忙’结束,立刻重新祭起‘义工遁’,对伊莲娜抱歉一声后,抬腿就走。

    “我也要去特训了。”张季信嘿嘿嘿的跟在他身后。

    “小清清,加油哦!”辛胖子扭着屁股拉开与郑清的距离,做了一个‘我看好你’的手势:“我们听你的好消息……”

    郑清眼前一黑,恨不得冲上去把这头肥猪剁成肉馅。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什…什…什么?”

    郑清机械的转过身,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大脑早在几分钟前就开始了疯狂的转动。

    他在心底第一百次祈祷诸天神佛,希望谁能拯救他脱离这令人尴尬气氛。年轻的公费生甚至在内心深处向门后那只简笔画小人祈祷——哪怕它尖叫一声也好啊!

    但教室里一片安静。

    就连打扫卫生的小精灵们都踮起脚尖,把翅膀紧紧裹在身上,似乎生怕惊扰到屋角的两个年轻巫师。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伊莲娜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她一手揽着那堆工具书,另一手则揪住了自己的一簇长发,绕啊绕,将发梢绕出一个又一个圆圈。

    “你真的天天念叨我的名字?”吉普赛女巫笑眯眯的追问道:“你念叨我的名字……是在对我下咒吗?”

    “嘿嘿,啊?”郑清傻笑了一下,然后一愣,慌忙摆手:“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呀……”伊莲娜嘴角一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真的啊。”

    “不,不是的。”郑清再次摇头,想要否认女巫的某些错误感觉,但又想让她知道点什么,一时无法,急的满头大汗:“我是说……意思是对的。”

    “对的?”伊莲娜恍然大悟般:“那么,你就是在对我下咒了?”

    “没有,绝对不是这个意思。”面对着一团乱麻的解释,郑清简直有些绝望了。热血不断向头顶涌去,年轻的公费生感觉自己的脑浆已经沸腾了:“我是说,他们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对的……但我没有给你下咒,绝对不会……我只不过是在空闲的时候念叨了一下。”

    这番话说完,郑清终于感觉捋清了一些头绪。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真的没有对你下咒。”男生又强调了一遍。

    “哦。”

    “那些家伙就爱大惊小怪。”

    “这样啊。”

    “对啊,嘿嘿。”

    谈话似乎终于显得比较轻松了。

    郑清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但随着两个人齐刷刷闭嘴,教室里重新陷入令人不安的沉默中。

    “你刚刚提到要去社联开会……”伊莲娜抬起头问道。

    “你之前让我分析的那道符箓……”几乎同时,郑清也试着用另一个问题打破场间的沉默。

    两人相视,一笑。

    气氛愈发轻松了许多。

    “你先说,”郑清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语气也流畅了许多:“女生优先。”

    伊莲娜微微一笑,并没有拒绝。

    “我是对你们之前讨论的话题有点兴趣,”吉普赛女巫歪着头,忽闪着大眼睛,露出一丝好奇的表情:“你们是在组建一个新社团吗?”

    “对,宥罪骑士团!”这个话题显然勾起了郑清某种表达的欲望,他兴致勃勃的向女巫介绍着新社团名字的由来、成员组成、以及组建的原因,滔滔不绝。

    直到女巫蹙着眉,小心的把怀里抱着的工具书换了一个胳膊,年轻的公费生才恋恋不舍的总结道:“……总之,我们会努力把它建设成第一大学一流的精品社团!”

    “真厉害!”伊莲娜夸赞了一句,然后迟疑的问道:“……这么说,你们打算参加今年的校猎会?但是我记得,似乎只有在学校获得排名的猎队才能参加……”

    “新人赛,”郑清晃着指头纠正道:“是校猎会的周边衍生赛事……属于第一大学新生们的猎赛。与老生们的正规猎赛完全不同……出现在新人赛中的妖魔也都是实验室里量产的熟妖,风险很低。”

    “这样啊,”伊莲娜显然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鼓鼓的胸口,露出一丝释然:“不论怎么样,安全第一……嗯,上课前跟你提的那件事,如果你有时间,我们可以周日下午去贝塔镇步行街,那里有许多不错的小店。”

    话题变的有些突兀。

    年轻的公费生愣了愣神,才跟上女巫的节奏。

    “没问题!”他飞快的回答道:“我周末一向很闲的。”

    “比如躺在校医院睡觉?”吉普赛女巫偏着头,俏皮的看了他一眼。

    这让郑清多少有点尴尬。

    “那是意外。”他小声辩解着,然后立刻追问道:“那么具体……”

    “老时间,老地方。”女巫打了一个响指,确定道:“我们可以先在图书馆研究一阵子那道符箓,然后下午再去步行街吃晚饭……”

    “好好好…”郑清连连点头,全无异议。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伊莲娜将下滑的披肩重新搭上肩头,把怀里的工具书抱的更紧了一些,转过身,迟疑道:“那,我先……”

    “哦。”郑清茫然的答道,心底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哦。”伊莲娜终于转过身,慢慢的,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很快便走到教室门口。

    两个人的距离已经隔了一间教室那么远了。

    “嗨,伊莲。”郑清忽然感觉一股热血涌上头顶,感到再不说点什么自己肯定会被憋爆掉的,索性彻底放开的喊道:“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伊莲娜回过头,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

    “没关系,”她也喊道:“我朋友都是这么叫我的!”

    “你想不想……”郑清举起手,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还没想好要干什么,只是单纯想再跟她说句话。

    “想什么?”伊莲娜已经重新转过身。她把那几本工具书放在第一排的课桌上,双手撑着桌板,探着身子向教室后排看去。

    “我是说,你想不想……”郑清又一次成功把自己的脸憋红。

    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原本就没有太多急智的他,并不适合做这种烧脑的事情。

    伊莲娜扬着头,咬着嘴唇,高跟长靴跺着脚下的大理石地板,发出咚咚的声音,好像战鼓一样。

    “我不知道,我是说,你知不知道……”郑清看着她明亮的大眼睛,似乎又嗅到了空气中那抹馥郁的芬芳,心思愈发迷糊。

    “什么?”伊莲娜似乎也有些气馁。

    “那个,就是,我是说,呵呵。”郑清已经有种自杀的冲动了。

    “呵…”伊莲娜扶着额,也有些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对,就是校猎会……猎月,不是有猎舞会吗?”郑清满头大汗,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想不想……”

    “好的!”伊莲娜重重吐了口气,眉眼弯弯,笑道:“就这么说定了!”

    “啊?”郑清大脑顿时当机。

    虽然他隐约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女巫刚刚的反应。

    “张季信之前已经说过了……”伊莲娜耸耸肩,做了个鬼脸:“既然我还没有被预约出去……那么按照先来后到的原则……”

    郑清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他感到头顶的血液开始回流,让人有点分不清幸福的感觉与眩晕的感觉有什么区别。

    仿佛整个人要飞起来似的。

    “到时候再联系!”伊莲娜重新抱起课桌上的工具书,转过身,潇洒的甩了一下自己酒红色的大波浪。

    “哦。”郑清呆呆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女巫似有所感,重新转过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举起右手,伸出拇指与小指,做了一个纸鹤的手势,同时张开嘴说了什么。

    年轻的公费生用力点着头,心底被激动与兴奋充斥,举起手用力挥了挥。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拐角。

    转身,离去,郑清感到内心的雀跃,伊莲娜有些沙哑的声音一直回荡在他的耳畔,让他觉得必须做点什么。

    翻开课桌上的法书,想起老姚这节课的内容,他轻声吟道:

    “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

    暗红色的火焰缭绕着,两个身影随着咒语从火焰中浮现。

    一个袭白色长衣,头顶长长的牛角高冠,整张脸都隐藏在宽宽的帽檐下,一双手拢在袖子里,身前漂浮着一卷古书、一杆毛笔。另一个一身黑色短打,脸上挂着一个黑色的马脸面具,脖颈间缠绕了粗大的黑色铁链,手中握着短小的拐刀。

    郑清看着两个虚影,慢慢将手探去。

    “啪!”仿佛气泡破灭的声音,两个虚影眨眼间消失在空地上。

    “这就是我的元辰么。”郑清心底的雀跃似乎随着这个咒语消失一空了,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真是不讨人喜欢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