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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清原本计划着把小白猫送到凡尔纳老人那间小屋前。

    毕竟现在大半夜的,一只身高不盈尺的小猫在校园里乱逛,很容易出事情的。而老校工在湖边的那座小木屋,可以称得上是整片区域最安全的地方了。

    虽然在心底猜测这只小猫有可能是蒋玉变形之后的模样,但这件事毕竟没有实锤,所以年轻的公费生少有的长了一点心眼,一路上并没有多言语——如果这只小猫是蒋家女巫还好,倘若不是蒋玉,而自己又热热闹闹的抖落出一大堆事情,那麻烦就大了。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将小猫送回女生宿舍。但是一方面,第一大学的女生宿舍外各种奇奇怪怪的‘驱逐与防御性魔法’数不胜数,虽然自己只是一只公猫,但郑清并不确定自己到了那里之后会不会被雷劈;另一方面,他也不敢确定这只小猫是不是蒋玉,甚至他都不能确定这只小猫到底是不是一只‘母猫’——从头到尾,小猫的尾巴都紧紧夹在两腿间,而黑猫又不好意思真的用爪子去拨弄它后面。

    只能说,趋吉避凶的能力还是蛮重要的。

    郑清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把它撂到老校工的小屋子前是最安全的。横竖那里还有条老狗,听凡尔纳老人说,五月大人平素最喜欢追打湖里的河童,时不时还从草丛深处捞几条赤链蛇打打牙祭。如此,想必保证一只小猫的安全,应该是再简单不过了。

    计划很稳妥,唯一的问题在于,小白猫并没有配合郑清的打算。

    只不过在湖边的小树林里钻了几步,还没来得及收回身形,小白猫就忽的一下从大猫的脑袋顶蹦到了旁边的树枝间,等大黑猫回过神,小白猫已经三窜两跳的,顺着林间密密麻麻的枝桠就蹦的没影儿了。

    重新缩回一尺高低,郑清仰着脑袋,看着头顶黑黢黢的枝桠,半晌无语,只觉得自己爪子有点发痒。

    礼貌呢?!

    自己把它从一群大恶人手中救了下来,就算不会说话,喵喵叫两声,用眼神道个谢总该可以的吧!就算不道谢,离开前打声招呼也是应该的吧!

    横竖自己还给它当了半天坐骑呢!

    把耳朵平平的向两侧扯了扯,黑猫刚刚因为吓唬几位巡逻队员而生出的愉悦感顿时烟消云散,平白多了几分不满。

    那个小家伙一定不是蒋玉变的……说不定是李萌那丫头偷喝了蒋玉的变形药水!小黑猫满腹牢骚,坚决不肯承认平日里那位温和有礼的女巫会变成这样的猫。

    抬头看看天色,月亮已经落在了不远处的房檐上方。夜色愈深,周围的气氛也越来越安静。前半夜还有些许动静的小虫子、小动物们,此刻也都吃饱喝足,开始休眠。

    似乎只是很短的时间,四周便陷入了万籁俱寂的氛围中了。

    估摸着自己出来时间已经很长了,黑猫最终放弃了继续去那株橡木下的老鼠洞前蹲守的想法,再次回头看了看小白猫离去的方向,甩甩尾巴,溜溜达达的开始往回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能说话、可以变大小了,这一次变成猫之后,郑清感觉比上一次的乐趣更多了几分——更重要的是,这一次,他‘身为人的意识’似乎更强烈了一些,能够清晰分辨出猫的某些本能,并且强行克制。

    最起码,郑清确认这一次转回人身之后,他不需要在盥洗间里呆一个晚上,把自己的肠胃牙齿从里到外的洗刷一遍了。

    从这些角度来看,这种特殊的变形状态更令人满意。

    ……

    ……

    湖畔那只小白猫的身份问题,困扰了郑清一整个周末——周五半夜回去,一直到周六上午补觉的这段时间,年轻的公费生在自己的六柱床里做了一个又一个噩梦。

    他梦到蒋玉变成小猫之后被一群头戴白色尖帽,只露着一双眼睛的怪人捉走,架到柴堆上,先扣掉眼珠,后用火烧她。而他则化身千丈巨猫,从天而降,一巴掌打灭火堆,再一巴掌打飞那些怪人,低下头后,却被小白猫一脚踹进旁边的临钟湖里!

    “扑通!”

    年轻的公费生挣扎着,从床铺上掉了下来,摔了个四仰八叉。

    “这是魇着了?”萧笑坐在书桌前,正就着外面的天光读书做笔记,听到郑清的惨叫之后,抬头瞟了一眼,懒洋洋的问了一句。

    郑清迷迷糊糊的坐起身,身上裹着被子,背上的汗毛依然炸起着。

    虽然那些怪人的模样看不清,但小白猫黑洞洞的眼眶中淌着鲜红血液的模样,却清晰的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以至于醒来半天,他的身上还在冒着冷汗。

    这个梦境如此真实,以至于年轻的公费生意识稍稍清醒一点之后,都没来得及搭理萧大博士,便第一时间抽出信纸给蒋玉写信——基于某种直觉,他试图劝告蒋玉放弃之前那个胆大包天的计划,用更稳妥的办法寻找凶手。

    但当他把纸鹤折好纸鹤,又犹豫起来。

    一方面,因为一个没头没尾的噩梦,就去搅扰别人计划了许久的事情,似乎有点过于儿戏了。尤其是当郑清越来越清醒,意识真正开始在大脑里上班之后,再看他写的那封信,就越觉得滑稽。

    另一方面,虽然他与蒋玉关系不错,但终究有些距离。

    尤其是不久之前,他刚刚与吉普赛女巫之间取得了某种进展。如果在这个时候还三心二意,倘若外面传出什么流言蜚语,糟心的就不止一个人了——不是自夸,郑清觉得自己在这座大学横竖也算‘有点名气’了,有必要注意一下形象。

    毕竟他不止一次见识过‘流言蜚语’的威力。

    众人的言语救过人,也杀过人,还毁过不止一个人。

    就这样,在劝与不劝之间,年轻的公费生踌躇了一整天。就连周六晚上巡逻的时候,郑清脑子里都在想这件事——他甚至忘了去那株橡木底下掏掏那个老鼠洞,找找那只穿衣服的大老鼠——直到周日晚上班级例会之前,萧笑提醒他记得向老姚咨询‘变形事故’的时候,年轻的公费生终于回过神。

    确实,与蒋玉那件事相比,他身上的麻烦似乎一点也不小。



    魔法是一项传承非常严谨的技艺。◢随*梦◢小*.lā

    尤其是在涉及人体变形方面的魔法上面,相关的规范与要求更是达到了苛刻的程度。比如初次接触变形魔法的巫师,需要签署相关沉默协议、以及数十份涉及授权书,需要备份留存相关体表细胞、留存相关血液,还需要在巫师联盟的相关备案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此外除了部分情况特殊的巫师,任何练习变形术的巫师,都需要将自己变形后的形态进行报备——这一方面是为了监督这些掌握变形术的巫师是否认真履行了承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他们。

    毕竟在正常情况下,当巫师变形之后,都会变成毫无魔力的普通小动物。将自己的名字与形态备案后,在巫师联盟划定的安全区域内,这些变形后的巫师们的安全就可以得到极大的保障。

    当然,这只是针对‘正常’状态下的巫师。

    第二次变形之后,郑清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突破’巫师联盟的限制了——比如不需要在变形前进行安全区域的报备,也不需要随时随地做好签署一大沓文件的准备——这意味着只需要一小支变形药水,他随时随地都可以变形。

    从个人与便捷方面考虑,这确实是一个不小的突破。

    但是从安全的角度来说,这个‘突破’却又值得商榷。这里的‘安全’并不单纯指郑清变成黑猫之后的安全。毕竟作为一个可以随时变大变小,能爬树能跑路的猫咪来说,大部分时候,校园里都没有什么生物能够对他造成威胁了。

    这里的‘安全’,主要是指‘魔法变形过程’中的安全。

    作为一个传承了标准变形术的巫师,在没有接触任何特殊变形技巧、使用标准变形药剂的情况下,郑清变成的黑猫竟然拥有了魔力!

    这简直是对整个巫师界的嘲讽——截止目前,所有巫师联盟内部刊发的有关变形术的书籍中,都会提到‘蒙代尔悖论’。这道法则可以说是所有巫师练习变形术的‘认识论指南’。

    而现在,一个入学不足半年,连注册巫师证书都没拿到的小巫师,竟然突破了这道法则。

    这不见得是一个好事情。

    所以,郑清的当务之急,是找教授们咨询这件事,询问他的这种异常状态会不会导致某些可怕的后果——最起码不能像某位曾经肆无忌惮使用占卜师的老巫师一样,被庞大的因果之力扯碎在时间长河之中。

    ……

    因为周六晚上还有巡逻任务,而周日下午还需要补之前落下的作业,所以一直到周日晚上的班级例会上,郑清才找到合适的机会向老姚请教这个问题。

    也许是因为猎月刚刚结束,前两天又是下元节,琐碎事情比较多的缘故,今天的班级例会,老姚来的格外早。当郑清提前半个小时来的教学楼东0的时候,老姚已经坐在教室的讲桌前,正在翻阅某些文件。

    提早来到教室的学生们都是满脸沮丧——走是肯定不能走了,来都来了,如果再走,岂不是打讲桌后那位教授的脸!但呆在教室里,气氛又过于沉闷了。

    原本周日例会前的这段时间,是同学们交流两天里发生的各种八卦、小道消息的时候。而现在,有了讲台上那尊大神的存在,大家也只有拿出各自的教科书,闷头写写作业了。

    所以,当郑清走上讲台,小声向老姚咨询问题的时候,讲台下悄无声息的竖起了一片耳朵。

    听到郑清想咨询的问题之后,老姚抬起胳膊,先做了一个手势。

    “你等等,”他从拾起搁在讲桌边缘的那根烟斗,在桌子上磕了磕。一蓬烟灰从烟斗里迸了出来,洋洋洒洒落在了郑清身后。

    这些烟灰仿佛构筑了一张宽大的幕布,不仅遮挡了身后教室里那些探寻的目光,还阻挡了身后那些窃窃私语声——郑清有理由相信,这些烟灰构筑的结界能够保证他说的话只有老姚一个人听见。

    很快,姚教授的说辞也印证了这一点。

    “……现在安静一点了,你可以把刚刚要问的问题再详细描述一下了。”老姚把烟斗塞进嘴里,身子向后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资深。

    许是注意到年轻公费生不安的表情,教授温和的补充道:“……只是一个用来聊天的简单结界,可以保证我们交流的时候不会影响到其他人。我想,你要问我的问题,应该也不想被其他人听到吧。”

    郑清连连点头。

    然后他犹豫着,慢慢组织着语言,将自己前几天变形后的遭遇向教授如实描述了一遍。

    “你是说,你在使用变形药剂之后,变成的黑猫拥有魔力?”老姚提炼着郑清的中心意思,颇感兴趣的坐直了身子,把头向郑清这边凑了凑。

    一股浓郁的烟气顿时涌入郑清的鼻腔,令他有种非常强烈的想打喷嚏的冲动。

    “唔,是的。”年轻的公费生含糊的点着头,不动声色的向后挪了一小步。

    “稀奇。”教授简短的评价着,把烟斗从嘴巴里拿了下来,思忖片刻,忽然抬头问道:“你刚刚说,这次变形使用的是标准药剂……是从李教授那里领到的吗?”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私自使用变形药水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无法令人视而不见的‘瑕疵’。理论上,这种行为已经违反了第一大学的相关管理条例。

    虽然知道向教授咨询的时候,可能会触及这个问题,但郑清仍旧抱了那不足百分之一的希望——万一教授没有注意到这点呢?

    很可惜,老姚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这件事。

    “药水是贝塔镇买的,”郑清硬着头皮,解释道:“之前帮了朋友,然后他送了一份变形药水,是菲兹尔魔法药剂公司生产的标准药剂……我这里还有它的合格证书。”

    说着,年轻的公费生飞快的从灰布袋里摸出那盒变形药水携带的说明书、合格证等材料,交给面前的教授。

    教授饶有深意的瞅了他一眼,接过了那些材料。



    菲兹尔魔法药剂公司是巫师世界最大的药剂生产商。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家公司生产的药剂身上天然就加盖了‘合格’的戳子。所以,郑清在向老姚提交药剂说明书等材料的时候,格外强调了这点,言外之意是他用的药剂很安全,不用考虑这方面的因素。

    老姚挑了挑眉毛,不可置否的点点头,并没有立刻对郑清使用的药剂的安全性加以评论。

    “具体的效果,需要在实验室验证后出具报告才能看出来。”姚教授接过那些材料,耷拉着眼皮扫了一眼,随手将材料放在一边,重新抬起头看向郑清:“不过,既然是菲兹尔的东西,那么很大概率不是药剂方面的问题了……当然,并不排除真的有药剂失效出现异常。”

    这番评论兼顾了各种可能性,令年轻的公费生连连点头。

    但教授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

    “你之前用过的安瓿瓶还在吗?我带去老李的实验室,试着提取一下里面的残留物,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老姚随口问道:“包括其他的变形药剂……按照菲兹尔的传统,不大会论支出售这种药剂的,你还有几支?都拿来检查一下吧。”

    郑清摸了摸自己的灰布袋,心底立刻哀嚎了起来。

    原本以为老姚知道他使用外来药剂后,顶多敲打他一番,最多扣几个学分就是了。没想到,教授竟然有没收这些药剂的想法——这可不是一粒两粒金豆子,而是一把一把的玉币啊!

    “其他,其他药剂在,在宿舍里。”郑清磕磕巴巴的说着瞎话,两颊涨的通红。

    他并不是说慌的好手。

    很显然,教授也注意到了这点,无奈的笑了笑。

    “那你回头找到以后再给我。”老姚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郑清紧紧攥在手里的灰布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学校总不至于贪墨你这点东西……这跟你违反学校纪律受到的惩罚不会混为一谈的。一码归一码。”

    年轻的公费生听着这番话,感觉自己头上都在冒热气了。

    好在老姚没有揪着他的这点尴尬继续唠叨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重新提及郑清‘异常变形’这件事来:“……至于你这次变形后出现的状况,也许我有点思路。”

    郑清蓦然抬起头来,惊讶的看向老姚。

    虽然知道向教授咨询有很大可能得到满意的答复,但这终究是一个概率问题。而且,按照萧笑之前的猜测,也许教授们需要详细调查一番后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而不像现在,郑清刚刚把问题提出来,老姚就表示自己有思路了——结论给出的太快,以至于年轻的巫师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教授是不是在敷衍自己。

    “你刚刚说,你变形后的形态还是只黑猫,但是可以变大变小,而且还能说话,对不对。”老姚咬着烟斗,鼻子里喷出两股软趴趴的白色烟雾,重复完郑清之前的描述后,顿了顿,提示道:“大黑猫,会说话……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郑清瞅着教授鼻孔里喷出的两缕烟气,仿佛两条长须一般缓缓向后拂动,像极了一条浮出水面的鲤鱼精,以至于他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老姚的问题。

    直到教授第二遍提醒,年轻的公费生才回过神,呆了呆,立刻回答道:“我在新生赛上遇到的那头大黑猫?”

    “准确说,是从你身上跑出去的那只大黑猫。”老姚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补充道:“或者,你应该也知道,那只黑猫跟你之前逃走的某条影子有着或多或多的关系……”

    “这跟我的变形术有什么关系。”郑清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有种理不清逻辑的感觉:“难道说因为那只黑猫的影响,所以我以后变成的黑猫都能变大变小,而且还能说话了?这不符合逻辑!我是说,这不符合‘蒙代尔悖论’的规律!”

    “规律?谁的规律?”老姚并没有因为年轻巫师略显失礼的质疑而生气,反而顺着郑清的思路饶有兴趣的反问了一句。

    郑清愣了愣,立刻回答道:“当然是实践与事实所证明的,反应魔法在一定条件下发展变化的客观规律啊……既然是定律、是法则,那就意味着它属于不可变更的真理!”

    “真理。”老姚咀嚼着这个词,许久,才感慨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万世不易的规定,自然也不会有永不变更的真理……就像你说的,所谓法则,需要在‘一定条件’下才是真理。”

    “难道我之前变形的时候不是在‘一定条件’下吗?”郑清有些茫然,他觉得不论是使用药剂还是其他方面,都严格遵循了教授们之前的指点,不应该存在违规的地方。

    “确实如此,”老姚点点头:“不过这恰好说明‘法则被打破了’,而不是否定了法则的正确性。”

    这个逻辑有点复杂,郑清皱着眉,思考了半天,仍旧有点不太理解。

    “法则也能打破吗?”他最终选择了一个可以稍微领会的疑惑重新提了出来。

    “当然可以!”老姚呼啦啦的发出响亮笑声,把周围的烟灰结界震的瑟瑟发抖,而他则笑的眼睛都眯起了,几乎成了一条缝:“世界都能毁灭,法则又有什么不能被打破的呢?”

    很好,很强大。

    这个解释颇有一言不合就掀桌的无赖气概。

    年轻的公费生腹诽着,小心翼翼的追问道:“那您觉得,我这个事情,是什么缘故呢?”

    “无他,禁咒耳。”老姚随手给了年轻巫师一个吓死人的答案,却仍旧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解释道:“据我所知,目前巫师界能够改变法则的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禁咒。”

    “而你的影子,也许,曾经在某个维度,接触过禁咒。”

    “作为巫师世界最高深、最奥妙的魔法,禁咒拥有比模因更深刻的影响力……如果你的影子曾经接触过那样的存在,那么你被你的影子感染,稍微具备一点‘禁咒的特质’,就算不上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禁咒,一个令人熟悉而又陌生的名词。

    说它熟悉,是因为但凡对巫师近现代史稍有了解的人,都会听说过这个名词,听说过它那恐怖而无解的威力,听说过这道魔法阻止了巫师与妖魔们爆发新的世界大战——按照郑清的理解,禁咒可以算得上是巫师世界的‘核武器’,为这个命运多舛的世界维持着一种恐怖的平衡。

    说它陌生,是因为绝大多数巫师对禁咒的了解都仅限于‘听说’。即便身处巫师世界力量中心的第一大学,在这里读书的年轻巫师们,也仅仅能从教授们讲课时透露的一星半点口风中揣摩那道咒语的威力——包括学校的图书馆、实验室等,绝大部分公共设施内的资料,都没有任何关于禁咒的详细介绍。

    人们只知道这种魔法是在维度派理论的基础上诞生的,应用了有关维度收敛的诸多原理。至于从什么地方入手,如何收敛,怎样控制咒语诞生过程中的庞大能量等更多细节性的内容,就让人抓瞎了。

    即便如此,巫师联盟仍旧千方百计控制着涉及禁咒的基础研究,任何未经允许的相关实验都会受到严厉的处罚——年轻的公费生仍旧清晰的记得,他在入校之前,与托马斯见面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份巫师报纸上的新闻,就是有关黯蓝古堡进行维度波动实验被处罚的消息。

    那篇豆腐块新闻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身为巫师联盟三大组成部分之一的月下议会,长久以来一直默默寻求能够掌握禁咒的能力,但直到现在,它们都没能掌握任何一道禁咒——它们甚至丝毫没有掩饰议会的这种渴望,在巫师世界广泛搜罗一切有关禁咒的信息。

    郑清非常确信,假如月下议会知道自己身上有关于禁咒的某些痕迹,不出一个星期,他就会被马修、或者弗里德曼、或者安德鲁等任何一个月下议会在第一大学的小崽子们打晕,捆着送到某个不见天日的地堡之中。

    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您是开玩笑的吧,”年轻的公费生哭丧着脸,表情扭曲的看向那位坐在讲桌后的姚院长,有种‘人在家中做,锅从天上来’的感觉。

    “或许吧。”姚教授笑眯眯的瞅着郑清,重新把烟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回答道:“我刚刚也说了,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放心,这件事,其他人是不会知道的。”

    说着,他还很大气的挥了挥胳膊,向年轻的巫师展示笼罩在他们两个人周围的那道烟灰结界。这个举动令郑清稍稍安心了一点点。

    “我宁肯自己也不知道。”郑清嘟囔着,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老姚吧嗒吧嗒的喷出一股浓郁的烟气,复又用鼻子吸回肚子里,反复循环了几圈,才眨着小眼睛,说道:“总之……有关你异常变形的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虽然刚刚我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解释,但那只是一个脑洞,算不得数……”

    “这个脑洞一点也不有趣。”年轻的公费生垂着眼皮,一边腹诽着,一边默默盯着自己的鼻尖,努力集中注意力,捕捉教授说出的每个字。

    “……明天上课之前,把你上次变形使用的残留药剂、还有封装完整的药剂、以及使用过程拟一份报告,交到我手里。稍晚一些,我会找药剂学的几位教授沟通一下,帮你看看这部分有没有什么异常。”

    郑清连连点头答应着。

    今天是周日,明天周一,上午那节课恰好是老姚的魔咒课——也就是说,今天班级例会之后,郑清还要抓紧时间滚回宿舍完成一份简单的说明报告。虽然老姚没有规定字数及内容,但因为这份报告涉及自己的健康与安全,由不得他不重视。

    “无论如何,学校都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开例会吧。”老姚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银色表壳的怀表,瞅了瞅时间,挥挥手,驱散周围的烟气结界,在郑清立刻之前,又补充了一句:“哦,还有。你这次使用变形药剂没有在易教授那里做报备吧……回头记得把相关备案材料再提交一遍。不要忘了。”

    郑清扯了扯嘴角,迎着台下一片疑惑的目光,讪讪的溜回自己的位置。

    ……

    ……

    从讲台下来之后,郑清就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没有听老姚评点最近一周的学习情况,没有听两位班长宣布期中考试的成绩,甚至没有注意到班级例会什么时候结束的。

    他满脑子都在盘旋着‘禁咒’‘禁咒’以及‘禁咒’这两个字眼。

    一想到自己与那种恐怖的玩意儿有了某处程度的牵扯,即便不考虑巫师世界某些闻风而动的‘邪恶势力’,单纯禁咒那可怕的威力,就让郑清不得不担心自己会不会哪天被莫名其妙炸成碎末——值得庆幸的是,截止目前,这种牵扯还只限于姚教授的猜测。

    即便如此,也对年轻的公费生造成了巨大的惊吓。

    坐在他旁边的萧笑显然注意到了郑清的异常表现,但却很明智的没有理会。直到在班级例会结束,班上同学开始陆陆续续离开教室的时候,而郑清依旧处于某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萧大博士忍不住,打断了年轻巫师的癔症。

    “你打算发呆发到什么时候?”萧笑用他那本厚重的笔记本在郑清背上重重拍了两下,微微提高声音:“还记得你要干什么吗?”

    “干什么,写报告?”郑清茫然的抬起头,看了博士一眼。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禁咒’以及‘异常变形事故’,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萧大博士的意思。

    萧笑翻了个白眼,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

    “报告什么时候都能写,但有的人现在错过了,你就只有明天才能见到了。”他意有所指的瞟了一眼教室前排的位置,加重语气:“你自己之前说过的,要找某些人,谈论某些事情……难道你忘了吗?”

    郑清顺着萧笑的目光向前看去,恰好看见蒋玉正揪着李萌的耳朵在严厉的说些什么,顿时恍然。

    “呀!差点忘了这回事!”年轻的公费生从自己的位子上一跃而起,仍不忘给萧大博士竖了个大拇指:“谢博士,回头请你吃包子!”



    正所谓,能够治愈不幸的,只有希望。?随{梦}小◢.1a

    因为有这样或那样微小但又很确定的希望,所以郑清渐渐能够对猎赛后出现的那些流言蜚语视若无睹,所以伊莲娜能够毫无畏惧的在下元节闯入阿尔法城堡,所以蒋玉能够坚持在图书馆查阅档案、甚至不惜利用变形术,只为抓获那个伤害小猫的恶徒。

    话虽如此,但在年轻的公费生看来,捉拿凶手并不一定要以身做饵——虽然这种方式给人感觉成功的概率更大一点——但其中的风险也更高。

    尤其是不久之前,郑清使用变形术之后出现了异况,更令他惴惴不安。

    虽然老姚猜测郑清使用变形术时的异状与他那条从实验室逃走的影子有关,但这终究只是猜测。在实验室的报告还没有正式出具之前,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都需要格外注意。

    比如他之前送给蒋玉的那份变形术笔记。

    那份笔记是他每周二接受易教授私人辅导的时候记录的,其中大部分内容都与变形术有关——包括变形术的基本原理与作用机制、常用变形技巧、变形时的相关禁忌、变形药水性状分析、不同药水的使用方式等等——对资深注册巫师,或者高年级精通变形术的巫师们来说,也许这份笔记还显得有些粗略与简易。

    但是对于刚刚入学不足半年的一年级新生们来说,这份笔记已经显得弥足珍贵了。

    尤其是笔记中还有许多郑清实践后补充的说明,类似‘变猫后遗症’‘服用药剂的口感’‘对变形后是否穿衣服的一点思考’等,更是教授在讲解变形术的时候没有详细涉及的部分,对初学变形术的巫师们来说是非常有趣的补充。

    鉴于蒋玉那个冒险的计划,原本郑清以为自己的这份小礼物是一个有益的补充。但随着他第二次变形时出现的异状,年轻的公费生随之不安起来。

    毕竟异况出现的缘由还没有查清楚,郑清也不知道那种异况是不是自己修炼变形术有误差导致出了岔子。

    所以,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也有责任提醒蒋玉,在练习变形术的时候需要更加谨慎一点。如果有可能,他更希望蒋玉放弃那个冒险的计划。

    ……

    例会结束后,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离开教室——老姚更是第一时间便抱着一堆作业本飘然离去——留下的人,大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热烈的议论着什么,弥补今天例会前因为老姚提前出现而缺失的那段时间。

    有人走,有人留,还有人则徘徊在走与留之间,不想留下,却又欲走不得。

    蒋玉大约就属于这种情况。

    看她的模样,已经把书本笔记等收拾妥当,随时可以离开教室了。但是由于某位小女巫不知又犯了什么错,让她被迫留在了原地,开启了‘教育模式’。

    “怎么,又在教育小萌啊。”年轻的公费生笑眯眯的凑上前去,斜倚在一张课桌旁,抱着胳膊,打量着眼圈泛红的小女巫,然后转头看向蒋玉,寒暄着。

    “她又没有写周记!如果今天不是我检查作业,老姚肯定会扣她学分的!”蒋玉气冲冲的看着李萌,向郑清小声抱怨了一句。

    “没写作业?”郑清不由挑了挑眉毛,悄悄冲小女巫竖起大拇指——他倒是也不想写那份无聊的作业,只不过他并没有一位当班长的表姐帮忙打掩护。

    况且,不写作业对学生来说,属于天然的‘政治不正确’,在蒋玉面前,他还是要保持一个公费生的形象,因而某人的行径必须要批判的“小萌,这可是你的不对了……”

    “你叫谁小萌!小萌也是你叫的?!你才小!你哪里都小!小肚鸡肠!小心眼!小眼睛!小不要脸!”虽然眼圈泛红,但小女巫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充满攻击性,听到郑清的调侃之后仿佛炸毛的刺猬一样蹦了起来。

    很好,她炸毛的时候似乎忘却了身后还站着一位大佬。

    很自然的,她又被自家表姐拎着耳朵收拾了一顿。

    郑清嘴角抽了抽,瞟了一下泪眼汪汪的小女巫,非常确定她肯定又在心底记了自己一笔。只不过现在他的主要目的不在小女巫身上,所以最终决定暂且不去头疼这件事,优先处理蒋玉那边的麻烦。

    “那件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尝试过变形了吗?”年轻的公费生试着用轻松的口吻说着,为了防止蒋玉没听懂,他还隐晦的提点了一下“笔记好用吗?要不要我帮忙?”

    蒋玉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眉眼弯弯,笑道“谢谢……那些资料给我的帮助很大。只不过我还没有开始正式练习变形术呢。”

    说话的时候,女巫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晚上保护过自己的那只大黑猫——虽然接触时间不长,而且没有更多交流,但她清晰的感觉到那只黑猫想要隐匿自身的。

    所以,只是在心底稍稍犹豫了片刻,年轻的女巫便决定忘记那件事,假装自己还没有练习变形术,同时婉拒了郑清的建议“我还没有开始练习那个魔法呢……如果有需要的话,一定会找你帮忙的。”

    言外之意,如果不需要,就不麻烦他了。

    站在一旁的李萌似乎已经忘记几分钟前被收拾的事情了。

    她悄悄瞄了一眼自家表姐,然后又瞅了瞅旁边的某男巫,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胸脯——她是知道自家表姐前两天已经变形过了,而且还在大半夜去外面溜达的好长时间。虽然不知道表姐为什么要骗那个臭小子,但能够与表姐站在一起,拥有某个小秘密,对她来说其他小问题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又瞅了一眼旁边的某男巫,眼神中自然而然流露出几分怜悯,几分窃喜,几分自豪。

    郑清当然不会注意到小女巫眼神中流露出的丰富内涵。不过他倒是听懂了蒋玉的言外之意,但他对另一件事更在意“你是说,你还没有练习过变形术?”

    年轻的公费生看上去表情有些惊异,表情古怪的重复了一遍“一次都没有完整练习过?”

    “没有。”既然已经决定撒谎,蒋玉后面的回答自然就坚定与流利了许多“我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再开始……怎么,有什么事情吗?”

    显然,她也注意到了年轻巫师的异常。

    “不不不,没有。”郑清含糊的摆摆手,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来找她的缘故。

    。



    郑清骚了搔后脑勺,眼神有些茫然。

    难道自己猜错了?周五晚上自己遇到的那只小白猫真的只是被谋杀的那只小猫的某个亲戚?而不是蒋玉变的?

    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缘故,郑清原本一直以为周五晚上,他在临钟湖畔救下来的那只小白猫是蒋玉变化的。所以,他刚刚起了话头,打算好好嘲笑一番女巫变形后那副弱弱的模样。同时为后面规劝女巫放弃她那危险的计划埋下伏笔。

    然而,蒋玉的回答却令他措手不及。许多已经在脑子里准备好的话语一时间落在了空处,令他顿时口拙起来。

    顿了顿,他又想向女巫提及自己那天晚上见过的小白猫,提醒她那个计划的风险所在。但转念一想,如果要谈及那只小猫,他将不得不提及自己变形的事情,或许还会提及那三个巡逻员,提及黑猫如何吓阻巡逻员,然后他又需要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变大小,说不定还会涉及老姚的猜测,等等。

    这么一想,年轻的公费生顿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劝阻女巫的打算。

    “……还没有开始练习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年轻的公费生似乎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语气也稍稍变得郑重了一些:“变形术到底是一种高深的魔法,虽然你辅助了变形药剂,但没有老师的引导,还是很容易出岔子的。”

    蒋玉笑吟吟的看着他,点点头,并没有应承什么。

    郑清略显尴尬的住了口。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位女巫是来自巫师界著名世家钟山蒋氏,且不说家学渊源、从小就能接触许多魔法方面的禁忌,单纯请教几位私人教师,或者旁听几节专业课程,应该都算不上什么难事。

    自己在这里劝导的一番话,倒有些班门弄斧的感觉了。

    停了停,他又接上了之前的思路,提及那份笔记:“那个笔记本你今天带了吗?”

    蒋玉扬起眉毛,微微点头,声音清脆:“带了。”

    “噢。”郑清吭哧着,赧然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把这份笔记拿回去检查一下……之前教授说这个笔记里可能有一些疏漏,需要让他检查一下。”

    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你送给一位女孩儿礼物,但却发现礼物有瑕疵,不得不硬着头皮再要回来——如果可以的话,郑清宁可自己重新再写一本笔记,也不会站在这里向蒋玉讨要这份笔记的。

    但鉴于自己之前变形后的异状,按照老姚的说辞,他必须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自己在变形术上的认识,这份笔记也就显得非常必要了。

    “哦。”蒋玉也哦了一声,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而是立刻从包里抽出那本笔记,递给郑清,同时关切的问道:“笔记里有问题吗?你是不是变形后出现什么情况了……家里给我们姐妹俩派了一位私人教师,就在贝塔镇上的公馆里住着,她对变形术有一些研究,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带你去找她咨询一下的。”

    果然,她有自己的私人教师,郑清垂头丧气的想着。

    “不不不,没有什么大问题。”年轻的公费生连连摇头,补充道:“只是有一些流程不太确定,姚教授建议我再梳理一遍……”

    蒋玉顿时恍然:“例会前你跟老姚在讲台上就是聊这件事吗?不过我看你的笔记上,似乎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吧。”

    郑清扯了扯嘴角,尴尬的笑了笑。

    他总不能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之前记录的变形术笔记里到底有没有问题。

    年轻的公费生索性摸摸头,做出一副呆呆的模样,把锅丢给了老姚:“就是之前在讲台上,老姚让我再查一遍的……用不了多久,等检查完了,我再给你拿来。”

    “东西也拿走了,没事就让开!我们还要回去写作业呢!”李萌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凶巴巴的冲郑清叫着,用力推搡了年轻男巫一把,顺便又给了他一脚。

    小皮鞋踹在郑清的小腿上,留下一点灰扑扑的印记。郑清斜着眼,瞟了一眼小女巫,最终决定不跟她一般计较——毕竟她刚刚被蒋玉收拾了好一会儿,有点小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蒋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冲郑清笑了笑。

    郑清看着她脸上疲惫的表情,原本还打算幻化出那只小白猫的模样,向她求证一下之前死去的小猫有没有亲戚,却又担心她睹物思情,重新勾起伤心事,踌躇片刻,最终决定不再多此一举。

    “如果你一定要执行那个计划,那么一定要让我知道。”男巫连续说了两个‘一定’,一脸郑重的警告道:“虽然是在学校,但晚上在外面,真的很危险……正好宥罪猎队也有夜间训练的计划,如果你真的打算那么做,一定要让我们知道。好歹也是双赢。”

    旁边,李萌似乎也认可郑清的这番说辞,摇晃着蒋玉的小臂,连连点头。

    蒋玉微微一笑,依旧只是点着头,没有给出确切的回复。

    事实上,她已经在心底决定不再这件事上继续麻烦郑清了。她觉得她给自己的理由很充分——如果她变形之后,有一支猎队始终在她周围徘徊着,也许那只杀死小猫的凶手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但是在内心更深处,隐隐约约的,她觉得这不是自己唯一的理由。

    女巫抿抿嘴,目光不自觉的扫了一眼坐在教室角落里的吉普赛女巫,轻声说道:“如果有需要,我一定会麻烦你们的……不过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多关注一下背后的事情。”

    “背后?”郑清一脸茫然。

    蒋玉俏皮的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向郑清身后:“我看马修又跑到伊莲娜旁边去了……也许你应该多抽出一点时间跟伊莲娜呆在一起。”

    郑清表情顿时多了几分尴尬。

    回过头,他恰好看见伊莲娜将一本厚重的工具书交给马修。

    似乎察觉到男巫的目光,吉普赛女巫抬起头,冲他挥挥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男生心底刚刚生出的一点不满立刻烟消云散。



    时间滑到第十二周,许多事情愈发明朗起来。

    原本给大家上课的占卜学易教授、药剂学李教授、天文学爱玛教授等资深教授们纷纷不见了踪迹,改换成其他普通讲师代为上课。

    当同学们问及教授们去向的时候,只能得到‘因故请假’‘有事’‘不知道’等诸如此类含义模糊、意味深长的回答。

    联系着之前某位‘卷毛狗’传出的流言以及萧笑猜测的结论,郑清愈发肯定学校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修习了变形术的缘故,郑清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猫爪似的,对教授们的去向异常好奇。

    总归他还有些许理智,没有偷摸缀在某位教授身后,或者私自潜入学校某些禁地去探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麻烦。

    且不提为他解决变形术异常的姚教授,在拿走那些药剂残留与相关资料后不见了踪影;也不提周二晚上易教授的私人补习被通知延后,重新开始遥遥无期——单纯那位蒙特利亚教授办公室的大门,就已经将年轻的公费生连续好几天挡在了外面。

    新生赛结束的时候,鉴于某只黑猫从郑清身上跑了出去,姚教授曾经建议郑清向学校专攻血脉天赋学的蒙特利亚教授咨询这件事——为此,年轻的公费生还请苏施君大美女写了一份推荐信——熟料赶上了糟糕的时候,这位蒙特利亚教授似乎也被学校抽调走了。

    郑清连续多日前往教授在办公楼,都没能找到这位教授。

    这令年轻的公费生愈发郁结。

    与他相比,班上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资深教授们的离场,带来的好处与坏处都显而易见。

    好处在于校园里的气氛似乎在不经意间变得更加活泼与自由了。尤其是九有学府,往常时候,在教授们严厉的纪律与沉重的课业负担下,每个人都承受了超出这个年纪的压力,许多人眼睛下面常常挂着大大的眼袋。

    而现在,没有了那些严厉的教授,同学们忽然发现作业少了,课堂纪律也轻松了,虽然窗外已经渐渐吹起了凛冽的寒风,但大家的心情却一日复一日的阳光。

    当然,有好处,自然也会有坏处。

    缺少了那些有经验的老教授们讲课,尚在一年级蹒跚学步的年轻学子们忽然发现自己的教科书变得艰涩了许多——当然,对许多人来说,这些魔法知识渊博就很深奥——这意味着他们在半年后迎接升级考试的时候,将面临更大的压力。

    只不过年轻人总喜欢用大把的时间去快活,正所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明天有困难,是的,但后天总会来的。

    活人哪会被尿憋死,更别提是活的巫师了。

    “想开一点……如果那个变形术真的有什么问题,你现在应该躺在校医院里,跟迪伦做床伴,而不是坐在教室里上课。”辛胖子懒洋洋的劝着年轻的公费生:“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想,比如我们现在应该为爱玛女士不在,没给我们布置一尺厚的家庭作业高兴。”

    现在是周二下午,这节课是原属于爱玛教授的天文课。

    只不过教授现在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代课的那位小年轻估计教龄还不足一年,说话时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只会站在讲台上念教案、读教科书,令人望而生悯,都不忍心在她课堂上做太多小动作。

    “迪伦还没出院呢?”张季信似乎听到辛胖子的话,也将注意力从讲台上扯开,用诧异的语气小声问道:“我记得下元节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吧……下一个月圆之夜都快来了,他怎么还没出院!”

    “准确说,迪伦同学是又进去了。”胖子耸耸肩,一脸无奈:“你应该记得他是哪个学院的吧……他出院没两天,就搅进一场星空学院内部的无限制格斗比赛里,半个身子都被人撕掉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有吸血鬼的血脉,估计家里早就来人领尸体了。”

    “哇哦。”张季信咂咂嘴,最终摇着头,叹口气:“原本我还打算在这周的猎队训练中练习几种新的战阵……看样子又泡汤了。”

    “可以先让蓝雀顶上嘛,我记得他也是寻猎手。”胖子建议道。

    “蓝雀没时间。”张季信摇摇头,解释道:“我已经问过他了,但他好像说最近在忙什么抓老鼠的事情……”

    “哦,这个事情我知道,校报之前刊过新闻的。”胖子立刻补充道:“好像是最近学校从沉默森林迁徙进来许多小老鼠,所以校工委召集了一些宠物擅长捉老鼠的学生,参与捕猎。有学分奖励的。”

    “唔,我记得蓝雀是有一只紫貂的,对吧。”张季信恍然,但旋即诧异的看向郑清:“清哥儿为什么不去呢?波塞冬捉老鼠应该也在行吧……”

    “他那样的学分土豪,看不上捉老鼠的那点儿奖励。”胖子撇撇嘴:“而且,小狐狸也是个懒蛋,天气这么冷,它宁可在窝里蜷着,也不出门。”

    “真是糟糕的事情。”张季信揉了揉鼻子,将鼻头揉的更红了:“新生赛第一名的猎队竟然没有寻猎手……说出去谁信!”

    “谁让我们的寻猎手都是星空学院的呢。”胖子抽了抽鼻子,斜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

    郑清趴在桌子上,目无焦距的盯着讲台,丝毫没有参与另外两人小圈子聊天的打算,即便是张季信提及校园里那些跑来跑去的大老鼠的时候,他也只是耳朵抖了抖,仍旧没有丝毫讨论的欲望。

    这倒不是他忘记了那天晚上那只穿衣服的老鼠,也不是他想在那位代课老师面前留下好印象,而是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

    上课前的一幕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令他颇为烦恼。

    天文课前,马修·卡伦那只吸血鬼小崽子,又凑到伊莲娜桌子前面聊天去了——吉普赛女巫最近出现在课堂上的频率很高,令人欣慰。但如果没有凑在她桌子前的某头吸血鬼的小崽子,年轻的公费生会更高兴的。

    当郑清来到吉普赛女巫旁边的时候,马修正举着一本厚重的工具书,兴高采烈的说着什么。

    “……之前堂哥给我他休息室的钥匙,前几天我一直找不到丢在哪里了,把我吓坏了。还记得你上次例会晚上还给我的那本《如尼文全解》吗?原来钥匙一直夹在那本书里!”

    马修的堂哥就是阿尔法学院的弗里德曼爵士。

    他的休息室,郑清很熟悉——下元节那天,他还跟着伊莲娜到里面溜达过一圈。想到那天的经历,郑清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由转过头,看向马修手中的钥匙。

    此刻,年轻的吸血鬼正一脸开心的举起手中一块薄薄的金属质地的符片,向伊莲娜展示着:“就是它!”

    “这是钥匙吗?”女巫似乎第一次知道这块金属薄片的作用,一脸惊讶的说道:“我原本一直以为这是一块比较特殊的书签……”

    郑清嘴角抽了抽。

    假如巫师世界有小金人的话,伊莲娜应该有资格捧上一支。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马修手中的那块符钥,就是伊莲娜用来打开弗里德曼爵士休息室的钥匙——当然,他决计不会在马修面前说破这一点。

    事关伊莲娜的声誉,也关系到她打破吉普赛女巫团数百年来桎梏的努力,就算使用了一点小手段,似乎也无可厚非——但即便如此,这件事终究不那么光彩。

    想到这里,郑清不由转头看向教室另一侧,用忧虑的眼神看了伊莲娜一眼。



    小的时候,一年像一辈子那么长。

    记忆中的自己,似乎总有时间在院落里追逐打闹,似乎总是趴在桌子前面写那永远也写不完的作业——漫长的寒假、漫长的暑假、漫长的,仿佛永远看不到头的时间。

    但是越长大,时间过的越快。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天,两天,一周,一月,一年,时间眨眼就从身边流淌而过。

    年龄越大,这种感觉就越强烈,仿佛‘某种存在’在人的脑海里恒定了一个加速度,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窃取着属于我们的时间。

    就像现在。

    老教授们消失后,留给年轻学生们的快乐时光飞快的流逝着。似乎只是转眼间,两周的时间便过去了。日历翻到十一月的末尾,这已经是郑清来到这座大学的第十四个周一。

    冬天的感觉愈发清晰起来。

    寒风在校园里呼啸而过,肆无忌惮的释放着冬天的威力。青石板路两侧的悬铃木也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下几片零星的枯叶残留在枝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没有鸟儿,没有虫儿,树精子们索性也躲回树洞深处,藏在厚实暖和的窝里,懒洋洋的打盹。

    这种天气下,就连临钟湖里的鱼人们都懒得浮出水面,捡拾学生不慎落入湖中的什物。

    猎月的氛围已经彻底在九有学府里消失殆尽——鲜艳的条幅、指路的标牌、褪色的旗帜、还有曾经修剪成奇形怪状的灌木,都不见了踪影——不要说旬月之前的那场猎会,就连上周四感恩节的痕迹,也几乎看不见了。

    “大梦千年,坐忘春秋!”辛胖子趴在课桌后,懒洋洋的呻吟着,长太息:“古时候的仙人们之所以会说这样的话,也许就是因为他们的‘时间加速度’已经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地步……我们的一晚上,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千年!”

    “有趣的想法。”郑清咕哝着,低着头比对左右两份作业的答案,顺口说道:“你说你一个日耳曼品种的巫师,扯那劳什子仙人作甚……奇奇怪怪……还有,胖子,你这个‘樛jiu木’的樛字是不是写错了!是木字旁,不是言字旁。言字旁的是谬。读音都不一样!简直是大谬矣。”

    他说的是上周魔咒课老师留下的课堂作业。

    虽然老姚不在,但是新来的魔咒课老师仍旧按照老姚的教学计划,向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们传授了一道‘束缚咒’变形后的咒语——‘南有樛木(jiu),葛藟纍之(leilei)’。

    整个大一年纪,魔咒课的主要教学思路就是通过理解一道基础咒语,然后在其发展、变形、延伸、拓展的过程中,学习这些咒语的构建原理与变形机制。这对理解魔咒本质非常有帮助。

    但因为老教授们的中途离场,最近两节课,大家听起来都有点晕晕乎乎。以至于作业做起来都显得费劲儿多了——郑清相信,整个班上,除了刘菲菲、蒋玉、萧笑、马修等寥寥数人,其他大部分人的作业都是互相参考后写完的。

    包括他自己。

    “咒语都能抄错,还能干点啥!”张季信不失时机的嘲笑了胖子一句,然后转头看向郑清:“你最近领校工委的任务了吗?”

    “抓老鼠?”郑清终于把脑袋从作业本上抬了起来,扬起眉毛:“谁有时间抓那玩意儿!脏兮兮的……每天作业都写不完呢。”

    不知道什么缘故,自从两周之前校工委发布捉老鼠的布告之后,越来越多的老鼠身影开始在校园里晃悠——湖畔森林、环湖长廊、宠物苑、晨练场,等等等等。郑清完全有理由相信,假如书山馆的门禁没有那么严格,学院那丰厚的藏书肯定会在一个星期内下降到骇人听闻的程度。

    “你说你一只猫,不抓老鼠,不算失职吗?”张季信说着,戳了戳在另一侧做笔记的萧大博士:“博士,你说我们猎队这周末把训练计划改成捉老鼠怎么样……还能补贴队里的用度。之前猎队一直没有准备冬季集训的皮装,我觉得这是个问题。”

    “什么?”萧笑仿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抬起头,茫然的看了红脸膛男巫一眼,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似的,含糊道:“哦哦,猎队训练的事情啊……你找他,他是队长。”

    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的郑清。

    郑清忍不住把脑袋凑到萧笑笔记本前:“你是在写情书吗?也太专注了一点吧!”

    “啪!”萧笑立刻用力合住了自己的笔记本,甚至不小心将眼镜都震的歪斜了一些:“都还是学生!能不能把心都用在学习上,不要整天都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年轻的公费生被博士略显激动的举动吓了一跳,身子不由向后仰了仰。

    等他回过神,直起身子,萧大博士已经另外翻开魔咒课的教科书,正在气咻咻的预习功课。几位年轻的巫师无声的交换着眼色,脸上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一丝揶揄的表情。

    如果不出意外,萧大博士应该是真的在写情书。虽然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司马先生表白,但实际上,他还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小伙子。

    “咳咳。”年轻的公费生清了清嗓子,瞟了萧笑的笔记本一眼,最终惋惜的转过头,看向张季信:“张大长老的第一个建议驳回……猎队是狩猎妖魔的,不是用来抓老鼠的。”

    “至于你说的冬装问题,可以纳入下一次猎队会议中讨论。”

    “钱不是问题。新生赛卖掉的那些猎获,还有很多留存,足够我们每人都换一身崭新的龙皮猎装了……前提是,如果我们需要参加猎赛的话。”

    张季信刚刚抬起胳膊,准备跟辛胖子击掌欢呼,却听到郑清后面加的前提条件,顿时缓了下来,回过头,看向公费生:“啥意思?参加什么猎赛?”

    “我是说,如果冬季有我们参加的猎赛,再考虑冬装的事情。如果整个冬天我们都不需要参加任何猎赛,买一套龙皮猎装又有什么用呢?”

    郑清竖起食指,冲着两位伙伴,不紧不慢的晃了晃。



    按郑清的想法,倘若猎队整个冬季都只是训练,不参加任何猎赛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在给大家每人都购置一套龙皮猎装——他对于穿着打扮向来不甚了解,从小到大,几乎都是一套校服年复一年的穿了下去,自然对这种‘形象工程’知之甚少。

    但既然入了大学,以往小学中学的经验便渐不管用了。

    而且,他对猎赛的相关安排显然了解的不够充分。

    “有的有的!再过一段时间,还有猎赛的。”辛胖子听到自家队长的说辞之后,忙不迭转过头,凑了上前,满脸激动唾沫横飞的插口说道:“每年十二月底,大约在冬至前后、圣诞节前,学校还有‘冬狩’的传统。”

    “冬狩狩猎范围主要在沉默森林外围、以及流经学校周边的寂静河两岸,目的是清理一些从森林深处溜出来打野食的怪物。比如讹兽、朏朏fei、狌狌sheng、狍鸮、山魈、赤舌、水虎、舟幽灵、风狸、双足蚓蜥(安斐斯比那)……”

    “运气好的话,你还能捉两只被冻僵的绝音鸟,或者从树洞里掏一窝蒲绒绒。”张季信咂咂嘴,满脸回忆的语气:“我哥去年参加冬狩,然后给我堂妹带回去一窝蒲绒绒,把那丫头高兴坏了。”

    “运气不好,你可能会遇到夜骐。”萧笑的声音冷不丁在旁边响起,显得有些瘆人:“据我所知,沉默森林里比黑乌鸦还倒霉的动物比比皆是……你绝对不会想去参加这种活动的。”

    郑清原本听着胖子与长老的介绍,还颇有些意动。但随即被博士泼了一盆冷水,顿时清醒了许多——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一所巫师大学,霉运、诅咒等等这些以前可以毫不在意的词汇,在这个世界都是真实不虚的存在。

    眼看自家队长有打消念头的趋势,辛胖子眉头一皱,立刻使了一招以退为进。

    “当然,并不是所有猎队都能获得‘冬狩’的参赛名额。”胖子捏着自己肥厚的下巴,顿了顿,补充道:“原则上,学校只接受在册登记的正式猎队参加报名……但是,如果某只非正式猎队‘异常出色’,也有一定可能性拿到邀请函。这也是为什么我说宥罪有机会参加这次猎赛。”

    “新生赛第一名,绝对属于异常出色的条件了。”张季信非常稳妥的助了一攻。

    “唔,但愿如此吧。”年轻的公费生显然缺乏真正的年轻人所应该具有的朝气与活力,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看向前排两位表现异常积极的同伴:“只要不是去林子里抓老鼠就行。那么,这个‘冬狩’的资格问题……或者说,我们参不参加的问题,就由你们两个跟进。”

    “如果你们真的想去参加那个什么冬狩,就要拿出真正有力的理由,在猎队的全体会议上说服所有人——仅仅说服我是不够的……”

    话音未落,门后的简笔画小人突然尖叫起来:“上课啦!上课啦!”

    “臭小子们,快点坐好!”

    “闭上你们的鸟嘴!老师来啦!!”

    “都快坐好……”

    胖子回过头,诧异的看了简笔画小人一眼:“那家伙怎么又开始嚷嚷起来了……它不是已经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惑。

    事实上,坐在东601教室里的所有年轻巫师们,显然都有这样的疑惑。自从教授们忙碌其他事情,由代课老师上课之后,教学纪律出现了明显的下滑——相应的,原本负责上课前提醒作用的简笔画小人‘用处’就显得不是那么突出了。

    用通俗的话来说,那些贴在教室门后面的简笔画小人儿们,已经‘半失业’差不多半个月了。

    但很快,大家的疑惑便解开了。

    “砰!”

    随着一声巨响,教室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

    一个久违的高大身影风风火火的从屋外闯了进来,携着一股冬日的寒风,将教室里年轻巫师们的小心脏冻的哇凉哇凉的。

    “卧槽!”胖子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低声呻吟道:“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讲台上的那个高大身影似乎听到了胖子的嘀咕,抬起头,笑眯眯的环顾左右,最后将目光落在胖子身上:“就是这种情况……听说你们最近过的很潇洒,代课的张老师表示课堂的气氛非常活跃,课外的作业完成率也非常感人。”

    “鉴于我们还是一所学校,学习是学校最重要的工作。经过副校长与院长们——也包括我在内——的认真讨论,也鉴于目前形势有所缓解,所以从本周开始,你们之前的授课教授们就会陆陆续续的回归课堂。”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学期末,都由我继续给大家上魔咒课了。”

    “哦,还有魔法哲学。”

    姚教授两手扶着讲桌边缘,身子略略前倾,胸前的口袋里还插着一根冒着缕缕青烟的红色大烟斗——完全是一副令人熟悉而陌生的画面。

    同学们似乎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噩耗中醒来,一个个呆呆的看着教授,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表示‘久违见面后的欢迎’。

    这令老姚有了那么一丢丢的不爽。

    “怎么,不欢迎吗?”老姚直起身子,抓着烟斗,塞进嘴里,喷出一大股浓重的烟气。

    一言既出,掌声雷动。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教授,我们想死你了!!”

    “跟你比,那个代课老师讲的太差了,好几个知识点完全没有听懂!”

    “教授,你不在,我感觉魔法都不会用了!”

    郑清嘴角抽搐着,听着教室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欢迎辞,感觉无法可说——平心而论,这些欢迎辞里,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惊吓,很难量化。

    就比如辛胖子,他坐在那里一个劲儿的贬低代课老师,唯一的目的就是给他前两次稀烂的作业一个合理的解释。

    显然,老姚也知道堂下这些小家伙们的花花肠子。

    他抱着胳膊,靠着黑板,笑眯眯的看着大家发泄惊恐/欢喜的情绪,过了几分钟,才抬起胳膊,向下压了压。

    “可以了,可以了,都安静下来吧。”



    教学楼东601,魔咒课教室。

    教室门紧闭着,隔绝了屋子外面凛冽的寒意。

    北风呼啸着从窗外刮过,将玻璃窗打的泠泠作响,一如教室里这些年轻巫师们的心情一般,战战兢兢。

    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拖着一壶滚烫的热茶,晃晃悠悠从天花板上滑落下来,扑腾着翅膀,落在讲桌上,悄无声息的帮教授把水杯倒满。

    老姚端起杯子,滋溜了一口,心满意足的长叹一口气。

    “还是教室里的茶水味道对头。”教授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不紧不慢的在讲台上踱着步子,一边絮絮叨叨的向大家念叨着:“在学校呆惯了,去别的地方水土不服……感觉喝水味道都不对。”

    堂下,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们终于收敛了悲伤的心情,睁大眼睛,互相交换着眼色。姚教授言辞中透露出的讯息激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别的地方’的哪里?教授们做什么事情去了?听老姚话里的意思,他最近是出学校了?其他教授也不在学校吗?

    “老姚……”李萌同学率先举起短小的胳膊,小声嚷嚷着——整个天文08-1班,或者说,整个九有学院,甚至整座第一大学,也许只有这个小丫头敢用这种语气在课堂上向教授提问。

    姚教授抬起手,笑眯眯的按了按,示意小女巫放下胳膊。

    “不要急,不要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问题。”教授显然猜到了大家关心的问题,语气轻松的说道:“不过,按照我的惯例,在回答问题之前,我要先提一个问题……”

    “他什么时候有这个惯例了……”郑清忍不住转头看向萧笑,低声吐槽了一句。但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因为他回过头之后,恰好看见姚教授那双闪闪发亮的小眼睛。

    “郑清!”教授中气十足的吆喝了着:“我们的梅林勋章得主,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听上去你有点迫不及待想发言的欲望……”

    教室里其他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向后转来,看向年轻的公费生,目光中充满了怜悯。

    郑清哭丧着脸站起身,欲言又止。

    既然老姚已经把他提溜起来,那么不说两句肯定没办法安安稳稳坐下去了,索性先听听他的问题是什么吧——好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至于用站墙角、叫家长的方法来处理教室内部矛盾。

    “你对沉默返潮了解多少。”出乎意料,老姚的问题非常简单,简单道即使刚刚进入巫师世界两个多月的郑清,都对这个问题有一定的了解。

    听到老姚的问题,郑清重重松了一口气。除了平日里萧大博士耳濡目染的影响之外,他还曾经听异常生物研究所的杜泽姆博士谈及过这种自然现象。

    “沉默返潮是布吉岛上一种独特的自然现象。”

    “每年冬末初春,禁魔节前后,返魂杨吐出第一片嫩芽的时候,徜徉在深海、已经养的膘肥体壮的文鳐鱼群就会顺着宽阔平静的寂静河一路溯游而上,直至沉默森林深处。”

    “沉默森林里那些睡了一个冬天的怪兽们早已经饥肠辘辘,专门等候在寂静河两岸,猎杀洄游的鱼群……从下游,到上游,有几乎一个月的时间,寂静河都是暗红色的。”

    “因为这种现象发生在沉默森林里面,而且鱼群仿佛潮水一般源源不断的回返,因此被称为‘沉默返潮’……还有一种说法,因为文昌鱼不会说话,只会沉默的洄游,所以被称为沉默返潮。”

    解释完毕,郑清犹豫的看向教授,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能坐下了。

    “非常好,非常好!”老姚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拍了几下巴掌,连连称赞:“如果不是我对变形术有些研究,差点就以为你跟萧笑换了个身份……”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郑清扯了扯嘴角,权当照顾讲台上那头甲壳虫脑袋的面子。

    “不过,虽然解释的比较清楚,但是没有学分奖励。”老姚摆摆手,示意郑清坐下,同时转头看向其他人:“大家都知道,今年的沉默返潮来的比往年早了许多,你们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影响?”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开口。

    “不要紧,可以畅所欲言……拿不准的,可以试试占卜术,看看你们能算出点什么。”老姚鼓励的看着大家,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魔咒课的时间已经被浪费了许多。

    教授话音刚落,教室里便响起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

    水晶球、塔罗牌、算筹、蓍草、龟甲、铜钱等等,五花八门的占卜工具纷纷登场,被同学们从包里拿了出来,一个个紧皱眉头,在草稿纸上飞快的计算着。

    “不要过程,过程都太繁琐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也不要数据……你们可以使用自己的数据计算,但不用把你们的数据说出来了。虽然不想打击你们,但我觉得你们的数据对现实没有太大的参考意义。当然,用作趋势计算,勉强也是够了。”

    “第一个给出有效答案的,奖励一个学分……”

    老姚话音未落,坐在教室后排的萧笑呼啦一下站起身来。仅仅比他慢几秒钟,伊莲娜也举起了自己的胳膊。

    郑清咬着笔杆,斜着眼,瞅着萧大博士的侧面,思考是戳他的腰,还是戳他的腿。

    萧笑不动声色的向窗户边挪了几步,躲开郑清笔杆可能攻击的范围。

    “好的,好的,萧笑同学已经站起来了。”老姚吆喝着,同时冲伊莲娜点点头:“还有琼同学……唔,你们俩谁先来?”

    教室里一片哀叹声——有的时候,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萧笑扶了扶眼镜,听到身边某个隐隐约约的细微的威胁声,最终叹口气:“女士优先,让伊莲娜先来吧,教授。”

    “不,教授。萧笑比我速度快……而且他已经站起来了。”伊莲娜拒绝了萧笑的谦让,并且半开玩笑的指了指萧笑现在的状态。

    老姚抱着胳膊,目光在两位占卜师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最终点起了博士:“那就萧笑吧,按照我的要求,他的速度最快。”

    教室后排,郑清失望的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看向另一侧的墙角,伊莲娜已经重新低下头,开始收起手边的塔罗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