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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长莺飞,万物苏醒,通往骆仙镇的宽阔石板路旁边已经绿意葱葱,间或有零星野花开在其中,随风摇曳,衬着旁边形状各异的卧石,自有一番乡野意趣。

    这条大路上此时此刻极为热闹,骑马的、坐轿的、乘车的,还有步行的,都是往骆仙镇的镇门口拥去。

    镇子入口处是一座气派的红柱青檐的牌楼,中间高,两边矮,错落而起,檐角高高上翘,如同燕尾,似乎要飞入瓦蓝瓦蓝的晴空上一般。

    牌楼下头四根红漆廊柱固定在四块巨大的汉白玉石台之上,柱圆台方,颇有规矩方圆之意。

    尺余宽见方的石台周边遍刻骆氏先祖飞升的典故,牌楼正中间则高悬着题有“骆仙镇”的石匾,因为即将迎来一场盛事,这三个字特意重新上了漆,红的耀眼。

    这名为“骆仙”的小镇,若是没有镇口那几乎直入天际的石柱,几乎是和任何一个普通的小镇是一样的。

    那石柱便是骆仙镇独有的迎仙石。

    石柱周身盘刻朵朵祥云,远远望去,可见望不到顶端的石柱有淡紫色的光晕围绕周围。若是走到近前,虽然紫色光晕不再那么明显,却莫名的会觉得如受庇护,身心都舒畅、放松之极。

    牌楼之下早已有百十位接引使者齐齐整整的分列而站,穿着统一的天青色衣袍,衣袍胸前绣了一个“骆”字。

    那些即将靠近骆仙镇的访客们,到了距离镇口一丈远处便下了代步的车辇,皆因来的人车众多,早已挤不过去,只随着人流缓慢的的徒步前行。

    这些人有富有贵,也有看似困顿的,可无一例外的都是携着孩童的人。

    虽然接引使者们个个面容恭谨、极是客气,前来的人哪怕衣着再华贵无匹,却都不敢露出倨傲的神色来。而是恭敬的将孩子交到接引使者手中,领了一对儿刻有号码的腰牌,一个自己留着,一个系在孩子的腰间,那孩子便跟着接引使者进到镇中。

    木牌从“一组甲”开始,待到这一组凑齐了十个孩子,编到这组的“癸”号,便有一个接引使者领着他们进了镇子,向东去往当晚的住宿之所。

    孩子进了镇,镇外却没有一个人离开,都是重新回到镇口一丈远处停留。

    那里已经人山人海,却秩序井然,无人敢喧哗打闹。

    皆因这是一甲子才有一次的机会!

    世人皆知骆仙镇的天星阵盘一甲子启动一次,此时昆仑元宗以及四大仙门——玄天宗、御剑门、云霄派、妙法门都会派人前来骆仙镇挑选门徒,除此之外,还有十数个小门派诸如桃花宫、异火门等也自然要来分一杯羹。

    这实在是六十年才有一次的仙门盛会!

    若是孩子真是测得天赋了得,被昆仑或四大仙门选中便是一步登天!亦或是进了小仙门,刻苦修炼,以后也说不定小有所成。

    就算是天赋不行,可也不是全无机会,万一哪个仙门正好缺杂役,也有可能被收入门中,这对贫苦人家的孩子极具吸引力。

    最次最次,哪怕弟子和杂役都没的做,能见到仙门高人降世就已经是极大的福份!

    ——————

    骆仙镇外熙熙攘攘,骆仙镇内却极为平静。

    一个约十多岁的少年,正从骆仙镇的骆氏庄园正门迈步而出。

    他衣着整齐,虽非穿罗着缎,但发带上的白玉簪子却晶莹无瑕,闪着温润的微光,显见得价值不菲。

    他虽然年少,可神情庄重,俊秀的小脸上甚至露出和年龄不相符的凝重和忧虑重重来。

    不多时他便穿过了一道两旁都是竹林的小径,小径尽头是一个布满了禁制的符阵。

    他似乎是常来常往的,极熟练的挪移着步法,口中念念有词,须臾人影便消失在这阵中。

    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已经是在骆氏轉灵符阵之外了。

    老管事骆根迎了上来,熟练的将一张符贴在他的身上,道:“云少爷。”

    饶是贴了符,骆云还是感觉到,一进入这里,周身便有一种轻微的流动,仿佛这个骆氏家族中重中之重的禁地中有什么在吸取着一切。

    他知道这是骆家的轉灵符阵的效用,若是没有身上这张符,恐怕他身上这么点儿微末的灵气也已经被吸纳一空了。

    他抬起头,远远看到他父亲骆千重正在符阵中央,衣袖诡异的下垂着,动都不曾动一下,如同正有一道看不见的巨浪从空中涌入,压得他连一根发丝都飘不起来。

    骆千重的身边的八个方位分列着八个骆家符师,轻纱敷面,为了防止受到外界干扰,连双目也是蒙着的。

    骆家的符师常年都是身着最为保暖却重量极轻的火云绡。

    皆因符师吸纳星天之力,然后以自身躯体渡灵而出,极为消耗体力,不单畏寒,且再不能多承担一分来自外界的重量。

    在符阵阵眼处是一大簇水晶。

    此刻正有数团流动的光团被牵扯出无数光丝,缓缓的被吸进这水晶中,当最后一丝光芒也消失在水晶周围,骆千重收了指决。

    那一大簇如同活物的水晶一刹那归于静默,再度变得和一般的水晶别无二致。

    此时符阵所在的大殿之内才有了正常的风的流动,十六个十一二岁大的童仆轻手轻脚的进入殿中,将那八位符师搀起退下。

    骆千重这才走出了大殿,伸展了一下胳膊,对着骆根道:“传话下去,天星阵盘开启在即,从此刻开始,符阵禁地关闭,任何人不得擅自运转轉灵之法。”

    骆根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骆云的目光从符阵正上方的天井处收了回来,向骆千重拜道:“父亲。”

    “嗯。”

    骆千重低低的应了一声,骆云又道:“为何父亲还亲自压阵?”

    “不妨事。”骆千重信步向侧殿走去,骆云看着眼前高大的背影,拳头不由得握紧了些,快步跟了上去。

    骆千重不曾在侧殿停留,而是从侧殿门穿出。

    二人来到门外的山崖之上,一阵山风夹着松涛阵阵,将二人的袍袖吹的猎猎作响。

    骆千重沉默了良久,才道:“决定了?”

    骆云点头道:“是。”

    “其实你不必如此,骆家现在这样也很好。”

    骆千重指着崖下道:“骆仙镇之下,便是空灵石矿脉,我骆氏族人,天生便可聚星天之灵于水晶之中,辅以转靈阵法,可化空灵石为灵石。因为这一点,骆家虽然数百年来都没再出过修仙有成之人,可在各大仙门之中,都颇受重视。”

    “我知道的。”骆云稚嫩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前不久的一次拍卖会上,一整块天然灵玉现世,拍得了天价。

    这个世上,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天然灵玉了,就算是天然而生的灵石,也极尽稀缺,都被各大仙门控制的死死的,不允外流。

    正因如此,骆家有这样世代相传的本事,才得了仙门青眼,且不说俗世金银珠玉,就连养神延寿的丹药,也是可以轻易换取——这些东西,对于修仙之人也实是无用之物。

    “现在这样算好么?”骆云仰着头问。

    骆千重回过身来,嘴角露出了笑意,道:“小小年纪,心思却多。你于阵法上极具天份,就算是你哥哥也不如你。你六岁时那次……”

    他停顿了一下,不再重提往事:“若不是你现在幼小,身体承受不住,就算是为父恐怕也及不上你。下一任族长若无意外也会落在你的头上,对于这点,长老们并无异议。人世富贵,娇妻美妾,可安享百年。这也没什么不好,你不想么?”

    骆云想起他爹那一堆娇妻美妾和他的一堆兄弟姐妹,脸色微红,用手拨开骆千重抚摸他头顶的手,道:“说啥呢!”

    骆千重看到这个儿子终于露出了孩童神色,不由得哈哈笑出声来。

    待这洪亮的笑声平息之后,骆千重平稳沉重的话音终于带了一点点起伏:“为父难道不愿意你修得大道、觅得长生?修仙讲求的是星脉天赋,”他的语气沉重低落起来:“骆家自那位先祖以后,唉,骆家再没出过星脉天赋出色的子弟了。”

    他眼光再度移到远处,崖下密林掩映,巨石交错,其上碧空万里,他道:“你只看到修仙之人高来高去,可修仙是逆天之旅,这条路上,成一个,折损的天才又岂止千余?”

    骆云再度撇撇嘴,他年纪还小,在骆仙镇长到十岁,就算是知道骆家是和仙门做生意的,可但凡交易哪会轮得到他这个孩子出面,因此也没有机会看到什么高来高去的神仙。

    “骆家既然和修仙的门派有了关联,有一点是一样的,万事讲究缘法,并不想强求。若你一定要试试,那就去接引使者那里领了号牌吧。只不过……”

    骆千重看着骆云那一幅屏住呼吸等着自己说话的小模样,道:“此事我既然同意了,便不可再隐瞒你的母亲,你去和你母亲知会一声才是。”

    骆云小小的脸孔这才亮了起来,重重的点了点头,迫不及待的转身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大声道:“谢谢父亲!”

    骆仙镇镇口的这一次的接引从当天的辰时起到晚上酉时末,不管何种缘由,迟了便是没有缘法。

    一甲子才开一次的天星阵盘,又只是测九到十五岁小童的星天之力,原本就有很多人一辈子都赶不上一次,骆云刚过了十六岁生日的长兄骆霆就错过了。

    还有他父亲骆千重,当年正因为赶不上这个机缘,所以也就安安心心的做了骆氏的族长,就算是和仙门之间常有生意往来,却并不妄想其他。

    骆夫人只得骆霆和骆云两个孩子,尤其偏爱幼子骆云,想到骆云才十二岁,自然是哭天抹泪的阻拦,可是却阻拦不住一门心思要去登仙的骆云。

    骆千重不得不去了她房里宽慰,他心里边儿同样舍不得这个阵法上极有天份的幼子。

    可是从骆家的未来看,他难免又有一丝期盼。

    要知道,骆家自从那位传说中的先祖飞升后,再无一人得入修仙之门!

    余荫到了他这代,已经实在太过稀薄,若不是尚有那位先祖留下的天星阵盘、迎仙石还在骆仙镇,世人怕只是以为骆家的先祖只是个虚构的人物了。

    有时候骆千重也难免想,莫不是那位先祖用尽了子孙后代的福份?

    骆夫人一颗慈母心被揉搓成了一团儿,一会儿想骆云若能修仙以得长命那也是好的,一会儿又想万一被选中了恐怕到她死也不能见到骆云,便忍不住嚎啕起来。

    骆千重劝了又劝,她才收了眼泪,道:“我希望云儿不要被选上。”

    “罢了,听天由命吧。”

    ————

    骆云领了号牌,也像其他孩童一样,被接引使者带到集中歇息的骆仙镇南苑。

    这里原本就是骆家的客房所在,因为这场盛事也打扫的分外干净整洁。

    骆云一进到他被分到的屋子内,屋子里原本聊的正热闹的孩子们立刻停止说话,齐齐向他看来。

    良久,才有个怯怯的女孩儿声音响起:“云堂哥,你……你怎么会来?”

    她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发话的是骆家旁支的一个孩子,名唤骆溟,现在十岁,包括她在内,在这屋里的小孩儿都是骆家的子弟,除了这一组,前面、后面各有一组也都是骆家人。

    毕竟是近水楼台,但凡有年龄符合的,谁不想来试试?

    可是听说这一甲子才有一次的机会,就连当今的族长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选徒法儿!

    这些孩子按照常理揣度,自然是参加的人越多,每个人分到的机会就越少。

    而这个骆仙镇里,谁不知道骆云是当今族长的幼子,而且天赋极其出众?甚至下一任族长是他的传言也有人私底下流传!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抢他们的机会?

    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屋内的这些个孩子,看着骆云的目光慢慢从从最初的惊讶变成冷淡,甚至有的还带了些许嫉恨。

    骆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走到骆云身前:“云堂哥,你还没说为什么来这里,是族长大人让你来跟我们交代什么事儿吗?”

    骆云和骆溟不熟,事实上他和这屋子里的孩子往来都不多,原本就是堂了几层、表了又表的关系,平日也就是在族学接触过而已。

    可是毕竟这屋子里只有骆溟上来打破了沉默和他的尴尬,他便低头拿起了挂在腰间的牌子给骆溟看:“我也是来参加这次仙门选徒的。”

    骆溟没理会身后响起的窃窃私语,而是有些好奇的垂下头,仔细看着那牌子上的数字:“云堂哥还排在我前面啊?那怎么才到?”

    骆云道:“我先领了号牌,然后去别处走了走。”

    “哦。”

    骆溟刚将号牌还给骆云,她身后便有孩子阴阳怪气的道:“有个当族长的爹就是不一样。像咱们领了号牌,都被拘在这里哪也不许去。哎,不公平啊!”

    骆溟脸色气得通红,转头道:“武哥哥你泛什么酸?明明刚才接引使者只是对其他组的孩子说骆仙镇大,最好不要乱走,万一迷路了误了时辰就麻烦了,几时说过拘着我们?”

    被她训斥的男孩儿长相和她有五六分相似,闻言语塞,结结巴巴没说出什么,只得恨恨的盯着她道:“我还是不是你亲哥?怎么替外人说话?”

    “什么外人?”骆溟委屈起来,扁着嘴不肯让眼泪掉下来,道:“我们都姓骆!大家都知道,只要年龄符合谁都能来!云堂哥当然也能来,你这样说才是不公平!”

    “好了好了。”一直坐在椅子上没吱声的骆雭道:“都不要说了。”

    他在这里年纪最长,已经十五岁了,将将的在这选徒的范围之内。

    骆雭的模样、身形已经长开,可称得上是一个英武俊朗的少年,因为他话音冷淡,又穿着雪白的长衫,衬着他这个人都有了些冷若冰霜的傲气。

    “你们可知道,既然是选徒,连接引使者都是统一装束,为何我们这些待选弟子却不曾备得衣物?”

    说到这里,骆雭露出了神往之色:“这自然不是因为要多花上些许银子……骆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这是因为仙门之人从来不看重这些世间俗事,是富是贵,是贫是贱,穿的是绫罗绸缎还是破布衣衫,于他们来说是浮云。”

    “仙门择徒是公平的事儿,就像骆溟妹妹说的,当然谁都能来了。只是……”骆雭的眼光看向骆溟身后的骆云:“哪怕身份地位再高、再贵重,若是没有天份,也是枉然。”

    骆云刚才一直静静的听着,听到他最终还是意有所指,一点儿也不意外。

    骆溟听着屋里一片附和声,其中自然也有她哥哥骆武起劲的夸赞。

    她皱了皱眉头,回过头有些担忧的轻声道:“云堂哥,都说你很有天份的,你一定没问题。”

    骆云点点头,接受了这位远房堂妹的好意,他想说点儿什么,恰此时外面传来了更鼓响声,他想起了接引使者说起选徒是在深夜的时候就会开始,只是谁也不知道是怎样的选法。

    人各有志,在这里争论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还不如去睡一觉养养神呢!

    骆云想到这里,只对骆溟笑了一下,就迈步进了里间。

    夜色渐浓,深蓝紫色的夜空渐渐浮现出一条白练般的天河,星光越发明亮璀璨。

    这不过是凡人眼中的观感,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各仙门共同推算出的星天之力最强的时刻。

    聚集在骆仙镇外的人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的盯着天上。

    时间流逝,须臾有一道迅影自西而来,能看到的时候不过一个黑点,不一会儿便到了众人眼前。

    那是个白衣飘飘、云鬟雾鬓、脸若冰霜的美人,因她动作太快,看不清是乘坐什么法宝而来。

    她缓缓而降,立于迎仙石前,极恭敬的拜了三拜,双手微搓,便有一道柔和的白光自她手中传到那块石上,然后肃声道:“骆仙余荫,万世存继。”

    话音刚落,便又有一个身影自上空落了下来,道:“凌霄道友竟是第一个到的,这么心急,看来是心心念念要替云霄宫挑个好苗子了?”

    说话的是个跛足的中年道人,胡子拉擦,就连那手中拂尘的毛都有些个秃了,一身道袍上沾着些脏兮兮的、不明不白的痕迹,在寻常人眼中简直和俗世里骗吃骗喝的道士没什么区别。

    冰霜美人依旧是肃容而立,并不搭理他,他也不生气,只是笑笑,手中摇着秃毛拂尘,只轻轻一拂,便有流光也向那迎仙石飞去。

    他也是同样恭谨的八个字朗声念出,这才和他口中那位“凌霄道友”一前一后再度飞入镇中。

    这实乃仙门择徒的盛会,淡紫色的将明天空中,来自四面八方的各仙门的掌门、执山者、长老如同流星一般,足有二、三十人交汇于此!

    这些人无论神色或倨傲,或冷酷,在这迎仙石前,都如同前面的人一样的神色恭谨、一样的举动、一样的言辞。

    而镇外早已密密麻麻跪了一片,没有人敢抬头偷觑。

    这自然是因为修仙之人神识早已比凡人强过千百倍,就算是来一个,就算是来者刻意压制,这份威压凡人也是承担不住!

    待等再无人前来,骆仙镇内也传来了子时三刻的更漏声。

    镇外的人突然觉得一刹那间心头一松,仿佛压在身上的千钧重担突然卸去。

    与此同时,骆仙镇口彻夜肃容以待的接引使者齐声呼喝道:“先祖滴水,今得涌泉。仙恩泽世,不敢独享!”

    得了这一句,便有一个老者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看着那一柱高耸直入星空之中、此刻浓郁紫气缭绕的迎仙石。

    一甲子前他也曾来此,那时他才刚过而立之年,只是身体孱弱,疾病缠身。同样也是在听了这句之后,他父母兴高采烈带着他摸了摸那块迎仙石,缠绕他二十余年的痼疾不药而愈。

    他身边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道:“祖父,既然您知道这迎仙石的效用,孙儿再扶您过去,也好延年益寿。”

    那老者“呵呵”笑起来,摇摇头:“这样的鸿福,岂可贪心?我这次来,只是来拜谢的。”

    他满面笑纹,看着夜空:“这一辈子,有幸能看到两次仙人降世,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

    这老者先是对着那迎仙石拜谢,口中喃喃有词,又转向骆仙镇的方向,也是极恭敬的叩头拜谢。

    青年人有些疑惑:“拜谢仙人也就是了,您……”

    “可听到仙人说的话了?这是骆家先人的遗泽!骆家人就算是将这柱子围个密不透风,也不是错儿!可你再听听,‘不敢独享’,这就是惜福,也是大族的气势!若非如此,为何仙门中人独与他家往来?”

    青年人连连点头,心思却早已飞到“迎仙石”那里了。

    老者拍拍他的手道:“去吧。”

    此时早有无数人抢上前去,围着迎仙石抚摸。

    在这其后的数十年间,萦绕迎仙石的仙力会渐渐淡去,再靠近抚摸也再不会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治病救人的功效,但那种让人身心舒缓安逸的感觉却始终存在。

    且不论镇外的民众是因为亲眼得见仙人们飞来飞去而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还是像那老者一般感慨骆氏族人半点儿也不起贪念、这么大的宝贝就放在镇口任人抚摸,骆仙镇内却已经一片肃穆!

    骆千重带着此次开阵的五位长老肃颜将各个来挑选门徒的仙门中人恭恭敬敬的迎了进来。

    通往天星阵盘的通道终于打开!

    骆仙镇北面悬崖前的云雾向两边而开,这处寻常世人甚至是骆氏族人自身也难得一见的场所,缓缓地随着通道在半空中的延伸,展露在众人面前。

    通道由一块块三尺见方的青玉石板铺就,上面刻着飞鹤衔灵芝的图案,云雾缭绕中,可见到石路两侧开满了一树树的仙苑紫藤,清香扑鼻。

    这些紫藤是骆家飞升的先祖骆天涯当年所植,到了现在,树身比二人合抱还粗,树冠远远望去则是片连着片,不知道是紫云般的花海染紫了天空,还是这夜空铺洒下来一片浓浓淡淡的紫意!

    来到这里,再没有一个修仙者驾驭飞行法宝而行。

    这通道尽头是一片十数丈见方的五角石台,五个角分别伫立着五块巨碑,碑顶托着五个略小的石球,而碑面上则符文密布。

    每块碑上的符文都以极快的速度点亮着,如同引线一般,经过这一甲子的岁月,仿佛这巨碑蕴含的能量即将喷薄而出,那石球会随时化为星辰飞天而去一般!

    石台下方云蒸霞蔚,凌空而建,而石台周边的云海中,高低错落的立着若干竹笋一般的石峰,往下看只见白茫茫一片,也不知这些石峰根在哪里!

    若不是亲眼得见,就算是骆氏中人也不敢想象在这骆仙镇中,竟然有这般依托法力而建起来的如同仙境般的存在!

    就连身为族长的骆千重也不曾见过!

    各仙门的来访之人倒不显得有多么吃惊,一甲子于他们这些修仙之人而言,并不算有多长,有的人不是第一次来此选徒,竟还要比这处的主人还熟一些。

    而骆千重和骆家的长老们又怎敢以主人自居!

    天星阵盘虽然在骆仙镇,传说中是由骆氏飞升的先祖建成,可着实已经和现在的骆家关系不大了!

    按照前辈传下来的规矩,骆千重走入这石台正中,五位长老分居五块石碑之下,只待时辰一到,便要启阵。

    仙门中人已然各自凌空而起,向四周的石峰飞去!

    骆千重向四周石峰拱手道:“请仙师示下。”

    众仙门中人都无一例外的看向了昆仑元宗的人!

    此次昆仑元宗如此重视,竟然派了执山者玄芒前来,这开场的话,若他不开口,还哪个敢说?

    玄芒立于最高峰处,一阵浑厚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中。

    “天星阵盘一甲子开启一次,为我修仙一脉测选美质良材,老朽有幸,此次已是第三次前来。阵盘开启之后,会纳漫天星影于星幕之上,若其星窍对星元之力有所感应和契合,则有星光。”

    他扫视了众人一圈儿,又道:“我辈中人,自然知道,天资越好,星芒越多越亮。若有相中,取那童儿身上的木牌便是。”

    这都是惯例,里面也有其他仙师不是第一次来,只微微颔首。

    玄芒的声音一转,变得凌厉庄严:“仙门不同宗,向道心一条。不应为收徒、选徒而生争执打斗,而应好商好量。若有违者,昆仑元宗不会坐视不管!各位道友,也应知修仙路难,良才难得,招入门中,便应全心教导,不得误人子弟!”

    这边算是为这收徒的仪式开了场,众人包括骆千重和五个长老,均是向玄芒礼敬道:“遵谕旨。”

    玄芒此时眼神微张,道:“可有童儿闯关而过?”

    骆千重向通道处张望了一下,早有其他人道:“还不曾。”

    骆千重也是才知道,方才他和五位长老以及众仙师过了通道的那一刻,那云雾缭绕的青玉石板路就已经变成了此次收徒仪式的第一道考验!

    否则,跟在他们身后待选的孩子们脚步再小,也不过数十步就过来了!哪会要这么久!

    骆云在踏入这青石板的瞬间,就看见紫藤花海中一条大路笔直向前,云山雾影中数座石峰林立,仙气缭绕。

    他心中暗自讶异,骆仙镇的后崖,竟有这样一处所在!

    骆云这么略一错愕,已经又有无数少年从他身边越过,向前奔去,还有人出言不逊道:“怎么在这里挡路?”

    关于天星阵盘,哪怕他是骆家人,也知之甚少,只知道传说中先祖飞升前遗留在此,可测试是否有修仙的潜质。

    难道这条路的前方就是测星天之力的地方?

    他略一思忖,便也拔脚跟上前面的大部队,心里却回忆起骆仙镇此次盛会的点点滴滴来。

    骆仙镇接引孩童入内,只在前一日的辰时起到晚上酉时末,过期不候,这说明过会儿的星力测试也极有可能在时间有着严格的限制!

    在这条路上用时短、先到达终点者,起码不会因为错过时间而遭到淘汰。

    想明白这点的人也很多,虽然这条路宽阔,足够很多人并排而行,可竞争已然从此开始,每个孩子心中所想到的都是,若挤下去一个,前面的路就会好走许多!

    骆云看着前面的几个孩童,明明可以绕行而过,却已经在互相阻挡挤碰!

    他看了一眼前方,路还是那条路,可他心中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已经走了有几百步有余了!

    再远的前方,也不应该一成不变。

    他走向路边,伸出手去,本该触手可及的串串紫藤却毫无触感!这是幻境!

    骆云脑筋急转,他对幻境并不是一无所知。骆家轉灵大阵所在的地方,周边有阵法保护,其中一个作用就是营造幻境,迷惑闯阵之人。

    而今这道幻境到底是什么意思?

    前面也有少年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有人还喊了出来:“这不对劲儿!这是假的!”

    骆云脚步不曾停,一边儿观察着旁边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紫藤,一边儿观察着前面的同行者们。

    他现在并不知道他所见到的“人”是否也是幻境中所营造的。

    摆在他面前唯有两条路,就是一直前行,或者找寻破阵的关键!

    天星阵盘的石峰之上,众人沉默以待,忽有一位身着土黄色道袍的中年人道:“有人进了第二道了。”

    此时骆云正用手拢住了一只蝴蝶,蝴蝶原本停留在应为虚幻之物的紫藤花上,这一瞬间,蝴蝶的翅膀在骆云手心中扇动,带来的触感极为真实。

    他再度向前望去,那长的望不到头的大路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石峰通天,上面盘旋着长梯。

    骆云不再犹豫,向上攀爬起来!甚至连旁边的景色都不曾分心去看!

    他爬的艰难,但是他深信这一道凭空出现在眼前的天梯幻境,绝对不会还是要考校灵机或聪慧,他只得不停的向上攀爬。

    明知道这是幻境,可对于十二岁的骆云来说,浑身已经疲累不堪是真的,沿着脸庞汗流成河也是真的,绕着石峰呼啦啦的山风带来的凉意也是真的!他向前后都看了一下,完全没有同行者,这种一个人向上攀登的孤寂感也是真的!

    外面的骆千重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心中七上八下,而石峰上的众人倒是面不改色,只静静等待着结果。

    不多时,终于有一个身影仿佛从云雾里撕开了一道裂缝,猛地出现在了通道中,陆陆续续的,两百余个孩子出现在了那里,这就是通过了这场幻境试炼的全部少年!

    未通过的孩子都被弹到了入口处,仍在懵懂;而接下来通过星盘测试的少年们,会在修仙的漫漫长路中不时的记起,他们入门之前在这幻境体验到的获得一线灵机的惊喜、不能停步的坚持,还有那份大道之上孤身前行的寂寞!

    骆云也在通过的这二百多个孩子之中。

    出阵的刹那,周身的疲惫都消失不见,可那种记忆还留在他脑海中,他环顾了一下,骆家的大部分子弟竟然都还在列,便忍不住打心眼儿里高兴起来。

    与此同时,夜色已经达到了这一天中最深重的时分,星光格外的闪耀。

    这二百多个孩子,已经被接引使者按照先前的顺序再度分成十个一组,陆续走近那石台。

    骆千重不由得紧张起来。

    其实骆家从来都不曾死心过,每一个甲子的选徒盛会,骆家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都会有不少族中少年来测验天星之力,只是结果实在差强人意!

    即便有勉强能入得仙门的,却鲜少能有得了大进境的,最后也只不过是比寻常的骆家人多活几十岁而已。

    今年,仍旧有不少骆家子弟前来参选,光是骆家的孩子就编了三组还多!

    其中自然有识得骆云的,不过一晚上的功夫,便都你传我、我传你的知道了,这是当今族长的幼子!

    有说放着下任族长不做自讨苦吃的,也有佩服的,又有泛酸的,现在这场合他们虽然不敢再交头接耳,可是目光却仍是在骆云身上扫来扫去,让他烦躁不已。

    可看到眼前的奇景,骆云就再也顾不上扰人的目光和心头的烦躁!

    在漂浮于空中的巨大石台四周,石峰林立,每个峰顶都有人影负手肃立,远远看去能见到衣袂拂动,飘然若仙!

    他的父亲骆千重身边正缓缓升起一个台子来,那台子莹白如玉,又有些透明,里面似有什么东西流动着。

    骆云瞪大了眼睛,隐隐约约的感到那可能就是叫做“灵玉”的东西。

    竟然有这么完整的一大块!

    而更让他吃惊到眼珠子都不舍得眨动一下的是,分立五角的长老正掐着手法繁复、变换极快的手诀,五个巨碑的碑文上闪烁着星光随即向上流泻,五个石球发出了耀目的光彩来!

    如流火、如寒冰、如茂林、如闪雷、如厚土!

    这五个石球周边流动了一层气晕,慢慢的竟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肉眼可见的球幕。

    每一张球幕都从石球处缓缓张开了,其上有微光闪烁,待到它们最终汇聚于那灵玉台之上,合成一个幽蓝色的球幕,骆云才看清楚,上面星罗棋布,流光溢彩。

    这,竟是一张星盘!

    这星幕合拢的瞬间,仿佛将天空上的星星收于幕上,连天空都黯淡了几分!

    骆云不是没见过星盘,习学符阵之法也时常用到,他惯用的是一面黑檀镶流光宝钻的星盘,不过一尺见方多点儿,和寻常的棋盘一样大。

    而今这堪称世间奇景的星幕就在眼前,他突然对那位传说中设此阵盘的骆氏前辈起了浓浓的敬仰与好奇!

    阵盘既已打开,骆千重和五位长老便收了手诀,缓步撤出这五角石台之外。

    这自然也有避嫌之意。

    骆千重不再与骆云多说什么,甚至连片刻的停顿都没有,便与骆云擦身而过。

    由第一组开始,接受测试的孩童或少年陆续走上那石台上,将手置于白玉台上,便看见星盘上光芒闪动,前几个都是只有一、两个淡红的星芒在闪动,这样的人世上比比皆是,是以石峰之上并无动静。

    直到了这一组的最后一个孩子,那星盘上亮了一串儿星光,还未及骆云看清楚,石峰上便有了动静,那孩子腰间的号牌凌空而起,正向一座石峰飞去,却在半途停下。

    “玉颜仙子,为何阻我?”

    石峰之上,一个青衣竹冠的男子诘问道,不过他语气温和,并无不悦。

    斜对面的女子粉面桃腮,一身粉衣,手中正拈了一枝桃花,娇滴滴的道:“偏你玄天宗能收人么?这是个小女孩儿,恰木岁一脉点了四颗星芒,这等贴合我桃花宫的弟子,我若错过了,掌门师姐定然不会轻饶了我。”

    那先出手的男子正是玄天宗最年轻的清云长老,听了这话,微微一笑,收了手,那木牌便稳稳当当的向那粉衣女子飞去,瞬时被她的红酥手握在手里。

    玉颜仙子将那牌子挂在桃枝之上,双手抱拳,双眸含笑道:“多谢清云长老承让,这一趟倒不曾白来。”

    桃花宫是修仙小门,这次收徒竟然拔得头筹,玉颜仙子自是满面含笑,那桃枝随着她的笑意只在她肩头处凌空舞动,山风轻拂,那桃花便颤颤巍巍,木牌儿也随着风摆动。

    第一个被选中的小姑娘已经被接引使者领走,稍后便会有人在镇口喊出她的号牌告知她的亲人,而众人已经重新将目光聚集在星盘之上。

    陆续又有数十个孩童被挑选走,石峰之上的各个仙门不少已经有了收获,甚至还有的收了几名弟子,都是至少在一脉上点亮了五颗星芒。

    虽然对于寻常人来说这已经算是罕见,但对于石峰之上的仙师们来说,没见到紫色星芒,数量也不算多,到底不是堪称美质良材的天赋奇佳之人。

    在通道中等待的少年们觉得时间过的极慢,可测试星力潜能只不过也就是走上前去一放手、一抬手的功夫,已经到了第十八组最后一个人。

    那是个衣着普通的少年,大概十四五岁的,面目沉稳,大踏步的走上去。

    后面两组中有几个人认得他的便低低的轻呼起来,只是谁敢私底下在这种肃穆的场合交谈!

    骆云好奇的看了一眼身后惊呼的骆溟,重又将目光投注在台上。

    这一看,也不由得羡慕起来。

    那星幕上的星光比先前所有的人都亮!

    这少年竟然点亮了十二颗星之多,分别在镇土、木岁两脉,昆仑元宗当时便出了手!

    昆仑元宗是众仙门中最具威望、规模最大的门派,且这次来的竟然是仅次于掌门的执山者玄芒尊者亲自选徒!

    他前不久已经突破到天湖境的玄阶,遍修仙界,有此层次修为的人也是不多!

    玄芒尊者这一出手,其他门派便也无意争抢,反倒纷纷恭喜昆仑元宗又得一天赋奇佳的弟子。

    这一组过后,紧接着是骆家的三组孩子。

    此刻天际微微发白,只是这星幕上仍是一片蓝紫色,仿佛将这夜色和星空都挽留住了一般。

    骆千重虽然在外围,也难免既是担心又是渴望起来。

    骆家虽然世代培养轉灵符师,可千百年来,却仍是将修仙看的更重,只要有族中子弟有这样的机缘或意向,族长从不阻拦,哪怕那子弟在符阵一事上极有天赋!

    可世事往往并不遂人愿,骆家已经有连续数个甲子不曾出过略有潜力的孩子得入仙门了!

    这一批三十余个孩童,包括骆云在内,便是这一甲子骆家的希望了。

    看到第十九组的骆家子弟竟是全军覆没,没有一个星脉天分出众的,骆千重和身后的五个长老脸色不由得愈发黯淡,难不成骆家就始终只能做和修仙门派谈生意的商家?

    骆云小小的脸上也是失望万分。

    以族中血脉传继,轉灵符师自是一直做得,可是这样……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现在他还是更担心自己过会儿是不是也会这样,毫无潜力,不被收入仙门。

    到了第二十组,第一个便是骆雭。

    他脸色冷静,似乎并不被前面的结果所影响,手放在那石台的瞬间,骆千重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竟然于金白一脉点亮了七星!

    而且还有两颗泛着明紫色!

    骆千重兀自激动不已,心中感谢先祖终于留了一线恩泽,石峰那边的气氛却已有些紧张,却是昆仑元宗的玄芒尊者再度出手!

    这回有人不干了。

    石峰之上,一个穿着红衣的男子身边的巨剑已经发出轻鸣之声,他长眉细目,嘴唇极薄,凌厉的扫了过去,道:“这明明是适合剑修的童子,昆仑山也要抢么?”

    玄芒只捻须笑道:“烈炎小友莫要如此激动,昆仑山座下三十六峰,也有峰主是修为颇高的剑修,这少年昆仑元宗自然要得。”

    红衣男子是御剑门掌门神殇剑祖座下的大弟子烈炎,因神殇剑祖即将冲击天湖境地阶,闭长关之前早就交代下来,让他此次代行收徒,也有让他出门历练之意,所以这次是他来骆仙镇参与这次盛会。

    烈炎人如其名,性如烈火,还有几分高傲之气。

    他第一次来收徒,没什么经验,只道五星、六星是寻常,因此前面若干组过去他都没放在眼里。

    可眼看着孩童的人数渐少,竟然只剩了最后两、三组,他还一个弟子都没纳入门中!

    好不容易重又遇到一个适合本门的,眼看昆仑元宗又要截胡,这才焦急起来。

    旁边便有人呵呵朗声笑道:“玄芒老儿,你已拔了头筹,那十二星的童儿入了昆仑,你又何必再逗弄晚辈,等神殇出关了找你算账。”

    说话的是之前在镇口的那个跛足的道人。

    道人一开口,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便略有缓和,玄芒尚还在犹疑着不肯放手,那道人已经转头道:“兀那晚辈!还不多谢玄芒尊者相让?”

    烈炎强自按下心中不爽,拱手道:“多谢玄芒尊者。”

    那道人又道:“神殇竟然派你这样的晚辈出来,你不知道也是寻常。”

    他轻捻着乱糟糟的胡须:“昆仑元宗为修仙界第一大门,便是这在场的童子全部都收了,也是当得,更不要说眼下这个。昔日昆仑剑修……”

    玄芒目露精光,喝到:“道人多嘴。”

    那道人双手举了起来,道:“人老了嘴碎,罢了罢了。”

    正此时又收到烈炎的传音道:“多谢前辈相助。”他便只笑笑,闭目不再言语。

    骆雭身上的木牌终究是到了烈炎手中。

    有机会得入仙门,谁不想进入地位最高的昆仑元宗?

    骆雭就这样与昆仑元宗失之交臂,眼中难免现出了一抹失望之色,不过转瞬间这神色便消失不见。

    他握紧了拳头,对着烈炎那边恭恭敬敬的施了礼,便下了台。

    骆雭的后面是骆武,就是骆溟的哥哥。

    不想骆武也是个有潜力的,骆千重脸上喜色更甚。

    而台上的骆武更是高兴,虽然昨晚他妹妹骆溟替骆云说话让他心里别扭,可是若是他有天分,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妹妹也有很大的可能激亮星盘,兄妹二人同入仙门!

    玄芒再度手掌轻拂,骆武身上的牌子便飘飘忽忽的向玄芒那侧飞去!

    仙门中人自然也有心中不解的,骆武也不过就是在荧火脉三红、一黄的四颗星而已,极其寻常,竟也值得玄芒出手?

    因偏重火系的异火门早先已经收了天赋更高的弟子,御剑门的烈炎虽然当下兼修荧火、金白两脉,可刚刚已经被玄芒尊者让了一名弟子,不好再度争抢,众人不约而同的做了顺水人情。

    骆武再也想不到连骆雭那样天份的人都进不去昆仑,自己却得以进到这个修仙界俨然还在四大派之上的门派里!

    他喜滋滋的随着使者下台而去,他后面就是骆云。

    骆云忍住了想要转头看一眼父亲的冲动,在后面的低声议论中走上台上。

    玄芒一看到骆云来到星盘正中,轻轻“嗯”了一声,便向骆千重这边看来。

    这孩子……他曾见过。

    骆云深吸了一口气,便将手放在白玉台上。

    骆千重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并非父子离别而伤感,他是一族之长,常年和修仙之人来往,俗世上的这些血缘关系,于修仙之人不过是一种羁绊,他也颇为认可。

    他揉眼睛,是因为觉得那张开的星幕似乎黯淡了几分。

    骆千重便抬头看了看天空,随着时间流逝,夜色早已不像午夜时分那般幽深,而是泛了白,满天星光已经不那么耀眼明亮。

    他暗忖道:难道此次超时了?

    骆千重第一次主持这一生大概只能遇到一次的收徒盛会,自是无从向前次对比,可石峰之上的众人,也略有所感。

    不过他们流露出的神色,并非讶异,而是同情。

    骆氏遗脉,像刚才那个能亮七颗星的孩子,数百年都没有一个。骆家人在修仙一途上大多都是天赋平平,与普通人无异。

    但就算如此,自从各仙门每甲子来此收徒以来,也从没有见过一颗星都点不亮的情况!

    甚至闻所未闻!

    这星盘想必就是因为丁点儿星光也无,所以显得更加黯淡了几分。

    一时间剩余的孩子面面相觑,骆千重也不知道是应该替骆夫人略微松一口气,还是为骆云感到难过。

    骆云此时的确是难过的,他甚至都没有心思去看笼罩在他四周的星幕!

    只因为从他将手放到灵玉台的瞬间,他身体便极为难受!

    五脏六腑、全身上下仿佛都被反复冲洗,就如同什么东西生生灌将进来,又复被吸的一干二净!

    反复数次,骆云已经浑身瘫软,一股股想要呕吐的感觉在翻涌,直至随着身躯的滑落,手终于从那灵玉台上垂落下来,他才觉得略微好受一些。

    他感觉到周围的视线,翻身而起,摇摇晃晃的站直了。

    他的手已经离了灵玉台,星盘之上自然没了反应,他不知道自己亮了几颗星,而无论是石峰之上,还是入口处的父亲,还有那些剩余的骆家子弟,都实在太远,无从分辨他们的表情。

    是两颗?或是一颗?

    或是因为他突然身体不适,手拿了下来而没看清楚吗?

    他咬了咬牙,又将手放了上去!

    又来了!

    这一刹那他觉得身体似乎都不再是自己的,仿佛只是个通道,不知道什么东西流进来,又泄出去,可每一次这样的流泻,仿佛都把他自身的生命都要带走一般!

    到底父子连心!

    骆千重心也疼的颤了起来,他当然感受不到骆云身体上的苦楚,只是觉得这般反复不甘心的尝试而失败,哪怕是小小少年也有骄傲被折损的难堪!

    这孩子为何如此倔强!

    就算是不行,那留在骆氏族中就是!

    虽然不能像修仙之人那样追求长生大道,可百余年的寿命里尽可活的富贵逍遥!

    石峰上的人看着这星盘上小小的身影,手不断的放在灵玉台上,又复拿开,仿佛不相信这样的结果一般,不停的试着,就算是修仙之人,也难免动容。

    而骆云身为族长之子,接引使者一时间竟呆愣在那里,手足无措!

    石峰上的人并不知道骆云反复的动作,每一次都是要忍受遍身的痛苦!

    只是,仙门却有自己的原则和考量!

    玉颜仙子已经面露不悦,清冷的声音传了下来:“要试到何时?接引之人何在?还不引领下去?”

    语霸纤手一扬,却是那桃花枝从她肩头飘落至星盘之上,桃花摇动,一阵粉色的光晕笼罩了骆云!

    骆云五脏六腑的那种抽空感瞬间便被平息,气力似乎又回到了身上。

    他感激的看着那石峰之上,他不知道除了这位容貌明艳动人的仙师是否还有其他人注意到他的不适,可只有她伸出了援手,便用少年仍旧稚嫩的声音拜谢道:“多谢仙子。”

    玉颜仙子这才缓和了神色,柔声道:“虽然修仙要的是你这样百折不挠的劲头儿,可是也讲究缘法。”她想了想,又委婉道:“或许你今日身体不适,不必再试,且下去吧。”

    骆云心中难免失望之至,握紧了拳头,眼看接引使者马上就要走到近前。

    若被送返,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骆云正要开口,号牌却是一阵震动,片刻间已经飞离了他的腰间,向着昆仑元宗玄芒尊者的石峰飞去!

    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骆千重再也无法按捺,开口扬声道:“多谢仙师成全,可他不做杂役。”

    这极不合规矩!

    领了号牌,上了天星阵盘,从此去留先是由仙门中人决定,其次便是看这孩子本人的意愿,外人从不能插手!

    五位长老俱是面色一沉,齐声道:“请各位仙师恕罪,骆门僭越。”

    骆云一阵鼻酸,仍是大声向着玄芒道:“我愿做杂役,愿入昆仑元宗!”

    那号牌此时已经被玄芒牢牢的握在手中!

    他双目微阖,不点头,也不摇头,可号牌已取,便意味着这个孩子,昆仑元宗收定了!

    情势突然变成这样,简直无可挽回!

    骆云遥遥看了一眼父亲,断然和接引使者从另一侧而下。

    此时石峰之上不少人都意味深长的看着玄芒尊者。

    骆氏出灵晶。

    骆氏中人在修仙上没什么过人的天赋,可在符阵上却有着血脉传承。

    现在天然所产的灵石、灵玉实在太过稀缺,仙门中人的修炼,也始终借用星元之力追求长生大道!

    可在这漫长的修仙途中,若说完全不靠灵石、灵玉,完全不可能走下去!

    就算是能直接用星元之力修自身,可法阵、灵器、丹药种种,哪一样的炼制不要灵石?

    而骆氏的灵晶,便是这两者的替代品!

    骆家的符师可转换星元之力为灵气注入空灵石之中!

    骆氏之所以在漫长的时光中能一直与仙门有这般亲密的关系,可不只是靠那位先祖的余荫,更主要的是和仙门之间的灵晶交易!

    迄今为止,谁也不知道骆仙镇中养着多少符师!

    昆仑元宗的玄芒方才便出手收了那不算显眼的、荧火四星的骆家子弟,而此刻竟然不管不顾的一定要收这个一颗星都没有点亮的骆家子弟!

    号牌飞起的那一刻谁都不明白因由,可待等骆氏族长都冒着得罪仙门的危险开口留人,任谁也明白过来,这孩子的身份地位在骆家一定不一般!

    收了他,难保以后昆仑元宗从骆氏族中分得的灵晶份额会不会再涨上几分!

    玄芒只是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沉默着。

    有了这样的风波,后面的剩的本组六个孩子和一下组的早已错过了时辰。

    天星阵盘开闭自有天时,骆云刚被接引使者领走,那星幕便从灵玉台中央处分裂开来,如同水银流泻一般重又收至五个石球上,消失不见!

    骆千重压住心中的不舍,再过片时,通道也会关闭,这里会重新变为六十年间都无法开启的禁地。

    他看着身边的孩童,道:“送回去吧。机缘如此。”

    他和长老在侧,这些孩子自然不敢说些什么。

    骆溟就在骆云之后,眼圈儿都红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滚,小小的嘴唇轻轻颤抖着。

    另外十几个少年,眼中却已露出了怨恨之色,

    他们的这份机缘,难道不是骆云生生给打断的?

    然而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小小孩童又能怎样?只得跟着众人出了通道,再度被送返家中。

    待等最后一个人走出通道,石板便一块块坠了下去!

    云雾瞬间围拢了过来,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处寻常的悬崖模样。

    半个时辰之后,等在镇门口的人,有的手舞足蹈,有的则等到了自家的孩子,就算是没有被选中,也无人责备,毕竟亲眼见到仙人,已经是极大的福缘!

    一个被搂在母亲怀中的孩子,突然指向空中道:“看。”

    众人仰望,见天还未明时来的众位仙长复又各自向四面八方散去,不同的是,现在天已大亮,各式各样的法器看的极清楚!

    有长剑,有葫芦,有仙船,还有扇子……

    镇口的百姓再度跪倒,心中敬畏莫名。

    每一个看似那么小的物件上,除了仙长,还有数名小小少年或站或坐,瞬间飞远,再也看不见了!

    此刻朝阳初升,微风吹过镇口的片片繁花野草,有无数颗草尖晨露在弹指一挥间摇落。

    玄芒的飞行法宝像是一个斗笠,直入空中之后便向西北飞去。

    骆云低头看着衣衫,明知道外面疾风呼啸而过,可他们几个连衣角都没有拂动,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罩子将他们罩在里面。

    他定定的向外看去,并没有想象中的山水壮阔的美景,只有一片片茫茫白云。

    这斗笠就是在白云间穿行。

    坐在上面的除了玄芒,还有五个这次被收入昆仑元宗的弟子,和其他门派相比,数量上已经算是颇有斩获。

    若不把骆云计算在内,这些弟子的天赋平均下来也不算低了。

    玄芒虽然白眉低垂,并不言语,但旅程实在太枯燥,后头的几个少年忍不住低声交谈起来。

    才五个人,不到一会儿,每个人姓甚名谁,天赋几何,就全知道了。

    那个十二星的弟子名叫季东海,年纪在他们五个人当中是最大的,巧的是也住在骆仙镇中。

    骆武忍不住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季东海微笑道:“我又不姓骆,只是侥幸祖上与骆家沾亲,所以住在骆仙镇里生活。你们是骆家的正经宗族子弟,怎么会有机会看见我?”

    骆武摸摸头:“也是啊,骆仙镇不全是姓骆的人。你可真厉害,不像……”

    他想到这里,心中犹然愤恨不已,两只眼睛向骆云瞪去。

    离开天星阵盘后,骆武一直守在另一侧的出口等骆溟的结果,什么都看到了。

    “都怪你!”

    此刻已经不在骆仙镇中,骆云也再不是族长之子的身份,骆武也不想忍耐,若不是怕前面那个面目严肃、身躯庞大的玄芒尊者责罚,他恨不得将骆云按倒揍一顿!

    骆云也不知道他该说什么。

    事实上也的确是因为他反复尝试,才误了时辰——起码骆溟肯定是因为自己失去了这次机会。

    季东海看了一眼玄芒的背影,回头道:“莫要高声。”

    “要不是他,骆溟怎么会误了时辰……”骆武擦了擦眼睛,声音已经听劝的放低了几分。

    旁边儿的一个女孩子看了看骆武,又看看骆云,好奇道:“骆溟是谁?”

    她衣着十分贫寒,有几处还打着补丁,大约十岁出头的年纪,发色有些泛黄,即使是这样,也难掩她肤白胜雪,容貌昳丽。

    骆武对这个叫苏云樱的女孩儿横不起来,更何况在这五个人中,他的星脉潜能只比没有星的骆云高,他哪敢随意对旁人发火?只得闷闷解释道:“是我妹妹。”

    “万事都有缘法。”季东海道:“别说是你妹妹,也有行走了千山万水,结果因为晚了片刻连骆仙镇都进不去的人呢。”

    “只能说你妹妹和仙门无缘啦。”旁边儿的李智则拂了拂衣袖,脸上并不以为意。

    他服饰华贵,衣料子颇有些金光闪闪的,一言一行都能看出来出身高贵门第,就在刚才还时不时流露出看不起旁人的神色来,只是当听说季东海是十二星、就连苏云樱也是七星之后,才有所收敛。

    但是他对骆云、骆武这两个人却没那么客气。

    骆武听他这样的风凉话,脸色不由的一黑。

    转而李智对着骆云也极为不屑的轻哼了一声:“一颗星都没有,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

    骆武顿时心情又好了起来。

    说起来骆武还要比骆云大上一些,骆云看他这样幼稚,竟然听不出李智已经带有诋毁骆家的意思。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他的父亲压根不赞同他走这条路,否则也不至于当场留人。

    想到此骆云不悦道:“是不是走了门路李兄不要妄自猜测,去问问仙师不是更好?喏,仙师就在前面。”他指着玄芒的背影。

    李智怎么敢去问,红着脸一甩袖子,背转了过去。

    此时苏云樱柔声劝骆武道:“那也难怪你生气。可是咱们既然已经踏入登仙之门,原本就和尘世没有什么瓜葛了。你惦念妹子虽是人之常情,可我们不也一样记挂父母亲人不能修仙得以长命?若事事都这样放在心上,那只会是咱们修仙之人的心障吧?”

    骆武听到苏云樱这一篇大道理,每一句都是为了自己好,忍不住脸红起来,有些不敢看苏云樱灿晶晶的双眸,胡乱点头道:“我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儿骆武又结结巴巴的道:“谢谢你。”

    苏云樱忍不住笑起来,道:“以后我们就都是昆仑元宗的弟子了,说什么谢不谢的。”

    她眼光瞥到骆云,仿佛被他们几个孤立了起来,就往他身边挪了挪道:“仙师眼光自然和我等凡俗之人不同,他们的话,你也莫要放在心上,骆家很了不起。”

    骆云点点头,也报之以微笑,道:“你怎么知道?”

    苏云樱有些忸怩起来:“既然前来碰运气,总要先问问人,听说骆家虽然处于凡世,可千百年来却受仙家的庇护,实在是很不一般。”

    关于骆家的事,苏云樱大多是道听途说,有些谬误,骆云也不去纠正,只含笑倾听,这一路上有苏云樱和季东海二人调和,除了李智有些高傲、骆云和骆武互不搭理之外,倒也聊得十分欢畅。

    玄芒尊者仍然端坐如同石像,不发一言,他们几个人自然也不敢冒昧问话打搅。

    也不知道行进了多久,五个人都觉得全身寒冷了起来,苏云樱牙齿已经咯咯的响了起来,玄芒这才向后挥手,五件衣物就落在他们面前。

    李智拿起衣物,撇撇嘴道:“这么薄……怎么御寒?”

    骆云先拿了一件递给苏云樱,又拿了一件披在身上:“这是火云绡做的衣服,看着薄,其实特别保暖。”

    苏云樱刚穿起来,眼睛就弯了,笑眯眯的道:“真的啊!好暖和!真的看不出来啊!果然是仙家的宝贝!”

    骆云也忍不住笑起来:“这不是仙家宝贝,只是火云兽的皮毛织就的轻绡而已。”

    苏云樱脸红道:“我没见过这样好的东西,谢谢你。”

    骆武急忙凑到他和苏云樱中间,抢着对苏云樱比划起来:“说是兽,其实比老鼠大不了多少,骆家养了很多。”

    骆云无意和骆武争风头,不再多说,撑着脚下站了起来,竟然没有预想的那种摇摇晃晃的感觉,他看季东海早就大胆的站到了这“斗笠”的边上,也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

    此时斗笠已经在慢慢的下降,白云起处,渐渐露出昆仑的真容。

    这是何等壮丽的景色!

    夕阳正从西方的层层云海间似落非落,漫天都浸染了一片淡淡的橙红霞光。

    在这一片霞光之中,群山连绵,山峰上白雪皑皑,也因夕阳西下染上了瑰丽的艳色。

    山峰间的墨绿松柏偶尔因风摇动,便有树冠上的雪漱漱而落。

    恰此时不知何处有一声钟声,响彻群山,回荡不已,在云海间一群白鹤凌空展翅,伴着钟声唳唳而鸣。

    虽然有风过,有雪落,有鹤飞,无处不动,可却凭空有一种亘古既有的静。

    仿佛岁月变迁也无法改变这天长地久、古已有之的一幕画面!

    五个孩子瞠目结舌,被这眼前的景象震撼的一动不动,而斗笠已经缓缓的降低。

    灰黑色的巨大山门上四周雕刻着十数朵硕大的祥云,正中刻着“昆仑”二字,上面也是经年覆盖着白雪,下方一道笔直的山路,仿佛一直通往云中。

    载人的斗笠缓缓过了山门,沿着山路向上攀行而去,骆云忍不住回头望去。

    在山门的对面,是半座山峰。

    他揉了揉眼睛,再度确认那不是一座山峰上方被云雾遮挡,而是实实在在的半座!

    最让他震惊的是从他这个角度看来,山峰顶端极其平整,仿佛是被人削去了一般!

    可有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竟然能有劈山之力?

    旁边儿四个人也发现了这山峰的不同寻常,正连连嗟叹,就听前面的玄芒尊者终于开口道:“不要再向后看了,坐好。”

    他们赶忙规规矩矩的坐下,不过片刻,斗笠已经降落在地上。

    玄芒收了法宝,骆云等人这才发现所到之处是一个不下于天星阵盘那处大小的广场前!

    两侧的瑞兽石像口中徐徐喷吐着淡淡香烟,上面是硕大的一幅太极图案,再远处,可看到广场那侧一道云中石阶通向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宇,正趁着落日余晖,显得霞光千丈、瑞气千条!

    五个人包括骆云在内,都觉自身如此渺小,而在广场前来迎接的人数众多,还指着他们低声谈论,更让他们几个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放了!

    收徒的过程和结果玄芒尊者早已传信给昆仑元宗的掌门,因此长老堂的长老们心中也有了谱。

    昆仑三十六峰,每个峰头都占一个弟子实是不可能,除去正在闭关无法收徒的,这几个弟子传功峰主的商定,实在也是个博弈的过程。

    玄芒带着五个孩子落在广场之上,其实也就是将将商议好了为季东海、苏云樱、李智和骆武四个人传功的峰主,尴尬的是骆云。

    他的星脉潜能,玄芒不能隐瞒,因此信儿一传回来,长老堂一时间有些难为,竟是无人愿意接收!

    原本收徒拜师这样的事,早已无需掌门亲自打理,这会儿人已经到了,到底也没商量出一个法子。

    元宗总执事玄荣已经暗自下了决心,若到最后还没有人要,他也只得顾全大局,吃亏收了这个零星弟子——不然,把孩子弄来了,却又无人愿意收为徒弟,让其他仙门怎么看昆仑呢?

    尤其这孩子还是骆家的!

    玄荣这边儿沉思不已,那边收徒的流程已经开始走了!

    季东海因星脉潜能在镇土、木岁两脉,固然有峰主也垂涎这样的天资,可玄芒尊者却已经到了天湖境玄阶派,且恰好镇土为君脉,木岁为臣脉!

    除去深不可测的掌门之外,玄芒和季东海脉象契合,自然更容易传道授业,他要收季东海为徒,其他峰主不好再争,也争不过。

    果然,玄芒尊者座下的大弟子鸣南声走了过来,将手里的弟子玉牌放到季东海手中,温声道:“本门掌门名讳东来,是昆仑一脉东字辈,你不合再叫‘东海’。师尊已赐下名来,从今日起,你就是玄芒尊者座下第六位内门弟子季流海。”

    其他几人也依次赐了名字,领了弟子玉牌,接下来就是收徒仪式了。

    骆云并没有见到这一幕。

    在云鸣奉命为季流海佩戴弟子玉牌之时,玄荣尊者终于收到了来自天元殿的传音:“带骆云来见我。”

    他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又因为些许小事惊扰到掌门而心中不安,叫了手下的执事弟子南齐道:“将骆云带过来见我。”

    “那收徒……”

    “无需多问。”

    南齐有些好奇这需要师尊亲自过问的弟子到底是什么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也觉得不过是个清秀的少年,却如同一颗石头投入了昆仑的这片平静之湖,想必不要多久大家就都知道这个“零星弟子”了!

    他冷冷的道:“我乃玄荣尊者座下执事弟子,我师尊要见你,跟我来。”

    骆云急忙施了礼,道:“见过师兄。”

    南齐道:“不敢当,你还未拜师,说不定运气好拜入掌门门下,我还得叫你一声师叔祖哩!”

    骆云被他噎住,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想当然了,玄荣尊者要见他,未必就是要收徒的意思。

    玄荣尊者没有玄芒那样身躯魁梧,银发在脑后挽了个揪儿,手执一根绿莹莹的竹杖,面容和善,眼睛眯起,嘴唇带着笑意,皱纹颇多,益发显得干瘦老迈。

    骆云忐忑道:“弟子骆云,见过玄荣尊者。”

    玄荣道:“掌门让我带你去见他。”说罢招了一只灵鹤,示意道:“从广场这里到天元殿若是徒步而行,恐怕也要耗费半日的功夫。骆公子请上坐骑,这仙鹤通灵,断断不会将你甩出去。”

    骆云虽然有些害怕,但是少年好奇、好胜心切,还是大着胆子爬了上去,轻轻搂住仙鹤的长颈,又不敢勒的太死,那仙鹤清唳一声,双翅由慢而快的扇动起来,双足蹬地,便驮着骆云飞天而去。

    玄荣也将手中竹杖一扔,踏在上面,相伴骆云向还在三十六峰之后的主峰——天元峰飞去。

    不多时飞鹤轻轻落地,骆云从仙鹤身上爬了下来,一阵头晕耳鸣,差点摔倒,头发也是被风吹的乱七八糟。

    玄荣一把捞住他,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仙鹤可不比你们来时候的坐那个破斗笠。”

    他和玄芒同为尊者,自然敢这样开玩笑,骆云却不敢造次,只道:“那斗笠甚是平稳。”

    “玄芒那家伙的斗笠若是全力发动,一个时辰也就能到昆仑了,可你们还都不曾修炼过呢!一点儿根基也没有,若真是这样,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骆云这才晓得玄芒尊者虽然不言不语,却已经照顾了他们这几个孩子,刻意放缓了速度而行。

    他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忐忑,过了好久,才没有底气的问道:“仙师,我是……”

    玄荣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摆手道:“掌门就在殿内等你,你且进去吧,看掌门怎样说,无需担心。”

    骆云整理好头发,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再度谢过玄荣,这才一步步向殿中走去。

    殿名同峰名,名为天元。

    骆云的每一下脚步,都在这空旷的大殿里踏出了“啪啪”的声音,这让他有些脸红起来,他虽然不敢东张西望,可殿内的东西还是强烈的冲击着他的双目。

    整个殿中,白玉为壁,黑曜为柱,极尽精简,只殿顶是一条幽长深邃的蓝紫星空,上有无数繁星流动!

    在殿内通道的尽头,一人负手而立,听到脚步声便转过头来,微笑道:“骆小公子。”

    骆云忍不住看向两旁,可并无其他人在殿中,可见眼前这个身着白衣、头带玉冠的年轻男子就是昆仑元宗的掌门云东来了。

    笑容温煦,儒雅俊秀,眼神清澈中带着真诚,甚至还有些少年人的敦厚和稚气!

    骆云万万想不到云东来是这般年轻的模样。

    骆云只知道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传说那么久,云东来就已经是昆仑元宗掌门。

    数百年前,就是他率修仙门派与魔族一战,迄今为止魔族也不敢妄出东海……

    听说那一战昆仑精锐十去七八,三十六个峰徒留天风悲号,峰主仅余不到十个,极度颓败的昆仑也是在他手里重新兴盛……而今昆仑已经蝉联数届元宗之名……

    不光如此,他本人修为深不可测,是正派修仙联盟的执牛耳者……

    骆云出了神,都来不及敬仰,心中翻来覆去的只想着:

    难怪世人都道神仙好。

    云东来看眼前的少年一副正在发呆的样子,并无不悦,只静静待到骆云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了赧意,才再度开口:“骆小公子,令尊可好?”

    骆云讷讷的道:“家父一切都好。”

    他猛然意识到还未给这至高无上的掌门人行礼,急忙撩袍跪下,恭恭敬敬的道:“弟子叩见掌门。”

    一股柔和的力道将他托起。

    骆云有些窘迫:“弟子已经入了昆仑,掌门喊我骆云就好。”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觐见掌门之前刚好听到季东海被改名为季流海,还不知道是否自己也会被改了名字,又有些茫然为何昆仑掌门会知道他原本的身份,便道:“只是无需再喊弟子……骆小公子。”

    云东来微笑道:“这件事,我正要问你。玄芒收了你的木牌,可骆家的族长,也就是令尊,曾开口拒绝。这件事,是玄芒做的冒失,我也已经责备他了。”

    他似乎如同人世间一个普通的、关心晚辈的长辈一般,拿捏着说话的尺度:“自然,当时情景也由不得你一个孩子说话……”

    他温和的看向骆云:“但昆仑与骆家向来久有往来,情分非比寻常,我不愿骗你。”

    骆云看着云掌门的脸色变得严肃郑重,显出了长辈的风范,缓慢慎重的对他道:“一颗星的星元之力都感悟不到的人,在修仙之路上难以寸进。无论是在昆仑,亦或别派,你执意修仙,不过是虚度光阴。”

    他看到骆云不言语,又温言道:“你若想改变主意,我可命人送你返家,只说是昆仑邀你前来做客。”

    骆云知道眼下云掌门是自降身份,以和骆家有来往的长辈的角度来与他说话,说的也是合情合理,且还考虑到了他的自尊心。

    他缓缓的跪了下去,再度道:“弟子已入昆仑,断无返家之理。”

    云东来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一瞬间,骆云就感觉到原有的如沐春风之感消失无踪,一阵阵的威压自四面八方而来!

    原先他也只是出于尊师重道的想法向眼前人跪拜,可而今一种从心中生出的敬畏让他遍体战战,耳边也似有慑人心神的洪钟声声,如洪水涌至,如大山崩倒。

    在这殿中,他如同三千世界中的一粒渺小尘埃!

    这才是掌门之威!

    小小的尘埃岂能与洪水、大山抗衡?这股无可形容的向他汹涌而来的洪流,让他不由自主的就想放弃那一点点的微末坚持,或随波而去,或被山石掩盖,归于平凡。

    这一瞬间,骆云的双手甚至撑不住地面!

    就在双臂即将弯曲的瞬间,一粒汗水经由他的鼻尖滴落在白玉地面上。

    他猛地抬了头,见云掌门微微颔首道:“心志还算坚毅。你有向道之心,又有缘分入我昆仑之门,昆仑便不能弃你。”

    骆云大喜过望!

    要知道,直到刚才云掌门说出这句话之前,他的心还一直吊在半空中,生怕因为天资太糟被退回去!

    他既惊喜、又茫然的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再也无法直视这位看似年轻的掌门人。

    仿佛哪怕妄想抬头、仰望一眼,都要承受极重的重压一般!

    云东来的声音清冷的从他头上传来:“原本修仙也应顺应自身优点而为,美质良材难得,昆仑授徒更是因材施教。”

    他沉吟了片刻:“你经历了星盘测试,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骆云点点头。

    云东来又道:“骆家的人一直都有符阵之能,想必你长处也在于此。若对法阵这门有意,可收你为主峰弟子。”

    骆云并不明白主峰弟子是什么意思。

    但字里行间也能听出来,云掌门说的不无道理,他若是自身修行难以寸进,掌握布阵之术,也算身有长才,即便遇险,也有自保之力。

    一派掌门,迄今无人知道他寿元几何,可料应阅人无数,他若认定了难有寸进的人,便真是如此吧?

    可若是仅仅只追求掌门说的这些,他又何必来昆仑呢?

    他又何必往这条逆天之路上挤呢?

    骆云还是想试试。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道:“恕弟子无礼,弟子不想习学法阵。”

    云东来道:“昆仑三十六峰,各有所长,我无暇一一讲给你听,你且去吧。”

    骆云不明所以,一角袍袖拂来,带来一阵风,他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已经是天元殿外。

    玄荣尊者正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骆云急忙站起身来,道:“尊者您一直在此等我?”

    想到刚才云东来的话,他急忙道:“掌门只让我出来,也不曾给我指定师父,我……”

    玄荣忍不住道:“你这小子,怎地如此不知好歹?”

    骆云茫然道:“怎么了?”

    “掌门便是主峰峰主!”

    玄荣跺着脚,牵过了飞鹤,道:“云掌门百余年前便已经进入紫宙境!于法阵、炼器、术法等领域的造诣更是深不可测!三十六峰中其他峰主哪能和掌门相比?他已经多少年不曾亲自收徒,若是旁人,求都求不来!可你……唉!”

    他原本和骆云不过初识,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得了的情分,这会儿是三分为骆云惋惜,七分则是内心愤愤不平,觉得这少年太过不识好歹。

    昆仑元宗中此刻已经传遍了这回玄芒带回来了一个零星弟子,真是说出去都要让人笑掉大牙,而这个零星弟子,刚才竟然拒绝了掌门!

    骆云看到玄荣脸色不像刚才那样和煦,想到了旁处,有些担心的问道:“掌门会生气么?”

    此话一出,玄荣更加不爽。

    “掌门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香饽饽么?”玄荣冷哼了一声,道:“掌门顾念着几分情谊愿意纳你于门下,一个零星弟子,难道还会对掌门有什么不得了的好处不成?”

    骆云见他话语间不客气起来,直接称自己为零星弟子,就不再多问,只是默默爬上了仙鹤。

    玄荣也气哼哼的坐在他身后,道:“过会儿我带你从三十六峰绕过,讲给你听,若有想去的,只管和我说,掌门已经有过交待了。”

    仙鹤再度展翅腾空而起。

    而天元峰上的天元殿也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玄荣道:“此峰就是主峰。从我有印象时起,掌门便不再收徒,而专心精研大道。”

    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骆云也算识趣。

    若是掌门真的收了这个全无天资的人,不但耗费心神,而且对自身修行毫无助益!

    修仙之人寿元虽长,可是比起寻常人来,更加分秒必争!

    他清咳了一声:“自你骆家先祖飞升之后,还不曾再有人飞升,可遍修仙界都说,若是有人做这第二个飞升之人,必是云掌门无疑。”

    他语气中自豪之意遮掩不住:“原本能进入紫宙境的就寥寥无几,掌门在若干年前已经迈入紫宙境玄阶。”

    仙鹤在主峰转圜了一圈儿,便在玄荣的控制下向其他峰头飞去。

    “那是玄芒的天问峰。”玄荣指着下面一个锐如剑芒的峰头道:“与你们一同被收进来的季流海以后就在这里修行。玄芒是修仙界中为数不多的体修之人……”

    “你若是想进他的门下,也不是不行,掌门的令无人敢不遵从。只是季流海珠玉在前,你进了他的峰,恐怕玄芒也无暇花时间在你身上。”

    山峰次第而过,玄荣也一直不曾停嘴,颇为尽心的介绍着每一个峰头。

    骆云心中默默比较着,可他又哪里懂得这许多?

    正思忖着,玄荣指着西北角的山峰道:“那就是最后一个峰头了,名曰藏剑峰。”

    骆云凝目望去,渐深的暮色之中遥遥伫立着一个山峰,若以剑型而论,还不如玄芒尊者的天问峰像一把剑,这山峰倒有些像倒插的宝剑一般,也难怪叫藏剑峰。

    最后这一个山峰兜完,玄荣问道:“怎样?决定入哪个门下了吗?”

    这三十六个峰头,就算是玄荣说,也说了半天。

    这些话到了骆云脑子里已经搅到了一处,完全记不清哪个峰对着哪条星脉,长处几何,唯一还记得的便是最后说的这处藏剑峰。

    旁的没听全,只隐约听玄荣说初期进境最快的就是剑修之人。

    虽说后期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后,各种阻碍、心魔都比旁系的修仙法门多的多,进境极慢,还极易修为崩坏,可骆云转而一想,自己这样的资质,也不晓得能活多少年。

    说不定还没有活到那个境界,人就死了。

    这样看来,反而剑修最适合自己了。

    想到这里,骆云道:“我就进藏剑峰吧。”

    玄荣在骆云身后眼睛微微睁开,又眯了起来,因此骆云不曾看到他这些许的讶异。

    “决定了?”

    “嗯。”

    玄荣伸手拍了拍仙鹤的脖颈,那仙鹤盘旋着向下飞去,直至峰底,稳稳当当的停下。

    骆云这回吸取了教训,趴在仙鹤背上缓了一阵儿,才翻身下来。

    环顾四周,骆云没看见有什么刻有“藏剑峰”字样的峰门,更没有什么显著的标识,甚至山峰脚下连一座房屋都没有!

    和其他山峰一样的唯有白雪覆盖的青松,一棵挨着一棵。

    玄荣不说话,他也不好发声,不一会儿,山峰上似乎有雪落下,骆云抬头一看,看见一个人影儿由高处落下,身姿矫健,正好落在他们面前,拍着头上的雪道:“见过玄荣师兄。”

    骆云长大了嘴巴。

    看看眼前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瘦高大汉,又看看带他行走了一路的玄荣尊者,有些不明白起来。

    难道这个大汉就是藏剑峰的峰主?

    玄荣脸色依旧平静,点点头道:“玄离师弟。”又向着峰上拱手道:“师叔可好?”

    大汉就大笑起来:“和平时一样。”

    笑完了这名叫玄离的大汉端正了神色:“玄荣尊者来藏剑峰,是掌门有何意旨?”

    玄荣指着骆云:“这孩子叫骆云。”

    玄离脸色古怪起来:“莫不是那个……”

    “我带他遍览三十六峰,他愿意入藏剑峰。”

    说完这句,还不等玄离接口,玄荣便紧接着又厉声道:“掌门意旨:三十六峰,此子但有选中,不得推诿!人有天资薄厚,但求问心无愧。一旦为师,需尽心教导。此子既为昆仑子弟,亦受考核,若无寸进,当责其师!”

    想必玄离早已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零星”弟子了,这样的孩子没有寸进也实在正常,只是带累着师父倒霉。

    掌门倒不会对峰主有什么实质性的责罚,只是难免在这三十六峰中颜面尽失。

    他正想再安慰一下玄离,玄离却咧开嘴笑了起来,满不在意的道:“我恰好名下无徒,也是一段缘分,只是我上头还有师尊在,我收徒需得禀告于他。不过那老头儿好长时间都不过问门派中的事儿啦,知会一声便是,料应无碍。”

    言罢玄离冲着天元峰方向神色严肃的拱手拜道:“藏剑峰玄离领掌门意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