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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美景如画,千年古城建康。

    建康城东傍钟山,南枕秦淮,西倚大江,北临后湖,蜀相诸葛孔明称建康城为:“秣陵地形,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

    东晋建武元年,晋元帝司马睿定都建康,后一直偏隅江南,倚仗黄河与长江两道天险屏障,北方燕军胡骑从未南下,虽然晋室境外前秦、后燕、北魏间相互战乱不休,但江南独享太平百余年,一直到孝武帝司马曜登基称帝。

    孝武帝初登基时,得太傅谢安相助,励精图治,晋室一度中兴,但随着太傅谢安去世,渐渐终日酗酒忘醉,不思朝政,皇帝不喜欢管事儿,晋室官吏们便无为而冶,乡野间的百姓们自然生息,建康城内繁荣不息,各国的商人往来经商,川流不息。

    在美丽的秦淮河边,一片秦砖汉瓦搭建的楼阁之间,不知从什么时间起,悄然开了一家药铺,铺名“济世堂”。

    济世堂位置略偏,二进院舍,前铺后院,掌柜的是两名道士,两人师徒相称,师父自称高恩华,徒弟叫王存忠。

    高恩华三十余岁,平日里总是一身青衫道袍,身材轩昂伟岸,嘴角间、缱綣着一抹悠悠的笑意.师父喜欢笑,王存忠同样逢人就笑,笑容中充满憨厚善良。

    济世堂经营风格独特,铺中普通药材售卖价格非常便宜,有时遇到一些来铺中求医的贫困百姓,直接免费送药治病,有时还应病人邀请登门出诊。

    人品好、药便宜,医术好,想不出名都难,两年时间下来,“济世堂”中高道长的善名顿时名扬四城,远近皆知,以真人或仙道长相称,连哪家小孩肚子痛时,母亲都会抚摸着孩子说;“孩儿休怕,咱去济世堂让高真人帮你看看去。”

    “济世堂”善名远扬之后,前来寻医求药的人更是摩肩擦踵,纷至而来,求医的人一多,高恩华一个人忙不过来,便请了几位年长有经验的医师来铺中帮忙,闲暇时四处登山采药,开炉炼丹。

    秋去冬至,建康城一片清寒干冷,空中不见一只飞禽,巷中树叶落光如枯,路人行走间,均是匆匆掩耳抄手而过。

    一日晚暮时分,城内炊烟四起,远处家家已燃起灯火,“济世堂”中,王存忠送走那些坐堂医师,正指挥其他店内伙计上板锁店,准备休息。

    一辆宽蓬马车“哒、哒、”驰来,一名青年人在店外下马石把马车停稳,蓬车车箱帘纬四垂,从外观看豪华气派,晋室偏隅江南,地少人多,大部分马匹均被征为战马,供给军队骑兵巡逻使用,一般普通士族人家,平日也只能驾乘牛车代步出行。

    车帷幄一挑,一名年青婢女钻出马车,进了堂门双手相扣,万福施礼:“奴家求见高真人?”

    “贫道在此。”高恩华连忙迎上一步,一笑回礼“女居士有何指教?”

    “小主患病日久,百治不愈,家主今闻高真人医术高明,特命奴家来请真人移步到府中医治。”年青婢女露齿一笑,口中露出一对小虎牙。

    “贵府小主有何病症,女居士可知晓?”

    “小主夜不能寐,好似、”年青婢女略一犹豫,又说:“好似被恶鬼缠身,常在睡梦中惊醒,具体症状还请真人移步府中详询家主。”

    “恶鬼缠身?”高恩华悠悠一笑,道:“看来贫道一去治病,二去捉鬼,倒是个极好人选,走吧。”

    年青婢女露出小虎牙一笑,连忙跑到堂外下马石边,挑开车帷帘,说:“高真人快请,夜色将至,城中要宵禁了。”

    “瞧完病,能送贫道回来么?”

    “真人放心,一定能。”

    “啪”马鞭挥起,马车轮滚滚驶上大道,“哒、哒、”声中穿街走巷,一路向西北方向的台城而去,车厢外只能听到风呜呜吹过的声音,马车中年青婢女一言不发,气氛显的神秘诡异。

    高恩华偷眼一看,趁年青婢女不注意,悄然曲指掐诀,一股若有若无的青芒顿时散出车外,窥查马车四周状况,心中暗忖;求医者用得起马车,多半属于士族豪门人家,专选暮时宵禁时登门求医,年青婢女言称闹鬼,病主所得之病,要么属于闺房秘闻,不便为外人所知,要么属于不治绝症。

    前朝曾有嵇康、阮籍等竹林七贤,以奇立独行闻名于世,七贤再奇特,也只是七个人躲在竹林中喝喝酒,弹弹琴,相互发发牢骚。

    如今建康城中,满大街都是奇行怪事,年轻士族子弟都在挖空心思出风头,谁若本分做人,反显与众不同。

    从小桥上,突然冲下来一名全身黑衣侠士打扮的青年,手舞宝剑,一路追逐空气狂砍,不要惊慌,青年侠士只因服“五石散”过量、在持剑砍苍蝇消散。

    秦淮河边,一名头顶一字巾,身穿宽袍大袖的名士,一边款款高歌,一边不断在袍袖中抠索,然后抛进嘴中咀嚼,不用好奇,文士其实不是在吃甜瓜子,只是在吃袍袖中的虱子。

    醉江楼前,一头牛突然一声长哞,酒楼中一群正在吃饭的士族子弟中,几名抹脂涂粉,佩带香囊的男子顿时被吓晕。

    遣车求医的病主虽然神秘,但算不上特别怪异,何况高恩华心中另有所持。

    天色渐暗,车厢内漆黑如墨,车辆过了几道守卫森然的城门哨卡,车窗外、有兵士仔细盘查的询问声,驾车青年好象亮出了什么令牌,马车迅速放行通过。

    马蹄哒哒声中,又向前走了一会,最后“吁”的一声中停了下来,驾车年青人掀开车帘,请高恩华下了马车。

    寒夜静谧,月华初升,四周一栋栋楼阁阴影斑驳,象一尊尊野兽伏在月色下向高恩华冷冷窥视。

    一束明亮灯光在一片阴影中闪烁,灯光神秘温馨,逐散了寒冷,令高恩华心生欢喜向往之意。

    “高真人请在此稍侯。”年青婢女在身边轻声道:“奴家进去和主人通报,顷刻便回。”

    高恩华微微颌首,看着年青婢女慢慢走进光亮中,约一盏茶时间后,婢女轻轻自光亮中奔出,近前施礼道:“主人有请高真人进室内诊病。”

    明亮灯光从一间殿室中传出,婢女推开室门,室内光线瞬间铺泻满地,寒风中飘出一缕沁人心脾的淡淡香味,香味若有若无,在鼻间萦绕不散。

    高恩华迈步进室,室内烛火有些摇曳晃眼,中间竖起一道八扇檀木山水屏风,将殿室隔成内外两间,外间四周帐幔轻摇,墙边摆有各式的金色薰香炉、青雀铜烛台、檀木桌案、桌案脚处刻有不同的流线花纹,一看满室均是名贵不菲之物。

    一位娟秀的中年女子从内间转出,向高恩华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嫣然一笑,万福施礼:“奴家姓李,久闻高道长大名,寒夜打扰,实属不当,只是小主久病不愈,还请高道长出手医治。”

    “贫道身为医师,替人看病,乃属份内之事。”高恩华一笑还礼,四下张望:“请问病主在哪里?”

    “小主自小怕见生人,得病后因惊吓过度,对陌生人更是万分畏惧,能否请高道长悬丝诊脉?”李姓女子低声垦求。

    “行,那就悬丝诊脉。”高恩华自幼修习道术太玄诀,悬丝诊脉倒是小事一桩,心中对内间的病主身份更加好奇。

    “高真人接线。”年青婢女从里间牵出一根红色丝线来,递给高恩华,一切显然早有准备。

    高恩华默运太玄诀,蔼蔼灵力通过丝线,查探病主脉象,丝线另一端传来的脉象细涩纤弱,与普通人相同,只是略显虚弱,并无找到任何特别怪异之处,又往复查探数次,仍然没有找到具体病症。

    “可否将以往医师开过的单子,拿给贫道看看?”

    “春桃将以往医单全部取来,给高道长过目。”李姓女子一直站在高恩华对面,面上微微闪出一丝不信任神色,但仍然吩附年青婢女捧出一叠医单,递给高恩华。

    数张药单上字迹不同,所用草药大同小异,全是宁神补气的方子,稍有变化的,只是不同草药的重量调整而已。

    “能否将贵主的病症从头一一说清楚?”

    “小主近来在睡梦中,梦见自已无翼而飞,或面临深渊,或有青面小鬼近身,心中恐惧万分,久而久之便畏惧入睡,身心疲惫万分,请了诸多医师诊诒无效后,也曾请过米教道士来驱鬼辟邪,一切仍不见效。”

    “请米教道士来驱鬼辟邪?”高恩华略有所思,随后询问:“贵主怪症可是从冬至后突然发病?”

    “对啊,道长所言不差。”李姓女子脸上顿时生出一抹希望,双目一亮:“高道长乃道门之士,可否再替小主仔细看看?看看是否有、有、、”声音越说越低,但话中含意确十分清楚。

    高恩华重新捏稳丝线,默运太玄诀,将灵力透过丝线向病主体内深处漫走,灵力刚至病人胸腹间,一股戾气倏地乍现,戾气中倏地出现一双虚幻的青色眼睛,正在警惕的四处查看。

    古人传说冬至日为天地阴阳更换之际,当日阴气最重,邪魅鬼魂常常借冬至日返世祸害人间,邪魅鬼魂通常分为白、黄、黑、红、青五色,邪魅以青色最厉,而病主体内的鬼魅仅仅正好是青色。

    高恩华一惊,生怕青色邪魅伤到病主,立刻将灵力一点点缓缓撤出,收起丝线,找到了真正病因后,一言不吭,默默思索如何替病主驱邪治病。

    “高道长,是否已查明病因原由?”李姓女子一直焦急的看着高恩华的脸色,夸出海口说:“只要能将小主治好,如有所需,家主财力雄厚,一定倾力照办。”

    “病因倒已诊明,能否治的好眼下确不敢说。”高恩华口气一转,笑道:“贫道一名出家人,对金银珠宝无所求,若能侥幸治好贵主,可否从府中寻来几种药材来充当诊资?”

    “用药材来充当诊资?”李姓女子听说已诊明病因,脸色一喜,待听到高恩华的说词,又颇为惊讶,问:“请高道长先说出药材名字,奴家可向主人据实禀告,尽力照办。”

    “百年白土肉、甲子蔓气根、五叶地星草,以上三种药材任意一种,不论多少,都可以用来充当诊费。”

    “百年白土肉、甲子蔓气根、五叶地星草?”李姓女子一脸茫然神色,为难道:“奴家活到今日,道长所说三种药材竟然闻所未闻,没这三种药材来交换,小主的病便医不好么?”

    “这倒不是,贫道素来是先结善缘,再谈诊费。”高恩华见李姓女子一脸茫然,显然不知三种药材的存在,便道:“贵主之病颇为古怪,多半是恶鬼缠身,贫道只能勉力一试,只是先需贵主三滴鲜血,居士可愿意取血一试?”

    “真是恶鬼缠身?”李姓女子一愣、面上浮起一副不信的表情,轻声道:“此事奴家需和主人商议。”说完不待高恩华应答,轻步转入屏风后,屏风后立即响起一阵低低的窃语声。

    高恩华灵识一动,感觉有人扒着屏风向外窥看,一道好奇的目光上下扫来扫去。

    “小主愿意采血一试,只是不知以何物存血?”李姓女子缓步而出,说道:“至于高道长刚才所提的三种药材,明日便派人在府中寻找,一定会遣人奉送。”

    “将血取出存入此瓶内。”高恩华淡淡一笑,摸出一个古朴的玉瓶递给李姓女子,说清采血的具体办法。

    李姓女子进了内间,屏风后顿时响起一阵簌簌响声,约一盏茶后,又走了出来,将玉瓶递给了高恩华,烛光摇曳辉映,玉瓶中几点鲜血新艳而妖异,屏风后的眼晴又钻出来,在高恩华身上扫来扫去。

    “三日后,遣人去济世堂中取药治病吧。”高恩华接过玉瓶,掐诀颂咒,用一抹太玄诀灵力将玉瓶口紧紧封印,然后笑道:“请女居士派人请贫道回去吧。”

    “这是应当的。”李姓女子笑了起来,吩咐年青婢女道:“将高道长再送回济世堂吧。”

    “是。”年青婢女万福施礼,轻声应答。

    回到济世堂后,高恩华在内堂取出玉瓶,用灵力拆开瓶口封印,从瓶中滴出一滴鲜血,放在掌心用灵识细细查看,只感血中煞意凌厉,一股邪恶鬼气森森透出。

    建康城乃帝王之都,皇族与四大士族府中均有大神通修士存在,神秘病主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招来青色邪魅不畏帝气威慑,附身加害,看似繁荣的建康城背后,一定有一股变幻莫测的势力存在。

    翌日上午,阳光灿烂,高恩华步出建康城,拐到一个无人山坡后,凝神掐诀,一柄长剑蓦然自虚空中凝聚,剑体在半空中飘浮颤动,发出阵阵清鸣之声,仿佛一名顽皮孩童围在高恩华身边撒娇。

    高恩华淡淡一笑,伸指弹了弹剑体,飞身一跃而上,长剑祥芒赫赫,愈升愈高,斩风破云,迎着阳光,向东方飞去。

    晋室中上自皇帝孝武帝,下到各郡县布衣平民,大多崇拜佛道两家,晋境内第一大教便是道教天师道,教众遍布朝野内外,大江南北,连名动天下的王、谢世家子弟都有人供奉天师牌位。

    高恩华师从修道士丹尘子,丹尘子一生痴迷炼丹,欲求长生不老,却终生未能如愿,归墟前给高恩华留下一张化神丹方,一把碧云剑。

    丹尘子曾说高恩华乃汉民之后,化神丹方是师门传承上古丹方,如能炼出化神丹,便能白日飞升,只是化神丹方中所列药材,皆为世间罕见之物,至今从未配齐。

    百年白土肉,甲子蔓气根,五叶地星草均是化神丹方中所列药材,在各处高山大泽中苦寻不见后,听人说江南建康乃天下富庶聚集之地,士族人家定有存货,高恩华便直奔建康,在秦淮河边开了家“济世堂”药铺,一边行医,一边试图收购交换所需药材。

    碧云剑一路剑芒呼啸,御风而行,大半日后,飞到一处无名高山处缓缓降落。

    高恩华跳落碧云剑,伸手一招,碧云剑如温顺的孩子,碧光一闪,遁于虚无,山腰间巨石林立,在一段咒语颂声中,巨石“哗、哗,”的分开,显出一处古朴洞府石门,石门缓缓打开,洞内一股璀璨灵力顿时扑面而来。

    “师尊啊,你常教导徒儿要淡泊无为,随心所欲,徒儿便随心所欲到常常忘了给你上香,想来师尊也不会责斥徒儿。”高恩华进洞后,给丹尘子上了三柱香,开启喃喃自语模式。

    洞府中只有一榻一案一柜,榻上放着一个修练打坐用的垫儿,已然破旧不堪,露出里面枯草。

    高恩华在丹尘子灵牌前念叨完,见丹尘子果然没出面斥责,便将榻上灰尘抖尽,然后落座,寂廖的石室中,轻轻颂起一段古老的咒语。

    四周灵力盈盈流动起来,在咒语声催动下,慢慢凝聚,由无形到璀璨若实,围绕高恩华的身躯微微波动。

    一尊青铜古鼎级浮半空。鼎内瑞光闪耀,鼎外雕刻着各种古篆字和各种神兽图案,篆字和神兽图案在鼎内瑞光辉映下,栩栩如生。

    古鼎一出,立有一股睥睨天下、桀骜暴戾的上古道意在洞府内四溢,鼎内灵力滔滔青光闪曜。

    高恩华打开玉瓶封印,把瓶内的血液倒入鼎内,鼎内顿时光芒震动,隐隐有一股愤怒之意透出,犹如平静的湖面,扔出一枚烧红的石头般引起一阵沸腾响声。

    “汝血为媒,融吾道法,滔滔鼎威,驱鬼诛妖!”

    高恩华手掐法诀,凝神呤唱,低呤声中,青铜鼎道意盎然祥光缭绕,鲜红的血液在鼎中翻滚跳跃,宛如一只红色精灵在鼎中翩翩起舞。

    第三日晨时,高恩华收鼎而起,看了看玉瓶中一滴鲜艳欲滴的赤血,欣然而笑。

    一滴赤血中溶入了古鼎之威仪,还蕴含了太玄诀的灵力,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不伤人身,一击驱逐病主体内的青色邪魅鬼物。

    古鼎乃是丹尘子最珍贵的炼丹法器,一直用于制炼丹药,归墟后留给高恩华,丹尘子曾留有遗言;

    此鼎名曰玄鸿、只有太玄诀达到重之境界时,才能运用,并言自已一生因痴迷练丹,重丹道轻术法,一生太玄诀未至重之境界,至暮年时、才悔之晚也,郑重嘱咐高恩华一定要丹道与道法并进,休要步了他的后尘!

    当日午时,建康城中,一片高墙深院内的一间殿室内。

    窗缝间、门框上贴满各种画满咒文的符纸,符纸上一片红光在闪烁,如同业火在跳跃燃烧,一个个咒文如同飞剑,不停向殿室内飞去。

    “滋、滋、”声中,一个虚幻青色人形在殿室内到处游走,急速的撞来钻去,但每次皆被符纸上的咒文拦了回去,阳光越来越强,透过符纸,照射到虚幻的青色人形上,竟如冰熔沸水,滋滋有声。

    青色人形苦苦挣扎几次,虚影越来越小,终于发出一声惨叫,‘嘭’的一声消弥于无形,点点残魂轻烟般钻出房间,向城西南方向急遁而去。

    城西南方向,一处大院中的一个房间内。

    一股淡淡的炉香在房间内弥漫,突然、一声玉环坠掉破碎的声响清楚传来,一名正在房间中打坐修练的老者皱皱眉头,随即,逃遁的青色残魂惊奔而至,一声惨叫。

    “主人救我!”

    “那来的狂徒,竟敢坏老夫法器,”老者愤怒骂道:“该死!”斥骂的声音充满威严和沧桑。

    数日后、青秀婢女与青年驾着马车来到济世堂,送给高恩华一个大箱子,说是主人已愈,箱中全是谢金,请务必留下云云,说完便自驾车离开。

    王存忠打开箱子一看,箱内除了一堆金银首饰,还有几包精美点心,拈起点心来一尝,登时笑逐颜开。

    “这位病主好奇怪,除了送酬金,竟然还送点心,这点心味道极美,师尊要不要尝一块?”

    “你自己慢慢吃吧。”高恩华在王存忠打箱子时,目光一扫,见箱内没有自已需要的三样药材,顿感失望,淡淡的应了一声,负手独自转进内室。

    建康冬天,天寒干冷。

    一个清冷的早晨,“济世堂”刚刚放下门板,高恩华从内堂出来,独自站在堂门前石阶上查看天气。

    一位十五六岁少年男子,身穿灰色薄袍,头顶纱冠嵌玉,从远处蹦跳走来,看到高恩华后,向手心呵了几口暖气,然后径直奔过来,站在堂下,仰头看看了高恩华两眼,没说话,但面色绯红,明眸清澈而纯真。

    高恩华一时不明其意,略略向少年人颌首一笑,也未出言搭讪。

    “道长大叔。”少年一嘴江南软柔口音,忽然一施礼,说:“在下从小仰慕医道,常闻邻里乡亲说你医术高明,心下十分敬仰,想拜你为师,可否收我为徒?”说话时明眸顾盼,透出一股烟笼寒水似的空灵,口气中求学之意甚为虔诚。

    “道长大叔?”高恩华一愣,常人都称自已道长或掌柜的,仔细一想,少年这样称呼虽有不妥,但也无明显谬误之处,瞧对方年纪,称自已为叔伯辈一定没错,自已这道士又是真的。

    堂口往来通风,一股寒风吹来,少年哆嗦了一下,拢紧了身上的灰色薄袍。

    “贫道初通医道,岂敢收你为徒。”高恩华拒绝道:“小公子还是另寻名师为好。”

    “道长大叔,你一定是恐我愚笨,担心我日后坏了你的名号?”少年并不气馁,露齿一笑道;“我会写字又懂算数,且先来免费帮工几日,大叔再说是否收徒可好?”

    高恩华见少年求学神情不似作假,心下猜想,少年定是城中某士族子弟,一时心血来潮,便跑来登门学医,过几日待晓得学医的种种辛苦,自然便会消失不见,不过嘛,来个免费的帮手倒不错,总归是好事。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家居何处?”

    “道长大叔放心。”少年见高恩华改言相询,连忙解释道:“家中人都称我小薜,家居城东,来时已禀明家父,大叔休要担心。”

    “行,留在堂中试工五日再说。”高恩华见小薜说话时,眸中闪动着狡黠,心知忽然猜测,这小薜是不是开医馆的同行派来的探子?嘴上却叫道:“存忠,存忠,出来带小薜熟悉一下堂中的规矩。”

    “诺,来了,来了。”王存忠笑呵呵的迎了过来。

    自当日起,薜姓少年就日日到‘济世堂’中来求学,午至晚走,只是手脚笨拙,除了写字和记数,其它活儿大都摇头不干,众人知其不拿工钱,也无人与少年计较。

    高恩华道士开店,一切顺其自然,济世堂中诸般杂事,全交由王存忠管理,每日除了替病人看病,便是在内堂修练太玄诀。

    小薜总寻些生僻药材,缠着高恩华问东问西,高恩华一一耐心指点,过了几日后,天气更加寒冷、小薜连续几日不见身影。

    这一日,高恩华送走一位前来问医的老者,转身正欲回到店中,背后有人清脆大喊;“道长大叔,我来了。”声音中透出一股欢快的温暖,听声音正是小薜,依声回头一看。

    小薜换了身干净衣袍,一路蹦跳奔跃而来,站到面前,眸色空灵的望着高恩华,问道;“道长大叔,我几日没来,在家中一直可想你了,你可否想过我?”

    “呵呵。”高恩华望着小薜有些企盼的眼神,心中一暖,把不想二字咽了回去,淡淡一笑,反问道:“贫道不信,小薜什么地方想我了?”

    “这里。”小薜歪着脑袋想了想,指着自已胸口说:“这里想了,是真的。”

    “好吧,算你想了。”高恩华抬步进堂,笑道:“进店吧,外面可是有些冷。”

    暮色时分,济世堂中。

    小薜和其余医师皆已离开,一辆乌蓬牛车缓缓驰到堂门口停下,两名青年男子跳下车,急急的抢进店中,大叫:“那位是高医师,急病,急病,快救命。”

    高恩华连忙迎上去,问:“病主什么情况?”

    “家主患病多日,一直卧床不起,因近年家道有些、有些那个一般。”青年仆人目光闪烁,似是不愿多说府中情形,只说:“今日忽然喘不上气来,磨蹭了可不成,高医师快快、、只要能吊住命,主人这次舍得给银子......”说头跑过堂外,拍着牛车不停催促,好象很着急的样子。

    “好。”高恩华答应下来,正欲出门随行,目光划过面前两位仆人青年时,心中突然一动,匆匆返回内堂,摸出数张画好的符纸塞进怀中,又转了出来,跟随两名仆人青年登上了牛车。

    牛车上面的蓬盖破旧,在微明暮色中一路向西缓缓驶去,几柱香后,停了下来,此时天色刚刚昏暗。

    “请高道长下车。”青年仆人一揭牛车门帘,高恩化下了车,四下一看。

    面前一处破落大院,墙皮脱落,露出土色,院内有几颗高大的柏树,寒风吹过,发出一阵干涩的沙沙声,象一尊巨大的野兽伏在院墙边,窥视下方的高恩华,旷院、枯树、一点忽暗忽明的灯光,黑暗中、一切显得有点诡谲莫测,似有相识。

    两名仆人青年带领高恩华进了大院,院内一片空旷,四周一片昏暗,只有正堂中透出一束灯光,只是这束灯光让高恩华感觉很遥远,很寒冷。

    “道长在此稍侯,我等去后堂通知家母。”两名仆人青年冷冷说完,不等高恩华答应,一起走进后院,脚步声渐远,慢慢消失不见。

    夜越来越黑,越来越静,大府人家规矩多,高恩华只得无聊的在院中等待,盼望着那对仆人青年早些出现。

    一股寒风吹来,对面房间灯火摇曳,一阵莫名心悸在高恩华心头闪过,四周暗影斑驳陆离,好似有一只鬼魂冷冷瞅了过来,又悄身隐于黑暗中,一股冷悚寒意随风扑来。

    高恩华一惊,感觉是真的,四周一片冰冷杀机,悄然将自己包围。

    “啪”一声,一股烟雾在高恩华身边爆炸,幻化成三个狰狞的白骨骷髅头,一阵尖锐的鬼啸声响起,骷髅头喷出阵阵腥臭的浓黑气味,向高恩华噬来。

    高恩华左手挥出,一道太极图在黑暗中璀璨飞出,一闪乍现,向鬼气森森的白骨骷髅头轰然撞去,不待结果如何,身形急促跃起,向右边院中退去。

    一柄剑如一条毒蛇,悄无声息的从黑暗中刺出来,一切毫无征兆,向落地未稳的高恩华胸腹刺去。

    白骨骷髅头,鬼啸呜呜声,全是这必杀一剑的掩护。

    高恩华尽全力扭身一闪,闪开了胸腹要害,剑锋冷冷从胁间划过,“嚓”的一声,衣袍半断,胁间血肉崩裂,一阵剧痛袭来,自黑暗中、又悄然出现两名黑衣杀手,四名黑衣杀手挺剑围攻上来,剑光闪烁,森然无情,决意将高恩华击杀而甘心。

    “五雷铿铿,诛魔破!”高恩华呼吸急促,颂出一段古老咒语。

    院中空气一阵波动,一股生命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嚓”一声,一道闪电从九空坠落,院中亮如白昼,闪电阵阵,五雷滔滔,带着一股狰狞煞气,向四名黑衣杀手轰去。

    高恩华倾尽灵力,击出一式五雷术后,只感体内灵力枯竭,胸腹剧痛,手指翻处,一张符纸在指间出现,“土遁”的咒语声中,“啪”的一声,火光燃起,身影已自空院中消失无踪。

    五雷铿铿,闪电大作,四名黑衣杀手魂飞魄散,各自拼尽全力挥剑抵挡,闪雷触剑之时,压力如山。

    但稍倾后、闪雷便无影无踪,院落中,又恢复了黑暗,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寂静。

    四名杀手顿时醒悟。高恩华中剑在先,五雷术只求扰人耳目,再趁乱施展符遁术逃走,地面上只留有一张燃烧过的符纸灰在风中翻卷,好似在嘲笑四人的失败。

    “符咒术?捉鬼画符的本事也用上了?”一名黑衣杀手低声道:“速度禀报主人,请示是否追杀?”

    几条街以外的小巷中,高恩华猛然从土中潜出身来,踉跄着站稳身形,胁间传来一阵阵伤痛,手一摸,伤口处一片冰冷粘滞,看来出血不少,望着满天寒星,心中不断惊问;是什么人,对自已暗下毒手?

    暮时初见到两名奴仆青年时,见对方身穿仆人衣衫,可是神情倨傲,绝无奴仆的气韵,故此在出门前、临时转回内堂,拿了几张画好的符纸,危急中,得已施展“土遁术”逃出生天。

    方才大院中的刺杀,数息间几起几落,一切兔起鹘落,四名黑衣杀手的术法普通,如果正面对敌交手,不一定是自已的对手。

    但对方相互之间配合熟练,利用夜色掩护,如毒蛇般择机一噬,狠辣十分,身上穿的黑色衣服,更是特制的,潜在黑夜中不动,就象贴在地面上的一片枯叶,一点声息也没有,不动时,凭肉眼绝难事先发现。

    高恩华仔细的检查了一番胁下伤口,虽痛但不致命,杀手的剑未能深入,但必需几日后才能愈合,对方找到“济世堂”,一定事先经过多方了解,自已重伤之下,王存忠又道法普通,最近这些日子只能小心提防,步步为营。

    有一点高恩华心中明白,对方选择在黑夜出手诱杀,显然不敢光明正大到济世堂中出手,只是猜不出对方是什么人?下一次如何出手?在何时出手?杀意一直相伴的感觉可真折磨人。

    翌日上午,“济世堂”中一如往常,小薜依然在日上三竿时,蹦跃而来,很快和众人嬉笑一片,数日后,“济世堂”中风平浪静,高恩华伤口慢慢愈合,暗暗松了口气。

    日起日落,年前将至。

    “道长大叔,年关将至,府中事儿杂多,多半出不得门来。”一日暮时,小薜在离开济世堂时,拉起高恩华说道:“你可不能忘了徒儿我哦。”

    “贫道一定用这里好好记住你。”高恩华呵呵一笑,模仿着小薜的口气,感觉这少年颇怪,好似没有安全感,念念不忘的就是担心别人忘记自已。

    “大叔说话要算数。”小薜脸上浮起一抹笑容,一路蹦跳而去。

    年前以后,建康城落了一场雪,一夜醒来,放眼四望,一片北国风光,天地冰封江南素裹,使这乱世之年,多了一份祥和喜气。

    晋室朝野之间,普通青年男女若想相识,元宵节赏花灯,正是一个结缘好去处。

    元宵节,也称为上元节,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据说此日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每年此日民里坊间,皇室士族府中内外,均是处处张灯结彩,日夜歌舞奏乐,几日才休。

    历年每到元宵节,神州各路商贾和士子路人皆齐聚建康城,有人想做点生意赚钱、有人想寻物,有人希望能寻得有缘情人、大家都在秦淮岸边的春夜中,感受乱世繁华。

    “师尊,师尊,今年元宵节咱去看花灯如何?”

    “行。”高恩华道心淡泊,但不想扫王存忠的兴,再想到上元节也属道家的节日,便点头应允。

    元宵节前一天,“济世堂”中走进一个身材威猛的大汉,浓眉豹眼,一身短衣黑袍,约摸三十左右的年纪,手执一根熟铜棍,棍头上挑着一个大葫芦。

    “掌柜的,给俺拿些丹药来。”大汉说话瓮声瓮气,中气十足。

    高恩华依声一看,见大汉一对豹眼,一只略大、一只稍小,小眼正转来转去,四处张望,粗看貌相凶煞,细看感觉颇为可笑,不由得心头一乐。

    “掌柜的可在?俺买点丹药。”豹眼大汉喊了一嗓子,见没人应答,顿时急了,用力一声大吼;“都聋了啊?俺给钱。”

    一声大吼,店内顿时气流扭曲,凝聚一个漩涡,向众人喷去,众医师们只觉耳中轰隆隆巨响,房顶上的灰尘、应吼声簌簌坠落。

    高恩华修练太玄诀有成,体内灵力自行涌动,护住双耳七窍,心中立时觉查到,大汉只是大喊一声而已,只是吼声中蕴含的力道强悍霸道,远异常人,便迎了上去,一脸笑容的看着大汉。

    “这位道长,你笑什么?”豹眼大汉神色懵然,扯扯短襟下摆,又匆匆一抹脸,向高恩华询问道:“认识俺吗?”

    “贫道高恩华有礼。”高恩华拱手施礼一笑:“道友仪表威猛,和贫道多年前一位旧友颇为神似,心中因喜欢而笑。”

    “俺长的真有这么好看么?竟有人似俺。”豹眼大汉裂嘴一笑,道:“道长认识这堂中高掌柜不“俺想买些丹药。”

    “贫道正是这堂中掌柜。”高恩华道:“道友需要什么,马上给你取来就是。”

    “哎呀,你看俺这牛脑袋,原来高道长就是高掌柜啊。”豹眼大汉啪一拍自已的大脑袋,说:“俺刚来建康城,一路打听路人说‘济世堂’的丹药比较有名,想弄点到元宵节上卖卖,一来混个酒钱,二来看看建康上元节光景。”

    “区区一些自炼丹药,送与道友便是,不知道友如何称呼?”高恩华伤后刚愈不久,感觉大汉性情憨厚爽快,身上道法独特,又是外乡人,便心生结交之意,见大汉正要从怀中摸出银子,便阻止道:“不要银子了。”

    ““俺大名叫阳庆东,小名大牛,俺师父一直喊俺大牛。”阳大牛开心追问:“道长,这些丹药真不要钱么?”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能自采药材,会自炼丹药,这些丹药送给阳道友做个见面礼吧。”

    “好、好,那俺可不客气了。”阳大牛如孩童般笑了起来,大眼眨巴,小眼不动,还微带一丝害羞,七挑八挑选了一堆丹药,打了个包儿,用熟铜棍挑在肩上,挥手道:“走了,走了,道长甭送了、、”。

    “师尊好似和这大汉不认识吧。”王存忠见大汉走远,一脸懵懂的询问?

    “刚认识,结个善缘,交个朋友。”高恩华一笑道,因担心王存忠心生恐惧,高恩华并没告诉王存忠曾在出诊时遭遇刺杀。

    “知道了,师尊要结个善缘。”

    元宵节上午天空碧空如洗,蔚蓝艳丽,中午时分,道路上的路人渐渐多了起来,王存忠站在铺门口东张西望,一付急不可耐的憧憬神色。

    “存忠,秦淮河边乃红尘繁华汇集之地,在此地居住,最易动七情六欲,你我随时要收敛道心,千万莫要影响了道法修为。”高恩华开启师尊教育模式。

    “喏,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王存忠生性淳厚,从小就跟随高恩华修道,在修道上没有天赋,领悟极慢,如今刚将太玄诀修练到空之境界,刚刚能勉强驱使飞剑和运用初级五雷术。

    高恩华虽然嘴中将王存忠教育一番,却不忍心拂了王存忠的兴头,在午后便吩附将济世堂早早关了铺门,两人换上干净道袍,向建康城中最繁华的街道走去。

    一路上,只见家家挂灯,户户结彩,什么如意灯、吉祥灯、福禄灯、寿星灯、双喜灯、各种动物灯,个个扎得精致明亮,栩栩如生。

    秦淮两岸,乌衣巷头,王谢府前,各种猜灯谜、跑旱船、踩高跷、粉女俊男、胡羌僧尼、人流如织,嬉闹笑语,彼此起伏。

    东晋定都建康至今已百年余,虽偏居江南,但一直未经战乱,城中规模颇大,四周长达几十余里,城中有秦淮河道直通长江,天下商者云集,各族人士均汇聚于此。

    皇宫称为建康宫,亦称台城,里外三层城墙,方圆七八里,南有大司马门,北有华林园,华林园近有玄武湖,此湖水灌于华林园中及皇城内诸沟,及建康城护城壕中。

    天空中的风,在空中翻着巻儿,探头向建康城中看了看,迅速降临人间这繁华灯会转了转,蹿了个圈儿,又飞到高空,去找云彩玩耍为伴。

    人群中有卖吃食的,摆个摊儿,只把那热腾腾的炸食摆上桌来,香味四溢,引得路人驻步,也有那卖灯的,卖杂物的,呼喊声此起彼落。

    “救命丹药,辟邪符纸、胭脂花粉、样样齐全。”阳大牛在人群中洋洋自得的呼喊着,任周围人声暄哗,都不能掩盖半分音调。

    “去看看阳道友,结个善缘。”高恩华暗自一笑,带着王存忠循声寻去,只见阳大牛正坐在大葫芦上,大声叫喝,王存忠笑问:“丹药好卖不?”

    “好卖,好卖,今晚的酒钱绝对够了。”阳大牛喜出往外,大声嚷道;“一会俺老牛做东,请道长师徒去醉江楼吃肘子骨。”

    高恩华心中一乐,什么醉江楼肘子骨,自已从来没听说过,阳大牛刚到建康城的人,这些好吃的地方与菜名,竟然早摸的门儿清,看来是一位天生吃货。

    “阳道友远道而来,贫道好歹比你早来建康两年,应尽地主之谊,一会由贫道请阳道友才是。”

    “这话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

    “太好了,太好了”阳大牛孩子一般大笑,叫嚷:“俺可挺能吃,巨能吃。”

    “放心,贫道绝对管饱。”

    醉江楼,在建康城中很有名气的一家酒楼,楼分二层,两面临街,占了一个十字路口的好位置。

    阳大牛大呼小叫,一手持筷挟菜,一手提斛倒酒,吃菜风卷残云,喝酒行云流水,边吃边叫:“好吃、好吃,真痛快!”

    “客官,肘子骨来了、清蒸肥鹅来了、、”两个伙计气喘吁吁的将两盆肉菜端上来。

    阳大牛一伸手,撕开一半清蒸肥鹅,抽空喊道:“上酒,上酒。”“来了,来了。”两伙计应了一声,又匆匆跑下楼去。

    “阳道友。”高恩华见阳大牛如此吃相,迟疑的劝道:“酒肴虽美,过食则伤胃肠,这个明日还可以来吃、、”

    “不怕,不怕,道长你俩想听故事不?”

    “阳道友会讲故事?”高恩华看着五大三粗的阳大牛,怎么看也和说书人扯不上边。

    “不信?”阳大牛吐出一根骨头,抽空反问。

    “信。”高恩华心中好奇起来,也想听听阳大牛能讲出什么故事:“阳道友先讲来听听,贫道洗耳恭听。”

    “关中那地方穷,出了一个叫符坚的皇帝,请部下将军们吃肉,将军们吃饱后,都在口里塞满肉块,回家吐出来给老婆孩子吃。”

    “这事是真的?”王存忠问。

    “当然真的,俺老牛从不说瞎话。”阳大牛一边眨巴着大眼,斜眼见高恩华师徒好似不信,便将肉吐出一半,又伸手指塞回嘴中,道:“就这样带回去给婆娘和孩子吃,信了吗?”

    “信了,信了。”王存忠生性好洁,见阳大牛吐出的肉沾满口水,又重新塞进嘴中,不由得一阵恶心,见高恩华面色如常,不仅问道:“师尊,这故事好听嘛?”

    高恩华低低宣了一声道号,颌首一笑,却不说话。

    “一群疯狗,姐非把屎给你们打出来......”一道女子清脆的叱骂声,从楼外清楚的传到楼内。

    晋室皇权由魏国大都督司马懿篡夺曹氏而来,可能感到篡权夺位名不正,言不顺,晋室司马皇族治国时便对忠字避而不谈,要么大讲孝道,要么谈谈佛道之说。

    司马氏后人怪才颇出,司马炎会玩羊车选妃,司马衷是一名白痴皇帝,说出“何不食肉糜”的名言,最后妒妇皇后贾南凤横空出世,祸乱朝纲,引起八王之乱,如今的太子据传寒暑不分。

    八王之乱后,晋室迁都建康,在大臣王导的协助下,团结北迁大族与江东当地乡绅大族,稳住了晋室政权,百余年来,各士族大家之间势力此消彼长,轮流执掌朝中权柄,至孝武帝司马曜当政时,尤以王、谢、桓家为首。

    桓温乃龙亢人,文武全才,曾任晋室大司马职。

    借三次北伐之机,手握天下半数兵权,娶晋明帝女南康公主为妻,曾有废帝之举,常道:“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

    桓温一直想自已当皇帝,可惜生不逢时,正遇到当世奇才谢安东山再起,谢安联手其他士族,只下了两盘棋,便将桓温称帝的梦想扼杀在摇篮中,最后求九锡之礼未成而病亡。

    其子桓玄接掌其小部分势力,拥府兵退于荆州隐居,封号南郡公,一个半点实权也没有的虚官封号。

    桓少、长相英俊,体态肥硕,是桓温的侄子,恒玄的堂弟,人有傲气与傲骨之分,恒少自生下来便有一身傲气。

    桓少小时侯,族中请一位大儒教礼学,有一天,大儒提问:

    “本朝名臣将帅中,谁最厉害?”“伯父桓温”桓少答曰:

    “为什么说桓温最厉害?”大儒再问。“桓温天下闻名,最重要的是因为他是我伯父!”桓少答曰;

    大儒想桓温一生虽然功过参半,但确实算晋室一位名人,便又问桓少:“天下你最佩服谁?”

    “堂哥桓玄”桓少答曰,见师长有些愕然不解,索性补充说明:“因为桓玄是本少堂兄,本少才佩服他,如果他不是本少堂兄,本少便不佩服他。”

    “佩服,佩服。”大儒先生恍然大悟,对桓少道:“说来说去,原来天下最厉害的人是公子你,汝子天纵奇才,以后为师也能沾你的光,树个名声。”

    “说了这么多,先生才明白,实不配做本少先生。”桓少小眼一翻,对大儒先生一脸鄙视。

    桓少成年后对诸子百家不屑一顾,拜当朝国师王蛮子为师,改修玄门道法,平时喜穿一袭白色锦衣,走路时必仰望天空,从不正眼看人,在士族弟子中自称“赛孔明”。

    元宵佳节,一起与桓少同门修道的士族子弟,来约桓少出府赏花灯。

    桓少虽倨傲不群,但不会拒绝同道之请,更不会错过当众出风头的机会,便换上一袭白色绵衣,头带逍遥冠,手持折扇,在同门众星拱月般的蔟拥下出了府门,沿街赏花灯。

    一路上、桓少白衣飘逸,折扇轻摇,歪着脖儿仰望着天空,思索着玄门道法奥义,一边偶尔用白眼珠扫视一下人群中的女子,统统不屑一顾,身心通泰飘飘欲仙。

    “师姐,这盏花灯真漂亮,我们带回宫好不好?”一名年青女子说道。

    另一名女子应道:“要得、要得、就依师妹你了。”

    两人声音清脆,略带蜀音,与江南女子的软语温腔对比鲜明,正飘飘欲仙的桓少心中一激灵,感觉来了猎物,立刻循声望去。

    不远人群中站着两名少女,如昼灯火辉映下,黑衣女子如出水芙蓉,红衣女子艳如桃李,两女均有十七、八岁年纪,站在人群中,仿如两朵鲜花在一片沙砾中徐徐盛开,分外惊艳。

    恒少平生有两好,一好修练道法,二好美貌女色,尤其最好折磨美色女子,此乃从伯父桓温学来的家传喜好。

    一对少女立时身有感应,抬首凝神看来。

    人群中一伙华衣男子正在指指点点,为首一名白衣肥硕男子,神情轻佻,小眼中精光闪闪,周围的百姓对这伙华衣男子绕道而行。

    “师妹走吧。”红衣女子出声道,“恩,”黑衣女子轻轻应了一声,两女低头欲绕道而走。

    “两名小娘子,听口音乃是从蜀地远道而来,在下贺方东愿尽地主之谊,请两位娘子随我等一起游花灯,吃美食。”一名华衣男子上前施礼,双臂箕张,拦住两名女子去路。

    黑衣女子身影一晃,轻轻巧巧的一闪,避开贺方东的纠缠,拉起红衣女子向来路退去。

    “小娘子还有两下子,别走。”贺方东追上去纠缠,伸手一抓红衣女子裙袖,说:“你看我等衣履鲜亮,全是有钱有势的士族豪门子弟,跟我等一起游玩,少不了赏赐你们姐妹俩好处。”

    “衣履鲜亮,行为放荡,不要脸,滚!。”红衣女子厉声怒斥,随着“滚”字,正伸手抓住红衣女子衣袖的贺方东,立刻听话的滚了回来,而且是不停的滚,一直滚到被桓少抬脚踩住。

    “大家快帮我看看,我的腿是不是折了。”贺方东抱着腿,惨叫道。“桓公子要替我报仇啊,这小娘们踢死我了。”

    士族子弟在建康城从来嚣张跋扈,平日除了族中长辈,谁敢对他们不敬,眼见贺方东惨叫不止,人人大叫大嚷,却又忌惮红衣女子出手狠辣无情,一时不明白对方本领虚实,无人敢凑近身去,也有人怂恿道:“桓公子你道法无双,看你显一手了。”

    桓少小眼精芒闪闪,抱着胸,看着两名女子一声不吭,目中意味深沉。

    花灯会中人来人往,听到有人争执,都停下观看究竟,时间不长,里外围成一堵人墙,纷纷在低声议论:“这对外乡女子是从那来的,怎敢把士族弟子打成这样?”

    “地上躺着这位是那家子弟啊?”一名游人问道。

    “嘘,那是大司农府中的贺公子,这下外乡女子祸可闯大了。”一名游人低声应道。

    “从来都只见士族弟子欺负别人,今日第一次看到士族弟子被打,真他娘的解气,踢的妙,为啥不一脚把命根子给踢爆呢。”人群中有人嘲笑道。

    “哈哈。”桓少心头一乐,见人群越聚越多,感觉自已出风头的机会终于来临,当下排众而出,轻松的晃晃折扇,单眼皮一支,斜视红衣女子,说道:“贱婢,敢到建康来撒野伤人,知道这里是谁家的地盘么?”

    “大晋国的地盘。”红衣女子厉声喝斥,脸色更显艳丽妖娆,伸手一招,一柄双刃弯曲、中间为柄的奇怪武器在纤掌中凝聚:“你是那家狗,要出来咬人么?”

    “贱婢好刁的嘴,一会让你知道厉害。”桓少见红衣女子俏目含威,正狠狠怒骂自已,顿时想起以往曾在自已皮鞭下臣服过的女子,心中不禁不怒,反尔生出一股燥热,盘算着如何将红衣女子抓进桓府狠狠收拾。

    “滚开!”红衣女子一声厉喝。

    “如意蝴蝶刃?原来是青城山云渺宫的道友。”桓少顿时从幻想中回过神来,轻蔑道:“拔刃何意,敢与本公子斗上十招么?”

    “真是疯狗哟,亮出你的兵刃,今天姐要打出你的狗屎来。”红衣女子脾气火暴,毫无顾忌,直接张嘴便骂。

    众目睽睽之下,桓少有意卖弄,灯火中、挺身玉立,凝神伸手一抓,一把金光闪闪的吴钩从虚空中凝聚,握在掌中:“你们姐妹两一起上,若能十招不败,本少做主,放尔等贱婢走。”

    “十招不败?”一直未搭话的黑衣女子左手纤指一挑,一枚九宫玉佩法器蓦然在夜色中浮起,玉佩光芒灿烂,右手持如意蝴蝶刃,站在红衣女子的身边。

    人越多、桓少越兴奋,吴钩上下翻舞,呼啸着向两名女子斩去,吴钩金光闪闪、纵横捭阖,一把吴钩一袭白衫就引走了四周所有人的目光。

    两名女子身形一晃,执如意蝴蝶刃迎上,“嘭”的响声中,双方战在一起,瞬间斗了五六式。

    桓少心中大大后悔,立刻判断自已今日牛比吹的太大,对方招术小巧连绵,空中玉佩法器熠熠放光,一明一暗交替闪烁间,便将吴钩上的攻击力道消弥无形。

    一、二、三、在第八式时,桓少心中稍一焦躁,吴钩斩出后,回防略慢,红衣女子手中如意蝴蝶刃突然脱手飞出,“呜、呜、”盘旋削砍而来,吓的桓少一激灵,挥出一团青芒闪烁的太极图,才将蝴蝶刃撞飞。

    “桓少小心。”一名士族子弟提醒道。

    ““区区云渺宫术法,乡下人的把式,能耐我何,改日踏平青城山,挑了云渺宫。”桓少狂笑道,

    “少吹牛皮,能有近二十招了吧?”黑衣女子道。

    “师妹。”红衣女子道:“这条狗不吹牛皮,是在吹臭屁,臭屁把四周的花灯吹得团团转。”

    士族子弟们个个焦急万分,桓少平时鼻孔朝天,倨傲不群,今日在大街面上与两名年轻女子动手,游人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知要不要上前帮手?一名士族弟子很快想出办法,桓少的堂兄恒玄远在荆州,但师尊王蛮子正在建康城中,立刻派人将情况通报给王蛮子。

    云渺宫一对师姐妹,在宫中闻建康城元宵节热闹非凡,兴致勃勃来建康赏花灯,不料突然遇到桓少一伙士族狂子,斗了半天,仍然难分胜负,纠缠时间再长,担心桓少有道法高强的帮手前来。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蝴蝶刃猛然间铿锵掠斩,全是攻击杀招,把桓少逼退几步,一起抽身便走。

    桓少见对方师姐妹遁逃,顿时感觉脸面增光,吴钩一晃,如影随行般追了下去。

    花灯中、人群间,三人一前一后,如穿花蝶,雨中燕般钻街过巷,追逐不止,前面一对姐妹一路上窜高伏低,翻墙越脊,一会功夫,便沿道城墙根儿跑过了一个半圈建康城。

    单拼道法修为,桓少稍强上一筹,但身材肥胖,不善于长时间的奔跑追逐,时间稍长就感觉胸腹气闷,一身虚汗,忍不住狂吼;“跑得了人、跑不了山,本少明日赶去青城山,拆了云渺宫。”

    “呸。”迎面传来一声男子暴雷般的吼声:“你妹的、不吹牛比能死啊?”

    吼声如古神一啸,桓少吓的一激灵,对方在建康城中竟有帮手,连忙循声望去,一个手持熟铜棍的大汉站在路中,脚步不时微微打着踉跄,两名道士站在大汉身后,一声不吭。

    “你们一伙的。”桓少问道?

    “妖孽。”阳大牛手执熟铜棍,一嘴酒气,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反尔在不停数落桓少:“月亮这么亮,不好好看花灯,为什么欺负女人?是不是从小没学好?要不要俺老牛收了你?”

    桓少见阳大牛如此蛮横,心中忌惮,暗自盘算,怪不得这对小女子钻小巷,穿窄街,一路将本少引到这个无人处,原来早有三名伏兵在这儿接应,好汉不吃眼前亏,正想扔个体面话遁走。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响起,一群华衣士族男子七倒八歪的追了过来,扶着墙根纷纷相互埋怨。

    “这对小娘子一定是跑青城山跑习惯了,这般能跑,比兔子还能跑。”

    “王公子,先别怪兔子跑的快,只怪你跑的比猪慢。”

    “徐公子,若不是你日日来劝本公子服五石散,泡女人,本公子身子骨岂能这般差。”

    “桓公子,这三名男人是谁,他们是小娘子请来的救兵么?”

    “一群没用的废物。”桓少叹骂一声,一群小兄弟这般认真的追来护驾,自已若是独自逃遁,带头大哥的脸面和尊严何在,只得又站住了脚步。

    “北伧狂徒是那个府上的,王府还是谢府的?有胆接本少几式道法吗?”桓少话锋一转,善意提醒阳大牛,说:“今日元宵节,不敢打就快滚去赏花灯吧。”

    “呃、、”阳大牛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根本没听桓少说啥,反倒火上加油的嚷嚷道:“赏你妹的灯,俺刚吃足酒,正想消消食儿,小子怕了乖乖自已滚。”

    桓少一听火冒三丈,在建康城中,在一群小兄弟面前,向来唯自已独尊,岂能容阳大牛嚣张,不等阳大牛数落完,叫了一句:“我怕你?”,蹦起来,一挥吴钩狠狠斩向阳大牛的脖子。

    “阳道友小心!”

    阳大牛酒醉心不醉,在高恩华的提醒声中,伸足一踢熟铜棍,棍头反撩上去,和吴钩狠狠撞在一起,“铮”一声,两人瞬间斗成一团,全是以硬碰硬的路数,吴钩和熟铜棍铿锵撞击,火花四冒。

    高恩华见阳大牛连对手是谁也不问,与白衣修士莫名其妙的斗在一起,就象两只公鸡在争一堆没米的糠,心中暗笑大晋朝文人名士喜奇立独行,武者更是狂傲不羁。

    建康城平时黑天便实施宵禁,元宵节这天便有特例,允许百姓彻夜狂欢,空中月亮此时正圆,从九天挥挥洒洒的抛下清辉。

    阳大牛棍法大开大合,棍意如惊涛拍岸,熟铜棍竟然幻化成一条黄龙般张牙舞爪,棍法中没有任何道法,只凭一股神力,围住桓少狰狞咆哮,只要桓少沾了半棍,立时会被抽的骨断筋折。

    恒少白衣鼓荡,身形疾起,右手吴钩连消带打,左手身前一划,月光中,泛起一团乌蒙蒙光华,浮出一个玄铁棋盘,棋盘上棋子罗列,散发出一股沧桑的道意,“铿锵”一声响,棋子化成一道道黑光向阳大牛袭去。

    “这个还成,再来点硬货。”阳大牛赞道,手中熟铜棍疾舞如风,将棋子击的四下分飞。

    云渺宫双姝埋头跑出很远,见后面光华闪烁,兵刃撞击响声大作,桓少却没有追来,心中莫名其妙,两人一商量,便悄然间返回,站在高恩华身后观战。

    “使棍的道友加把力,打出这条疯狗的屎来。”红衣师姐道。

    “师姐,这位桓公子只敢欺负女人,见了男人他就怕。”黑衣女子讥讽道:“快看,快看这位桓公子的右手臂在颤抖。”

    恒少先恶斗一场,后绕着建康城追了一个半圈,再和阳大牛一场硬拼,此时灵力疲惫,渐有不续,右手持吴钩不停和熟铜棍磕碰,确实被震的发抖,听云渺双姝蜀音清脆软腻,一顿羞辱,心中狂怒,手一哆嗦,玄铁棋盘顿时被熟铜棍击飞。

    阳大牛得势不饶人,一垫步,身形蹦起,长棍抢圆,以泰山压顶般煌煌之威,向桓少拍去,棍影如山,杀意已将桓少四面八方全部罩死,华衣士族子弟们一片惊呼,胆小的已然伸手捂上了眼。

    黑暗中,剑光一闪,一柄碧剑如秋水般掠出,粘住熟铜棍头轻轻一带,熟铜棍挟着一股恶风,“呼”的一声与桓少擦肩而过。

    桓少吓的浑身冒汗,定神一看,却是与阳大牛一起出现的青衫道士替他挡了一棍。

    “拦俺干什么,认识这小子啊。”阳大牛问道?

    “阳道友。”高恩华淡淡一笑道“元宵佳节,帝王之都,一时性起之争,莫要伤出人命。”。

    “道友仁心宅厚,深得道家淡泊无争之味,老夫佩服!”月色下,悄然多出一名老者,老者一袭白衣,宽袍缓裘,立于淡淡月光下,看不清面目,高恩华心中只涌现出八个字,仙风道骨、神仙中人。

    “参见师尊!”桓少与数名华衣弟子施礼道。

    白衣老者一抛手,将玄铁棋盘扔给了桓少,向高恩华拱手道:“多谢道友出手,救下老夫的劣徒。”

    桓少见师尊出现,心中有了倚靠,体内灵力顿时如泉水般喷涌,吴钩一晃,便想上前讨回面子。

    “桓少退下!”白衣老者一声振聋发聩的嗔喝,谧静的夜风中,顿时波折扭曲,一股道意漩涡实质般向众人碾压而去。

    高恩华道心一悸,四周一道无上的威压罩来,只能运起太玄诀相抗,随着白衣老者声音弥散,这种无上威压的感觉,才慢慢消失不见。

    一喝之威,站在白衣老者对面的阳大牛也顿有感觉,无形中似有千斤巨石正轰然压来。

    阳大牛浑然不惧,身上衣衫如风帆般鼓动,与无上力道相拒,片刻后,阳大牛桀骜的眼睛中,第一次露出了佩服的神情,看着这白衣老者大声道:“好厉害的老头儿,你想怎么样?”

    “老夫王蛮子,教徒不严,让诸位道友见笑,元宵佳节,良夜美景,浪费大是可惜。”白衣老者在月光下展颜微笑,说道:“诸位请随意在城中游玩,老夫自会严加约束子弟。”说完大袖一挥,转身离去。

    王蛮子一去,桓少与其余士族子相随离去,天空月光挥洒温柔,四周城墙巍峨如旧,一股清冷逼人寒意,在夜色中弥漫,若不是云渺宫双姝在,一切好象什么也未发生过。

    “王老头儿好厉害,一吼之下,俺都感觉心慌,这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阳大牛道。

    “仙风道骨,高辈风范。”高恩华评价道。

    “云渺宫卫子姬见过三位道友。”红衣女子施礼道。

    “云渺宫弟子卫子怡见过道友。”黑衣女子施礼道。

    “贫道高恩华见过两位道友。”高恩华连忙回礼,借着明亮月色,仔细打量卫氏双姝,只见红衣卫子姬英气逼人,俏目带笑,眼光坦荡,黑衣卫子怡则娴静温和,低着头,垂眉敛目,略有害羞之意。

    王存忠也过来见了礼,却不见阳大牛身影,四处一找,远远只见阳大牛站在城根处不动,一阵“哗哗”撒尿声从寂夜中清楚传来。

    “你们两个女娃儿,不好好在家绣花,跑来打什么架,今夜若不是俺老牛在,这事得有多凶险。”阳大牛拖着熟铜棍过来后便嘀咕道。

    卫子姬性情爽直,也不在意阳大牛嘀咕什么,在做什么,拉着卫子怡与阳大牛互通了姓名,阳大牛嚷嚷着肚子又饿了,并邀请卫氏双姝一起去醉江楼吃饭。

    高恩华心想道家三宝,慈、自已刚出手救过恒少,算是做到了,俭、今天晚上已经破例,见阳大牛一脸馋相,再多破一次也无妨,便一起重回酒楼,开席重吃。

    卫氏姐妹一商量,允了阳大牛的邀请,一起跟去酒楼,席间红衣师姐卫子姬爱说话,说了一些见闻,卫子怡一直静静听大家说笑,道别时,忽然说道:“两位道友,要提防士族子弟暗箭伤人!”

    在建康,士族子弟就是天,而高恩华的身份只是比普通流民略强,连庶族也算不上。

    高恩华心中升起一股淡淡忧虑,桓少应当便是名动天下的桓氏弟子,向来心高气傲的士族子弟,被打了脸,折了威风,以后会不会发生不测之事,神秘杀手余悸未去,转眼又添新愁。

    元宵节后,天气转暖,万物复苏,季节冷暖变幻之际,患病人数增多,济世堂忙乱起来,桓少等士族子弟却一个也没有出现,高恩华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小薜青秀的身影,又从街头蹦达奔跃而来,和以前一样,缠着高恩华一口一个道长大叔,神态亲近,对大小事情充满好奇。

    正月以后,春回大地,雪化冰消,建康城上空,飞来舞去多了些不知名的鸟儿,吹来的风儿,变得温柔明媚。

    一天下午,“济世堂”来了一个青年人,送来一张请柬,高恩华接过一看,字迹龙飞凤舞,内容是请他过府一叙,落款人是王蛮子,地点是国师府。

    高恩华心情瞬间一动,登时想起元宵节夜中,一袭白衣,道法深不可测的老者。

    国师府门口没有卫兵把守,只派了两个弟子守门,府内整体整洁朴素,一尘不染,能看出主人起居随意素朴之意,若不是王蛮子坐在眼前,高恩华真不信国师府会如此朴素简陋。

    王蛮子一袭白色锦衣,宽袍敞袖,轻裘缓带上缀了一个绿意盎然的玉佩,满面红光、须发皆白,纱冠中别根淡绿色玉簪,通身一股烟云水气的仙姿,温和中,自有那无言的威仪。

    “高道友莫怪,元宵节夜后,老夫曾派丹阳府的巡城差役,对高道友进行多方了解探查。”

    “小道在建康城中行医,国师多加查看也是应当的。”高恩华见王蛮子出言坦荡,连忙应道。

    “此次冒味请高道友前来,乃有事商议。”王蛮子一笑道:“当今陛下孝武帝喜好玄学,宠信道佛中人,更喜服食丹药,每年元宵节后皆会举办玄学大会,老夫闻高道友玄学与丹道双修,可有意参与此会?”

    高恩华一心修道,从无意结交权贵,正欲开口拒绝,转念一想,皇宫中的玄学大会,也许是高人云集,自已一直在探索道学奥妙,希望步入大道修为,多听一些总会有益无害,何况还有王蛮子一腔善意,便应了下来。

    晋室皇城建立后,曾先后发生苏峻与王敦兵乱之祸,皇城主殿太极殿与东堂等宗庙宫室都化为灰尘,朝臣震惊,纷纷请求迁都。

    大臣王导力排众议,上书奏言:“迁都之举,只会给内寇外贼以借口,古人云,天下之道在德不在险,纵使本朝迁到蛮越之地,内寇外贼也会追击而至,帝王而应当以农业为根本,行俭朴之道,养息天下。才能变废墟为皇天乐土。”

    王导在士族和朝内威望素高,一言既出,众臣便不在议迁都之事,于建平园中重建修缮宛城与太极殿。

    孝武帝继任以来,听从太后和谢安之言,继续实行俭陋之道,只将太极殿翻新,如今的太极殿高八丈,长二十七丈,广十丈。

    高恩华一路行来,只见除了太极殿巍巍雄伟外,其他楼阁相对简陋,很多木柱上都是新旧丹彩相互翻刷,层檐也是修缮翻新过的。

    宫中一处精舍内,聚集一群人,有僧有尼,有老有少,宫女在引导分排坐位。

    高恩华听闻士族与寒门之间素有不同席、不通婚之说,分不清舍中座位尊卑之分,便听宫女的安排,在角落中坐下。

    国师王蛮子一一做了介绍,来宾有宗室皇亲、士族世家、有道僧尼,或是当世名士。

    孝武帝身材肥胖,与众人见过礼后,便不停的打着哈欠,一付没有睡醒的神气,和高恩华想像中的皇帝模样相差甚远,身边一位宫装绿衣女子,无人介绍,也不知是什么身份,不过能坐在孝武帝身边,想来不是普通宫女。

    玄学清淡大会正式开始后,众人开始各述已见:

    “人生应当持礼克已民,效前朝世祖武帝以善孝闻为本。德感天地,方能有太康盛世,洛阳纸贵之实”一个儒生模样的老者说;

    “君子礼法,乱世危亡之术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唯有放情肆志,对酒当歌,逝在花前月下,方不虚度一生。”一个名士模样的男子说;

    “人要行善积德,方能守住规矩存下困果,免受轮回之苦”一个高僧模样的方丈说;

    “我命由我不由天,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明日是与非。”一个大族子弟模样的青年说;

    “当朝中兴之际,施无为之治,皇恩浩荡,才有这万民归心之象。”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说;

    高恩华开始还倾耳细听,谈了一下午,全是些空洞乏味之话,原想玄学名士聚会,必然是高谈妙论,能从中受益颇多,实际一见,简直是萝卜开会,各说各话,半天什么也没学会。

    清谈清谈,原来什么也没有谈就叫“清谈”。

    国师王蛮子几次含笑示意让高恩华站出来讲话,高恩华从不想攀龙附凤,因此便摇首婉拒,独自在面前案上慢慢品味菜肴,心中企盼着清谈大会早些结束。

    一个人影不知不觉中在案前出现,皓腕如玉,纤指间端着一个玉杯,玉杯后一名青秀出尘的少女,身穿葱绿汉女裙,头梳流苏髻,明眸烟笼寒水般闪烁,正笑呤呤的望着他,

    高恩华只觉青秀少女笑嘻嘻的神情,似曾相识,只是在皇宫殿中,孝武帝面前,又不便仔细端详青秀女子容貌,正诧异间,耳边传来一声江南口音的软语:“道长大叔,你真把我忘了么?”

    高恩华一惊,顿时大悟,自已无意间收了一名晋室公主做徒弟,隐约间、感觉孝武帝与国师王蛮子等人的视线,正若有若无的扫来。

    翌日上午,“济世堂”后室内。

    “道长大叔,我叫司马雪,以后不允许忘了哦。”说话少女梳了一个流苏髻,上穿粉色罗袖襦,下套草绿色纱裙,娇俏可爱,眸中烟笼寒水般清澈,依稀似那狡黠的薜姓少年,又说道:“道家崇尚淡泊自然,咱们不必拘礼,日后以你我相称便可。”

    “贫道乃出家人,不行俗世之礼也行。”高恩华正色道:“公主女扮男装驾临本堂,于小处说,失了俗世规矩,向大处讲,乱了君臣礼节,此举大为不妥,请公主速速回宫为妥。”

    “道长大叔,道家讲究淡泊自然,儒家讲究规矩礼节,大叔身为道门中人,偏要学宫中大儒先生板起脸训人,样子很丑的哦。”司马雪言笑晏晏:

    “公主金枝玉叶,来铺中做个小药僮,孝武帝若是知晓,贫道罪不可恕。”高恩华有些无可奈何,问:“如今睡觉不做噩梦了吧?”

    “金枝玉叶有什么好,在宫中每天只是吃饭、睡觉、和背书三件事,出宫之事儿是求皇太妃允许的,大叔莫要担心,我父皇天天只知醉酒取乐,从来不会管我。”司马雪一一回道:“大叔用灵符烧死可恶的小鬼后,本公主夜夜酣睡无忧。”

    高恩华淡淡一笑,问道:“病已痊愈,为何跑出宫来当个药僮?”

    “当药僮是假,来学法术是真。”

    “学法术?”

    “道长大叔,英明神武,救本公主于水火之中,以后做我师尊,传我法术可好?”司马雪问了一句,然后认真说道:“若大叔若不肯收我为徒,我这便回宫告诉父皇,说大叔欺负我!”

    “欺负你?”高恩华正拿起一本闲书,刚欲翻看,听清司马雪最后一句话时,心一惊、手一颤,书本跌落地上,阳光中,地面上的尘土,枭枭渺渺浮上半空。

    从此“济世堂内”隔三差五总会出现两个人,阳大牛总在吃饭前现身,一来便大呼小叫,让高掌柜请吃肉,司马雪一来就围在高恩华身边,纠缠不停,请高恩华收徒弟。

    春归大地,到处一片绿意萌萌,天上飞舞的鸟儿,水底戏耍的鱼儿,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建康城中的大族世家子弟纷纷驾起马车、牛车出外踏春饮酒,服食五石散,谈论玄道有无,百姓们不论部曲、佃户纷纷春耕,田间地头一片欣欣向荣景象。

    “道长大叔,你见过神仙吗?世上倒底有没有长生不老的人?”司马雪一身青纱复裙,梳个坠马髻。一步一趋的粘在高恩华左右,一边帮着磨墨铺纸递药方,一边不停的询问。

    “前朝葛洪以及很多名士,都说见过神仙。”高恩华面带笑容,一边不慌不忙的给病人号脉开药方,一边回答:“贫道认为,长生不老只是传说,但修道之士如果能做到爱憎不栖于情,忧喜不留于意,泊然少欲,自身不为六情所累,那定是可以活得长久些。”

    “道长大叔,今天教我法术吗,我要学那个捉鬼的符纸咒术。”

    “这个嘛,尚需等等。”

    “行,大叔不答应没关系,我明日再来问。”

    司马雪虽然刚过及笄之年,但却是公主身份,天天纠缠要学法术,今天拒绝,明天再提,明天拒绝,后天必定会继续重提,一派天真娇憨神气,令高恩华无可奈何。

    高恩华突然想起。太玄经首篇总则,经文玄奥深邃,自已初学时,背了半年时间,还经常出错,司马雪曾言说;不喜欢背书,让玄奥深邃经文一难,也许便不会天天纠缠自已不放。

    “公主,今日药铺关店锁门时,贫道便与公主有个说法。”

    “道长大叔,可不能反悔赖皮啊,诺、你现在先写个字据,不然一会又要变卦了。”

    “行,贫道写。”

    司马雪顿时眉开眼笑,利索的给铺上一张新纸,然后拉着高恩华写上字据,然后说:“道长大叔,老子曰、言善信,你道法这么高,不会轻诺寡信来哄骗我一名小女子吧?”

    高恩华写好字据,心中感觉自已一时兴起想的主意,也许是错误的,但话已出口,道家人可不能爽诺,只好点头应道:“言善信,贫道绝不会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说定了?”

    “说定了。”

    三日后,济世堂内.

    司马雪头梳双平髻,髻尾各别了枚小巧的金花钿,穿着平时穿的青纱复裙襦,笑嘻嘻的坐于高恩华对面,清声吟诵:“玄者,万物之本也,于天渺渺不可见,而生万物。于地幽幽尔无形,则育众生,于人心腹不可测,可生天道......”

    高恩华一脸黑气,终于明白一件事;不喜欢背书,并不代表不会背书。

    一盏茶后,司马雪将太玄诀总则千余字朗朗背完,得意笑问:“道长大叔,口诀背完了,可有一字之误?是否应当传我捉鬼法术了?”

    高恩华心中犹豫不决,若传太玄诀,便算师徒,收名晋室公主做修真徒弟,在大晋朝确属独一无二,但风险极大,一旦惹出非议,孝武帝怪罪下来,自己脑袋定要搬家。

    “公主已学会太玄诀总则,只要按诀自修,自可固元强身,百邪不浸,可若修习各种符术道法,与贫道便属真正师徒。”高恩华不想说假,直接说道:“公主身属皇族,贫道只是一名无地无产的平民,平日居无定所,而修习道法时,师徒最好不离左右,否则容易出岔子、、”

    “除了不离左右,可有其他禁忌?”

    “任何道法都属杀人技,所谓心怀利器,杀心顿起,道法若修不精,必会自误其身,公主身份尊贵,平日自修太玄诀总则,便能强身健体,何必一定要学这种武人们的技艺?”

    “若一定要学呢?”

    “贫道和公主之间身份相差千万,实在不敢收一名公主做徒弟......”

    “哼。”司马雪大发娇嗔,眸中浮起一抹怒意,嚷道:“不收便不收,本公主自会求他人授我道法,”然后一跺脚出了济世堂,头也不回,一路蹦达而去。

    高恩华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开始动手翻晒药材,从这日起,司马雪数十日不见踪影,看来是真正生气不来了。

    树叶由青到绿,微风吹来,阳光从树叶中挥洒而下,在地面上跳跃不定,风声中,传来布谷鸟的叫声。

    一切都在说明,夏天慢慢来临了,在一个温暖的晚暮时分。

    “吁。”一辆气派马车在济世堂外徐徐停了下来,司马雪的婢女春桃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求见高恩华。

    “奴家见过高真人。”

    “贫道高恩华有礼。”高恩华还了礼,心中明白司马雪乃要纠缠不休,便问:“女居士所来何事?”

    “小主近日微有小恙,请高真人移步过府诊治。”春桃微微一笑,说:“小主说了,高真人若不去,春桃便不用回府了。”

    “这样嘛、去,这就去。”

    高恩华坐进车内,车夫“驾”的一声,车轮滚滚一路北去,一路穿街过道,验过令牌,进了宫门,在一处四合院中停下来。

    春桃引着高恩华走过台阶,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房间内依旧烛火璀璨,檀香渺渺,一股少女独有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高恩华心中轻叹,以前常在高山之巅,大泽之底为寻宝,曾推开无数扇门,结果大不尽同,门后或是一堆枯骨、或是一头妖兽、或是一无所有,今夜推开的这扇门与往众不同,明知房内是小公主司马雪,但进了这扇门,以后会发生什么与众不同之事呢?

    房中檀香味沁人心脾,烛火粼粼摇曳,幔帐低垂,在云烟般朦胧中。俏立着一位汉服襦裙美少女。

    司马雪梳飞天髻,髻发间,别根精致的玉簪,眼眸流转,流溢着奇异的光彩,坚起食中二指,放在唇间,“嘘”了一声。笑呤呤的说;“今天是本公主诞辰日,大叔不能惹我生气,一切都要顺从我,好不好?”

    高恩华知道诞辰日是佛门一种纪念出生的重要仪式,普通人极少过,自已从来经历过,也未给其他人祝贺过,实在不懂如何表达。

    “恭祝公主殿下万事如意......”高恩华说了一半,一时间突然没了词,只怕说错了话,反惹司马雪不快。

    “道长大叔,今天是我诞辰日。”司马雪犹如一朵夜莲花,富贵惊艳,面带一抹绯红娇羞,眼眸中,充满憨憨的祈求:“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儿,必须答应!。”

    “恩。”高恩华心神一荡,不由自主的点头应允。

    “道长大叔不许赖皮哦,你要传授我符纸法术当诞辰礼物。”

    “公主殿下。”高恩华认真说道:“非是贫道不肯传你太玄诀,只是修习太玄诀,公主需要领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的含意,否则纵有法术,也难得术法中的精奥。”

    “法术和做人修德有何联系。”司马雪询问?

    “学会法术,等于自怀利刃,可杀人,也可能被杀。”高恩华开启师尊教育模式,说:“若德行不足,不懂忍让,时时持术逞强,最后必然苦果自尝,反不如不会法术。”

    “知道了,记住了。”司马雪连声答应,笑嘻嘻问:“大叔如今可以授我法术了吧。”

    “行。”高恩华痛快答道:“先从护身太极图开始,此术来自玄学五术,公主看仔细了。”闺房内响起一段古老咒语,一道灿烂太极图从虚空中一闪乍现,盘旋于高恩华胸前。

    “好漂亮,好漂亮。”司马雪欢声笑语,双脚并起、如小熊般上下蹦跃,喜叫:“道长大叔快教我!”

    “太玄诀从你师祖丹尘子处传承而来,分为清、静、空、明、重五界,太极图案属于护身法术,进入静之境界便能练习,修到空之境界时,便能驱物和御剑。”高恩华将清之境界练功法门一一耐心讲解。

    烛光摆曳,檀香淡淡,司马雪明眸似水看着高恩华,认真听述每一句口诀,唯怕听差了一个字,自此以后,修真界多了一名懵懵懂懂的公主修士。

    江南天气,自进入夏季后,便进入梅雨天气,梅雨宛如淘气的精灵,骤然而来、飘然而去,建康城中处处水气弥漫,道边杨柳含翠欲坠。

    一日午时,炎日当空。

    司马雪一身汉服襦裙的蹦跳着来到“济世堂”,趴在堂门外探头一看,见高恩华手捧一本杂书,正在认真阅读,便央求道:“道长大叔,今日天气晴朗,你带我到城外转转可好?”

    “行。”

    建康城南的一条古道上,古道两边林密树茂,路面上芳草萋萋,由远自近走来一道一俗两个人。

    “道长大叔,快来看看这是什么,你认得不?”司马雪喊了几声,抬头一看,前方高恩华独自缓步前行,对她的呼喊好似充耳未闻,片刻间已在古道上,渐行渐远:“臭大叔、又不管我,我生气了。”

    城外古道两边的野兔与虫儿,平时在路边草木间逍遥称王,从来无人不敢打扰它们,司马雪公主大驾一到,野兔与虫儿们,顿时苦不堪言,要么被追到洞中不敢露面,要么被用草枝窜成一串。

    “道长大叔。”司马雪追上高恩华问道“附近最大郡城,叫什么名字?”

    “当然是会稽郡,孝武帝与你皇叔司马道子均先后任过会稽王呢,会稽郡中繁华不比建康稍差。”高恩华答道:“会稽郡城门口,架有一个巨大战鼓,据传闻说是上古黄帝所设,有王献之的题字。”

    “道长大叔,你带我去会稽郡城看看好不好。”司马雪眼眸放亮,央求道?

    “不能去,到会稽郡去可需好久才能回来。”高恩华摇摇头,道:“如让孝武帝知晓,定贫道一个挟持公主之罪,贫道与王存忠的脑袋便要挪窝。”

    “道长大叔骗人。”司马雪明眸乱转,说:“你不会用飞剑带我去吗?”

    “飞剑上罡风凛然,玄功未至时,强行御剑,若受风邪侵体,可不易治好。”高恩华伸指弹弹司马雪的脑门。

    “道长大叔,你敢冒犯公主,其罪当诛哦。”司马雪摸摸脑门,嬉笑说:“不过本公主心情好,今日不与你一个出家人计较,听宫中人说,建康长干里那一带也有个巨大战鼓,传说是古越王勾践所制,用来镇压对手吴国的王气,咱们且去看看吴王的战鼓吧。”

    “行,这就去。”

    两人绕着建康城兜了一个大圈,沿着长干里大致方向进城。

    街道中,熙攘人流间,迎面走来一群七八名黄衣道士,人人头带道冠,为首两名道士手持拂尘,其中一名背负一把古朴长剑,面上笑意如春。

    “大叔快看。”司马雪呶呶嘴,低声道:“对面的天师蠢道士。”

    天师道源自汉末年间,传至魏晋朝代,教中信徒遍及天下。

    晋室定都建康后,便有道士来江南传教,教徒入教时,只需交纳五斗米、以示其诚,便可入教,故民间都称之为“米教”。

    天师道乐善好施,常常举办“义舍”,免费替人看病,深得百姓赞誉,不论士族、庶族、流民,入教者甚众,据说王、谢士族中的王氏,便供奉天师道。

    “公主,何以评说天师道蠢笨?”

    “上次得病之时,宫中李姨娘让宦官请来一群天师道蠢道士,又是驱邪又是烧符,还骗我喝了好多苦涩药汤,结果恶鬼照旧缠住我不放。”司马雪悻悻说道:“若非英明神武大叔出手相救,本公主早死翘翘了。”

    “原来公主是在记仇怨,也许恰巧那群道士间,没有道法高明之辈。”

    “鬼才信他们呢,反正他们就是蠢道士,只有道长大叔最聪明。”

    高恩华淡淡一笑,不再和司马雪辨驳,隐隐之中,也感觉到司马雪招邪之事好似有什么大不通之处,但细细再一想,确又想不起那儿不对。

    “公主说天师道是蠢道士,那他们就是蠢道士吧......”

    司马雪生性慵懒顽皮,在宫中学习礼仪时,从来都会推三诿四,却肯卖力的修练太玄诀,在高恩华各种丹药辅助下,二三个月的时间,道法灵力便突飞猛进。

    “道长大叔,看看这个。”

    某一日,司马雪一大早赶到济世堂,在阳光中微微凝神,纤手轻挥,一道若有若无的太极图在虚空中璀璨出现,上下盘旋,高恩华一愣,太极图乃太玄诀破静之境界的术法,如此可见司马雪在修道一途天赋极高。

    “公主天资聪颖,修道极据慧根,短短数月便修至静之境界,不错不错。”

    “那是当然,宫中的大儒先生一直夸我聪颖。”司马雪在高恩华身边踮起脚尖,如小熊般上下蹦跃,笑说:“道长大叔快教我符咒术与五雷术,明儿去烧掉宫中大儒先生的胡子。”

    “刚习道法,便言欺师,大儒先生也是你师尊,这种大不敬之语岂应是公主所言?”高恩华正色摆出师尊的架式,道:“他日公主道法有成,是不是还要烧掉贫道的头发?”

    “道长大叔,我随口说一句,反引来你十句罗嗦,罗嗦的男人真讨厌!”司马雪吐出润滑小舌头在唇边晃了晃,笑嘻嘻说:“大叔以前应过我,太玄诀修练到静之境界,便带我御剑飞行,今日要兑现诺言。”

    “还应过你此事?”高恩华在数月前曾承诺过此事,不想司马雪竟一直记着,若非聪慧过人,便一定是将高恩华的大小承诺一一记在小本上,事后逐一要帐。

    “应过,那日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婆婆来堂中治病,你一边开方子,一边应过我,大叔仔细想想?”

    “哦,还真有此事,那今日便去吧。”

    建康城外的一处高坡上,长空蔚蓝,燕舞鸢飞,阳光如白练般,流淌到高恩华与司马雪衣衫上。

    “铮”一声,碧云剑仿如得到主人咒语召唤的精灵,跃出剑匣,在高恩华身前半空中上下悬浮,剑芒闪烁,轻轻发出一声声清鸣,象在向主人诉说着多日不见的思念。

    “道长大叔,这宝剑能托动我么?”

    “能。”高恩华一跃踏上碧云剑,向司马雪伸出手掌,道:“公主来吧,不要怕!”

    司马雪笑靥如花,仰起头,跷起脚尖把纤手递向高恩华。

    纤指如玉,刚刚碰到高恩华手掌,指尖倏地微微一颤,蓦然如惊鸿般抽走,司马雪耳轮一片绯红,抿了抿嘴唇、明眸中升起一抹羞涩雾气,眼波流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再一次把纤手缓缓递到高恩华掌中。

    高恩华只觉指若无骨,眼前司马雪一瞬间好象有了变化,仔细一看还如以前一样,顾不得细想究竟,臂膀一用力将司马雪提上碧云剑,放在自已身后。

    “公主站稳了,起!”碧云剑“嗡”一声,微微弯曲,在高恩华灵力的催动下,又恢复了原样,剑芒暴涨,啸声响起,剑身稳稳升高。

    司马雪望着脚下树木变得渺小,不由自主的搂紧了高恩华的腰,心中一片羞涩,飞剑之上第一次搂抱着男性健壮结实的身体,心中害怕又兴奋,隐隐中还有点点渴望。

    高恩华操纵飞剑,向建康城缓缓飞了过去,脚下建康城墙巍峨,人影小如虫蚁,半柱香功夫便远远看到皇城,自飞剑上向下俯视,皇城面积颇大,排列整齐。

    “公主看下面的皇宫,能找到你住的房间吗。”高恩华问道?

    司马雪搂紧高恩华,侧目向下看去,只见皇城排列整齐,楼阁鳞次栉比,除了巍然屹立的太和殿分外显眼,其余楼舍一间紧挨着一间,从上面看都象一块块砖头叠在一起,那儿还寻得到自已的房间。

    飞剑继续前行,片刻后下面出现一片楼阁府邸,气势雄伟。府中心竟然还有一片涟涟反光的湖面。

    “这是谁家府院,竟然比皇宫还要大些。”高恩华问道?

    “应是皇叔司马道子的府邸。”司马雪仔细看了看,答道:“记得以前父皇曾责问此事,不想皇叔仍然依仗着皇太妃宠爱我行我素。”

    建康城中大神通的修士颇多,碧云剑自空中飞跃而过时,几道灵识便追上来查看,高恩华不想多惹事非,也担心风寒侵伤司马雪的身体,便调转方向,在司马雪的反对声中,碧云剑轰鸣声中慢慢回到了原地。

    两人返城后,刚走“济世堂”不远的地方,司马雪忽地停下脚步,说:“道长大叔,我从进城后一直心神不宁,好似宫中有事发生,且先回去看看,改天再来看你。”

    “行。”高恩华应了一声,看着司马雪一路远去的背影,心中升起一抹不安感,想起道家一句话,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和司马雪熟识数月,幸福来的太突然,难道祸事这么快要降临?

    司马雪回宫一别后,果然一直音信全无,房漏偏遇顶头风,阳大牛又在夏日酷热时,说建康憋闷,去北荒之地看望一位旧友,也一去不归。

    两位刚刚熟识的朋友一齐踪影不见,让高恩华心中有了牵挂,失了淡泊无求的心态,便时常在济世堂向远处凝望。

    一晃数月时间过去,秋天到了,也不见二人身影出现,高恩华失望至极,初识阳大牛,正逢夜遇无名杀手,心中惶惶,见阳大牛道法奇异,希望找个强大的伙伴,缓解一下压力,正好阳大牛胸无诚府,仗义豪爽,值得深交。

    明确司马雪身份后,高恩华心中早料知,迟早会有永离别的结果,不料一切来临太快,如今真是靠人人跑,靠山山倒。

    晋室极其讲究阶级身份,士族便是士族,庶族便是庶族,流民便是流民,一个人从出生开始,便有了阶级身份,阶级身份在晋室一直深如鸿沟,谁也无法逾越。

    士族和庶族仅仅差一个字,在晋室实际生活中,好比天与地一样的遥远距离,两者间不通婚,不同席,不同车,一家人口众多的庶族青年男子,便是把全族所有家产都卖了,也娶不到一名普通士族之女。

    高恩华名为道士,实则上是一名没有田地,没有房舍的流民,只不过是一名懂丹道,会道法的流民。

    士族之上才是皇族,司马氏虽然皇威不振,但必竟是高高在上的皇族,士族也需仰望的皇族。

    孝武帝之女,休说普通流民,便是士族子弟,都休想见上一面,司马雪此时年幼,虽不在意等级关系,但自小养尊处优,受人刻意迎奉,高高在上的心态与行为,常常于不经意间显露出来。

    燕雀岂能和凤凰比肩,司马雪早晚必然归于豪门,与高恩华永不来往只是迟早之事,这也是高恩华一直不肯收司马雪为徒的真正原因之一。

    丹尘子曾说过,人心唯危,道心唯微,高恩华一直谨记师尊的这句教诲,不想因结交司马雪而摇摆道心,影响了修练,不过司马雪以其娇憨纯真,轻轻耍了个赖皮,便击败了高恩华的顾虑,修习了太玄诀。

    某一夜,高恩华远眺皇城方向,默默叹了口气,悄悄自语道了个别:“公主殿下,贫道已将太玄诀传授于你,望你勤加练习,此后多富多寿,永不再见。”

    建康城中的树叶由绿变黄,一片、二片、数片的慢慢掉落,在一个临近冬季的日子。

    “济世堂”中身影一闪,阳大牛突然出现,给高思华带来了一个消息。

    晋境之北,后燕国太子慕容宝统兵十数万北伐北魏国,北魏国主拓跋珪巧用奇兵,利用慕容宝的轻信,于参合陂大败燕军,并坑杀燕军降卒五万余,此战中,晋朝修士在国师王蛮子的带领下,协助北魏国,阻击北荒不咸山慕容世家修士,王蛮子趁机重伤慕容老祖。

    阳大牛很会讲故事,豹眼一大一小讲得眉飞色舞,高恩华与王存忠也听得有滋有味。

    “阳道友。”高恩华商量道:“贫道见你向来只是一个人游历江湖,贫道也只与存忠两人为伴,不如搬来“济世堂”附近住,资费由贫道出,相互有个照应可好?”

    “俺肚肠太大,你们师徒不嫌弃俺是饭桶便好,吃饭最好有酒有肉。”阳大牛喜出往外,趁机提出要求。

    “不烦不烦,照办照办。”高恩华连忙一连声的答应:“阳道友搬来便是。”

    “行,回去就搬来。”阳大牛突然问道:“以前常来店里,喊俺大笨牛的女娃儿咋不见了?”

    “此女身世复杂,片刻间说不清楚。”高恩华胸口一痛,表面仍一如平常道:“阳道友不问也罢。”

    “行,那俺回去搬东西过来住。”

    当夜、皇城中四合院内。

    明媚的灯火透过窗纸,温和挥洒在冰冷的地面上,房间中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檀香味。

    李姓女子在闪耀的烛光下,关心的望着床榻上司马雪,司马雪青丝如墨,梳了一个简单的二把髻,白色中衣中裤,正闭目掐诀团坐于床榻之上,凝神修练太玄诀。

    烛光一亮,司马雪明眸一启,眸中如烟笼寒水般熠熠放光,纤指向近处案上的一个玉笛点了过去,玉笛通体晶莹发光,应指一抖,笛头翘起,摇摇晃晃似要飞起来一般,却挣扎了数下,又跌回原处。

    司马雪并不气馁,又凝神聚力试了几次,可是每次均是如此,时间稍长,额头上竟有白气腾腾冒出。

    “公主殿下。”中年女子连忙劝说:“修练异术要依力修习,莫要逞强伤了身子。”

    “道长大叔在这儿就好了,有他相助,我早能练成驱物之术。”司马雪站起身说道:

    数月前,济世堂前一别,司马雪赶回宫中,却不知宫中正闹得天翻地覆。

    当日司马雪出宫后不久,平日一直醉酒不醒的孝武帝忽然派人召见司马雪,一召不至,二等不来,最后终于发现女儿出宫独自玩耍一直未归,顿时大怒,再派人一问,竟是皇太妃应允的,只能暗怨小女儿胡闹,老母亲糊涂。

    “说。”精舍中,孝武帝吹胡子瞪眼,一生气,脸色和喝醉酒般一片赤红,口中喷出一股酒气:“为何私自出宫?”

    “女儿没私自出宫,事先已向皇太妃禀请过。”司马雪偷眼一看孝武帝,正好看到父亲一双正在喷火星子的眼,赶紧又低下头去。

    “这个、、”孝武帝打了个酒嗝,咳嗽一声,又厉声询问:“出宫去那玩了?”

    “就顺着皇城根儿转了两圈。”

    “见过什么人没有?”

    “禀父皇,你说话这么大声,女儿一害怕全忘了。”

    “和谁说过话没有?”

    “禀父皇,你说话这么大声,女儿一害怕全忘了。”

    “那有人和你说过话嘛?”

    “禀父皇,你说话这么大声,女儿一害怕全忘了。”司马雪心中直乐,暗道不仅说过话,还拜了师,拉过手,可这些我绝对不会说出来。

    “啪”一声,一本书扔到司马雪面前,“回去把这本书抄一百遍,不、抄三百遍,好好想想书中戒条。”孝武帝又怒道:“抄不完,不许出房间半步。”

    “抄就抄,女儿回去抄四百遍。”司马雪捡起书,略一施礼,一路蹦跳着出了精舍,这本书司马雪常抄,正是汉代女子名家班昭的《女戒》书。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孝武帝还想发脾气,耳闻着司马雪脚步声越去越远,忽然嘴角一动,摇摇头,自己眉开眼笑起来。

    “皇兄,皇兄在吗?我来了。”精舍外传来几声询问,接着脚步声响,孝武帝的好弟弟,老酒友琅邪王司马道子不待通报,闯进精舍,一看孝武帝脸色,问:“皇兄和谁生气?”

    “让你侄女私自出宫气的。”两人乃一母亲生,孝武帝也不避讳,便把司马雪私自出宫游玩之事讲了出来。

    “哈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司马道子大笑道:“我侄女已然及笄,按大晋律已成年,应当择附马指婚,这事就交给臣弟操办如何?”

    “这个主意对,允了。”两个酒鬼好沟通,双方一点即透,孝武帝恍然大悟。

    司马雪出生后不久,母妃因病去世,年初被青色邪魅缠身后,数月惊恐难眠,可孝武帝要么谈论玄学,要么醉酒不醒,稍有时间便宠幸张贵妃,仅派来一些宫中太医诊治,只不过无一奏效。

    宫中议论纷纷,各种说法都有,便有人传说是鬼缠身。

    李姓女子曾听宫女说过高恩华的故事,知道高恩华既是道士,又是医师,眼看着司马雪日渐消瘦,病急乱投医,便遣春桃将高恩华请进宫勉力一试,不料竟一击而中。

    司马雪服下丹丸后,青色邪魅被玄鸿鼎无上道念从司马雪体内逼出,又被符咒术困在房中炼化,不停挣扎发出的鬼叫声,司马雪曾隔墙听闻,顿时对高恩华的神秘力量充满好奇和崇敬之情。

    年迈的皇太妃架不住司马雪的反复纠缠,答应放司马雪出宫游玩散心,于是小薜便出现在济世堂前求学。

    宫外一切新鲜而神秘,陌生友善的路人,巍峨的建康城墙,路上跑的胖猪憨狗也能给司马雪带来开心一笑,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偷偷认了一名道士师父。

    在宫中,除了女子,孝武帝是个大酒鬼,宦官是一群应声虫,大儒先生天天板着脸,宫外高恩华则不同,先救她于危难间,又传她神奇道法,更带她御剑翱翔于九天之间,手抚悠云,仰望星辰,对于人人注重身份之别,司马雪根本不在意,一来没真实感受,二来自已身属皇族,自然不需再仰望任何人。

    “哼、我生病那么久,父皇还只管天天喝酒,从不关心我,我才不会听话呆在宫中。”司马雪经过主意拿定,将太玄诀修练到空之境界,能御剑飞行,到时皇宫中的高墙深院,繁琐规矩,统统见鬼去吧。

    太玄诀乃玄学正宗,注重从根基处入手,循序渐进,司马雪日夜苦修后,体力灵力涌动,身轻如燕。但总是差了那么一丝丝,不能役使符术与御剑。

    “李姨娘。”司马雪对李姓女子说:“明日你去皇太妃宫中偷偷看看,若老人家身体无恙,便替我转禀求见。”

    “诺。”

    翌日午上三竿,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房间,司马雪还趴在被窝中懒床不起,李姨娘匆匆推开房门。

    “皇太妃身体可好?”司马雪又问:“事儿准了么?”

    “皇太妃身体无恙,奴婢便替公主转禀求见之意。”李姨娘先捡件衣衫给司马雪披上,然后拉到桌前给她梳妆打扮,并说:“皇太妃她老人家说了,好好遵守陛下训诫,乖乖读书听话,待元宵节时分,可以偷偷放你出宫玩上一会。”

    “姨娘、快点梳,一会要给师父准备点礼物。”司马雪顿时欣喜若狂,连声催促道:

    “公主莫急。”李姨娘歪头看看司马雪,笑道。“如今年还没有过,离元宵节还早着呢。”

    “哦,那我还是再躺一会,然后修习太玄诀吧。”

    司马雪开始度日如年,常望着太阳希望它早点落下来,只是太阳公公极为公平,每日只按自已脚力悠悠而过,不会为任何人的喜怒而改变脚步。

    年关前两天,一队宦官给司马雪送来一批礼物,并传下孝武帝的一道旨意,大意为公主司马雪已经成年,现赐婚谢家弟子,待年后择吉日完婚。

    晋室公主能被赐婚的对象,只是少数几家士族子弟,只选最先随晋室南渡的王、谢等四大家族。

    李姨娘连忙谢恩,赐赏钱打发走宦官,回头一看,司马雪正一脸惆然若失的表情。

    “公主为何不谢恩?”

    “嗯。”

    “公主好似不喜,可否说出来听听?”

    “嗯。”

    “公主、、”李姨娘刚说了几个字,却见司马雪已跑到床塌上,扯被盖住了脑袋,任怎么叫唤,就是不肯露头。

    元宵节头一天,司马雪起个大早,跑到后宫殿前让一个小宫女进去禀报求见,心中惶惶不安,唯恐皇太妃临时改变主意,禁止自已出宫。

    时间有如凝固不动,好似过了很久很久,小宫女终于从宫内现身,手中却空空如也,司马雪的一颗心,登时比天气还冷。

    “公主殿下,皇太妃早知你会前来,允你明日出宫逛花灯。”小宫女嘻嘻笑道,手中悄然多出一个令牌,道:“皇太妃有令,日落前,必须归宫还牌。”

    “知道了,知道了。”司马雪欣喜若狂,一把抢过令牌,一溜烟的跑回自已住处。

    翌日破晓,司马雪早早醒来,梳个流苏髻,穿上棉衣薄裙襦,对着铜镜审视了一凡,立刻急的大叫:“李姨娘、李姨娘、你快来啊!”

    “公主殿下竟在天亮前起床,”片刻后,李姨娘抢进房中,望望司马雪,笑说:“奴婢且出房看看太阳是否还未落下?”说着便拔腿要出房查看。

    “哎呀。”司马雪急的双手双晃,嚷道:“李姨娘,我都急死了,你还取笑我,快来帮我收拾一下发髻与衣服......”

    天色蔚蓝,春风冷峭。

    司马雪步下如飞,穿过胡同,冲过大路,顺着秦淮河急奔,一柱香后,已看到济世堂檐角,不禁心中忐忑不安,数月未见高恩华,也不知这个淡泊无求的师尊是否常常记挂自已?

    济世堂中病人稀少,司马雪两步冲入后堂,只见高恩华青衫束发,正在翻阅一本汉朝许慎编写的《解文说字》。

    “大叔,大叔,我来了!。”

    “公主殿下来了。”高恩华倏地站起来,嘴角一动,缱绻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温和问道:“一别数月,近来可好.”

    “道长大叔,不是我不出来看你。”司马雪明眸浮现一层薄薄的水雾,哽咽道:“我父皇将我禁足宫中,今日趁过元宵节,才垦求皇太妃首肯,可是只能出宫半日。”

    “原来如此,眼下出来便好,公主休要不高兴了。”高恩华安抚道。

    “道长大叔,父皇将我赐婚谢家。”司马雪把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话,冲口而出,瞪圆一双空澈眼眸看高恩华如何答复。

    “谢氏一族誉满天下,子弟个个品学兼优,想来驸马也必是天骄俊才,何时成婚啊?”高恩华心中愕然,表面仍然神色如常。

    “年内择日成婚。”见高恩华神色平常,司马雪心中不快。

    高恩华感觉到司马雪语气中和面色上的不快,心中暗叹一口气,皇族与士族联姻之事,也不是自已一名道士可以改变,便换了话题,问:“公主所练太玄诀,近日可有进展?”

    司马雪也不回答,只是凝神挥掌,一个淡淡太极图灿烂飞出,在空中上下盘旋。

    “摸着空之境界的边儿了,马上便能驱物,快将修练中的诸般感应说出来。”高恩华喜道:“贫道替你修改调整一凡。”司马雪将修习太玄诀所遇到的迷惑一一述说,高恩华细心倾听,逐一解答。

    “道长大叔。”司马雪中间话语一停,突然说:“父皇突然将我赐婚谢氏,我不愿意,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