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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锤领,熔铁城

    在把琳安排回了住处后,咒鸦再次踏上了返回烈锤堡的路。在已经见识过报死女妖力量的情况下,咒术师绝对不会去怀疑琳所看到的未来,那全城人类几乎被屠戮殆尽的未来。其实对于他来说,这座城市人民的死活已经不重要了,得到了琳的承诺,咒鸦的心里前所未有的满足。而这种满足感也让他有了再次面对烈锤大公的勇气。

    想起那个矮人公爵,咒术师兜帽下的眉头就不自觉的皱了起来。老实说,哪怕是面对灰塔之主,克拉克的时候,咒鸦都不曾对见面如此抗拒。毕竟和自己老师的见面虽然每一次都如履薄冰,但是每一节课所带来的知识上的提高却也是实打实的。而且就算灰塔之主有时候显得喜怒无常,不过作为最强的施法者,他的一言一行都秉持着理性的原则,并非不可理解。

    可那个烈锤大公就不是这样。咒术师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任凭感性压抑在理性上,行为举止都有着一套自己的规则。这种规则比最严苛的法律还要玄妙,甚至大部分时候就算是他们本人都说不清楚。这样的人往往是艺术家,工匠大师,或者游侠,他们的固执堪比地底最深处的顽石。咒鸦讨厌这样的人。

    在咒术师的世界里,一切都是为了结果。所有的过程都是可以被变通的手段,如果此路不通,那么另寻他路便是,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是在竞争激烈的灰塔,咒鸦也没有敌人。在同门们的脑子里,比起咒术师所掌握的诅咒,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方法更加令人忌惮。

    矮人和咒术师,他们的处事原则就像是冰和火一样,难以共存。这或许也是为什么烈锤大公拒绝了咒鸦的帮助。但是为了琳,他顾不了这么多了。“如果他不听的话,我就带着琳离开。”咒术师走在大街上,自言自语着。

    “想要说服那个石头脑袋可不容易啊,小子。”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咒鸦的耳边传来。

    “谁!”咒术师下意识的喊道,朝着四周惊讶的行人张望着。这里是熔铁城喧嚣的街道,太阳正悬在天空正中,哪怕是在最阴暗的小巷里的影子,也不得不承认现在是一天中最难躲藏的时刻。可是即使如此,在咒鸦的感知中,不论是肉体的感知还是魔力的力场,他都察觉不到任何东西。而施法者的自信让他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绝不是错觉,这也就意味着,在他的身边,有着一个无法被感知到的存在。

    冷汗,顺着脊梁流下。咒鸦被这不可知的东西吓到了。不过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自己貌似并需要这么害怕,因为今天,并不是他的死期。咒术师伸出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兜帽,他不喜欢阳光照到脸上的感觉。在咒鸦周围的行人对这个恢复了正常举止的人随即失去了兴趣,他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别害怕,小家伙。我没打算要伤害你,暂时。”那个声音再次从咒鸦的耳边传来,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声。

    “你是谁?你想要什么?”咒术师低着头沉声说道,他知道对方听得见。

    “噢,先等等,先等等。这里可不是聊天的好地方。如果你要和我聊天,那我们就得找个合适的地方。”

    “我想,烈锤堡或许不错。”咒鸦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这段时间一定足够他从这个声音第一次称呼烈锤大公的用词上推测出点东西了。

    “呵,不错,真的不错。前面那个小巷拐进去,先左后右,我们那里见。”声音消失了。对于咒术师的猜测,这个隐身的发声者似乎十分满意,或许是因为那小小的破绽本来就是他抛出来的诱饵,用来钩起对方的好奇心。

    咒鸦确实感到很好奇,他知道如果一个人敢如此戏弄一个灰袍法师,那么他不是疯子,就是有恃无恐的。而鉴于对方似乎和烈锤大公十分熟络,他趋向于相信后者。离日落还有些时间,烈锤大公可以再等等。这么想着,咒术师按照那个声音所说的走法拐入了熔铁城的巷子里。

    城市里总是有很多小巷,虽然建造这座城市的人从来没有为它们预留出位置,可是这些小巷却真实的存在在每一个城市。如果说那些有名有姓的大路是城市的血管,那么这些巷子就是城市的肝脏,它们将城市里最肮脏的一面吞噬进来,直到那丑恶庞大到撑破小巷的容量范围。

    “我想,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鉴于我待会的行程,你必须给我个好的理由让我值得弄脏我的袍子。”感受着靴子下面粘稠的触感,咒鸦站在肮脏的小巷里说道。他不能带着这股垃圾的气味去见烈锤大公,所以在离开小巷之后,他必须换衣服。

    “理由?如果你需要的话,那种东西我随时可以给你举出一打。”两颗燃烧着的火球突然出现在咒鸦面前的阴影里,它们的位置和咒术师的额头差不多高。那是一双眼睛,一双燃烧着的眼睛。

    “算了吧,我不需要魔鬼的理由。”看到这样一双眸子,咒鸦身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头皮因为紧张而收缩。众所周知,在这个世界里有着这样眼睛的生物只有恶魔和魔鬼,当时恶魔绝不会有如此风趣的谈吐。

    “但是我也不是魔鬼。所以你最好听听。”燃烧双瞳的主人走出了阴影,让透过小巷缝隙的些许阳光照亮他的身体。那是一个裸露着上半身的男人。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相貌英俊,没有胡子。而令咒鸦惊讶的并不是这些,这个男人赤裸的褐色皮肤上,密布着深红色的条纹,像是天生的纹身一样,这些条纹在他的身上组成一个又一个诡异的符号。

    咒术师知道这种特征意味着什么,眼前的人确实不是魔鬼,他是一个魔裔,魔鬼与凡人的不洁子嗣。



    魔裔,用来代指那些和魔鬼交合后生出的存在。他们身体中流淌的血液一般来自于他们的凡人父母,另一半,则属于魔鬼。之所以说魔裔都是魔鬼的子嗣,是因为混乱的恶魔根本不存在生殖的概念,没人知道这些恶魔是怎么出现的,也从来没有一个恶魔会向普通人解释这件事。或许它们自己都对此一无所知也说不定。

    相对来说,魔鬼的出现就更加清晰。根据来自神邸或者古籍的介绍,人们普遍将魔鬼认为是堕落的神明和他们堕落的手下。这些自甘堕落者用契约和交易来扩展他们的族群,不过在一些他们认为值得的情况下,他们也会和凡人种族产下后代(也许这是交易的一部分)。这些后代继承了他们凡人血脉的外表,身上却不可避免的受到魔鬼血脉的诅咒,被永远燃烧的火网束缚在肉体中,没日没夜的忍受着灼热的痛苦。

    咒鸦知道魔裔的存在,但是他从未见过。事实上,想要找到一个活着的魔裔,可能比找到一个魔鬼还要困难。毕竟魔鬼的数量较为稳定,而大部分的魔裔都会忍受不住肉体上和精神上的折磨,在幼年时夭折。即使他们长大,还是很容易在某一个时间点突然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咒术师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如果是魔裔的话,他刚才的行为就说得通了。这些不洁的存在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的同时,也有着许多不可思议的力量。那些力量的展现甚至无法用魔法来解释,这是属于他们血脉中的馈赠,来自深渊的赠礼。

    “向您致以来自阴影的问候,灰袍法师。”魔裔对着咒鸦深深的鞠了一躬,他的动作之优雅和他吓人的外表完全不相称。咒术师少见的一手抚胸,微微低身还了一礼,以咒鸦的傲慢程度,能让他这么做的人可实在不多。

    “与您的见面让我感到惊喜,亲爱的朋友。”咒术师在“朋友”这两个字上加重了发音,他希望对方尽早表明态度。大部分的魔裔之所以会在地上行走,都是为了帮助他们无法被世界接受的父母,魔鬼的那一边,代为完成某种事务,咒鸦不希望自己被卷进一个魔鬼的算计里。哪怕以灰袍的观点来看,这也太过危险了。

    “呵,别紧张,法师。”魔裔笑着,用左手摸了摸他没有头发的头部,这个魔裔光滑的脑袋上也一样有着红色的魔纹。而不知怎的,咒鸦看着对方因为笑容而露出的牙齿时,总是不自觉的想到荒原中的鬣狗,狡猾的投机者。“也许一个自我介绍能让你安心下来?”魔裔看出了交谈者的不安。

    咒术师耸了耸肩,他不相信对方会说实话,不过听听总没有坏处。至少可以多了解一些眼前的人。

    “我的名字,叫做喀鲁斯。如你所见,是一个魔裔。”喀鲁斯说着,张开自己的双手,好像在展示着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的种族在这个世界上的风评一贯不佳,不过别担心。我已经自由了。”

    “自由?”咒鸦歪了歪头,被魔鬼诞下的生物可一向与这个词无缘,他们的意志从出生起就注定会被魔鬼掌控。

    “是的。我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摆脱了我的父亲,或者母亲,谁知道呢,魔鬼可不讲性别。”魔裔保持着令人心悸的微笑,露出一颗锋利的犬牙。

    “请原谅我对此保持怀疑。你怎么能确定你摆脱了魔鬼的控制呢?我是说,那可是魔鬼。”咒术师装作不相信的样子说道,他在套取情报。希望让对方泄露更多的信息,或者谎言。咒鸦相信有的时候谎言比实话更容易了解一个人。

    “呵。”喀鲁斯冷笑了一下,他看出了咒术师太过于明显的演技,不过他并不在乎,因为对于摆脱自己魔鬼血亲的经历是他十分自豪的一件事,所以他放下了双手,用右手食指敲了敲他的牙齿,“我确信我摆脱了他的控制是因为,我把他吃了。”

    “你说什么?”饶是以灰袍的见识,对方的回答也太过匪夷所思。“你,吃了诞下你的那个魔鬼?”咒鸦脸上震惊的表情这会可不是装出来的了。内心深处,咒术师希望喀鲁斯说的只是个谎话,但是这谎话太过于荒谬,以至于它完全无法令人信服。除非,它确实是真的。

    “那味道可真不错,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你能理解吗,法师?”喀鲁斯的脸上露出回味的表情,他的低语带着莫名的寒意令咒鸦向后退了一步。“别怕,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一个令人畏惧的战士变成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贵族。”魔裔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过咒术师还是听清了他的话。

    “你是烈锤大公冒险时的伙伴?”他问道。

    “安德烈,那个矮子的名字,安德烈.烈锤,听起来是不是很滑稽?”喀鲁斯狡黠的笑着,对于取笑矮人名字的这件事,他一直乐此不疲。也正因如此,当时在冒险中这两个家伙没少在酒馆打架。

    咒鸦出于礼貌跟着魔裔发出低沉的笑声,不过喀鲁斯的笑容转瞬就不见了。熟悉这个魔裔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格和眼睛里跳动的火焰一样难以捉摸。

    “关于我,我想我们已经说的够多了。让我们回到正题吧,法师。”

    “咒鸦,您可以叫我咒鸦。”咒术师谦卑的说道。他从喀鲁斯的身份上意识到了这个魔裔巨大的利用价值,如果他能成功利用他的话。喀鲁斯的眼睛转动了一下,表示他已经记住了咒术师的名字。

    “好吧,咒鸦。我想现在,你不会拒绝我给你的建议了,对吗?”

    “当然,我很愿意听。”

    在这条小巷子里,一个灰袍法师和一个魔裔低声交谈着。他们说的东西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不过从两人嘴角不自觉扬起的笑意和喀鲁斯是不是鼓掌的声音来判断,他们谈的十分投缘。而在谈话的最后,魔裔朝着灰袍法师伸出了他的右手,上面燃烧着黯淡的猩红色火焰。

    “那么,交易成立?”

    咒鸦点了点头,也伸出自己的手握在了对方的手上,这是魔鬼的仪式,而身为魔鬼之子的喀鲁斯也可以施展它。

    “交易成立。”

    猩红色的火焰从魔裔的手上延伸到咒术师的手上,最终,在他手腕动脉处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符号,那看起来像是一颗双眼着火的山羊头骨。



    片刻之后,烈锤堡上层

    烈锤大公正在检查着昨晚被咒鸦毁坏的假人还有没有修复的可能。不过从矮人的表情上来看,以恶魔生命为代价释放的酸液貌似对这具傀儡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破坏。

    “动力核心基本完好,可是传递的管道全部被溶解。切,看来还需要增强耐腐蚀性。”矮人蹲在自己的造物上,看着假人打开外部后露出的内部核心喃喃自语。只有在面对着自己的发明时,这位统治者苍狮除了国王之外最大领土的领主才会变得话多起来。

    “你还要站在那里看多久?”矮人不是缺乏耐性的种族,他们可以在铁毡前站上漫长的时间只为了一件作品的完美,但是在和人交往上,他们却一直给人急性子的印象。熟悉矮人的人不会把这当成是缺点,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小个子朋友的暴脾气意味着他们并没有恶意。

    “我以为你还要再自言自语个一段时间。”喀鲁斯从阴影里走出来。难以想象阳光照射下的走廊里居然会有一处可以供一个成年人藏身的阴影。不过这对于已经和魔裔相处了很多年的矮人来说并不值得惊讶。

    “呸,你这褐皮的家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把戏。”烈锤大公很了解他的这位朋友,虽然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会因为魔裔的外表和他们的魔鬼血统而对他们抱着怀疑的态度。可矮人却不会,因为在他眼里喀鲁斯在一个魔裔之前,是他的朋友。而也正因如此,安德烈知道,自己的这个朋友只有在一件事上会显得如此有耐心。

    那就是在他有坏消息的时候。喀鲁斯总喜欢让那些会被消息吓到的人自己迫不及待的来询问他。

    “好吧好吧,我可敬的小朋友。”魔裔耸了耸肩,露出他只有对极少数人才会露出的笑容,“我刚才去和那个灰袍又见了一面。”

    烈锤大公的动作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他的肌肉就又放松了下来。矮人站起身子,转头看向自己的朋友,脸上的表情露出明显的不满。显然是对喀鲁斯的私自行动感到不快。

    “先别急着下定论,安德烈。”熟知对方脾气的魔裔知道自己的矮人朋友会作何反应。所以他赶在烈锤大公开口骂人之前赶紧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巫师,但是他手里还是有些东西值得我们利用呢。”

    “我看是你想利用吧,我早就跟你说过那些魔法完全不可靠!你早晚会在上面吃大亏的!”矮人嘴里骂骂咧咧的,可是还是没有拂袖离去,安德烈一屁股做到假人身上,等着面前的人给他一个解释。

    魔裔笑了笑,他知道矮人讨厌魔法,除了那些他们自己制造出的魔法武器或者铠甲之外,这个种族就像他们最爱的岩石一样抗拒着所有魔力。而魔法的使用者,巫师,在他们眼里也是最不受欢迎的客人之一。不过喀鲁斯可不这么认为,作为游走在黑暗中的人,他深切的知晓这些窥视真理者的价值。

    “随便你怎么说吧,但是这次我和那个巫师之间的交易可全都是为了你。”喀鲁斯摸了摸脑袋,走到矮人的身前,当阳光照射到他身上的时候,一些好像是被火烧剩下的灰烬从他的皮肤上升腾起来。这是魔裔的诅咒,在象征着这个世界活力的太阳下,他们黑暗的血统会受到无可避免的排斥。而喀鲁斯则用这种办法像自己的朋友展示他接下来的话的重要性。

    “那个自称咒鸦的巫师,他的身边有一个报死女妖。”

    “你说的是他身边叫琳的小丫头?”矮人挑了挑眉毛,他身为烈锤领的领主,对于自己管理的境内事物自有一套情报系统。事实上,今天咒鸦来之前,他的情报就已经放到了烈锤大公的桌子上了。而咒鸦唯一的同行者,就只有琳了。

    “你认识她?”察觉到朋友脸上细微的面部表情,魔裔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嗯,几年以前见过一次。”矮人小声说道,虽然他对于拆除孤儿院并且接收孤儿的事情实际上记得十分清楚,但是他不希望让自己的老朋友看到自己柔软的一面。

    “看来你还真是一个不错的领主。”虽然安德烈极力掩饰,不过对于熟悉他的喀鲁斯来说,矮人和前女佣间的关系不难推断。从他来到这个城市开始,熔铁城居民们对他们领主的赞扬之词就一直环绕在魔裔耳畔。喀鲁斯很高兴自己的朋友在这个陌生种族的国度里受到如此的爱戴,但是也担心矮人因此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总而言之,那个报死女妖预见到了这座城市的毁灭。所以她恳求那个巫师来警告你。不过我想,这件事还是让我来代劳比较方便。以你的性格,恐怕近期内不会欢迎灰袍再踏入你的城堡了,对吧?”

    安德烈听完朋友的话,沉默了一下。他的第一反应是咒鸦在说谎,即使是苍狮全境的人类全部变成了鼠人,然后在一起来攻打这座城市,矮人也有信心自己的城市不会在一夜间陷落。可他同时也知道,魔裔对于谎言的敏感程度只会在自己之上,既然喀鲁斯觉得咒鸦说的是真的,那这个消息就可以当成是真的。

    “我会派人去城内巡逻,查出隐患。待会这些魔像也会被派遣到城墙上。哼,如果那些老鼠觉得它们的爪子比合金还硬,那就来吧!”烈锤大公说着用拳头使劲敲打了一下身下的魔像外壳,就连恶魔的力量也不能轻易让矮人的得意作品轻易受伤,更何况是那些鼠人呢?

    “随你,我只是来传个话。”喀鲁斯耸了耸肩,对于如何布防一座城市,他可不如自己的朋友有经验。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提醒矮人要小心。至于这提醒到底能不能起到效果,魔裔也不能确定。

    喀鲁斯说完这句话转身走向他出现时的那片阴影里。可烈锤大公却叫住了他。

    “你要去哪?”安德烈问,他看出自己的朋友还有事要做,出于好奇和担忧,他觉得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魔裔对此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说道。

    “没什么,我约了人要在你的城市里转转。日落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激战,苍狮王都城墙外的鼠人之潮终于开始了第一次退却。那些双目无神的战士从麻木的挥砍中惊醒过来,他们惊奇的发现,自己周围居然已经找不到活着的鼠人了。将城墙边缘的鼠人踢下去之后,这些士兵看到剩下的鼠人开始主动远离王都,朝着更广袤的森林四散而去。

    欢呼,从城墙上传来。这声音甚至比昨天的号角声还要高昂,而听到了这个声音,整座城市里的居民也就明白了他们的命运,他们安全了。很快,寂静的城市变的喧闹起来,人们近乎于疯狂的从自己的屋子里跑上街头,和相识的,不相识的人拥抱在一起,欢呼着,尖叫着,释放着他们一天一夜的恐惧。

    “他们高兴的太早了。”起司站在王都议事厅的尖顶上,这里是除了王室城堡之外全王都最高的地方,俯瞰着这座重新焕发出活力的城市,冷漠的说。

    “是吗?我觉得他们做的已经很好了。至少这座城市不会像铁堡那样……”法师身边的爱尔莎似乎受到了王都居民们的感染,她的脸上露出不可抑制的笑容。她为这座城市的人感到高兴。

    “那些鼠人之所以会离开是因为饥饿。它们会把这附近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部吃掉,等这些人走出城墙,他们会发现自己犹如身处荒漠。”起司的眉头紧锁着,法师对于这场战争的前景并不感到乐观,没有了可以维持生命的食物,人类可能顷刻间就会变成比鼠人更可怕的东西。

    “总会有办法的。只要他们还活着,就能找到办法。”爱尔莎低声说着,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很坚定。这位从北方的风雪中走出来的女性继承了冰霜卫士如同坚冰一样强大的内心。对于老板娘来说,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绝不能主动放弃,不,或许就算没有希望,龙脊山的子民也不会向世界低头。

    法师歪了歪头,他希望爱尔莎说的是对的。这让起司不再对于这个话题多做讨论。

    “我们该下去了,太阳已经升上来了,会有人看到我们的。”法师说着,牵起女伴的手,走入了阴影里一扇本来不存在的门。

    “嘿,我还正在奇怪你们一早去了哪里呢!”女巫之家的一间房间里,(这里最近多了很多客人,使得爱米亚不得已启用了这间几乎从来没有被使用过的宴会厅。)胡桃木做成的长桌占据了餐厅的大部分空间,杰克正在一边啃着一块烤的七分熟的牛肋排,对走入宴会厅的两人说道。

    “我们去见证了一场胜利。至少看上去是胜利。”起司回答着,同时坐到离他最近的椅子上。当他坐下的时候,就有餐具自己从房间角落的橱柜里主动飞到他面前。爱尔莎显然是被这奇特的一幕震惊到了,不过联想到法师曾经做过很多比这还要不可思议的事情,她随即也就释然了。

    狼行者耸了耸肩,他当然听见了街上的欢呼声,不过这对他来说不重要。因为这场小小的胜利本来就是他们一同完成的作品。如果没有起司和那些黑暗中的家族帮忙,王都的人类绝不可能用笑容迎接新一天的太阳。而这笑容不是没有代价的。

    “各大家族的代表都回去清点损失了。我敢保证这是他们近一百年来损失最严重的一次。”红衣的女巫坐在长桌的主位上,喝着一壶红茶幽幽说道。虽然还没有得到准确的数据,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不论是食尸鬼还是摄魂怪,甚至矮精族群都在昨晚的秘密战争中付出了血的代价。这笔账必须要有人来付,女巫只希望不是自己。

    “那就让他们做好准备吧,战争远未结束,昨晚只是一个开始。”法师喝了一口自己飘到他面前的清水,不在乎的说道,如果战斗继续,伤亡的数字只会扩大下去。“比起这个,希瑟女士,你对我们今天的行程有把握吗?”

    默默将手中最后一口面包咽下去,女骑士长对起司眨了眨眼。“如果你昨晚没有把药剂师协会又砸了一遍的话,我的把握会更大一点。”她在“又”这个字上特别咬重了发音,意在强调起司在短短一天内就两次造访药剂师协会,并且每一次都造成了不小的破坏。

    “我们的行为都是出于正当防卫的目的,我相信苍狮的国王应该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对吗?”虽然法师这么说,不过从他脸上尴尬的表情上来看,他对自己的说词其实也没有多少信心。

    “正当防卫?走进守卫森严的药剂师协会迷晕了大部分工作人员,然后杀死首席药剂师和他的弟子算是正当防卫?”如果眼神能杀人,那希瑟现在的眼睛应该可以把起司活剐了了。假男爵的尸体因为其特性已经灰飞烟灭,而虽然首席药剂师的尸体可以被找到,但是谁也不能证明那只鼠人就是苍狮的大药剂师不是吗。所以从结论上来讲,起司他们必须要为这两个人的死负上很大的责任。

    “我相信洛萨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些有利的证词,一位王国伯爵的话应该还挺有分量的。”起司摊了摊手,试图从女骑士长的指责里找到出路。

    “哈,需要我提醒你洛萨大人现在正在被通缉了吗?虽然你赢了荣耀审判,但是那可不是由国王亲自准许的。血斧大公是陛下的心腹没错,但是这种事情他能说上多少话可不好讲!”希瑟挑了挑眉毛。宫廷里的战斗和用刀剑战斗完全不同,很多理所当然的事情走到国王的议事厅里就全都变了味道。

    “哈罗德公爵不会给我们担保的。”随着房门推开的声音,洛萨出现在宴会厅的门口。他腰后别着赫恩之手,面色阴沉的说道。“血斧大公昨晚已经在城墙上战死了。”

    死寂,笼罩了餐桌。就好像洛萨的到来冻结了时间一样。桌子旁的每一个人都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陷入了某种沉默里。如果一场荣耀审判的见证者死了,那么那场审判,还会作数吗?这个问题突兀的出现在所有人的脑中。



    淅淅沥沥的雨声捶打着街道,突如其来的小雨遮住了初生的旭日,就好像早晨那壮丽的景色不过是一场易醒的梦。当城墙上战死的士兵被白布裹着抬下来,诸神垂怜,包裹他们的本来应该是象征着忠诚的王室旗帜,但是偌大一个王都,所有的旗帜加在一起,也不够覆盖住这些英勇的战士饱受疮痍的躯体,每一个见到这些逝去的卫兵的人,都收敛了他们的笑脸。

    胜利?那到底意味着什么,每一个走在街道上的人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在付出了如此高昂的代价之后,所谓的胜利是不是只意味着又一天的苟延残喘?苍狮王都的居民们抬起头,用茫然的眼睛看着灰暗的天空,然而他们看不到丝毫的光明,有的,只是滴落到眼中的雨水。

    “就好像天空在哭泣。”蒙娜走在队伍的中间,伸出手,看着雨滴打在手掌上溅起的水花说道。

    “天空不会哭,会哭的是人。”杰克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接着说。然而即使是这位狼行者,也收起了他散漫的态度,弥漫在这座城市中的悲凉气息和雨幕下的绝望令他不得不这么做。

    在一行人都因为这种氛围而沉默不语之后,只有起司的眼睛毫无顾忌的打量着身边走过的王都居民,法师的眼睛里看不到悲伤或者庄重的情感,有的,只是他一贯的冷静。起司就好像是在观赏着一幅画一样看着周围的情景,然后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绝望,是信仰的摇篮。”

    苍狮是一个几乎没有信仰的国度,因为它的偏僻,就连那些热衷于传教的教士们也不愿意在这片寒冷的土地上扎根。这个王国的居民们的信仰还停留在较为模糊的图腾或者干脆就是国王,在他们中没有一个具有规模的宗教团体。不过很快这就会成为过去时了,法师相信,只要苍狮在这场瘟疫中挺下来,宗教就会开始在这饱经苦难的土地上发芽。

    而最快获得成效的,应该就是那些早已潜入这个王国中,等待那一刻的人们。比如某个忧郁的吟游诗人。起司想到这摇了摇头,湿魂的教派并不喜欢宣传自己。事实上就连法师也搞不懂这些雨中人的信徒到底在为什么而行动。

    “我们到了。”爱尔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打断了起司的思考,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面前的景色已经是城市的外围,城墙就在一行人的不远处,希瑟正在跟管理这片区域的士官交谈着。洛萨没有在这支队伍里,联想到他身上发生的事,伯爵主动退出了面见王国骑士团大团长的计划。

    阿提克斯很快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这位骑士长的胡须和罗兰一样是苍白的,但是相比起老魔术师那垂至胸口的长须,这位大团长贴着下巴轮廓的胡子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铁骑士的眼神坚毅而清澈,完全看不出是经过了一场大战的样子。

    “能再看到你真好!我亲爱的玫瑰!”大骑士长说着,紧紧的拥抱住了希瑟。这位扬名苍狮的女骑士曾经是他直属的小队中受训,这也是为什么希瑟有把握可以得到铁骑士接见的原因。

    “是的,能见到您真好,团长阁下。”女骑士并没有对对方的拥抱感到不适,且不说两人身上都穿着铠甲,这种拥抱根本接触不到身体,就算没有这两层铁皮的阻隔,希瑟也不会拒绝这个像父亲一样男人的手臂。这也是每一个在阿提克斯手下受训过的骑士所共有的情感,他们像尊重自己的父亲一样尊重这位老骑士。

    “哈哈,别这么说,你已经是烈锤骑士团的团长了,我可没资格被你这么叫!”老骑士说着,用力的拍了拍希瑟的肩膀,他审视着眼前的女人,她和里昂都是他最得意的弟子。甚至曾几何时,阿提克斯还试着撮合这两个人走到一起,虽然那段感情并没有像铁骑士希望的那样以一场婚礼结尾,不过这不妨碍这两名弟子在他心中的位置。

    “您永远是我的团长,大人。”希瑟的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她只有对真正的亲近之人才会表现的这么女性化。要知道,就算是烈锤骑士团服役了三年以上的骑士,他们也很少能见到团长的笑脸,而对希瑟一笑会有多么大的破坏力,那些年轻的骑士们甚至还为它起了一个专有的名字,玫瑰怒放。

    铁骑士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所以他现在只能双手紧紧的握着希瑟的肩膀,脸上的笑容让他身边的副官看到瞠目结舌,他们从来没见过像铁人一样的骑士长这样高兴。

    “好,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听到烈锤领沦陷的时候,我恨不得亲自带人去找你!没想到没等我找你,你自己却来到了这里……”阿提克斯的话说不下去了。希瑟身为烈锤骑士团团长,身上的责任注定她决不能抛下宣誓效忠的领主私自逃离,那么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大骑士长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在希瑟的身后,还站着几个人。而且其中的几个让他本能的感到不悦。

    希瑟注意到了铁骑士的目光,也察觉到了阿提克斯眼睛里的阴霾,对于施法者,这位老骑士长一向感觉敏锐并且缺乏好感。深知这一点的烈锤玫瑰知道,她必须在大骑士长开口前打消他的顾虑。于是希瑟挣脱开肩膀上有力的双手,猛地单膝跪下,左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位置,说道。

    “我以我的荣耀和性命起誓,我没有背弃我的誓言,我带着拯救苍狮的希望而来恳求您的帮助!”

    阿提克斯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骑士,眼睛中的热度渐渐冷却了下去。他的视线在起司和杰克的脸上来回挪移着,铁骑士能感觉到,自己的佩剑正在剑鞘里散发出不寻常的热量。那些落到剑鞘上的雨水正在被飞速的蒸发。

    “带他们来我的帐篷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伸手将希瑟从地上扶起来,大骑士长说道。然后就头也不回的一甩披风,走向了城墙下的营房。



    雨滴击打着帐篷,发出一阵阵噼啪的声音。这顶属于王国骑士团大团长的帐篷并不比那些供普通士兵休息的更加华丽。事实上,不单单是这一顶,所有王国骑士的待遇和最普通的士兵一般无二。这是苍狮骑士们引以为豪的标志,他们不需要物质上的优待,因为支撑他们的是更加崇高的东西。

    而像这样一顶薄布帐篷自然不会提供良好的保暖,阴冷的水汽透过布料在帐篷里肆虐着。或许帐篷里和帐篷外唯一的区别仅仅是没有雨滴落到头上罢了。“这倒是省的脱外套了。”杰克小声的说道。他对于这顶简陋的帐篷颇有几分微词。如果不是希瑟上前拥抱了那位老骑士,狼行者完全无法相信这顶帐篷居然是属于鼎鼎大名的铁骑士阿提克斯。

    大骑士长的帐篷不大,几个人进入后就变的更加拥挤,杰克和蒙娜无法忍受这种环境,他们主动要求在帐篷外放哨。女战士离开前轻轻拍了拍爱尔莎的肩膀,让有些不舍的老板娘跟她一起离开这顶帐篷,把空间留给谈判者。狼人在出门前也对法师点了点头,不过他的意思是只要有需要,他会立刻冲进来打倒所有有威胁的人。

    “你们去带我们的客人找一个更暖和的地方,顺便检查一下篝火的准备情况。”阿提克斯对自己身边侍立着的副官吩咐道,那个年轻人立刻躬身领命。帐篷外传来他和起司的同伴们对话的声音。

    很快,这间帐篷里就只剩下希瑟,起司和阿提克斯三个人。老骑士坐在用树桩做成的凳子上,那双灰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法师兜帽下的脸。他的右手有意无意的在铁则的剑柄上摩挲着,令起司怀疑他随时有可能拔剑。既然对方用这种态度对自己,法师觉得他似乎也应该好好回应一下。像是恶作剧一样,他灰袍下的那双黑色的眸子里开始闪动起微弱的魔力光芒。

    希瑟当然看得出两个男人间的敌对,她以手扶额,铁骑士厌恶魔法不是什么新消息了,可是现在起司的表现似乎也丝毫没有迁就对方的意思。女骑士长知道,如果她不开口的话,这两个人极有可能在长时间的对视后直接打起来。

    “团长大人。”希瑟的话吸引了阿提克斯的注意力,将他从和法师的对峙中解放出来。

    “你最好解释一下你这位朋友的身份,希瑟。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不要接近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铁骑士说道。他被起司那双发光的眼睛盯得十分不舒服。

    “当然,您的教诲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女骑士拉起阿提克斯的左手,希望用行动让自己曾经的团长冷静下来,“这位先生不是敌人。团长阁下,您让他太紧张了。”

    或许是希瑟的动作奏效了吧。铁骑士脸上包含敌对意味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他应该紧张一些。他面前坐着的是这个国家的大骑士长。”

    “哼,是吗?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先向您鞠躬行礼啊?骑士长大人?”起司的脾气一向不错,但这不代表着他不会生气,阿提克斯所表现出的无故的敌意让他十分不快。而当法师不高兴的时候,他的话自然也变的刻薄。

    “你说什么!”起司的话很明显惹怒了骑士,铁骑士当即就想要站起来拔剑,可是希瑟硬生生的拉住了他的左臂,使阿提克斯没有办法如愿。同时女骑士长狠狠的瞪了一眼法师,她现在十分后悔让爱尔莎离开,至少老板娘在这里还可以稳定一下起司的情绪。

    “你们这些男人就不能不这么幼稚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因为这种小事争执!”希瑟开口说道,她严厉的口气让帐篷中的两个男性都下意识的低头摸了摸鼻子。他们都知道女骑士说的是对的,可是尊严,这东西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容易让人丧失理智。

    “我对我的无礼感到抱歉,年轻人。我不该无端的指责你。”最终,还是阿提克斯首先开口,老骑士并不害怕承认错误,如果他认为自己错了的话。

    “好吧,我接受您的道歉。而且事实上,我也有错。”起司低头表示自己的歉意。他此时才注意到他们因为这无关紧要的问题浪费了多少的时间。这可真是太蠢了,法师暗自想到。

    “既然我们都已经道歉了,我想可以说说你们到底为何而来的了吧。我想希瑟不惜从烈锤赶到这里来绝对不是来和我这个老头子打招呼的对吗?”铁骑士挑了挑眉毛,转头面向希瑟问道。

    “您说的没错,我们正在追查一些很可怕的事情,包括您刚才还在应对的鼠人在内,都是我们要追查的一环。”没等希瑟开口,起司就说道,他不想再浪费时间相互试探了,所以希望可以直奔主题。

    “你是说,你们在调查这场瘟疫?”不需要更多的提示,阿提克斯很自然的猜到了法师等人的目的,他的眉毛皱了起来。铁骑士自然也不认为如此可怕的瘟疫是自然产生的,只是他所面对的东西让他无暇去想更深层的东西。现在听起司这么说,他又重新审视起整场瘟疫。

    “是的,我和我的同伴一路从萨隆领南下,我们到过铁堡,见证了它的覆灭,然后一路来到王都。我们手中的线索指向了药剂师协会的某位药剂师。”

    “噢,我知道了。你是那个打赢了哈罗德三世的灰袍巫师。”阿提克斯已经听过了关于药剂师协会的消息,也知道一个灰袍巫师在荣耀审判中击败了血斧大公。而到了此时,他才确定眼前的年轻人确实是传闻中的巫师。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铁则会对他有反应。

    “是的。而且我对血斧大公的死深表遗憾。”在听到哈罗德三世的死讯时,起司的心里并不好受,他对自己拿走了公爵最强悍的武器而感到自责。如果赫恩之手还在血斧大公手中,也许他就不会死在一群鼠人手里。从这个角度来说,起司必须对大公的死负责。

    “别这么说,小子。死在保卫国家的战斗里总好过窝囊的死在床上,对于我们这些老家伙来说这是最好的归宿。”铁骑士耸了耸肩,他对这个老朋友的死也感到难过,不过在他的生命中已经有太多次这样的死别,他没有办法让自己麻木的心为每一次死亡伤心太久。

    不过这不妨碍他对起司的想法发生改观,不论如何,一个懂得尊重对手的人总是让老骑士喜欢的。而且看起司的岁数,也许研习魔法并非他自身的选择,如果法师出生在苍狮,那么现在可能就又会有一位和洛萨齐名的少年战士也说不定。阿提克斯摇了摇头,甩开这个荒谬的念头。

    “不提这些了。我大概能猜到你们来找我的目的。不过,你们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大骑士长说道,他脸上的表情现在变得很柔和了,“我是老了一点,但是还不瞎。昨晚我在鼠人的身后看到了一些东西,那些家伙可不会主动帮助我们,除非是一个巫师出面。可,年轻人,你要去见的那个人和你之前见到的人都不相同,那座城堡里的世界,你不熟悉。”

    “对未知的探索是我生存下去的动力之一,先生。而且这是现在最快接近答案的办法了。”起司笑了,他对铁骑士说。对于烈锤领埋藏的秘密,法师不得而知,但是起司知道在王都里有一个人一定知道答案,他就是这个国家的国王。



    “你迟到了。”咒鸦站在小巷里说道。他背对着从黑暗中走出的魔裔,这是很危险的行为,不过咒术师觉得喀鲁斯似乎和他所认知的魔裔并不相同。无可否认的,这个双眼着火的家伙是一个非常致命的刺客,但是光是如此可没办法成为烈锤大公的朋友,所以喀鲁斯一定还有着什么其他吸引人的地方。

    “抱歉,那个矮子的脾气比我记忆里的还臭,看来这几年的贵族生活让他的矮人脾气更大了。”魔裔耸了耸肩,他身上红色的纹路随之扭曲着。“倒是你,不打算找个可靠的帮手吗?我听说你们这些巫师身边总有几个可靠的护卫,还是说,你偏好使用尸体?”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好奇。

    咒鸦撇了撇嘴,这个动作没有被他背后的喀鲁斯看到。“我不需要护卫,没有人比自己更可靠。而且,”说着,他转头看了看魔裔,“我也相信你不会放任我被杀的不是吗?”

    “嘿嘿,你这小子跟我真的很像。”喀鲁斯走到咒术师的身边,低头看着对方,“那就跟紧我,要是你掉队了,我也不能保证你的安全。”魔裔露出一个令人畏惧的笑容,展示出他满嘴锋利的牙齿。

    喀鲁斯说完,走到小巷的深处,那里有一扇木质的门扉,但是这扇门并不是通向某个房间的,它通往地下。随着魔裔打开这扇木门,一股恶臭从里面涌了出来,这味道让咒鸦下意识的掩住了口鼻。

    “你确定吗?”咒术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滑稽。不过他脸上的表情说明他是认真的,如果不是必要,堂堂的灰袍巫师咒鸦可不会进入一座城市的下水道。

    “一夜攻陷这座城市?哪怕是我这样对战争完全一窍不通的人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铸造了这里的可是安德烈啊!”相比较咒鸦,魔裔倒是不太在意这种臭味,比起他经历过的炼狱,下水道的环境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舒适的。

    “既然堡垒无法从外部攻破,就只剩下内部的破坏。然而这座城市并不像铁堡那样已经被瘟疫之种感染,有能力容纳足够数量鼠人的地方,只有下水系统。”咒术师接着魔裔的话说道。他当然明白这些道理,要不然他就不会和喀鲁斯一同来到这里。只不过,试着放开掩住口鼻的手,咒鸦还是无法适应这种气味。

    魔裔翻了个白眼,无奈之下,他伸手从腰上缠绕的布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将它扔到咒鸦手上。那看起来应该曾经是一张面具,只不过这张面具现在只剩下了鼻子以下的部分,从断口上来看,整张面具似乎是被很大的力量撕成了两半。

    “戴上它。你会好受一点。”

    咒术师能感觉到这张面具上的魔力,显然这件物品遭到了灾难性的破坏,它原本的作用已经无从追查,但是残留的魔法能量还是可以让佩戴者和空气中的恶臭区隔开来。

    “谢谢。”咒鸦用自己的手段确定了这张面具上没有陷阱后道了声谢。说也奇怪,那张看起来颇为粗糙的面具在戴到咒术师脸上后就很自然的贴紧到了他的皮肤上,咒鸦本人居然丝毫感觉不到面具的存在。

    “准备好了就来吧,没多少时间了。”魔裔率先抓住木门里的梯子,爬入了熔铁城的下水道里。

    咒鸦看了看下水道的洞口,又看了看自己长袍的衣摆,摇了摇头,把灰袍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衣物。他可不想弄脏了这件重要的袍子。在进入下水道的最后,咒术师不放心的确认了一下那张面具不会自己脱落下来,终于还是跟着喀鲁斯一起进入了黑暗中。

    在这个时代中,大部分或者说几乎全部的人类城镇都是不存在下水系统这种东西的,毕竟没有人会在修建城市之前先知先觉的挖好一套完备的地下系统并定期维护它们。但是熔铁城确实不在此列之中,作为生长于洞穴中的种族,矮人们很清楚到处乱排的废弃物会变成多么可怕的东西,如果一座矮人要塞没有配套的下水系统,它很快就会变成一座巨大的兽穴。

    烈锤大公继承了他们种族的传统,他建立了这座城市,所以他也建立了与其匹配的地下世界。熔铁城的地下空间很大,甚至当初受命建造这套地下系统的工人一度以为这位大公要把他的都城建造成地下城,而即使如今熔铁城的居民已经百倍与往昔,庞大而复杂的下水道仍然没有丝毫不堪重负的意思。

    “我想我肯定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咒鸦皱着眉头抱怨道,他靴子下粘稠的感觉令咒术师不愿意细想他到底踩到了什么。

    喀鲁斯没有说话,他走在咒鸦的身前带领着后者穿行在这些可供马车行进的地下管道中,魔裔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十分熟悉。

    “你之前来过这里?”咒术师自然看出来喀鲁斯不是第一次走在下水道里,他很好奇这个家伙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才会进入这种地方。

    “我习惯把握自己所在地方的每一个细节。”魔裔沉声说道。咒鸦当然不相信喀鲁斯口中的“细节”指的是钻进一座城市的排污系统里,不过对方对这里的熟悉让他一时也找不出可靠的推论。咒术师恶意的猜想这家伙之所以能够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移动就是因为他是通过这些地下通道转移的。

    “小心。”魔裔轻轻拉了咒鸦一把,在他们不远处,随着一阵水流的声音,一些东西从管道的上方直流而下,溅起一些恶臭的粘稠液体。咒术师发誓他绝不想知道这些溅到他靴子上的到底是什么。

    “我们现在在生活区,要时刻小心这些从天而降的‘礼物’。”喀鲁斯用两只手做了一个引号的动作。虽然在黑暗中咒鸦的可是范围不大,但是他还是看到了对方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

    但愿在出去以前我不会把这家伙的脸按到地上那些东西里。咒术师想着。



    在黑暗的下水道里,咒鸦和喀鲁斯小心的前进着。魔裔身上红色的纹路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光芒,令咒术师不至于和他走散。在这个时候,咒鸦才第一次意识到一件事情,他似乎从来没有在喀鲁斯身上闻到过魔鬼的气味。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和恶魔身上的硫磺味一样,魔鬼的身体也会散发出令人不快的味道,可哪怕距离如此之近,咒术师也没有从喀鲁斯的身上感觉到这一点。

    或许是面具将那种气味一同遮盖了吧。咒鸦想着,他是不相信一个魔裔可以真的杀死他的血亲魔鬼的,哪怕他的背后有一整支冒险小队的支持也不可能。在他思考着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喀鲁斯慢慢停了下来,他伸出手指,朝背后的巫师打出了一个安静的手势。随即这个魔裔身上的红色斑纹就黯淡了下去,很快就连他双眼中的火焰也熄灭不见了。

    有什么东西在附近。巫师的直觉如此告诉他。咒鸦下意识的靠近了身边的下水道外壁,希望通过这个动作来减少自己被发现的可能,只不过当他注意到自己的衣服被墙壁上的不明物质黏住之后就开始后悔这么做了。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敢把衣物从墙上扯下来,因为黑暗中的东西,正在靠近。

    “咔哒,咔哒”硬物撞击着下水道底层污物的声音逐渐变大,咒术师的精神开始变的紧张起来。鼠人可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在这座城市的下水道里,除了他和喀鲁斯预想中的敌人之外,似乎还有些其它的住户。

    “咔哒!”被不知名的存在溅起的脏水溅到咒鸦的腿上,从声音的远近和污水溅起的高度来判断,咒鸦相信只要自己现在伸出手,就一定可以碰到黑暗中的东西。咒术师屏住了呼吸,希望对方还没有注意到自己。然而事情总是事与愿违的不是吗?在那声咔哒声之后,黑暗里就突然没了动静,那东西停在了咒鸦的身边。

    “闭上眼睛!”喀鲁斯的声音直接从咒术师的脑海里响起,这是魔鬼精通的小把戏,他们可以不使用语言就完成交流。当然现在不是咒鸦回忆这种能力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听从了魔裔的话,将自己的眼睛紧紧的闭了起来。

    “不论发生什么都别动,你不会想看到你面前的东西的。”魔裔的声音继续说着。就在咒鸦想要跟他说自己本来就不会动,他的话是多此一举的时候,来自腿部柔软的触感让咒术师险些直接大叫出来。那是什么?灰袍的大脑飞速思考着,同时也感到什么东西好像正顺着自己的小腿慢慢的爬上来,某些长毛的东西。

    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了。黑暗的环境,紧张的气氛,再加上已经爬到大腿上的奇怪触感,这些条件如果换个普通人来,此时可能已经因为过度紧张而晕厥过去了。不过咒鸦毕竟还是来自灰塔的施法者,他对恐惧的控制力远超普通人百倍,面对着这样的情况,这位咒术师竟然生生的把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又慢慢按捺了下去。

    “干的不错。”咒鸦能听出喀鲁斯声音里的惊奇,这个魔裔也没料到灰袍会有这一手,这种改变自己生理现象的能力不仅偏门而且很难在实战中发挥作用。

    “比起那些你还是想想怎么把我身上的这东西弄走。”咒术师在魔裔的脑子里喊道,短短的几乎话时间里,咒鸦已经破解了喀鲁斯的手段,并且还成功的反向追溯到了魔裔的位置。

    喀鲁斯又在灰袍的脑子里说了什么,不过咒鸦并没有去听,因为在他和同伴无声交流的时候,黑暗中的东西已经从大腿蔓延到了腰部。到现在为止,咒鸦只能猜测贴着他的东西大概是把他当成了地形的一部分,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的靠到了他身上。可同时他也察觉到原本柔软的触感正在慢慢变硬,给人的感觉从毛发变成了一根根的小树枝,咒鸦被这些硬刺扎的很疼,他只希望这些毛发不会再变的更硬,否则恐怕等不到魔裔的救援他就要变成筛子了。

    “你试试能不能慢慢移开,慢慢的。”喀鲁斯提议道,魔裔在黑暗中绕着咒鸦和赖在他身上的东西一圈之后也没有找到稳妥的办法来将二者分开,他只能如此对咒术师建议。

    “不行,衣服被墙壁黏住了。”咒鸦想也不想的回应道,要是他还可以移动,他早就趁那东西没有爬到腰上的时候溜走了。

    “嘶……不好办了啊。我没见过你身上的东西。”魔裔的话听起来很无奈,而咒术师则是在担心对方会因此一走了之,毕竟他和喀鲁斯之间的交易可不包括保证对方的生命安全。他不能指望着对方豁出性命来保护自己。

    “先别急,你跟我描述一下这家伙的样子。”咒鸦的语气有些焦急,他希望能借助喀鲁斯的眼睛。

    “呃,靠在你身上的东西长的就像是发了霉的海绵,我分不出它的正面在哪里,也看不见它的器官。”魔裔沉吟了一下,开始描述他所见到的情景,“它身上都是毛发,或者类似毛发的玩意,一大团一大团的,它的耳朵或者鼻子应该被遮住了。我不确定这东西是不是有眼睛。而且,我相信你也感觉到了,这家伙的毛正在竖起来。”

    “我知道它是什么了。”咒术师听到喀鲁斯的描述,很快猜到了这个下水道里的家伙是什么身份。可是这也让他明白自己到底处于一种怎样危险的境地里。“它是食肉棉,一种地底生物。它身上的毛发就是它的鼻子和耳朵,也是它的嘴,每一根毛发,或者说触须的上面都有一张小嘴。”

    “所以我该怎么把这东西和你分开?”咒鸦的解释并没有让喀鲁斯听懂,他不在乎眼前的这坨生物到底是什么,他只想知道如何将它击退。

    “火!或者其它什么高热的东西,食肉棉喜欢温暖但是厌恶炎热。”灰袍的声音在魔裔的脑子里大声说,关于这种怪物的记载都是他从灰塔的图书馆里看到的。

    “不行伙计,这里可是排污管道,我不能在这里点火,太危险了。”喀鲁斯摇了摇他的光头,说道,排泄物在不通风的管道里发酵,变质,它们所散发的气体遇火即燃。

    “该死的!你得快点,它已经发现我是活着的了,食肉棉的触须变硬是进食的前兆!我可不想被这东西活活撕碎!”咒鸦催促道,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裤脚似乎被什么东西撕开了。

    “好吧,好吧,它有没有什么弱点,那种插下去就会死的弱点?”魔裔从同伴的话里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从裤子边上绑着的皮套里拔出一把匕首,那把匕首上镶嵌的宝石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

    “没有!这东西就是一团肉块,点火!你必须点火,快!”食肉棉的触须已经碰触到了咒术师的腿部肌肉,他能感觉到那种被撕咬的痛感,虽然并不剧烈,但是就好像有一群蚂蚁在啃食你的肉一样令人毛骨悚然。咒鸦知道今天不是他的死期,但是这不意味着他愿意少一条腿来过完他余下的人生。

    “不行,我不能点火。”喀鲁斯抬起他的嘴唇,摇头说道,但是咒术师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咒鸦明白对方说这句话的意义。“你得自己帮自己了,朋友。”说完,魔裔就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他抛弃了咒鸦。



    喀鲁斯消失了,消失在了下水道的黑暗里。只留下被食肉棉抱住了的咒术师迎接他缓慢而痛苦的死亡。如果现在可以开口,事实上咒鸦险些真的开口,用他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话语诅咒那个该死的魔裔。但是他很快冷静了下来,或许是腿上的痛苦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

    他不能惊吓这只食肉棉。虽然现在这个怪物是在啃食他的肉体,但是这整个动作都是悠闲而随意的,食肉棉把他当成了一具新死的尸体。这不禁让咒鸦思考这座城市里的杀手们是不是真的会把受害人的尸首扔到这里来供这些清道夫食用。但是这种悠闲是微妙的,一旦咒鸦发出声音或者剧烈的运动,他就会吓到这个无脑的怪物,而在自己的一部分身体在食肉棉的包裹下的时候,咒术师可不希望这么做。

    有什么办法可以脱身吗?咒鸦紧闭着双眼思考着,虽然火焰是最稳妥的办法,但是喀鲁斯顾忌的发展也不是胡说,如果引爆这里的气体,即使是咒术师也不知道自己会被炸成什么样子。他不能冒这个险,咒鸦对于自己身体的喜爱就像是对知识一样,他很清楚自己的躯体还要支撑灵魂活过多久的岁月,所以他必须小心的侍奉这具脆弱的肉体。

    疼痛,逐渐蔓延到了膝盖附近,咒鸦能感觉到食肉棉的触须已经有一些深入了小腿的伤口里,这样的话不要多久,那些带着细小利齿的枝丫就会撕开他的血管。大出血只要发生,这次咒术师的伤势可就十分严重了。必须要找个办法。咒鸦回忆着自己知道的每一种魔法,寻找着解决之道。

    在食肉棉的触须开始撕开咒鸦腿部的肌肉的时候,它致命的“拥抱”也没有停下来,令人窒息的感觉告诉咒术师,怪物的躯体已经到了胸口。不能再等了,如果再拖下去恐怕连付出些伤势来脱身都做不到了。咒鸦很清楚想要离开肉食棉的怀抱有多么困难,所以他的双眼在下定决心的那一瞬间猛地睁开。

    魔法的光辉在咒术师的眼睛里爆射而出,那一瞬间整个下水道都被这双眼里的光辉照亮。“够了!”随着一声怒吼,咒鸦的身上的衣服像是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然后……然后又如同漏气的气球一样以更快的速度干瘪下去。可这一张一缩间,原本在衣服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嘎嘎!”一只有着纯黑羽翼的渡鸦从衣服的领口里飞出来,如果有人能看清的话,它的一只腿上有着很多细微的伤口。这就是咒鸦想出来的办法,他选择通过变形的手段来逃离那个为他人类大小而打造的牢笼。不过这么做是很冒险的,乌鸦可不是下水道的生物。

    “碰!”随着一声闷响,刚刚从食肉棉怀中逃出生天的咒鸦一头撞上了下水道的顶部,他的飞行轨迹从一条漂亮的直线变的歪歪扭扭起来,变形不仅改变了施术者的形体,也让灰袍巫师变的像是真的渡鸦一样脆弱。身后的食肉棉发现到嘴的美味消失,发出令人胆寒的“咕噜”声,它身上的触须瞬间变的比铁还要坚硬。

    小心,谨慎。咒鸦不停地提醒着自己,他可不想在飞行的时候被从天而降的排泄物砸到地上,伤势暂且不论,那样的经历是高傲的咒术师不能接受的。不过所幸对于乌鸦形态的熟练让咒鸦害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在经过了一两分钟的飞行后,他很确定自己已经摆脱了那坨该死的地下生物。也彻底的迷失在了熔铁城复杂的地下管道中。

    鸟的眼睛不能做到在无光的环境中视物,不过比起人眼还是要强一些的。下水道中的乌鸦小心的挑选了一处干燥的平台,降落到上面。随着它身上的羽毛逐渐变成人类衣服的颜色,咒鸦赤身裸体的跪在平台上,他身上的东西都留在了那身衣服里,现在估计已经被愤怒的食肉棉扯成了碎片。

    对于那些东西,咒术师其实并不在意,对于一名来自灰塔的巫师来说,他真正的宝物都不会随身携带。随手召唤来了之前被脱下的灰袍,这件由灰塔之主在每一个门徒成年时赐予的衣物跟它的主人有着无法切断的联系。从长袍里拿出一双靴子,咒鸦可不想光着脚踩到下水道的沉积物上。

    穿好靴子和长袍之后,咒鸦站在了平台上侧耳聆听着,确认这里只有他这一个过客。肉食棉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所幸,从四周的黑暗里没有传来其它的动静,只有不时从顶部落下的污物落到下水道里的回声。咒鸦皱了皱眉头,失去了喀鲁斯的带领,他没有办法在这一片黑暗中找到回去的路。

    巫师犹豫着要不要使用一个可以让自己获得黑暗视觉的法术,但是这个法术同时也会让他的眼睛里闪烁起醒目的光,在幽暗的地底,这简直就打着火把一样明显。尤其是现在咒鸦知道了这个地下迷宫里还存在着很多有趣的住客的时候,他真的要考虑好自己的行为。

    不过最终,咒术师还是决定使用法术,比起可能会被引来的敌人,他相信魔法的光芒更有可能提醒这里的住民他的危险性。就像毒蛇身上的花斑一样。咒鸦很满意自己想到的这个比喻,随即在他眼中黑暗的世界开始出现了变化。魔法让无光的世界勾勒出黯淡的灰色轮廓,这种黑暗视觉不能看的很清楚,但是能看到事物的边界对于黑暗中的人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帮助了。

    两点淡蓝色的光球在下水道里前进着,那是咒术师的双眸。在经过了一些肮脏不堪的走廊之后,咒鸦眼前的通道突然变的干净起来。显然,这些通道平时并没有被使用。那么,这些通道是烈锤大公为扩张城市做的准备工作呢,还是它们有着其它的作用?

    好奇心驱使着巫师小心的迈入这条干净的通道,走入这地下迷宫的更深处。



    在很多时候,我的同门咒鸦都被外人当成是灰塔中的异类。在他们看来,他的行为和灰袍法师一贯的行事风格相差的太远,在他的事迹中,人们往往看不到对这无穷世界的尊重和对知识的渴望,他们只看到咒鸦急功近利的手段和乖张的性格。

    可这并不是真的。包括我在内,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灰袍会把我们那喜好使用咒术的同门当成是异类,在他令人畏惧的行事风格下,咒鸦和其它灰袍一样有着对真理的渴求。而他所表现出的急切,也是因为他真切的了解到语言交流的低效和不准确所采用的解决手段。总的来说,不论我的这位同门曾经做过什么,他都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施法者。——起司的个人笔记

    熔铁城的下水道里,或许这里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下水道了吧,因为这复杂且曲折的地下走廊中没有半点生活垃圾的痕迹。咒鸦靠坐在干燥的墙壁上进行着短暂的休息,他不知道现在离他进入这些奇怪的管道多久了,时间观念在幽暗的地底完全没有参考作用,不过从魔力消耗的角度来说,咒术师相信外界的世界至少还没有入夜。

    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处呢?这该死的地下隧道好像无穷无尽一样,甚至咒鸦一度怀疑这些通道的范围已经超过了熔铁城的地上面积。而且,虽然咒术师并不懂得下水道系统,但是他也看出来这里的布局绝不正常,比如他现在休息的这个路口,在拐角的墙壁上有着四道用魔力留下的刻痕,这些痕迹只有施法者才能注意到,所以绝无伪造的可能。换句话来说,他已经经过这里四次了。

    同时巫师还注意到了一件事,这些走廊间的高度不是固定的,很多时候通道会突然向上或者向下倾斜,这也让咒鸦变的更加困惑,这些通道真的是烈锤大公搞出来的吗?他进行了这么大的工程又是为了什么呢?阴谋的味道,弥漫在无光的地下。不论修建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咒术师有预感自己就快接近答案了。

    对秘密的渴望让咒鸦无视了身体的疲劳,他用手扶着墙壁,再次站了起来。散发着魔法光芒的双眼扫视着面前的三条通道,这三条通道他都曾经走过,并且无一例外的被带回到了这个路口,一定有什么他没有察觉到的办法可以摆脱这个困局,咒术师思索着。

    凭借着施法者超人的记忆里和常年施法训练锻炼出的构造能力,一张他探索过的地图悄然在巫师的脑中成型,每一条他走过的走廊,每一处他见到的岔路,道路的高低起伏,这些因素使这张地图飞快的从平面变的立体。即使是最老练的矿工想要记下如此复杂的地形恐怕都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但是对于灰袍来说,几个呼吸的工夫便已足够。

    “呵,找到了。”安静的环境令咒鸦不得不用自言自语的方式来抒发自己的兴奋,他眼中的光亮更加耀眼,因为通过这短短几分钟的梳理,他已经找到了这个地下迷宫所隐藏的核心。无数管道的上下曲折都是为了让人忽略高低上的落差,只是为了让人适应并且迷失在这种起伏中,忽略某些东西。

    “在这里,对吗?”咒鸦小心的用脚步丈量着通道的变化,在前进了一段距离之后面朝着通道的顶部笑着说道。根据他的计算,在这条通道上,有着一块被精心隐藏的空间,这块空间的大小大概和一栋二层别墅相当。至于它旁边的走廊,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包裹着这个空间的蚕蛹一样,小心的保护着最柔软的内核。

    “来吧,让我们看看怎么进去。”随着一个响指,火光出现在了干燥的通道中,咒鸦知道这会招来一些栖息在这附近的生物,他之前漫无目的的游荡时曾经多次察觉到其它东西的活动,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咒术师全都选择了避开。但是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魔法带来的夜视能力不足以找到精巧的机关,归根到底,人类的双眼是在光明下诞生的器官。

    “呼……”闭上双眼让自己可以适应手中的火光,咒鸦长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快了。哪怕在和鼠人战斗的时候,咒术师都没有这种快感,这种即将揭开一个秘密的快感。双眼,睁开,咒术师注意到这里的走廊墙壁在光线下显示出和下水道完全不同的材质,这种材质看起来更像是某种金属。

    “咚,咚,咚!”在咒术师用空着的手小心的**着金属墙壁,试图在墙上的纹路间找到一块可以被按进去或者滑动的暗格的时候,沉重的声音从通道的远处传来。那听起来就像是一块又一块沉重的岩石不停敲击着地板发出的,而在咒鸦的生命中,他只听过一次这样的声音。

    “见鬼,这地方怎么会有巨人?”巫师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他的双眼急切的寻找着纹路中不同寻常的地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咒鸦非常确定,只有那些被称为巨人的存在在快速奔跑的时候,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而不论住在熔铁城地下管道里的是何种巨人,咒术师都没有兴趣跟对方见上一面。

    “咚!咚!”剧烈的回响迫近了。虽然灰袍法师试图告诉自己声音变大是因为通道中的回音,可是这并不能让他颤抖的双手稳定下来,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面对一个巨人…咒术师开始怀疑今天到底是不是他的死期了。

    “该死!该死该死!到底在哪!”巫师歇斯底里的叫喊着,他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那个巨人随时可能从周围的通道里钻出来把他捏死。而这个时候,他的右脚因为激动而猛踩着走廊的地板,随着“咔哒”一声,咒鸦的身体一沉,他把一小块砖块踩入了地里。

    僵硬,咒术师的身体完全僵住了。虽然巨人的脚步声仍然在迫近,但是咒鸦却动也不动,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流入眼窝。巫师并不能确定自己踩到的到底是什么,也许这是可以让他逃出生天的暗门机关,但这却也有可能会让他把脚拔出来的时候被走廊两边的射出的弩箭变成刺猬。

    顺着火焰的光亮,咒鸦可以看到远处走廊的拐角上出现了一只长满脓疮的大手,以灰塔的名义,那只手上厚重的毛发几乎快赶上他房间里的毛毯了!突然出现的大手让咒术师的脚下意识的从凹陷下去的地板中拔出来,一阵齿轮和链条转动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从四周的墙壁里传来,巫师谨慎的四下张望着,庆幸没有看到突然打开的射击孔或者猛然弹出来的墙壁。

    不管从通道里朝着咒鸦狂奔而来的巨人到底是敌是友,他显然都跑的太快了。虽然那只大手成功的握住了拐角处的墙壁,但是庞大的动能令巨人的身体仍然保持着向前冲的姿势,而他过长的手臂也无法令他如预想的那样完成转向。随着一团庞大的黑影闪过,大手和它的主人一起冲过了对着咒鸦的路口。

    于此同时,一个铁质的类似吊篮一样的东西顺着通道的顶部放了下来。咒术师想都没想,一步跨入了吊篮。在感受到有重量之后,这个不知道多久没有启动过的吊篮又一边发出刺耳的声音,一边带着其中的法师消失在了走廊的屋顶。当吊篮停止上升之后,咒鸦能听到来自正下方传来的愤怒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