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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乌鸦,这种动物似乎总是和幸运沾不上边。无论是它们漆黑的羽毛,还是习惯吃腐肉的习惯,这些生灵总是让人感到压抑,甚至在有的传说中,乌鸦还是死神的使徒,是死亡的监视者和见证者,它们目送应死之人逝去,然后吞吃掉他们的尸体让其再无复生的可能。当然,这些并不全是真的,抛去人们附加在乌鸦身上的神秘和不详色彩,它只是一种普通的鸟类。除非,它是被一名精通诅咒之道的巫师养大的。

    月光,被黑色的羽翼遮蔽,哪怕是熔铁城城墙上放射出的强烈光线也无法冲淡印在城墙上诡谲的阴影。交战的士兵和鼠人们在这黑影掠过时都会不可抑制的抬起头,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用自己的身躯如此彻底的遮蔽了光明,他们看到了,却又没看到。说他们没看到,是因为无论这些人在日后如何回想,他们都想不起那黑影主人的任何外貌特征,只记得那应该是一只鸟类。而说他们看到了,是因为目击者们虽然说不清楚自己具体看到的事物的长相,但可以清晰的说出他们看到了什么,灾厄,那就是灾厄。

    长着六只翅膀的渡鸦飞翔着,朝着它主人希望它飞去的方向,将终末带给敌人。不过其实对于这只乌鸦来说敌人是否毁灭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它的身体早就已经死去,肉身中的灵魂也已经消散,余下的,只是被人强行按留下的形躯罢了。

    “我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制造出那东西的,可是它可能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在咒鸦身后,安德烈的声音显得很平和,这种平和和他刚才威胁巫师时的火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是这并不代表烈锤大公为巫师的魔法所折服,恰恰相反,咒鸦释放出的东西太过于邪恶,以至于矮人不得不思考他和鼠人谁才是真正应该倾尽全力消灭的敌人。

    “别担心。那只是我小时候犯的一个错误罢了。”面对身后的质问,巫师只是耸了耸肩,他的目光跟着自己的乌鸦飞向远处的岩石魔像,语气里听不出慌张或者其它感情。“那个小男孩不希望有一个可以一直陪伴自己的朋友呢?”说这句话的时候,咒鸦的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那是混杂着讥讽和怀念的笑容。

    和城墙上的咒术师不一样,绮莉在见到那只突然飞起的六翼乌鸦时可半点都笑不出来,虽然女巫并不清楚那只乌鸦的虚实,不过这不妨碍她看出它将会对自己的魔像造成的影响。“见鬼!”她尖叫着,“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站在绮莉身边的矮小女巫疑惑的看着同伴,在如此远的距离外,佩格并不能像绮莉一样感受到乌鸦的恐怖之处。她想要开口嘲笑一下绮莉那只是一只长的有些畸形的乌鸦,可话还没说出口,小小女巫就被远处发生的事情震惊到忘记了想好的说词。

    城墙边,嘈杂的战场在此刻是如此安静,黑色的厄运精灵绕着岩石巨人飞了三圈,之后收齐自己的翅膀,缓缓落到了魔像的右肩上面。说也奇怪,刚才还高举着双臂,打算彻底砸烂这一段城墙的石头巨人在乌鸦停下来之后就变的安静下来,它缓缓放下自己的手臂,呆立在原地不知在等待着什么。风,卷动着天上的云,当一片乌云在晚风的吹拂下遮住月亮的时候,渡鸦像被惊扰了一样叫了一声。

    “嘎!”

    也就是在这一声鸟叫的同时,整个岩石巨人轰然崩塌!从身体的下端开始,先是附着在表皮的岩石开始掉落,紧接着岩石里包裹着的泥土和碎石也随像被戳破的麻袋里滚出的米粒一样飞速倾泻下去,原本十五米高的魔像在几秒的时间里突兀的坍塌,等到尘埃落定,剩下的只有城墙下方一大堆土壤和石头,就好像可怕的魔法傀儡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六翼乌鸦在崩落开始的时候就从巨人的肩膀上飞了起来,此时它盘旋在空中眼睛紧紧地盯着魔像的遗物,然后猛地合拢翅膀俯冲而下,接着一冲而起飞回了主人的身边。当这不祥的鸟类重新落回法杖的顶端,它的嘴里叼着一颗巴掌大小的圆球,原本纯粹透明的圆球已经产生了裂痕,不过这些裂痕很细密,还不至于彻底毁掉球体。

    “乖孩子,乖孩子。”咒鸦轻轻抚摸了一下乌鸦的羽毛,然后取下了其嘴中含着的圆珠。咒术师将圆珠抵在自己的额头上沉默了一会,接着将视线投向城墙外的某个方向,“绮莉,吗?”

    一贯对事物不在意的女巫此刻终于感受到了背后生风的感觉,她现在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蛤蟆,明知致命的猎手已经盯上了自己,可是又没有任何逃脱的办法。所能做的只有一动不动的寄希望于延后死亡的来临,期望捕食者对自己丧失兴趣,转向别的猎物。

    握着绮莉衣角的佩格只觉得手背上一凉,奇怪的液体滴落到她的手上,小女巫抬头看了看,她发现那液体竟然是绮莉的冷汗!冒泡的汤锅在上,佩格从来没见过绮莉这么害怕的样子,她能感觉到自己同伴身上的肌肉因为恐惧而僵硬,处于完全不能行动的状态里。佩格是想杀死绮莉,可是绝不是让她死在这种不明不白的事情上,再说,天知道让那个绮莉都害怕成这样的东西会不会在杀死后者之后找上自己,矮小的女巫当下做出了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她朝前快跑了两步捡起了之前被扔飞的干尸头颅。

    “库伊拉大人!我需要您的帮助!”干尸的眼皮迅速睁开,浑浊的瞳孔在看了佩格一眼后很快注意到了她不远处绮莉的异常。那颗头颅猛地吸了一口气,好像它的肺部还连接着气管一样。“砰!”吸气之后的脑袋剧烈的爆炸开来,散开变成了一大片带着浓重腐尸气味的暗褐色烟雾,笼罩住了两个年轻的女巫。

    “切。”城墙上的咒术师砸了咂嘴,他从魔像核心上追踪到的魔力气息在刚才突然中断了。显然是有什么人阻隔了他的探查,而只要这阻隔再晚个几秒,咒鸦就足够释放出具有实质伤害性质的诅咒了。不过,眼下的情况也不错。“公爵大人,麻烦您通知一下喀鲁斯先生,问问他有没有兴趣狩猎点女巫。”



    当喀鲁斯来到女巫们熬制泥土巨人的营地后,他发现这里早就已经人去楼空了,除了一排来不及带走的大锅之外,这里能证明女巫们确实存在过的痕迹,也就只有空气中淡淡的魔力气息和女性身上香水的味道。魔裔歪了歪头,他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失望,毕竟砍杀鼠人可得不到什么快感,喀鲁斯渴望的,是同为智慧生物在死亡前那种混杂着绝望和懊悔的眼神。不过,就在长着羊角的杀手打算转身离开这里的时候,他敏锐的视觉让他得以在泥土里发现了点其它的东西。

    “这是,巫毒制成的尸体粉末?”魔裔半跪在地上,从泥土中挖出了一些细碎的暗褐色粉末,那正是库伊拉为了保护两个年轻女巫引爆的尸体头颅留下的残渣。不过在老练的杀手眼中,这样的线索已经太过于明显了,喀鲁斯的脸上露出了冰冷的笑容,他的追猎还没有结束。深渊生物独有的,带着肉质锯齿的舌头从魔裔的嘴里伸出来,轻轻的舔了一下手指上的粉末,强悍的肉体素质让粉末上残存的巫毒不足以伤害到他,而源于深渊魔鬼的独特能力,却可以让魔裔找到他的目标。

    在喀鲁斯追踪女巫的踪迹而去的时候,熔铁城的城墙上战况来到了最高潮。泥土巨人的出现令烈锤大公的钢铁军团失去了行动能力,那些泥土组成的身躯最后的使命,就是用大量的土石彻底封锁金属傀儡们的行动能力,同时,这些巨偶失去外形后留下的大量土堆也成为了鼠人们登上城墙的捷径,黑色的鼠人之潮呼啸着,冲上了熔铁城唯一的,也是最坚实的防线。

    此时的城墙上早已不是大量士兵掩杀少数登上城墙的敌人,黑色的鼠人和身着铁锈一般红色铠甲的熔铁城战士在将近二十米宽的城墙上胶着在一起,从上方看去能看到两种颜色的交错宛如野兽嘴中长短不齐的牙齿。督战台上的大公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数个架在垛墙上的大型号角以及负责吹响它们传递情报的传令兵。

    矮人的身高只足以到成年人类的胸口,不过对于总是四足行走或者佝偻着背部的鼠人来说,二者间的高度倒是堪堪齐平。手握战锤的烈锤大公穿行在城墙上,在激励士兵的同时也会随手清理掉那些过于活跃的鼠人,安德烈的战斗方式狂暴而有效,面对朝他扑来的对手,矮人左手抓住自己厚重披风的一角,接着猛地一甩!

    熊皮制成的披风像一面黑色的大网一样将公爵的对手包裹其中,还不等鼠人从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反应过来,矮人右手的战锤已经带着恶风朝着它的头部狠狠砸下!想象中脑浆炸裂的场景并没有发生,熟练的战士可不会像菜鸟那样在每一击上都投入全力,安德烈使用战锤的技巧完全不下于知名的画师使用他的画笔,只需要对着敌人后脑轻轻的一敲,死亡就像极度疲劳后的睡眠一样悄然而至,除非事后有人用刀子割开这个鼠人脑后的皮肤,不然从表面上来看是看不到半分这一击的痕迹的。

    “您的技巧不论看多少次都令我赞叹。”里昂一个滑步闪过迎面扑来的对手,手中长刀轻轻一划竟已经在对方的喉咙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血狮将武器指向脚前的地面,背对着烈锤大公说道。烈锤大公爽朗的笑了一声,将斗篷中的尸体抛向远处,砸倒了一片鼠人。

    “哈,比不了你啊。你们这些人类,明明寿命这么短,却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掌握那么多的东西。我看你小子的身手就是比起阿提克斯年轻的时候来恐怕也已经不逞多让了吧?至少他除了那把骑士剑之外用其它武器可没有这么流畅。”安德烈很少夸奖别人,尤其是对方和他一样同为战士的情况下,而如果有士兵能得到大公的赞赏,那就说明他的身手确实达到了可以被称为高手的程度。

    里昂也笑了笑,他抬起身前的刀刃,银色的长刀从下向上,轻轻一点,就刺破了一只鼠人的咽喉。其实骑士长自己也有些奇怪,他对于自己的身手还是有着客观的认识的,然而不知道是因为接连不断的恶战或是什么其他原因,血狮的战斗技巧明明已经好几年没有长足的进步,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他的举手投足间都可以将过去需要铺垫很久的剑招流畅的使用出来。也就是在这种改变下,原本只是一名出色战士的里昂在不经意间变成了真正的剑术大师。

    “这场战斗快要结束了。”血狮突然说道。

    “你小子是不是太自信了?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呢,这些老鼠可不会自己从城墙上退下去。”安德烈用空着的手一把将附近的鼠人按到地上,沉重的铁靴重重砸在这个倒霉蛋胸口上,将鼠人的肋骨踩得直至变形。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里昂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很平静,那完全不像是在战场上拼杀时会有的眼神,倒更像是一位悠然自得的农夫看着自己长势喜人的庄稼时露出的那种恬淡的眼神。“跟我一起的那个精灵,他是我们谈判的见证人,再过不久精灵族的援军就会赶来,有了他们的帮助,鼠人就无法再对我们造成威胁。”

    “哦,就因为他们给了你一个跟班,你就这么肯定那群躲在森林里的长耳朵会来帮忙?”矮人挑了挑眉毛,他当然知道在苍狮王国紧邻的森林当中居住着为数不少的精灵,只不过这位固执的公爵从来没想过要寻求王国之外的援助。在安德烈的心里,他早已将整个烈锤领当成了自己的财宝,而一个合格的矮人可不会请求别人来帮忙看守宝库。

    “嗯,这件事我有九成把握。这两天我越和巴克姆,我的精灵扈从接触,我就愈加肯定他的导师绝对在精灵中有着极高的地位。所以我知道他一定能说服其他的精灵来帮忙。”其实安德烈的话并不是一个疑问句,但里昂却认真的点了点头,现在回想起来,那名叫做亚特伍德的精灵长者表现出的智慧和见识都着实令人钦佩。不过真正让血狮相信精灵会出手相助的理由,实际上和他新得到的直觉有关,他隐隐觉得鼠人的存在会触碰到精灵们的某些底线,而这会迫使森林之子不得不走出他们的家园加入到苍狮的战斗中来。

    “吼吼,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就送你一桶上好的火百合!”矮人大笑了几声,显然并不相信骑士的话。



    里昂的预感是不是会变成现实,这点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随着女巫们被迫退却,单凭大量的鼠人是无法攻陷熔铁城的。即使它们中混杂着数量相当惊人的巨型个体,但是城墙后方反应过来的投石机足以将这些傻大个在很远的距离击倒,那些侥幸躲过并靠近了城墙的家伙也会惊讶的发现在城墙上还有数位单凭个人实力就可以与它们一较长短的战士,更何况战场上还有咒鸦在远处掠阵,咒术师的诅咒在这样的乱战当中当真是防不胜防。

    身处这样的战斗中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死亡明明就在你的身边,随时有可能把你拉入黑暗的泥潭中去,可是太多的鲜血和咆哮已经让战场上的人出现了一种微妙的麻木。他们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并不是在战场上,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太过真实的幻影,也许只是在酒馆里喝了太多酒之后听吟游诗人讲述的某个远方的故事。所有的杀戮和防御都成了无关情绪的本能,士兵们依靠着平日训练场上千百次如一的动作下意识的挥舞着武器,在他们眼中看不到愤怒或者绝望,只有溅到脸上温热的血浆才能让这些人从这种状态中清醒过来。而很多人却在这种麻木中目视着鼠人的爪子撕开了自己的肚子,看着自己的内脏流出来,漠然的死去。

    “士兵们太累了。”不需要血狮提出这点,安德烈也已经察觉到了。烈锤大公虽然担任执政事物多年,但是就如他自己所说的,作为战士的锻炼矮人从来没有懈怠过。可就是这样,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长久的战斗中不断消耗着,要知道安德烈已经小心控制着每一次攻击使用的力道了,如果他都感觉到疲惫,又何况普通的士兵们呢?

    “预备队呢?让预备队的人上来替换!”公爵随手抓住身后的一名副官,用大嗓门对这个同样累的够呛的可怜人吼道。这名军官摇晃着脑袋过了几秒才明白他的长官到底在说什么,随即唯唯诺诺的回答道,“大人,最后的预备队在一小时前就投入战场了!抢救回城墙下的战士排除已经不能战斗的,至少也要再休息半个小时!”

    安德烈嘴里咒骂了一句,将拽着副官领子上的手松开。其实这个情况他早就猜到了,在离开督战台的时候他就将战场上人员的轮替交给了自己的参谋们,之所以还要开口询问,只是抱着最后的一点侥幸而已。矮人的愤怒直接导致了他身边的鼠人们开始遭殃,烈锤大公的战锤虽然短小,却比长矛还要致命,在矮人砸倒了第五个鼠人的时候,里昂才找到机会再次跟他搭上话。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士兵们的伤亡数量正在增加,离天亮还有一段距离。您就没有其它可以使用的防御武器了吗?”骑士长的体力也不是无限的,为了节省自己的体力,里昂已经不再直接和鼠人发生正面冲突,更多的时候他选择在战事吃紧的区域应援,救下那些无力反击的士兵。因此,血狮深切的感觉到了这支军队的疲惫,熔铁城的战士虽然强悍,却从未经历过历时如此漫长的战斗,再加上对手还是鼠人这种特殊的生物,他们的作战压力可想而知。

    “该死的,我要是到了这种时候还藏着一手我就是长胡子的侏儒!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和它们打到天亮。”烈锤大公咬着牙说道。深谙战争之道的他当然清楚,在一场战斗中,战略上的交锋只要没有出现失误就不会造成巨大的伤亡,作为指挥官,最厌恶的就是眼下这种情况,毫无战术可言的战场,对于战士来说就是用血肉去填补的绞肉机。

    然而,这场战斗终于还是没有持续到天亮,在血狮和公爵都不再交流,而是专注于更多的保存自己的体力时,一直跟在安德烈身后的一名传令官突然激动的喊叫了起来。“看!那些老鼠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矮人受困于身高,无法看到城墙下的情景,他在焦急之下猛地一撞,将身前的鼠人们一把推下了城墙,这才得以看到传令官到底在喊些什么。

    只见熔铁城城墙的远处,鼠人如地毯一样的队伍不知怎的出现了一道奇怪的断层,黑色的潮水被拦腰阻断,露出土地的颜色。而阻挡了鼠人们前进的并不是其它东西,正是它们自己!矮人可以凭着目力清楚的看到,那些冲在前排的鼠人突然转身,对着自己身后的同伴毫无征兆的发起了攻击,它们锋利的爪子用到同类身上也是毫不留情,冲锋在后的鼠人被这措不及防的攻击完全打傻了,它们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在食物近在眼前的情况下前方的同类们会做出这种举动。不仅仅是鼠人,在城墙上观察到这一点的人类们也面面相觑,这些鼠人的反应太过于异常,异常到他们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烈锤大公也一样,不过曾作为冒险者的矮人很清楚,当眼前发生常理以外的事情的时候该去找谁要个说法。“巫师呢?你们谁看到那个穿着灰袍的家伙了?”

    等安德烈找到咒鸦的时候,这名咒术师已经瘫软的靠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无力行动了,这是他施法的代价。烈锤大公推开保护着巫师的几名士兵,那是他之前指派给咒鸦的护卫,走到灰袍的面前。“那是你做的吗?”安德烈的脸上看不到感激,对魔法的厌恶让他并不喜欢这意外之喜,谁知道这样的情况会不会有一天也发生在自己身上。

    “别紧张,我可没本事对那些老鼠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我只是和某个存在谈了笔交易而已。”咒鸦耸了耸肩,努力挤出一抹笑容。虽然事实上确实如此,可是和高位存在交流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咒术师为了完成这笔交易耗干了自己的体力也是不假。

    “你要和魔鬼做交易就去做,别把我们扯进来!”谁知安德烈在听完咒鸦的话后毫不领情,在矮人看来,他宁可靠牺牲和流血换来惨痛的胜利,也不愿意求助于世界的阴暗面,因为这种交易的代价,往往会令人万劫不复。

    “放心吧,这笔交易的代价已经有人还清了。我们不需要支付任何东西。”巫师挑了挑眉毛随口应付到,他脸上轻松的表情让公爵的怒火熄灭了很多。矮人皱着眉头看着巫师,继续不放心的问道,“谁会那么好心帮我们?”

    这个问题咒鸦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嘛,谁还没有几个死对头呢?黎明快要来了,您还是想想怎么处理之后的事情吧。”



    “这样就可以了吧,我已经降下了疯狂,它会让那些不人不鼠的东西自相残杀到天亮。可笑你的那个同门居然认为我真的是因为出于对地穴之母的仇恨才和他完成这笔交易的。他难道不明白对于我们来说你们所谓的情绪完全不存在吗?连喜悦都感觉不到的存在自然也感觉不到仇恨,真是无知啊。”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你们本身是不存在情绪的。可是当你们把意识投入这个世界,你们或多或少都会受到这个世界生灵的影响,尤其是在你们试图来影响他们的时候。比如,你对我的偏爱,已经让我到了需要戒备的程度。”

    “不过是这种小事,先不谈你和我之间只是做了笔交易,湿魂,你们是这么叫祂的对吧?祂不是也给了你祂在这个世界的化身碎片吗?和这个比起来我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那不一样,第一场雨的雨滴与其说是馈赠,不如说是祂预付给我的定金,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这定金给的并不过分。但是你,影之母阁下,您在这个时候潜入我的梦里主动和我对话,让我对自己保护精神的手段产生了很大的怀疑。”

    “忘了那些愚蠢的法术吧,你们所见识到的东西太过于狭隘,更别说掌握到手里的东西。如果你想要知识和力量的话,你只需要信仰我,然后你就可以得到你所追寻的一切。”

    “感谢您的好意。还请恕我无法接受您的邀请。太过于容易得到的东西过于虚幻,比起您的赐予我更偏向于靠自己的双手来发现新的知识。至于我们目光的狭隘,认知的局限,我认为恰恰是这些东西造就了我们的灵魂。”

    “好吧,我会再来询问你的,凡人。而下一次,我或许就不会这么柔和了。”

    睡梦,在轻微的摇晃中被打断。起司睁开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一脸关切的爱尔莎,法师随即想起来自己之前是睡在了王室城堡的客房里。值得一提的是,因为睡眠被影之母打扰,虽然肉体上起司得到了些许的休息,可是在精神上法师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恢复。

    “龙脊山在上!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要是摇晃都对你没作用我就只能去找冰水了。”老板娘的红发顺着耳根垂下,起司发现自己原本紧绷的心在听到她的玩笑后迅速的放松了下来。

    “请千万别这么做,冷水会唤起我很多不好的回忆。”法师揉了揉太阳穴,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身上穿着仆人送来的睡袍,脸上的胡茬由于多日的事物而无暇打理。此时的起司看起来完全不像一名强大的施法者,倒更像个刚睡醒的普通年轻人。

    “好吧,你的这个弱点我姑且就记下了,法师先生。愿意说说到底是什么让你睡的这么沉吗?”爱尔莎微笑着,坐到了起司身边,她虽然不知道法师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是当一个人无法被声音唤醒的时候,总是不太对劲不是吗?

    “唔……”起司想了想,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解释自己的遭遇,不过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多久,面前女人的笑容和眼睛里的关切让灰袍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笑容。“只是被麻烦的家伙缠上了罢了。”

    “听起来像是一个女人,我猜猜,她是叫珂兰蒂吗?”老板娘仍然在笑,可是法师本能的觉的她的笑容不像刚才那么温暖了。事实上,虽然爱尔莎等人的归队已经有一些时间了,可是王都内的形势瞬息万变,起司并没有时间向她说明自己和女巫订婚了这件事的始末。现在看起来,她应该是听其他人说起了这件事情。

    这一次,起司是真的语塞了。想要解释清这件事,他必须从女巫是多么奇特的一种存在开始说起,可老板娘脸上的笑容让他觉得对方似乎并没有耐心听他讲这么一大串的事情。而且很快,法师又对自己为什么要和爱尔莎解释珂兰蒂的婚约产生了疑惑,他和爱尔莎之间有某种迫使他必须这么做的关系吗?

    在起司陷入了自己和老板娘关系的思辨时,爱尔莎的笑容慢慢敛去了。很多时候,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好了,你不用这么紧张。我这么说是因为爱米亚女士托我问问你她什么时候可以看到自己的女儿。听她的意思,既然那些追捕她的女巫们离开了,她似乎正在考虑带着珂兰蒂离开这个国家。我不是很懂你们这些施法者,但我觉得一直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巫师耸了耸肩,算算日子珂兰蒂因为意外被起司身上的预警机制传送走已经过了两天,也是时候把她带回来了。这么想着,灰袍法师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说道,“她们有她们的想法,这我也无法干涉。不过这次我同意你的看法,虽然那些女巫离开了,但是她们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失,现在冒然离开苍狮经营许久的据点不是个好主意。”说完,他就拿起挂在墙上的衣服,看样子是准备出门了。值得一提的是,看到法师准备换衣服,爱尔莎却一点想要离开这个房间的打算都没有。而习惯于灰塔生活的起司,也并不熟悉某些俗世中的礼仪。

    当穿戴整齐的法师推门离开客房的时候,他被等待在门旁多时的侍者拦了下来。看得出来,这个拘谨的年轻人知道他在和怎样可怕的存在对话,起司和他的同伴们是如何打败藏在国王体内的恶魔的故事已经在这里有了很多版本,而最普通的那个版本里,法师也被描述成可以喷火招雷的怪物。

    “尊,尊敬的大师,”侍者的身体在确认起司注意到自己后开始因恐惧和紧张颤抖,“国王,陛下和财务大臣在书房等您,希望您可以过去一趟。”

    法师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以他对恶魔的了解,西格特,苍狮国王的身体不可能这么快恢复。即使他曾经是个强壮的战士,在床上躺个一两个月也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那么,是什么情况让重伤未愈的国王如此心急的召见自己呢?还有那个财务大臣,之前起司可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虽然也不是非得接受这个邀请,不过苍狮国王给起司的印象还算不错,考虑到对方在这个时候要求见自己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法师也就没有再为难带路的侍者。简单吩咐对方带路,并让爱尔莎自己先去找蒙娜和杰克,看看他们的情况如何后,巫师就走入了城堡的深处。

    老实说,起司并不是很喜欢城堡这种建筑,当然他并不否认城堡带来的优秀防御能力和对周围居民的影响力,只是就实用性的角度来看,崇尚效率的法师颇为厌恶那些拐来拐去的走廊和昏暗的灯光。相比之下灰塔内部简洁的构造和一目了然的布局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杰作。当然,这只是巫师自己的想法,对于普通人来说,灰塔那近乎无规律的房间和无尽的螺旋走廊简直就像是某种魔法监狱一样令人崩溃。

    好在带路的侍者很是熟悉这座城堡的构造,毕竟他是被指派来接引那位神秘法师的仆人,这种差事可不能随便派一个人来干。值得一提的是,以往这位侍者给来访城堡的客人带路的时候,无不是一副挺胸抬头的样子,这座城堡所代表的王国荣耀不允许他向任何访客低头。可是这一次,面对超越了世俗的施法者,这个年轻人在带路时甚至不敢把头抬得太高,这让他有几次险些就撞上了走廊旁的灯台。

    就在起司即将对带路人那滑稽的行走方式失去耐心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国王的书房。在书房门前,起司见到了一位熟人。铁骑士靠在墙壁上,抬头看了看走近的两人,挥了挥手示意侍者可以退下了,后者如蒙大赦,法师看见他几乎是用小跑的离开了这片区域。

    “看起来我在这里并不是一个被尊敬的客人?”巫师笑了笑,对于仆人的反应,他并没有生气。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在帮助了别人之后被这么对待。

    “你得理解,我穿灰袍的朋友。这里绝没有人不尊敬你,只是有的时候,对未知的恐惧会压倒这份尊敬。”阿提克斯撇了撇嘴,他此时并没有穿着铠甲,一身剪裁得体的麻衣让这个老人少了些威严,可这并不能掩盖他眼中的智慧。

    起司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随后他觉得既然大骑士长专门在这里等自己,那显然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于是法师说道,“是什么让您拖着疲惫的身躯也要在这里站岗?我想国王陛下总不至于严苛到让您带伤执勤吧?”

    铁骑士露出一抹笑容,“啊,我们的国王虽然有时候胡闹了一些,不过还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可虽然陛下很能体谅他人,他身边的人却不全是如此,我在这里是为了防止待会你跟里面的某个家伙打起来。你知道,有的人就是有天赋让人在三句话之内把剑拔出来架在他脖子上。”

    “我想您多虑了,毕竟,我几乎不用剑。”法师明白了阿提克斯的意思,轻轻敲了两下之后推开了国王书房包铁的木门。在起司进入书房之后,老骑士长轻轻叹了口气,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这就是我担心的,惹怒一个拿剑的人总还有机会挽回,可是惹怒一个法师…愿先王保佑。”

    走入了房间的法师可听不见阿提克斯的自言自语,他刚一进门就听到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摩挲的声音,带伤的国王这个时候可抬不起手臂,那么是谁在写字就很清楚了。国王的书房不大,或许苍狮的王室并不喜欢太过宽大的东西,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是为了必要的作用而设立的,墙壁上除了一副王国地图之外别无它物,就连寻常贵族喜欢挂在墙上的挂毯或者装饰用武器都看不到。一张三人宽的弧形长桌,两座和长桌同材质制成的书架,这就是房间里仅有的家具。哦,现在还得算上三把椅子。

    这三把椅子当中,长桌后面宽大的衬有红色天鹅绒面料的那张属于国王,西格特正无精打采的瘫倒在椅子里,看得出他的精神不是很好,连眼睛都只睁开了一半,似乎随时会睡着一样。另外两把椅子在长桌的外侧,空着的那把是为起司准备的,至于另一把嘛,法师看到一个穿着考究礼服的背影正在用左手写着什么。如果不是侍者说错了的话,这个右手被绷带绑在胸口的男人显然就是苍狮王国的财务大臣,虽然从背影看不出这个人的岁数,不过从礼服膨胀的轮廓上来看,他一定很重。

    “胖子,你约的客人来了。”国王在看到起司进门后想要抬手打一下招呼,可是他的手臂刚刚离开扶手就落了回去,显然被恶魔附身的后遗症让他现在前所未有的无力。而法师在意的是,哪个国家的君主会称呼自己的财务大臣叫胖子?这种戏谑的称谓更像是在称呼朋友而不是臣子。

    “您现在还是少说话的好,如果您现在病逝,苍狮一定会因为王位打的不可开交的。”被称为胖子的财务大臣也同样用毫不客气的口吻回应着自己的君王,不过看起来他并没有起身迎接起司的打算,这个人连头都不回的对法师说道,“起司先生吗?抱歉,我现在在统计账目,您要是愿意的话就到旁边的座位坐下。”

    法师竟然真的自己走到座位上坐下了,而这并不是因为起司不在乎对方失礼的说话方式,只是他心中对这个财务大臣的好奇让他暂时忽略了对方语言上的问题。坐到了椅子上,法师也就看到了这人的脸,以起司的标准来看,他并不在乎一个人的外观,可是怎么说呢,在见到对方的脸之后,巫师竟然少见的感到了些许的可惜,这个人如果愿意好好运动一下,把那层厚厚的下巴去掉的话,恐怕会成为远近闻名的帅哥。

    “巫师先生,请先让我说一声抱歉。”那胖子头也不抬的说道,“虽然是我让陛下把您叫过来,不过我显然错估了您和您的同伴以及站在门外的大骑士长先生和他部下造成的损失。所以您不得不再等个几分钟,啊,对了,既然您已经坐下了,劳烦您把桌子那边的天平递给我,我的右手断了,近期内没办法活动。”

    该怎么说呢,起司觉得自己在灰塔里已经见过很多怪人了,甚至他不认为从那个法师窝里走出来的自己还会认为别人奇怪,因为他自己也是怪人中的一员。不过这次,在法师把天平放到对方身前的桌子上的时候,起司是真的猜不透这个人是太蠢还是太聪明。

    “谢谢。”胖子随口说道,暂时放下羽毛笔,单手将一些砝码放到天平的两端,然后仔细的辨别着指针指向的刻度。“你的手是怎么断的?”起司开口询问道,按理说这样一个人实在不应该会折断自己的手臂,他看起来是那种连吃饭都会请佣人喂到嘴里的家伙。

    “您说我的右手?前天夜里在城墙上被一只鼠人撞断的。不过我砍下了那家伙的脑袋,从账目上来看我并不算亏。”财务大臣平静的回答着,丝毫没有顾忌自己的发言已经让法师少见的露出了吃惊的眼神。

    “你的意思是说你参加了战斗?”虽然知道自己的话十分失礼,不过起司还是把这句话说出口了。毕竟要让法师相信眼前这个胖子参加了那场惨烈的战斗……请恕起司实在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上前线杀敌的类型。

    “当然,参加战争是贵族应尽的义务,那些听到钟声就躲在自己宅子里瑟瑟发抖的家伙要我说就应该通通推上绞刑架,把财产没收充实国库。”

    不知道为什么,起司发现自己有点欣赏这个胖子大臣了。



    “既然到了现在你们都没有打起来,我想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见到自己的财务大臣好像没有让法师感到不悦,至少现在还没有,国王提出了离场的建议。怎么说呢,西格特倒也不是那么虚弱,只不过他现在在看到桌子上的天平不断被摆弄的时候产生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所以如果可以逃跑的话,国王陛下也没有必要死撑不是吗?

    然而西格特的计划并没有成功,财务大臣难得的抬了抬眼睛,被肥肉衬托的十分细小的眼睛里露出令人心悸的目光。“您还是坐在那吧,我已经询问过药剂师了,您现在还没有虚弱到那个地步。再说,有些事情还是您在这里比较好谈。”国王暗暗骂了一句负责看护自己的药剂师,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亲自上阵和鼠人去打仗也不愿意多在这里待下去,他的财务大臣除了远近闻名的有能力之外,也是远近闻名的骂起人来不分高低贵贱。

    “好了,我算完了。”几分钟之后,肥胖的大臣终于完成了他的计算,当他用仅剩的手记录完账目之后,他将桌子上的羊皮纸拿了起来。“经过我的大略计算,发生在王座之厅的战斗至少造成了价值三千五百三十九枚王国标准金币的损失,其中包括了城堡的修缮费用,士兵的治疗费用和他们折损武器的采购费用。而这还是按照前天的市场价格计算的,需要我提醒你在这个动荡的时期物价和人工每天都在翻倍的上涨吗?……”

    面对着大臣滔滔不绝的质问,国王明智的选择了沉默。如果是平时,西格特可能还可以一拍桌子让对方收敛一点。但是身体上的无力以及自己确实做错了的微妙负罪感让国王不再发声。不过西格特不说话,起司却看不下去了。“这位先生,我想您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吧?对王座之厅造成的破坏是情势所迫,这不应该算是陛下的责任。”

    “马库斯,巫师先生,我叫马库斯.泰勒瑞尔。现任泰勒瑞尔家族的族长,王国荣誉伯爵。”自称马库斯的大臣斜了一眼法师,说道,“而既然说道责任,我也得和您谈谈。”

    “我?”

    “正是,先生。”马库斯将手中的一叠羊皮纸中的一张抽出来,交到起司的手上。“这是自您出现在浊流镇之后为王国带来的损失清单,我知道您声称是出于好意来帮助我们的国家,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您也确实站在我们这一边。可是还望您能够明白,虽然苍狮举国上下无不感激于您,可是感激并不能兑换成切实的金币。”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法师只看了两眼就看出来他手上拿着的是一份账单,上面密密麻麻的罗列着各种款项。起司看了看这份账单又看了看面前的马库斯,“你不会是打算让我来付这些钱吧?”

    “当然不是。”财务大臣一副奇怪的模样看着巫师,好像很难理解为什么起司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还不等法师松一口气,这个男人继续说道,“考虑到这份账单账目巨大,而您又不像随身携带大量货币的样子,我为您列出了最佳的还款方案。包括了通过劳务支付和用魔法道具抵债等方式,您可以看一看。”说着,他还真就又拿出一张羊皮纸递到了起司面前。但是这一次法师并没有去接。

    “陛下,这是您的意思吗?”起司转头朝西格特看去,他很想知道国王有没有参与到这份荒唐的账单的制作中去。西格特撇了撇嘴,他现在是真的想从这个该死的房间里逃出去。不过作为一个君主,他还是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的,“虽然马库斯是苍狮的财政大臣,但是我可以保证我是不同意你手里的那份账单的。”

    “可是您曾经跟我签署过协议,这方面您虽然是国王,但是只要我还是财政大臣就保有对破坏王国财产的人追债的义务和责任。”说着马库斯还真的从衣服里郑重的掏出一张盖着王室印章的合约。

    “我…那我现在解除你财务大臣的职位!”国王语塞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对方话中可以利用的前提,只要马库斯不再是财务大臣,他手里的合约也就成了废纸一张。国王不禁为自己的机智露出了笑容。

    “根据苍狮王国国王法第三大章第二十五小章第三条款,财务大臣的任免必须经过王国三分之一以上贵族的同意。您无权直接开除我,更何况现在根本无法确认还有多少贵族在瘟疫中幸存,三分之一的数量无法界定,根据国王法中的紧急条例,这种情况下…”

    不知是因为身体原因还是只是单纯不想在和这个麻烦的臣子交流,苍狮的现任国王,西格特陛下还没听完就很果断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起司甚至还看到这位国王在晕倒的时候故意把头往椅子里靠进去,以此遮住自己的耳朵。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法师看到这个情景,直接起身,想要离开这间书房。他可没兴趣把精力耗费在那张该死的账单上。

    “有没有意义并不能只靠您的主观想法来判断,先生。”见到起司打算离开,马库斯却不慌不忙的整理起桌子上的纸张,“如果您现在离开这个房间,我将认为您拒绝偿还您的债务。而作为非本国人士,我当然不能对您做什么,可是赤红之瞳,那间酒馆是叫这个名字吧,的老板以及冰霜卫士的司令官乔恩爵士作为您的协助人必须要负起责任。哦,当然,考虑到您的名声,那场传闻中证明黑山伯爵清白的荣耀审判也将彻底不起作用。”

    起司的脚步停住了,他慢慢转过头看着对方的背影,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马库斯对法师话语里的愤怒不为所动,他耸了耸肩说道,“我的原意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性。不过鉴于您现在的还债意愿以及行为方式,我恐怕必须承认,是的,我是在威胁您。”

    “嗡!”剧烈的气流从起司的长袍下爆发出来,法师随手一挥,马库斯身下的椅子就瞬间崩解,变成了四散的木屑。措不及防的财务大臣狼狈的坐到地上。不过这还没完,起司将手中那份已经被攥的变形了的账单甩到空中,手指轻轻一点,红色的火苗就凭空出现瞬间吞噬掉了羊皮纸。接着,巫师打开书房的木门走了出去,那扇大门在起司身后狠狠的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高兴了吗?”起司离开后大概一分钟,西格特从座椅上有些颤抖的站了起来,越过书桌看着仍然坐在地上的财务大臣问道。

    谁知马库斯脸上的表情丝毫都看不出恐惧或是其它什么负面的情绪,这个胖子只是掸了掸衣服从地上站了起来。“嗯,他的反应我确实没有料到。不过这也是好事,他越重视这些人,就越不会和王国发生正面冲突。虽然不能正式让他归于王国管辖,不过靠人情筹码来控制他也不是不可能。考虑到这一点,我建议在瘟疫过去后要加强和冰霜军团的联系,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考虑给溪谷城找一个北地人做领主,我看那个叫杰克的就不错。至于赤红之瞳酒馆的势力,也可以派人和他们的头头谈谈,王国的情报网已经老到过时了,就连这些情报还是我靠私人手段弄来的。”

    对于这位臣子,西格特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有的时候真的搞不清,马库斯泰勒瑞尔这个人到底是个精明的天才还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你这家伙居然没有被法师顺手干掉,这可真是奇迹。”书房的门再次打开,阿提克斯在看到财务大臣仍然完整站在房间里时露出了颇为夸张的惊讶表情。而从铁骑士少有的戏谑语气来看,他对于马库斯的窘境似乎非常满意。

    肥胖的大臣对大骑士长行了一礼,不过由于他过于臃肿的身体,本来优雅的礼节到了马库斯手上总有几分滑稽。“感谢您的问候,阿提克斯爵士。陛下,我在这里的预定工作已经做完了,如果您没有什么其他指示的话,请恕我告退。”西格特巴不得这个家伙赶紧从眼前消失,他赶紧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同意了马库斯的离开。

    在财务大臣离开了书房之后,苍狮的国王又一次坐回了椅子里,轻轻出了一口气,“呼…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和胖子说话比当年外出探险的时候还要累。”铁骑士听闻这话露出会心的笑容,王国上下没有一个人在见到那位马库斯爵士后不是这种疲惫的样子,阿提克斯随手将起司坐过的椅子拉到身下,将佩剑靠在书桌旁。

    “虽然我一直认为马库斯是王国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我不得不说他这次做的有些过了。您是没有看到法师走出去的时候眼睛里的光有多可怕。我当时还以为他准备杀人了呢。”国王嗤笑了一声,仰头看着天花板回答道,“是啊,能把灰塔的法师大人气成这个样子,整个王国里恐怕也就只有他和安德烈那家伙有这个本事了。”

    “说起烈锤大公,我记得当初马库斯去烈锤办事,回来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吧?他还一直嚷嚷着要让安德烈公爵赔他的误工费,结果大公又寄了一把刀子给他让他把腿锯了直接赔他条假腿,那小子就不说话了。”老骑士耸了耸肩,想起当时财务大臣刚刚崭露头角时的糗事,跟国王一同笑了起来。“哈哈,我记得我记得,后来安德烈回王都办事,胖子在王座之厅见到他的时候愣是一下子蹦起来三尺多高,我可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激动。”

    书房里的笑声在片刻后停止了下来。国王和大骑士长之间保持着微妙的沉默,似乎都在想着什么。良久,阿提克斯率先开口说道,“马库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他是。如果那家伙身上有一丁点赫恩家族的血统,我都会把他定为下一任国王,或者干脆直接让位给他。他的才智和忠诚足以让王国走向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盛世。”

    “可是马库斯并不是全能的。”铁骑士继续说道,他看了看自己的佩剑,那把名为铁则的猎巫刀。“在阳光下,我们这位财务大臣的本事堪称至宝,但是他从未见过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东西。”

    “是啊,居然敢这么挑衅一个灰塔巫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家伙的行为才好,要不是起司的涵养是我见过的施法者里最好的,恐怕现在这间屋子里四分五裂的就不是一把椅子了。”国王咳嗽了一下,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身体上的痛苦不足以让这位坚强的战士低头,可是思考人际关系这种事,哪怕西格特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国王也还是没有习惯。

    “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阴影里的东西不会自己走到太阳下。可现在,”说着阿提克斯站了起来,看了看窗外的王都,昨天的大雨不仅没有让这座城市焕然一新,反而变得有些,肮脏,那感觉就像是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泥泞之中,无法摆脱,“现在不是平时,铁则的铭文从来没有这么频繁的闪烁过。”

    “谁说不是呢。法律,义务,荣耀,这些东西都是和平时期才能被挂在嘴边上的玩意儿,我冒险的时候如果碰到一个满口这种东西的家伙,一定把他坑到渣都不剩。”国王撇了撇嘴,虽然现在苍狮的国民和臣子都认为西格特是一个极具荣誉感和责任感的王者,不过只有极少数真正见证了他成长的人才知道这位国王在年轻的时候是一副什么样子。

    “内有马库斯,外有洛萨,可现在看来我们看好的这两个年轻人都陷入了他们各自的局限里啊。”铁骑士双手扶着窗框,摇了摇头。不过这又有什么办法呢?鼠人瘟疫的爆发打破了太多这个王国里正常的状态,那些在和平时期成长起来的年轻人面对这种完全不讲道理的事态会有些措不及防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是吗?我倒觉得这瘟疫爆发的太好了。虽然这么说对不起死去的国民们,不过苍狮已经安逸了太久了。自从我小时候开始王国就没有经历过什么像样的战争,安德烈那家伙把烈锤领盖好之后更是把草原上的游牧民跟拦在了外面。再这样下去不出几年,恐怕整个国家都会怠惰下来。”西格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座椅的扶手,悠悠的说道。

    “可别忘了,阴影永远不会真正褪去,苍狮是一个建立在危险上的国家,一旦丧失战斗的意志,这个国家也将不复存在。适当的刺激,就像不致命的伤口一样,只会让战士吸取教训后变的更强。”

    阿提克斯转过头看着椅子里的国王,他是看着西格特从一个天真的孩童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人,如果说里昂被他当成了儿子,那么这位国王就是老骑士奉献了一生虔诚供奉的神邸。如今的西格特虽然不如马库斯那样机敏,但也有着深沉的智慧,在这乱世之中,这样的智慧远比笔头上的把戏有用的多。

    “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再撑几年喽?”铁骑士打趣道。

    “嘿嘿,那当然。我和里昂都还需要您的教导呢,咱们得为王国的新血争取到足够的成长空间才行啊。”国王笑着说。

    “里昂吗……”西格特的话令大骑士长有陷入了忧虑当中,和熔铁城之间通讯的阻断让他无从得知血狮幸存的消息。

    国王听出了阿提克斯的担忧,于是宽慰道,“您放心吧,那家伙可没这么容易死。他可是能从那种战场杀回来的狠角色,比起担心他,您还是想想怎么整顿城里的治安吧。”

    老骑士没有回话,只是走到桌前拿走了自己的佩剑,行礼告退之后走出了书房。



    苍狮王都,港口区

    虽然流经这座城市的水道一度被面目可憎的水鬼占据,不过所幸那些丑陋的怪物只对把活人拉入水中感兴趣,对于码头区周围的建筑和停放在这里的货物并没有什么损害。当起司走出那间女巫借给他的小屋时,法师的怀里抱着仍然在昏睡中的珂兰蒂,后者脸上的睡颜相当平静,看起来这段时间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影响。灰塔的秘密自然是不可能透露给同为施法者的人,和葛洛瑞娅不同,珂兰蒂自从被传送到了灰塔后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此时的金发女巫就像是童话里等待被唤醒的公主,哪怕沉眠了漫长的岁月,她的身体却神奇的停留在睡过去的那一时刻。

    可细心的灰袍还是在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衣领的阴影里注意到了两点小小的红点,那是被吸血鬼咬过的痕迹。起司略微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安莉娜是灰塔唯一的吸血鬼,不过在他将珂兰蒂带回来的时候却没有听到学姐跟他提起相关的任何事情。摇了摇头,法师并没有多想,虽然古老到无法用年纪来计算的安莉娜早就可以随意控制自己的吸血欲望,但是有的时候她还是会因为一些在别人看来很奇怪的原因去吸血。

    走到客厅的时候,起司将珂兰蒂放到了壁炉旁的长椅上,如果不是出于别要的原因,他绝不会和女巫产生过多的身体接触。小楼的客厅曾经在网虫的蜘蛛袭来的时候遭到过严重的破坏,那些损坏的墙壁如今已经被来自周围仓库的破木板钉了起来,这让这座建筑的风格更加贴合它的新主人。

    “起司先生,她没事吧?”斯派洛,这个在王都街头和法师结识的小乞丐有些害怕的蹲坐在房间一角的稻草堆上。虽然起司已经说服女巫将这栋建筑赠送给小麻雀,可是这个孩子一时之间还是无法接受自己身份的转换。

    “不用担心,她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女巫。”和斯派洛不同,翘着腿坐在沙发椅上的罗兰低着头接着木板间透过的阳光阅读着自己腿上的书本随口说道。老人经过了短暂的休息姑且恢复了大部分的体力,用罗兰自己的话说,就是已经可以再跟起司胡闹下去了。

    法师耸了耸肩,算是同意了戴着大帽子的魔术师所说。他轻轻拍了拍客厅角落里的石像,这座雕塑的眼睛就神奇的睁了开来。“费尔根,帮我照顾一下她。”被称为费尔根的岩石魔偶沉默了几秒才用沉重而无感情的声音回答道“您的意愿,主人。”说完,它就脱离了自己的石柱,从厨房里叼来了一张毛毯盖到了珂兰蒂的身上。

    “起司先生,”斯派洛看到费尔根像是一只真的动物一样蜷缩在女巫的长椅旁时,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您能不能教我怎么让费尔根醒过来?我这几天试了好多次,都没有办法像您这样唤醒它。您知道,如果您真的把这栋屋子给我,靠我一个人可没办法保护它。”小孩子对于神奇的魔法总是憧憬的,虽然起司拒绝了斯派洛想要跟他学习的请求,不过小麻雀并没有真的死心。这不,他希望用安全问题来说服起司教授他如何激活岩石魔偶。

    法师再不懂人情,斯派洛的小心思也躲不过他的眼睛,起司轻笑了一下,坐到罗兰身边的椅子上,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小子。”不过,他转念一想,小麻雀提出的要求倒也不算过分,如果他想要将这栋屋子作为自己在苍狮的据点保留下来的话,一点适当的防护力量总还是必要的。于是巫师抬起手指轻轻指了指稻草堆上的小乞丐,对趴在地上的魔像说,“费尔根,以后如果我不在,他就是你的小主人。但是记住,你的任务是保护这栋屋子和屋子里的朋友,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离开这栋房子的范围。”

    “遵命,主人。您好,小主人。”费尔根点了点头,又趴了回去。且不提听到小主人这个称呼后兴奋的蹦了起来的斯派洛。起司把身子向椅子里靠了靠,转头看向大胡子的老人,“您有什么发现吗?”罗兰听了将手中的书本暂且合上,他手中的书正是法师从药剂师协会密室里带回来的日志。起司在获得了这本日志后并没有时间深入的研究,而要问王都中的同伴除了法师本人谁有能力找到日志上被遗漏的信息还可以完全的信任,那么罗兰就成了唯一的人选。

    “发现谈不上,毕竟我的药剂学和你没法比,这本日志上大部分的实验记录老实说我根本看不懂。”老人伸手将宽大的帽子摘了下来,同时将合上的日志打开,翻到其中一页,身体朝起司倾斜过去让后者可以看到书上的内容,“不过除了实验报告,我倒是发现了点其它的东西。”

    法师注意到,魔术师展示的这一页日志的边缘有着一层淡黄色的痕迹,这是其他书页上不曾有过的。可还不等起司询问,罗兰已经自顾自的讲解了起来,“这一页原本被小心的粘在了日志的下一页后面,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纸张的厚度有差别。粘结这两页纸的是一种精灵黏合剂,没有味道也不容易发现,效果很好,据说可以保持粘性好几百年。我曾经在魔术里使用过这种黏合剂,不过后来发现它的造假太过昂贵,而且只有极少数精灵药剂师才会炼制,所以后来找了其它的替代品。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

    灰袍法师点了点头,开始查看这被隐藏的一页里书写的内容。从潦草的字迹上不难看出,些这些文字的时候,执笔人应该是极为紧张的。“它发现了”这是书页上的第一句话。“它知道我干了什么,它明白我干了什么。”看到这里起司皱了皱眉头,文中的“我”显然是这本日志的作者,也就是那名癫狂的首席药剂师,可是文中的“它”又是指什么?而所谓的发现,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会不会被人看到,也不知道会被什么人看到。我只能期望看到这些文字的人是有良知的人,我只能期望当这些文字被人看到的时候鼠人,我是说那些被瘟疫扭曲了的人还没有毁灭这个世界。”……

    “我已经尽力了,当我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所能做的只有这小小的补救。我希望这一小部分拥有智慧的鼠人可以控制它们的同类,约束它们的行为……不过它是不会允许的。”

    起司用非常快的速度阅读完了这些文字,然后看向了罗兰。“看起来,我们找到溪谷城的那些朋友是怎么出现的了不是吗?”



    老魔法师点了点头,“从你的叙述和这本日志上的内容来看,你曾经在溪谷城碰到的拥有智慧的鼠人应该是这位药剂师瞒着他的主人留下的后门。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后来的事件里,我们没有再看到这样的鼠人,我想一定是那个‘它’察觉到了这些特殊个体的存在,及时修正了瘟疫的效果。”

    “这不是做到了比我还要厉害的事吗…”想起那个因为天赋不足不惜将灵魂卖给恶魔的药剂师,起司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要知道,法师在萨隆领所能做的也只是消除了鼠人瘟疫的传染性,想要重新赋予鼠人思考的能力,也就只有像救治葛洛瑞娅那时候一样一个个慢慢来。可,这位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的药剂师却做到了这一点,作为一名研究者,起司自认不如对方。

    罗兰看了法师一眼,他并不清楚起司在感叹什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眼下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这个‘它’的真身。从这些文字里推断,最开始和药剂师达成交易,并且将鼠人瘟疫的原型交给他的家伙,正是‘它’。只有找到这个存在,我们才有机会拿到瘟疫初始的样子。归根结底,这些混乱的根源还是瘟疫,只要你能想办法解决这该死的诅咒,一切都还有机会挽回。”

    灰袍法师点了点头,就像最初打算的那样,只要能得到瘟疫的原型,起司就有信心让鼠人从无脑噬血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可是,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它”做事完全不留痕迹,要不是这篇日记中的只言片语,恐怕法师连得知对方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的方法都没有。这样的对手,要怎么做才能把他从阴影里抓出来呢?起司的眉头紧锁着,思考着可能的办法。

    “叩叩”就在客厅里沉默下来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罗兰知道陷入思索的法师不容易被这样细小的声音惊醒,于是在抬手示意斯派洛不要轻举妄动之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老人顺手将椅子上的大帽子扣到头上,理了理身上衣服的褶皱走向门廊。

    “有什么我这个老头子可以帮您的吗?”魔术师一边把门打开一条缝隙露出自己的半张脸一边向外看去。不过当他看到门外的人时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在这个王都里,没有几个人,尤其是女人,会习惯性的戴着一张乌鸦面具。门外的希尔无声的行了一礼,她身上的长衫虽然是男性的款式,可是女医生的身材还是无法轻易的遮掩起来。若不是王都现在人心惶惶,恐怕在这个遍布着粗鄙水手的港口区这样的女人早就会引来大量的别有用心者来请女医生“喝一杯”。当然,如果他们能在看到摄魂怪的真容后不被吓晕过去的话。

    “午安,罗兰先生。我奉爱米亚女士的命令来此找起司大师。希望没有打扰到您。”一般来说,身为摄魂怪家族的领袖,希尔虽然不至于见风使舵,可是也不会对一个普通人如此恭敬。但是之前老人在女巫之家中指挥若定的身影已经让摄魂怪医生发自肺腑的敬佩门后的这个人。这种敬佩与力量的强弱无关,纯粹是对长者的尊敬。

    “打扰?怎么会呢!您的声音总是能让我这个老头子感到宽慰。快进来吧,医生。”罗兰说着将房门打开,邀请对方进入,在之前的事件中,这位沉默果决的女性同样给老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至少,要说在王都诸多黑暗势力里最信任谁的话,希尔和闪电都会是罗兰榜单上的前几位。

    噬魂怪走入了门廊,捎带手关上了大门。“您叫我希尔就可以了。从存在的时间上来说,您比我年长一些。”罗兰挑了挑眉毛,从袖子里掏出烟斗抽了一口,“哦?是吗,可我听说您的种族可以活……”“我的种族让我能看到一个人灵魂的年龄。您知道,这往往比肉体上表现出来的年龄准确。”魔术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医生打断,不过希尔很快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言,立刻低头说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窥探您的灵魂。”

    老人轻轻吐了一口烟气,耸了耸肩笑着说道,“别在意,让你看到这么苍老丑陋的东西是我的不对。好了,我们别在这里站着了,你不是要找起司吗?”随即带头走向了客厅。希尔歪了歪头,似乎想要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说。她觉得有些问题还是不要现在问出口的比较好,于是女医生无声的跟在罗兰的身后进入了房间。

    小麻雀在看到有人跟着魔术师走进来之后本能的跑回稻草堆上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过想要在一个摄魂怪面前躲起来,他的方法显然并不正确。“斯派洛,这位是希尔医生。以后你生病了的话可以去找她治疗。”罗兰用烟斗指了指身后的女人,随意的说道。

    或许是小孩子的本能吧,虽然斯派洛并不清楚希尔面具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是他在看到乌鸦面具上两个暗色的玻璃片眼睛之后下意识的把身子又向稻草里躲了躲。对魔术师的话,这孩子也只是点了点头,同时内心里下定决心如果不是生死攸关的大病,绝对不会去找这位医生。

    老人没有去管小麻雀的反应,他示意希尔随意之后自己就走回了刚才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时他才注意到,趴在珂兰蒂脚下的费尔根从摄魂怪进屋后居然没有任何的反应,这让他不禁怀疑起这具岩石魔像能起到的作用。

    和罗兰不同,希尔一进屋注意力就被躺在毛毯下的珂兰蒂吸引住了。她走到年轻的女巫身边,在转头看向老人得到一个默许的眼神后小心的撩开了毛毯检查起珂兰蒂的身体状况。“爱米亚女士会很开心看到自己的女儿平安无事的归来。”这是女医生完成简单的检查后做到椅子上时说的话。至于女巫身上的那两个红印?吸血鬼的咬痕并不会留下伤疤,如果不是刻意做出记号,这种痕迹会很快消失。

    “看起来费尔根认识你?”老人不着痕迹的询问着对方自己好奇的事情。他不相信起司对费尔根的控制会出现偏差,那么魔像的反应就只有一种解释,即早在起司拥有这栋房屋之前,女医生就是费尔根眼里的“朋友”了。

    “我的家族一度无法在这个王国中生存下去。是葛琳女士资助了我们,因此我们全体族人会为她和她的女儿效力。”摄魂怪不卑不亢的回应道。确实,摄魂怪这种生物虽然不至于如食尸鬼般人人喊打,不过能像苍狮的摄魂怪们一样自然的融入人类世界却并不常见。可如果一位资历丰富的女巫担当了它们的顾问,这件事情就好解释的多了。

    罗兰吸了一口烟斗,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用眼睛瞥了一下仍然在思考中的起司,说道,“看起来我们的法师先生还需要一点时间。能不能先告诉我爱米亚女士叫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希尔没有犹豫,在她看来眼前的这位老人和起司一样可信,“杰森,爱米亚女士从这个叛徒嘴里得到了一些新的信息。她认为起司大师应该会对此感兴趣。”



    起司没有让希尔等多久,法师的思考方式总是短暂却专注的。当他注意到房间里不知何时出现的希尔时,起司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算算时间确实差不多了。不过爱米亚女士派你来请我真的好吗?巫师之影这东西可没法用锁链铐起来。”

    “杰森是葛琳女士召唤出来的产物,我想她一定也把控制的方法教给了爱米亚女士,所以这方面就不劳您费心了。”希尔站起身对起司行了一礼,出于对女巫的维护,她在听出法师话中的担心后说道,“如果您没有什么其它安排的话,我们还是尽早回去的比较好。爱米亚女士一定也想更早的看到自己的女儿。”

    对此,起司只是点了点头。他起身的时候转头看向罗兰,虽然没有说话,不过目光中的询问之色已经足以传达意思。“我就不去了,面对那样的魔法生物我可帮不上什么忙。”老人只是摆了摆手,吐出一个烟圈,“对了,你把日志带上,也许那个叫杰森的会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从港口区到女巫之家所在的居民区还是有些距离的,好在希尔医生也不是徒步走过来的,小楼外停放的马车让两人不必耗费更多的时间在赶路上。女医生和起司坐入马车的舱室内,希尔示意驾驶者,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男人可以开车了。在清脆的皮鞭破空声后,车轮开始了咿咿呀呀的转动。

    “医生,我有些话要问你。”车舱内,起司突然开口说道。“对于马库斯泰勒瑞尔这个人,你知道多少?”

    希尔沉吟了片刻,似乎是没有想到巫师会问这种问题。不过这倒也难不住她就是了,身为摄魂怪们的领袖,希尔明面上的身份可是王都赫赫有名的私人医生,整个王国大大小小的贵族,她多少都有接触过,毕竟谁也保不齐会得病不是吗?尤其是身为贵族,有些病症最好还是不要去找那些正经大夫比较好,像希尔这样名不见经传且守口如瓶的私人医生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马库斯泰勒瑞尔,王国伯爵,现任财务大臣,今年应该在25岁左右,无不良嗜好。”摄魂怪一板一眼的说着,将脑中关于马库斯的信息毫不保留的告知给起司,“少见的商业奇才,他22岁起出任财务大臣助理,一年后上任大臣因为身体原因卸任,陛下亲自任命此人接替财务大臣的职位。马库斯在贵族的风评中呈现出两极分化的趋势,在年长的贵族中有着极高的声望,虽然传闻他和很多大贵族都闹僵过,不过从后来的情况来看王国中并没有任何的家族或个人与他对立。另一方面,他在年轻贵族中是出了名的不招人喜欢,根据我收集到的信息来看,这应该和他的外貌以及基本不出席社交活动有关,当然不排除嫉妒的可能性。但是这些年轻人并不是王国的中坚力量,他们无法真正影响到马库斯。”

    “哦?这倒是有趣。”起司用食指轻轻敲击了几下自己的额头。他会问起马库斯的事情其实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老实说虽然在城堡里和那个胖子有过一次不愉快的经历,不过法师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记恨对方。“那么他所属的那个泰勒瑞尔家族呢?在苍狮大概是什么地位?”

    “在马库斯凭着他的天赋横空出世之前,泰勒瑞尔家族只是一个没落的虚位贵族,他们家族的固定资产早就因为无度的挥霍而耗尽。事实上,若不是马库斯的才能,陛下可能已经将那个家族的贵族头衔收回来了。不过即使如此,泰勒瑞尔家族对于马库斯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累赘。您应该注意到了,财务大臣的头衔是荣誉伯爵,这意味着他根本没有可以和黑山伯爵那样与爵位相称的土地和资产。”

    “听起来这胖子还挺惨的?明明有着足够的才能却被家族拖累的没法获得相应的地位。”法师看着马车外的街道,随意的说着。身为处于世俗之外的施法者,起司并不能认同家族这样以血缘联系起来的关系,不过这不妨碍他理解这就是俗世运转的基础。

    “可以这么说,不过这也是有好处的。”希尔目视前方,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对这位伯爵的厌恶或者其它感情。

    “比如?”

    “没有封地和资产意味着没有顾虑和风险,作为王国财务大臣的马库斯,其本人的资产可能尚且不及普通的富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就不会和其它人产生利益纠葛,徇私的可能性极小。而这正是国王希望看到的,一个绝对忠诚且完全为王国着想的财务大臣。这是马库斯的优势,除非有他收受贿赂的证据被送到国王手上,否则陛下对他的信任就是几乎绝对的。”

    “而在这种状态下,即使真的有人指控马库斯收受贿赂,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也非常容易。想要把一个富人的资产来源查清或许很难,但是乞丐却可以说出自己身上每一个布片是从那里捡来的。”起司接着希尔的话说着,他明白,只要马库斯没有蠢到真的去受贿,那么他在国王心目中的地位就是稳固的。这样看来,至少在王国的政坛上,这个人是有价值的。

    关于马库斯的谈话因为马车的停止而中断。女巫之家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了马车外。车夫从驾驶座上跳下来,轻快的为两位乘客拉开车门,动作恭顺老练的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以此为生。“这里暂时没有你的事了。先回家里等着,如果有需要我会呼唤你的。”女医生抱着珂兰蒂走过同族身边的时候轻轻说道。车夫听了点点头,关好车门后一步跨回原位,抖动着手中的缰绳让马车迅速的消失在了小巷的转角。

    “你跟他关系挺亲密的,伴侣吗?”起司笑了笑,他注意到希尔和这个车夫的关系似乎有些不同。摄魂怪严格来说没有性别,不过长久的在人类世界中生存也会让它们沾染上人类的习惯,很多摄魂怪会在自己成年的时候为自己选择一种性别,这有助于它们更好的融入人群。

    “不,他是我的子嗣。”女医生说着,手中比划了几个手势解开了女巫家门台阶上的防御魔法。这个魔法在起司第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造成过不大不小的麻烦。当然正确的“敲门”方法早已在和女巫们缔结盟约的时候一并教给了法师。

    跟在希尔的身后,两人很快就穿过带有魔法的走廊来到了一扇有着厚重铁门的房间外。“爱米亚女士就在里面,我先去把珂兰蒂女士安放好。”说完,女医生就留下了起司离开了。

    法师耸了耸肩,伸出手推开了铁门。有趣的是,站在铁门外的起司居然无论如何都看不见门内的东西,只能见到一片黑暗。这种简单的魔法可以有效的让那些对未知心怀畏惧的普通人走开,不过法师看不出来它被设立在此处的意义。而既然想不出原由,不如直接走进去问问释放了这个魔法的人,起司没犹豫多久就走了进去。

    走到房间里的过程就好像穿过一次没有实体的黑色幕布,当来访者穿过门口的那层黑暗,房间中的情况就正常的展现在他的眼前。而起司,也理解了为什么爱米亚要这么做。因为这个房间,实在是太亮了。

    剧烈的亮光从房间边界十二根两米高的水晶三棱柱上照射出来,配合着房间地板上镶嵌的水晶板和穹顶上的光源,这个房间让法师觉得没有任何躲藏的余地,所有的一切都在光线下露出它们原本的面貌。而在这里仍然能保持黑暗这种特性的,也就只有房间正中央,被一座巨大的水晶十字架束缚的黑色人形了。

    “杰森,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