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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吉尔是一名虔诚的地母信徒,而在加入这邪教之前,他来自内陆一个相当富庶的王国,以小贵族的身份降生于这个世界上。童年对于吉尔来说是美好的,得益于整个国家的富有,丰饶的土地让人们即使不需要拼上性命劳作也可以过活,这就为文化和工艺的发展提供了条件。诗歌和戏剧充斥着王国的大街小巷,哪怕在乡下的村落中,流浪的歌咏者也会在酒馆里唱上一段故事换取食宿。吉尔热爱这样的故乡,家庭的关系让他得以接受良好的教育,事实上他在创作上展现出来的天赋也让人毫不怀疑他将成为剧院新的宠儿。

    生活就像是美妙的田园诗,吉尔曾经这么想过。当他稍微成长了一些时,年轻的贵族总是会和朋友们驾上马车行走在不同的城市和村落之间,他们歌颂生活,赞美动物和植物,为教堂里的神邸献上发自内心的祝福。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悲伤呢?邪恶和暴力是只会出现在故事里的东西,甚至在歌剧中,就连死亡都是浪漫的,少年们腰间的佩剑与其说是防身的武器,更像是和项链戒指一样的饰品。击剑是一项高雅的运动,它只为竞技而生,绝不是为了剥夺其他人的生命而存在。

    本该如此。一次玩笑间提出的决斗本来应该像课堂上的宫廷礼仪一般从容的结束,胜利者和失败者只需要共同饮下美酒就能冰释前嫌。但意外发生了,吉尔目睹了自己的朋友是如何被刺剑穿透了喉咙,他看到了鲜血如何喷溅到杀人者惊恐的脸上!从出生时就萦绕在耳边的音乐,停止了。最终,这场意外在杀人者支付了一笔不菲的赔偿金后不了了之,毕竟在决斗中造成的伤亡说到底是应该后果自负的,对方愿意提供补偿已经没有什么可被人诟病的了。

    但是对于吉尔来说,这远不是结束。葬礼结束的当晚,他来到朋友的墓前,凝望着大理石制成的坟冢。在他眼前出现的不是死者的音容相貌,也不是他们共同度过的快乐时光,死亡来临的刹那不停地在脑海中回放,代替了田园诗成为了吉尔生活的旋律。他开始意识到,其实这世界远不是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么美好,只不过良好的家庭环境和朋友们的环绕让他对很多东西视而不见。从那一天开始,吉尔再也写不出任何的诗篇和歌曲。他也不再出席各种聚会,只是一人孤独的骑着马行走在王国的道路上。

    他的家人们对此并没有警觉,天真的认为这只是吉尔的创作到了低谷期,他们甚至还鼓励后者的出走,声称期待他新的作品出炉。他们没有真正等到那一天。没人知道吉尔是如何遇到穆的,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人们知道的是,当这位年轻的诗人再次回到家里时,他的身上已经披上了褐色的长袍。归来的吉尔立刻开始创作,他写出了大量的作品,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作品并非出自自己之手,有某个声音在他耳边催促着他,鼓励着他,让他用这凡人的手写出亵渎世界的音乐。

    先是侍奉吉尔的仆人,紧接着是他的家人,几乎所有听过他新创作的人都开始着魔般的上瘾,他们渴求更多的乐章,以及吉尔写下它们时心中所想的故事。于是传教,开始了。吉尔的家族在他归来后的半年倾尽家族所有的资产和人脉,为这位音乐家举办了整个王国历史上最宏大的音乐会,包括王族在内的王国各阶层头面人物都被邀请参加,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甚至包括了在王国中具有深厚根基的三所神殿的牧师长。当音乐厅里的灯光变暗,一场注定不凡的表演开始了。

    资深的地母信徒都会知道,在诸多的祭司中,吉尔是最受穆器重的一个,甚至很多教徒认为他将成为下一任的主祭。但是对于吉尔自己来说,他不在乎自己在教会中的地位,他在乎的只有如何将地母的声音传播给更多的人。这就是为什么他愿意放弃唤醒幽邃之心这种光荣的任务,折返回地上去处理捣乱的精灵。他要让那些森林之子听听,那改变了自己一生的音乐,他要用反抗者的血,为地母的苏醒献上最华美的演出。

    “而你,就是这场表演的第一个音符,我亲爱的兄弟。”吉尔微笑着,看着倒在地上的拉德诺,他的手里握着雕刻有巨大洞穴的刺刀,刺刀血槽中的血液一滴一滴的从刀尖上滴落,落到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

    “呼…呼…”喀鲁斯不可思议的捂着自己的伤口,他没有想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攻击自己,不过杀手的本能还是让他在第一时间躲开了这本该刺入心脏的一击。“为什么?”他问,眼睛里已经隐隐泛起了火光。

    “为什么?呵呵,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我记得我将我这具身体的赐予者之一,你们称为父亲的人杀死的时候他也是用这种语气询问我的。啊,不过他的身手可和你差多了,那句话还得我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听得清。”褐袍祭司从怀里掏出一张白手帕,轻轻擦拭着染血的刀锋,悠然说道,“不过我不介意浪费几秒回答你的问题。没错,你的伪装做的很好,甚至骗过了主祭大人的眼睛,这可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虽然穆大人现在为了唤醒主而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但他还是我们尊贵的主祭。”

    “不过我却没有骗过你的眼睛对吗?”魔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已经跃动起了火苗,他体表的蛇头人身躯自己燃烧起来,露出里面杀手的身体。淡淡的硫磺味弥漫在通道中,喀鲁斯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之前被刺伤的伤口已经快速的结痂。

    很少有人能在看到魔裔的本体后表现出足够的冷静,可地母的祭司却不在此列之中,吉尔的脸上依然是温和的微笑,“不,准确的说,我没有‘看’穿你的伪装。我是用听的。”这位祭司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手中刺刀轻轻一挥,将没有抹干净的血迹通通甩落。

    喀鲁斯冷哼了一声,被拆穿就是被拆穿,比起总结经验,他更关心怎么在当前的局势中活下来。魔裔的眼角撇过身后的两个女巫,果不其然,另外两名地母祭司已经悄然绕到了她们身后。不过本来佩格现在就派不上用场,至于绮莉,她正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丝毫不在乎身后的威胁。

    “死心吧,在她们选择跟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跟你死在一起的结局了。”吉尔不冷不热的说,“女巫是太过不稳定的盟友,是随时有可能破坏和谐声音的变数,在演出开始之前,她们必须被清理。你无须自责,清除女巫是主祭大人早就授意的事情,我们只是借着这个机会,一网打尽罢了。”

    “难怪她们要求同行的时候那个光头连阻拦都没有,他早就有这个打算了是吧。也对,换成是我,也不会让女巫这种生物接近自己信仰的神邸。”杀手自然的向下抬起手掌,长剑与匕首从他的掌心缓缓伸出,“你最好让那两个家伙也一起上,这样可以快一点。”

    “不劳您费心,我相信地上的兄弟们可以允许我慢些处理你。”

    “不,我的意思是,你一个人,还杀不了我。”随着喀鲁斯的身影在吉尔面前消失,魔裔阴冷的声音随即从后者的耳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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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熔铁城的地下废墟中,魔裔杀手和地穴之母的祭司对峙着。说是对峙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喀鲁斯明明是站在吉尔的背后,他们互相之间是看不到对方的眼睛的,也就不会产生面对面的…好吧,让我们别再纠结在用词上面,尤其是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场合。有趣的是,在战斗中的双方互相放下狠话之后,都迟迟没有动作,这就好像赛跑比赛中发令枪响后运动员们没有朝前奔跑,反而互相打量起来一样诡异。

    “怎么?你不是说我一个人不是你的对手吗?为什么还要站在我背后这么久?”褐袍人冷笑着说道。只是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他握着刺刀的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饶是吉尔引以为傲的听力也没有捕捉到喀鲁斯刚才是怎么跑到自己身后去的。这让他认识到单论身手,自己这个前音乐家绝对不会是杀手的对手,他的心中默念着地穴之母的名讳,祈祷祂赐给自己战胜敌人的力量。

    那么魔裔到底在犹豫什么呢?他当然不是下不了手杀死这个之和自己有一面之缘的邪教徒,同情心这种东西从来就没在杀手的心里存在过,真正让喀鲁斯感到忌惮的,是他之前并没有和真正的地母祭司交手过。事实上,哪怕在魔裔漫长的杀手生涯中,他甚至没见过这些祭司们出手,身披褐袍的人们就像他们信奉的存在一样沉默而深埋于地下。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以喀鲁斯的经验,这类邪神教徒杀起来并不困难,只要出手足够快,他们中很少有人能够像真正的战士一样反抗,但关键在于之后,这些祭司们在崇拜邪神的同时往往会把自己变成某种危险的人体炸弹,如果不经过正确的处理,他们在死亡瞬间造成的破坏会比活着时大的多得多。

    不过杀手也不是全无办法,以他的经验,想要安全的解决掉这类对手,就必须小心的让对方首先发难,等他们体内的能量倾泻的差不多了,再出手将其击杀。运气好的话,这些信徒还会在战斗中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正确的引导能量,导致类似自杀的情况发生,当然面对吉尔这样资深的祭司来说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是了。

    “啰嗦。”喀鲁斯冷冷说道,手中长剑从右向左斩去。这一击魔裔只出了三分力,是非常标准的试探,同时他的左脚向后退了一步,表面看上去这是为了让长剑更好使力,实际上却是做好了后退的打算,只要剑势稍一受阻,他就会立刻后撤。不过只有三分力是对喀鲁斯来说,这位老练的杀手随手的一挥已经不是普通的士兵可以达到的程度,这一剑的速度在在场其他人看来就像是一道展开的红色扇面!

    “嗡!”吉尔一步未动,而长剑挥空。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令魔裔在意的,是自己右手上传来的沉重感。他有些艰难的向后跳了两步,算是暂时和对手拉开了距离,这时他才有机会观察自己的武器,只见这把有着极高温度的长剑表面竟然不知何时裹上了厚厚一层的岩石,这些包裹物极大的增加了剑身远端的重量,还让这把看上去变的颇为滑稽,看起来像是把长剑插进了一团石头里一样。

    “哦,没想到您这样灵活的战士会选择这种沉重的武器。”吉尔不紧不慢的转过身,嘲弄着自己的对手。

    魔裔耸了耸鼻子,“雕虫小技。”他说着就想要通过抖动剑身来甩开那些岩石,却发现不论是用力挥动还是和地面碰撞居然都不能让这些该死的东西从自己的爱剑上剥落下来。喀鲁斯随即想到将长剑收回掌心以此摆脱束缚,但是眼前的战斗不会给他如此长的空暇。在初次的交锋中获得上风的褐袍祭司,已经冲了上来!

    “滋滋!”吉尔手中的刺刀在刺向杀手的时候发出极大的令人不快的噪音,那听起来就像是在用两块砂纸互相摩擦发出的声音。初闻此招的喀鲁斯在短暂的瞬间几乎丧失了听觉,这令他在完成躲闪时的动作产生了微妙的变形,再加上手中长剑出奇的重量,虽然魔裔最终还是躲开了刀锋,但他的腰间却出现了一条细微的伤口。

    褐袍祭司没有继续追击对手,他站在原地静静的观察着魔裔的动作,右手的武器自然的指向右下方,任凭上面的血迹汇聚成血珠滴下。“我得说您的身手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本来我只是把你当成是个自信心过剩的杀手,现在看来,您的剑术就和您的伪装一样优秀。只不过,”他说着将刺刀抬起,“我可以看破你的伪装,自然也能在战斗中,取胜。”

    喀鲁斯没有还嘴,熟悉他的人知道沉默往往意味着杀手正在寻找敌人的弱点,如同盘起身子昂扬着头颅的毒蛇,在筹划着致命的攻击。“碰!”长剑,被随手扔到了地上,与其继续死握着这把已经变成是累赘的武器不放,还不如多利用尚且锋利的匕首。魔裔弓起身子,压低自己的重心,没有武器的右手对着敌人张开,以此迷惑对手的视线。左手里的匕首从正握变成反握,这样更适合发力,结合刚才将自己的长剑包裹上岩石的能力,喀鲁斯觉得对方的防御绝不仅仅只是一袭长袍那么简单。

    “不说话吗?那就由我让你再,发出点声音吧!”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的祭司说着,提着利刃再次欺身而上。尖锐的蜂鸣声紧跟着出现,但这次,那声音响动的时间却短了很多。

    先用右手假意欺骗对方,装作要抓住刀刃的样子,喀鲁斯脚底发力一个翻身,在躲过攻击之后用左手的刀柄敲开刺刀的刀刃,同时右臂手肘狠狠砸下,将对方的攻击轨迹彻底打乱。这还没完,魔裔长着爪子的手迅速张开,一把握在了吉尔持刀的右手上,将他的动作封住。“果然,只有这把刀在空气里挥动的时候,才会有那种该死的声音。”杀手在控制住了对方后淡然的说着,左手的匕首猛地划向祭司的咽喉!

    “叮!”金属碰撞的声音发出,喀鲁斯只觉得自己左手一麻,可还不等看清楚是什么东西挡住了匕首,一团阴影就从视野的边界急速靠近!“哼!”魔裔知道自己后退一定躲不开这一下,索性右手回收,在将对手拉进的同时借力转到敌人的背后,他的匕首再次出击,从后方妄图抹断邪神祭祀的脖子!谁料还不等喀鲁斯的左臂伸直,某种东西就缠上了他的小臂,化解了他的攻击。

    “咔啦啦”一阵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魔裔终于看清楚对手的杀招,原来吉尔的左手中一直藏着一把小型链锤!刚才砸开第一次攻击的,正是链锤枣核型的锤头,而现在缠住自己手臂的,是只有食指粗细的铁索。

    “现在,你跑不掉了。”眼见杀手被锁链困住,吉尔没有犹豫,他狞笑着,刺刀从下而上朝着喀鲁斯的心窝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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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褐袍祭司和喀鲁斯之间的战斗展开的时候,两名女巫的反应各不相同。佩格原本就低落的心情似乎向下沉到了谷底,尤其是在她听到吉尔说道要处理掉女巫的时候,她几乎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希望,她深深的低着头,任凭长发遮住自己的脸,让人看不见那上面的表情。至于绮莉,有着明亮双眸的女巫和自己的同伴完全相反,她兴致勃勃的看着杀手与祭司交手,感觉就好像是正在观赏一出精彩的戏剧,完全不在乎在自己背后随时准备发起攻击的敌人。事实上,绮莉确实只把这场厮杀当成是余兴节目。

    “嘿,你猜谁会赢?”她拍了拍佩格的肩膀,试图和后者交流对这场战斗的想法。不过理所当然的,绿色长发的女巫没有任何的回应。若是平常绮莉一定会想办法让佩格开口,而那些办法往往就是后者痛苦的源泉,至于现在,女孩的双眸闪烁着兴奋的魔光,她已经完全被战斗吸引了,所以并不在乎是否得到回应,“我猜最后赢得会是魔裔,我们可是见过他的身手的,虽然一开始中了一刀,但是他解决这些祭司肯定不需要太多时间。你看,他出手了!”

    喀鲁斯第一次试探攻击的结果注定无功而返,绮莉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懊恼的大声尖叫起来,“哦!他怎么能这么做!那是作弊!嘘!嘘!”那样子简直就像是为自己喜欢的球队加油的球迷。可不论女巫怎么抗议,她的声音对于战斗中的两人来说也不会产生影响,厮杀继续着,直到魔裔在试图反手切断吉尔脖子时遭遇到对手的反击。

    “噗!”绮莉的呐喊在褐袍祭司手中的刺刀贯胸而过时戛然而止。佩格被同伴突然的安静吸引了注意,她抬起头,无神的双眼瞬间睁的老大。只见吉尔利用左手的铁链死死的拉扯着魔裔的左臂,右半边身子扎进喀鲁斯的怀里,那把致命的刺刀穿过肋骨间的缝隙,猩红的刀尖突兀的出现在魔裔的背后。魔纹上的光晕迅速熄灭了下去,连同那双燃烧了多年的眸子,喀鲁斯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他张开的嘴,只是让喉头的血液找到了释放的途径。

    “滴答,滴答”地道中又一次回归了安静,只剩下魔裔嘴角的血液滴到地上的响声。“哼,到底只是个杂种,继承了人类的血统后连弱点都变的一样了。就凭你还想阻止地母苏醒的大业?愚蠢至极。”吉尔从对手的尸体里钻出来,失去了他的支撑后,那具没有了活力的肉体在闷响中倒地。杀死了喀鲁斯的尖刀没有拔出来,可能是因为魔裔死前的求生本能导致的肌肉收缩吧,那把刀像是被卡在了钢铁里一样,祭司尝试了两次没有成功之后也就作罢了。

    “那么,女士们。虽然很遗憾,但是事情就是这样。既然我们已经将混进绵羊里的山羊杀死了,现在,也该是时候处理正餐了。”褐袍祭司微笑的说着,他将左手的链锤换到右手,随着手臂轻轻的摆动,那把出其不意击败了喀鲁斯的武器在空中发出令人恐惧的声音。女巫身后的两名祭司听言也是摆出了战斗的架势,只等吉尔一声令下就会将绮莉二人扑杀在这里。

    “嘻嘻,”有着明亮眼睛的女巫笑着,她双手背在身后,“按理来说呢,身为女士我确实应该给您,这位决斗的获胜者一些奖励,不论是物质上的,还是其他方面。”绮莉说着居然伸手将自己左肩上的衣物往下拉了一些,露出洁白的皮肤。“当然如果您想要杀我们,我和我的朋友也没有理由反抗不是吗?毕竟,您可是决斗的胜者啊。但是,”话说到这里,女巫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伸出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下面,然后她的眼神从戏谑渐渐变的严肃起来,“但是,谁和您说过,这是决斗的?这,可是拼上性命的厮杀啊。”

    或许是从绮莉的话里察觉到了异常,又或许是从同伴的反应中意识到了问题,吉尔在话音还未落下的瞬间猛地朝右边翻滚,也正是这个动作,救了他的命,躲过了瞄准后脑的匕首。“切,女巫,你话太多了。”喀鲁斯冷哼了一声,对自己的偷袭没有得手感到不快。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半跪在地上的邪神祭祀,胸口仍然插着那把刺刀。

    “你,你…”吉尔指着魔裔胸口的刀柄重复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在被刺穿了心脏之后还能活下来,并且没事人一样插着刺刀偷袭别人。“有什么好惊讶的,”喀鲁斯皱起了眉头,对对手的反应感到无趣,他摊了摊手,“你也说了,我是个杂种。所以,别用人类的要害来揣度我好吗?祭司大人。还是说,你没了这把刀就打不赢我了?也罢,还你便是。”说完,魔裔竟然用右手握住了刀柄,缓慢的将这把贯穿了自己的武器拔了出来。他胸上的伤口在刀身完全离体时迸射出一团火焰,当火焰消失,那道本应杀死他的伤痕也随之无踪,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叮啷!”刺刀,被扔到了吉尔的身前。“我得承认你刚才打的不错。如果这是一场决斗,那我现在一定会投降。但你也听到那丫头说什么了,既然现在我还没死,那我们也就只好,继续战斗。”喀鲁斯咧开嘴,露出两排锋利的牙齿,修复胸口的伤势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轻松,可剧烈的痛苦以及濒临死亡的体验也将这个杀手体内疯狂噬血的一面彻底唤醒,他的嘴里喷出带有浓烈硫磺气味的烟雾,双眼中的魔火甚至有爆出眼眶的趋势。

    “这才对嘛!杀了他!杀了他!把那个穿袍子的剁碎了喂老鼠!”不论是谁都能察觉到现在的魔裔与刚才截然不同,如果说之前的杀手是全力以赴的战士,那他现在就是哪怕自己死亡也要撕下对方一条胳膊的疯狗!绮莉欢呼着,将右手的大拇指朝下比出在角斗场才会用到的手势,她为即将到来的流血而高兴,为即将发生的死亡而高兴!

    “哼。”褐袍祭司站了起来,顺便捡起了身前的武器,吉尔不是会被这种场面吓到的角色,“心脏不是弱点吗?好吧,这次,我会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我会剥下你的头皮,敲碎你的颅骨,把你的脑浆拿来糊墙!”

    面对敌人的恐吓,杀手只是维持着他那副夸张的笑容,“求之,不得。”



    再次与吉尔交手,喀鲁斯显得从容了许多。之前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祭司双手使用的武器和他惯用的攻击方式已经被杀手摸透,来自深渊的猛兽不会给猎人第二次捕猎自己的机会。某种可怕的变化开始发生在交战者之间,褐袍祭司能感觉到它,可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而对其他观看者来说,他们只看到重新厮杀在一起的两人出现了与之前不同的情况,魔裔开始占据了上风,他强势的攻击令吉尔往往只能消极的做出招架,自保之余发起的反击更像是为了赢得更多时间的苟延残喘。

    该死的怪物!这是祭司内心里一直在反复呼喊的怒吼,而可悲的是,碍于喀鲁斯一连串炫目的攻击,他甚至连开口把自己的感想说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上,下,上,右…金铁交鸣的声音回荡着,吉尔的双手早已因为连续的碰撞而麻木,他机械性的挥动着手臂,去阻挡魔裔的利爪和匕首。怎么可能会有人发动这么连绵不绝的攻势?魔裔展现出的娴熟技巧和力量让吉尔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的身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很多细密的伤口,那是他每一次防守不及留下的证据,再这样打下去,自己绝无可能走出三十招!混蛋混蛋混蛋!我,伟大的地母的祭司,毁灭了一国的诗人,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巨大的金属摩擦声从吉尔手中的刺刀上爆发出来,这刺耳的声音比之前至少大了十倍有余。所有有听力的生物在如此震撼的刺激下都不自觉的捂住了耳朵,这一刻,不论是女巫,还是其他祭司,都痛苦的蹲下自己的身子,摇晃着脑袋试图减轻听觉上的痛苦。连观战者尚且如此,在音爆爆发中心的喀鲁斯就更惨,魔裔的耳朵里流出鲜血,他的听觉系统受到了破坏性的损伤。

    但是这不能让野兽停下来,“吼!”咆哮声将音爆停止,不仅仅是眼睛,喀鲁斯的七窍中都开始有火苗冒出,这不禁让人怀疑也许他的大脑已经在火焰中被烤熟了也说不定。“叮!”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匕首和刺刀的刀刃在空中相撞,发出脆响的同时还并溅出些许的火星。“咔啦!”但这一次是不同的,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的伤痛,这一次交锋后魔裔的匕首上出现了一条明显的裂痕,这是个极为危险的信号。武器的损毁意味着杀手将不得不徒手去对抗敌人的利刃。

    察觉到匕首异常的喀鲁斯第一次主动停下了进攻,他朝后跃出一大步,和敌人拉开了距离,检查起武器的状态。这就给了吉尔喘息的机会,如果可以,这位祭司很希望直接躺下,不过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哈…哈…”双手自然的垂下,腰部朝前略微弯曲,这已经是在战斗间隙中能做的最好的放松,他很想要说些什么来讽刺魔裔现在面对的窘境,但剧烈的气喘令他不能这么做。

    “你在干什么!快上啊!杀了那个家伙!你没看到他已经喘不上气了吗?”一旁的绮莉率先从音爆的影响中恢复过来,她对杀手大喊着,同时指着吉尔,提醒后者糟糕的身体状态。有趣的是,女巫自己可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个柔弱的女子,如果她愿意,在此刻出手杀死褐袍祭司,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当是忌惮背后那两个祭司的原因吧。

    “呼…”喀鲁斯感受着五脏被火焚烧一样的痛苦,他每呼出一口气,都感觉自己的鼻腔快要着火了。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被逼到这种境地,作为杀手锻炼出来的身手和判断居然在战斗中起不到应有的作用,甚至不得不去求助于…那被极力抵抗着的本能,魔鬼的本能。虽然那些连续的攻击看起来好像是来自于一头野兽,但实际上,那是绝对理性下计划出的结果。魔鬼的血脉加速了杀手的思考,也用痛苦强迫他摒弃掉凡人的情感,像台机器一样战斗。这可真是糟糕的体验,每次进入这种状态后,喀鲁斯都觉得自己对外界的感情会变淡一些,他很害怕如果不加控制的使用这种力量,自己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魔鬼,那种自私的,偏执的骗子。

    “这可不行啊。”魔裔说着狠狠给了自己右脸颊一拳,用这种方式唤醒自己的情感。是啊,这可不行啊,要是变成了魔鬼,可就彻底愧对了那两个人为自己付出的一切,愧对了所有伙伴对自己的包容,愧对了生存至今的信念。

    当然这些想法别人可理解不了,在他们看来,喀鲁斯的行为更像是迫使自己继续战斗的最后手段。“怎么?要站不住了吗?”吉尔冷笑着说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只会比对手更糟,不过地母的祭司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将杀手刚刚的猛攻当成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而随着最后一把武器的破损,现在的喀鲁斯已经变的极度虚弱。胜券在握的感觉让他想要进一步的羞辱对手,“你知道吗?我改变注意了,我现在绝对那你的脑浆涂墙太便宜你了。呵,猜猜我打算怎么料理你?我会把你埋在大地的深处,比这里还要深,你不是生命力很强吗?心脏被贯穿也杀不掉?我不让你死,我要让你被整个世界压在身上,我要让你,永远受苦!”

    听觉的损伤让喀鲁斯并没有听清对方到底说了什么,不过用手指想也知道无非是些狠话罢了。七窍中的火焰缓缓减弱,虽然不至于消失,不过这痛苦已经到了魔裔可以忍受的范畴,他又一次在和本能的交战中找回了自我。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对手,接下来,只要干掉这家伙就行了。随手扔掉开裂的匕首,这把武器早已和自己融为一体,只要战后放回身体里用魔火重新温养,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原状。但想到又有一段时间要像个凡人一样用铁质的武器,喀鲁斯就相当的不高兴,他讨厌没有温度的东西。

    在再次动手之前,杀手瞥了一眼要保护的那两个女巫,绮莉还是在朝这边呼喊什么,真庆幸现在自己什么都听不见。至于另一个,佩格的眼睛里满是眼泪,让人看不清她真正的情感,不过从她发抖的双手还是可以推测出一些东西的。真,丑陋啊,只是因为失去了魔力就变成了只会哭的小孩子,简直无趣到家了。

    这么想着,魔裔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他站直了身子,摆出了一副拳击的架势。“魔鬼退场,现在上场的,是我作为人类的部分。”



    喀鲁斯自然不会因为是混血就拥有两个灵魂,那就太古怪了不是吗?再说目前唯一确认有这种情况的正常生物大概也就只有食人魔中的双头巨怪还有只存在于沿海传说中的多头海怪。可是作为同时流有魔鬼和人类血脉的魔裔,他还是拥有一些常人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天赋,比如两副思考逻辑。这两种思考方法往往协同运作,让喀鲁斯的思路较常人明确且富有效率,可这种能力也是一种制约,它让魔裔的思考方式介于人类和魔鬼之间,即不如魔鬼冷酷,也不如人类充满激情。当如机械般理智的魔鬼无法战胜敌人的时候,杀手知道是时候让他潜藏于心底的火焰燃烧起来了。

    “虚张声势罢了。”褐袍祭司在面对赤手空拳的对手时不屑的说道。这也不算是轻敌,毕竟之前喀鲁斯在武器齐全状态良好的情况下都不能战胜自己,现在的魔裔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使他具备一些徒手格斗的技巧,以他的体力现在还能发挥出多少呢?

    “哼。”魔裔的听觉仍然没有恢复,所以他并没有听到吉尔的话。杀手晃动着身体,让自己适应这种缺乏听力反馈的状态,在大概三两次呼吸之后,他做好了准备,只见喀鲁斯冷哼一声,伸出右手的食指朝对方勾了勾,这个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上的家伙,他居然,在主动挑衅?

    “找死!”祭司没有犹豫,他猛地甩动起链锤朝着杀手的脸砸了过去。这也不算奇怪,别说是邪神的崇拜者,即使是圣人,在这样的战斗中也早就动了真火,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吉尔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目标,用他手里的武器,让那个该死的魔裔为他的愚蠢付出代价。

    面对朝着面门而来的铁锤,喀鲁斯没有选择躲避,他抬起双手,看样子是想要在空中格挡这次攻击。祭司冷笑起来,真是个愚蠢的决定,要知道地母信徒所使用的连枷和链锤可都是得到了祝福的凶器,虽然从体积上看不出来,这些武器的实际重量远超同等体积的任何已知金属。纵使是真正的徒手格斗大师,想要拦截下来这种具有强大动能的凶器,恐怕也免不了筋断骨折,这已经不是可以靠技巧弥补的范畴了。吉尔甚至已经看到了链锤砸断那双长着利爪的魔鬼手掌时的情景了。

    而对于魔裔来说,他很清楚自己要接下的攻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燃烧着微弱火焰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接近自己的铁锤,随着那枣核型的锤头越来越大,他的脑海中回忆起了一句许多年强听过的话。“狂风可以刮倒大树,却不能伤害贴地生长的野草。”苍老而温柔的声音出现在杀手的脑海里,他浑身紧绷的肌肉随着臆想中的话语慢慢放松,双手的架势也从拳转掌。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人震惊,就连佩格在看到喀鲁斯的所为后无神的眸子里也亮起了惊诧的神色。那是,什么啊!从动作上来看,喀鲁斯似乎是使用了某种近战招数,他的双掌没有试图和锤头纠缠,转而绕过顶端找上了之后的铁链。这是十分凶险的决定,以魔裔的臂长,只要稍有不慎,致命的锤头就会毫不留情的打烂他的脑袋。但当他的双手先后抚上铁链,握着链锤手柄的吉尔瞬间就明白自己这一击注定无功而返。吸力,那双手不知怎的在铁链的前端制造出了巨大的吸力,那力量不仅彻底破坏了铁锤上的惯性,甚至还隐隐想要将链子另一端的祭司拉扯过来。

    无奈,吉尔只得放开握柄,任凭对手将链锤夺去,喀鲁斯诡异的技巧令他投鼠忌器。“这是,什么东西?”虽然不指望对方能告诉自己实情,褐袍祭司还是开口问道,他觉得原本已经被完全认清的对手又一次变的模糊起来。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呵,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成功了。”魔裔自嘲的笑了一声,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出现了反常的扭曲,看起来是因为刚才的招式被铁链上的力量击断。可这种程度的伤害与之前被贯穿心脏相比自然不值一提,喀鲁斯一把扯掉链锤的锤柄,将铁链缠到右臂上,让锤头代替了自己的右手。“你很好奇那是什么?不瞒你说我也很好奇。”这倒不是谎话,对于自己刚才用出的技巧,杀手自己确实并不完全清楚。说起这种技巧的来源,还要追溯到很多年以前。

    那是西格特刚刚回到苍狮继承王位不久之后,因新任国王建立起来的冒险小队也因他和矮人安德烈的缺席而解散。其他成员们对此倒是没有感到悲伤,他们尊重二人的选择,再者由于每个人的年龄甚至种族本就不同,这种分别也是很正常的结局。喀鲁斯也不例外,只不过在良多的感慨之外,这位魔裔很快就发现自己面临一个十分恐怖的问题,来自魔鬼的血脉。虽然在西格特的带领下,小队最终彻底杀死了喀鲁斯的魔鬼父亲,可这也让魔裔体内的血脉失去了最后的保险。魔鬼的力量在魔裔的体内日益增长,当伙伴们在身边的时候喀鲁斯尚且可以与之对抗,但小队解散之后,魔裔的身份就让他几乎失去了所有与别人交流的可能,被世界疏远的孤独感滋长了冷漠。然后,在某一个雨夜,在喀鲁斯以杀手的身份杀死了一家人之后,魔裔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和他的父亲一样的东西,理性的利己主义的怪物。

    意识到这一点的喀鲁斯几乎完全崩溃,他跪在雨幕里直到黎明时分才如死尸一样离开案发现场。他没有去取报酬,而是逃离了那座城市,一头钻进了密林当中。自我毁灭,这是魔裔能想到的唯一出路,他明白自己不能这么活着,这样他就对不起那些伙伴们,他不能放任自己被魔鬼之血占据。所以,自杀吧,在这无人知晓的森林深处结束这可悲的一生。

    而命运则不想这么轻易放过这个可怜的灵魂,在那片不知名的雨林里,杀手迎来了自己生命的第二个转机,一个人类。



    喀鲁斯不知道自己是在进入雨林后多久碰到那个老人的,毕竟当一个人想要寻死的时候他就不会太注意时间的流动。魔裔只知道当他注意到对方的时候,落下的树叶在朝阳的晨曦中肆意飞舞。筋疲力竭的喀鲁斯没有力气去问对方是谁,事实上他一度以为眼前的老者是自己灵魂的接引人,不过随即又想到怎么会有神邸愿意接受一个如此肮脏的灵魂进入他们的国度呢……

    虫鸣声唤起了沉睡的杀手,当魔裔的双瞳里燃起火光,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白发身影。那个人应该已经很老了,他的皮肤上遍布着老人斑,松弛的表皮像晒干的橘子一样褶皱,苍白色的头发和胡须在月光下几近透明,好像他随时都有可能化为一阵清风消失于世间。但当老人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喀鲁斯知道自己错了,那双眼睛绝不是垂死者的眼睛,只是一个对视,魔裔就从那双幽邃的瞳孔里看到了孩童的纯真,青年的激情,壮年的沉着,老年的睿智,可第二秒,这些东西就又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夜空般安静的黑暗。

    喀鲁斯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实在太过虚弱,沉睡不仅没有恢复他的体力,还让本就饥渴的肉体里所剩无几的养分也被耗尽。“哦,抱歉,我忘了生物是要吃东西的。”老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轻轻的说道,随手摘下身边的叶片,将边缘略微折起,接着一招手,千万闪烁着光芒的东西就从周围的树木间飞出,好似天空中的星辰。那当然不是真正的星辰,只是些露珠而已,在露水汇集的差不多了之后,老人走到魔裔的身前,将它倒进了后者的嘴里。这是喀鲁斯喝过最美味的水,虽然用美味这个词来形容水有些奇怪,因为它明明没有任何味道,但是那种令人舒适的微凉和透彻,还有流过喉咙时散发出的触感,都令人印象深刻。

    喝下一叶露水的杀手缓缓坐了起来,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饥饿和疲惫正在飞速的消退,可想而知老人给他喝下的东西绝不普通。魔裔再次开口,他本能的想要谢谢对方,但随即意识到自己来此的目的难道不正是求死吗?在这种混乱的思想下,喀鲁斯过了很久都没有说话。老者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将树叶拿回摘下的地方,被扯断的叶茎瞬间神奇的复原,好像这片叶子从未被摘下一般。

    “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散步可要份外小心。”将叶片复位后的老人在喀鲁斯的面前盘腿坐下,这时魔裔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的衣着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样式,想来这人必是来自于不同的文化环境。“您不也是一个人在这里游荡吗?”其实魔裔是想要感谢对方的,不管怎么说人家还是救了他一命,但不知怎的,他一开口就说出了这样的话,好像被人搭救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专门道谢。

    那老人也不在意,他笑着抬头看了看天空,“我?我只是被一阵风吹来了这里罢了,在下一阵风到来之前我都得留在这儿。不过对于我来说身处何处早就没什么所谓了。你看,我和你不一样,我既不需要喝水,也不需要进食,如果饿了,我张张嘴吃一口风就饱了。”喀鲁斯翻了个白眼,只把这当成是胡话。怎么可能有人喝风就能吃饱?这老头恐怕是住在深林里太久,脑子已经不正常了。

    “那么你呢?你来这里干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魔裔再次沉默了,他低着头想了很长时间,他默默回忆着自己的一生,客观的审视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最后,他得出了答案,“我是个杂种,然后,我杀了人。”

    “是吗。”老人歪了歪头,脸上的笑意不减,“本来我这个老头子是不该对你指手画脚的,不过既然你我二人今天相逢于此,也算是种缘分。对你的问题,我有一些见解,你想听听吗?”

    喀鲁斯却摇了摇头,“道理谁都会讲,故事谁都会编。我活到现在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变的真理,每个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都可以讲出完全不同的正义。所以,您就省省口水吧,我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那些荣耀,坚持,信念,我都试着相信过,也最终把它们抛弃。坐在这里的是一个难以承受生命重量的废物,说句实在话,您真的不该救我。”

    “别这么肯定,年轻人。”老者伸出右手的手掌自然朝上,一片落叶刚好落入其中,“每个人都一样,出生,成长,做一些似是而非的好事和坏事,然后匆忙的老化死去,生命哪里有重量呢?它不是开始,死亡亦非结束。事物流转,我们眼中看到的东西不过是狭隘而可悲的一角,你看这片树叶,构成它的是树木的营养,那些来自土地的东西。而又是什么组成了泥土呢?你认为死亡就是生命的终结,我却不这么认为。我们的呼吸停止后,肉体会变成大地的一部分,成为其他生物的养料,就像这树叶,也许它在几个月前还在一只鹿身上。至于灵魂,如果没有哪位神邸来收取的话,灵魂会逐渐的化为空气,多么神奇,我们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和其他灵魂交融,直到再重新组合成为一个崭新的魂魄。看,生和死的界线很模糊不是吗?”说着,老人右手轻轻一转,他手中的落叶瞬间变成了几粒沙土,接着他又一转,沙土居然变成了一粒种子!老人在身旁用手指挖了一个小凹槽,将种子放了进去,盖上了土。

    “当然,我不是在为你杀了人而开罪,也不是要告诉你活着是一件消极的事情。我是想说,当你觉得眼前只剩一片漆黑的时候,那只是因为你用手遮住了脸。世界是无限宽广的,生命亦然,如果你内心里只有火焰,那就去适应它的温度,别把自己和世界隔绝开来,你我,还有它,”说着老人指了指地上的小土包,一株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我们都是一样的东西,若论杂种的话,这世上的一切早就都混杂在一块了,谁能是纯粹的呢?”

    魔裔看着地上的嫩芽,沉默了很久,然后露出了苦笑,他摇了摇头对面前的老人说道,“我说我不想听,结果您还是和我说了这么一大堆道理。但道理说的再对,我还是克服不了我体内的血脉,每一天,每一秒,这个世界在我眼里失去色彩,这是我的宿命…”

    “那你为什么不试着重新对这个世界感兴趣呢?找一些你想做的事,别活的那么精明,有的时候愚蠢才是真正的智慧。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懂…”老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伸出右手的食指,将其抵在喀鲁斯的眉心上,“起风了,看来我该走了。”

    等魔裔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面前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额头上隐隐的疼痛以及身前的嫩芽在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活的,蠢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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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鲁斯经常想,或许穷极自己一生也无法知道那个在雨林中碰到的老人到底是谁。但他知道那绝不是一场梦境,原因很简单,老人离开前留下的一指并不仅仅是种鼓励,他还把另外什么东西通过这种方式传授给了魔裔。只不过,这传授是极为模糊的,喀鲁斯猜测这与自己的心境有关,老人留下的知识往往会在他做出某些决定的时候出现,经过试验那多是在他选择摒弃来自魔鬼血脉的诱惑后。

    魔裔当然也想过尽可能的学习那些知识,可结果并不理想。或许是因为他和老人来自截然不同的文化世界,又或者是因为老人本就没有将全部的知识倾囊相授,他脑中的东西在喀鲁斯看来只是互相毫无关联的只鳞片爪,很难将其串联起来行程一套循序渐进的体系。不过即使如此,魔裔从中学到的业已足够他抵抗血脉的侵袭,甚至还可以发挥出一些令他自己都感到震惊的作用。

    就比如他现在所做的,徒手将敌人挥来的链锤夺下,代价仅仅只是两根手指的轻微骨折。喀鲁斯活动了一下缠绕着铁链的右手,确定绑在手上的铁锤能够如他料想的那般战斗。“嘿,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没有在故弄玄虚,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魔裔耸了耸肩,“我也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刚才那招不是我真正的底牌,我当然还可以…更能打一些。但是和你们这些崇拜一大团铁块的家伙不一样,有些东西,我即使是死,也不会主动把它拿出来用。”

    “够了。”吉尔用左手解下了他身上的褐色长袍,随着他脱下象征地母祭司职位的外衣,众人见到他在长袍下竟然也没有穿任何的衣物,有的只有皮肤上和穆一样大量的诡异纹身。“亵渎地母者,死!”祭司的眼睛在最后一字离口时化为了全然的黑色,他的眼球和眼白被某种其它东西覆盖,不仅如此,那些纹身也开始如树木的根须一般伸出大量细小扭曲的脉络,很快纹身就占据了吉尔身上所有的空间,将他变成了一具黑色的人形!女巫们可以听到身后的祭司在见到吉尔的样子之后呼吸明显的加重,口中开始反复念诵着同一个词汇,神子。

    神子,这个词看起来是指神明的子嗣,这没错。可是对于来自世界之外的邪神们来说,祂们存在的状态尚且无法被常人所理解,生育这个概念就无法套用到祂们身上。因此,如地穴之母这样存在的神子,往往指代两种东西。

    其一,是经由地母化身或者祂的祭司们之手,从世界之外召唤而来的可怖怪形,这些怪形是否和对应的邪神真的有亲缘关系并不重要,但它们多半来自邪神所在的空间并受到后者驱使,每一个这样的神子出现在世界上都会造成巨大的破坏,由于它们来自世界之外,在此世界中的很多法则完全无法伤害它们,到最后神子们往往并不是被人所消灭,只是因为这里缺乏它们维生的元素而自然死亡。

    至于其二,就比第一种稍好对付一些,它们是由信奉邪神的信徒自己,或是被他们抓来的可怜人献祭转化成的异物。就好像被称为拉德诺的蛇头人那样本身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物谱系中,当然拉德诺那般以极低廉代价转化而成的生物除了可以免受幽邃之心的影响之外就再无其它能力,它们还不足以被称为完成版的神子。真正的被转化者,会丧失自己的全部,他们的转化既是以肉身为载体引邪神的力量进入这个世界,不论转化的结果如何,变成神子的生物都在转化的那一刻成为了邪神的饵食。

    此时出现在喀鲁斯面前的吉尔,就是后者,不,准确的说,作为地母祭祀的吉尔已经死了,现在用他的躯壳站在通道里的,是某种不可言明的异类。“呵呵呵呵,真是讽刺啊。”见多识广的魔裔自然认得出来自己的对手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的口中冷笑着,眼中的火焰激荡的极为剧烈却没有变大,反而逐渐缩小宛如具有实体的宝石,“我耗尽了几乎所有的生命只为了成为一个人类。而你,却毫不犹豫的抛弃了自己的灵魂。讽刺,太讽刺了!我怎么能,怎么能死在你的手上?以我体内的人血之名,我必杀你!”

    魔裔高呼着,主动发起了进攻,他双拳齐出,左拳攻向黑色人形的腹部,右手上的锤头直指对手的右侧太阳穴!但喀鲁斯显然错估了对手,那黑影不闪不避,任凭杀手的重拳砸到身上,身体连动也不动。魔裔下意识的吸了一口凉气,他只觉得自己的手打在了某种金属上,反作用力震得他双臂发麻。正在这个时候,对方动了。

    “嗡!”抬手,出拳。整套动作看起来平凡而滑稽,好像一个和同伴打闹的孩子,可就是这样完全谈不上攻击的挥拳,却在空气中发出可怕的闷响。喀鲁斯目睹了这一拳的全过程,令他惊讶的是,明明在他眼中对方的速度并不快,但自己的身体就是没办法躲开这一击,当黑影的拳头接触到魔裔的腹部,他瞬间产生了一种被攻城锤正面击中的错觉。在巨力的冲击下,魔裔的双脚自然离地,身躯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猛退,重重的撞到通道的墙壁上!

    “哇!”大口的鲜血不受控制的从喀鲁斯的喉头里涌出,落在他身前的地面上勾勒出触目惊心的轮廓。不行,绝对无法抗衡,这是杀手瞬间做出的判断,不论是力量,速度还是身体素质,他都和那个怪物有着巨大的差距,别说是和对方正面交战,这一下要不是靠着自己的魔鬼血统,恐怕早就被打穿了肚子。

    眼前恐怖的一幕令绮莉也闭上了嘴,女巫的直觉告诉她,站在通道中的那个东西随时都可以轻易杀死自己。面对着前所未见的对手,她甚至都兴不起对抗的念头,太可怕了,这就是神子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它比直面巨龙还令人绝望。

    “咳咳,呸。”喀鲁斯咳嗽了几下,将嗓子里还没吐出的血液一口喷出。他随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艰难的从墙壁上的凹陷里站出来,双眼中的火光几近消失。这是魔裔多年以来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为了修复刚才那一击的伤势,他体内的魔火消耗了九成以上。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喀鲁斯最接近人类的一次,他身上得益于血统的各种能力逐渐褪去,沉重的四肢和模糊的双眼与常人无异。“哈哈,哈哈哈哈!”在这样的情况下,魔裔,笑了。他笑的如此癫狂,活像个疯子,他的手臂已经没有了挥动铁锤的力量,缠绕在其上的铁链自然的滑落。

    没人知道喀鲁斯为什么笑,可能就连他自己,也不完全明白。



    如果说喀鲁斯的体内就像是一个人形的火炉,那些来自血液中的魔火在赐予了他强大力量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将火炉的外壁融化,吞噬它们可以触及的一切。魔裔将自己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压制这股火焰上,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的很多行为在别人看来喜怒无常甚至有些不可理喻,只有他曾经最亲密的伙伴们知道在那副燃烧着火焰的双瞳里隐藏着怎样的痛苦。可现在,事情不一样了,虽然喀鲁斯的身体遭到重创,几乎濒临死亡,但他得以借着这个机会得到了片刻摆脱血脉诅咒的时间,这个时候魔裔才发现,原来除了永不止息的魔火之外,他的身体里不知何时存在了另外一股微小却坚定的力量。

    这是魔裔第一次认识到这股力量的存在,可眼下的局势不会给他时间来慢慢摸索,喀鲁斯试着像操纵魔火一样操纵这股无形的力量,将它导向自己的四肢,试图以此加强反应,可除了伤口处的疼痛有了略微减轻之外,他没有得到任何帮助。失望吗?谈不上失望吧,毕竟自己已经体验过了不受魔火灼烧的生命,哪怕只有这短短的几分钟,也已经足够了吧。

    “呼!”黑色的神子转瞬就来到了喀鲁斯的身前,他或者说它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艰难抬起头的魔裔,没有讽刺的冷言冷语,也没有丝毫的怜悯,这怪物将双手举起,握成一团,然后朝着后者的脑袋猛地砸下!以刚才那一拳的力量推测,这次攻击足够将魔裔的生机彻底剥夺。

    战斗的观众们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他们有些是不想看到喀鲁斯的上半身像番茄一样爆炸,有些则只是不希望沙土和血沫溅到自己的眼睛里。除了一个人,绮莉,这个女巫不但没有闭上眼,反而还睁大了眸子生怕错过这一击的任何细节。然后,想象中的击打声和爆裂声并没有出现,只有女巫的尖叫回荡在通道中。“哇!”佩格转过头,看见绮莉正双手握在胸前,脸上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惊讶表情,小女巫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样,在她的印象中即使是看到一个活人像气球一样炸开,她也不会…

    这是,怎么回事?不仅仅是佩格,另外两名地母祭司也在被绮莉的尖叫声刺激后很快发现了眼前的一幕。只见背靠着破裂的通道墙壁,本应被打成碎片的喀鲁斯不仅身体保持着完整,甚至还抬起双臂和神子僵持在一起。“这怎么可能?”绿色长发的女巫没法相信眼前的情景,她不自觉的说出了包括其他几人在内的心声。全盛状态的喀鲁斯连躲开一次直拳的能力都没有,而现在几近油尽灯枯的他,凭什么可以挡住这致命的一击?甚至,看魔裔脸上的表情,他还显得有些,轻松。

    “原来如此。”喀鲁斯说道,他的目光完全没有放在眼前的神子身上,魔裔全部的精力此刻全部投入到感受新的力量上。用力量来形容或许并不准确,因为那在魔火熄灭后的东西并不是一种能源,而更像是某种,想法。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事物,它不在魔裔认知的所有知识里,但又真真切切的救了他的性命。“罢了罢了,管你是什么,还能比魔鬼的火焰更糟吗?”似乎是下定决心依赖这股能量,喀鲁斯索性闭上了眼睛,同时,他亦放弃了听觉,触觉,嗅觉这些曾被他当成重中之重而刻意训练的感官。在切断了所有感知外界的方法后,魔裔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沉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里。说是黑暗恐怕也不对,因为黑也是颜色的一种,而此时喀鲁斯的意识周围只有,混沌。

    “事物是流转不定的。”多年前老人的话在心底响起,于是虽然没有了视觉,喀鲁斯还是察觉到了意识周围混沌的变化。原本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杂乱物质开始迅猛的翻涌,并且开始分裂。一些较为轻灵的东西脱颖而出,聚集在一起形成了类似气泡的东西;一些凝实的东西则沉寂下坠,和其它物质融合变成了一大团的聚合体,看起来就像沼泽中的黑泥。黑泥与气泡的范围越来越大,很快就占满了魔裔意识所能察觉到的一切,但是这两者之间并非是对立的,事实上,黑泥和气泡相互包裹着,并且有时还会转化成对方的状态。渐渐的,另外一些东西开始从二者间诞生了,那是喀鲁斯可以理解的东西,它包括了沙土,岩石,水和气体,这些东西又快速组合转化,一个以假乱真的世界围绕着魔裔的意识成型,至少看起来如此。

    得益于见识到了“世界”成型的经过,喀鲁斯开始明白他体内的这股东西到底是什么了。因为在失去了作为生物的感官之后,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表面上看起来是不断变化的,事物出现消亡,王朝更迭换代,但事实上,所有东西都没有变化过,于是他终于明白老人话中的意思,明白了流转的意义,那股无形无色的能量,也终于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当然,这些都只是对于喀鲁斯来说,从他闭眼到睁眼的过程在常人看来和眨眼没什么区别。但与魔裔交手的神子却主动收回了双手,朝着身后退了两步,似乎是对眼前的敌人产生了些许的忌惮。“神子吗?老实说我之前没想过你们是这样的怪物,我本来以为,你们只是和我那个父亲一样来自遥远空间的异种。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们到底是多么可怕,多么令人作呕的东西。”喀鲁斯说着,将之前交叉在头顶的双手收回腰间,他看向敌人的目光中无喜无悲,丝毫不像是在战斗。

    “呜!”神子没有做多余的动作,也不打算逃跑,它再次欺身而上,双手从左右两边朝魔裔的头颅打来!“哼!”可这一次,那诡异的速度没有让神子的攻击落实,喀鲁斯的双臂早就在攻击的路径上等待,在两人四条手臂接触的瞬间,魔裔的身体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下,他的脚面一下子沉入地下,整个人矮下去一寸之多。而这就是所有了,在卸掉了对手攻击的力道后,喀鲁斯的双臂开始顺时针旋转,强迫对手的肢体跟随自己移动。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现在,离开吧。”杀手说着,将神子的手臂挥开,右腿向前迈进,手掌一上一下径直击打到后者的胸口!这看似无力的一击竟然引发了一阵强风,从击打出吹出的风压挂的女巫们的长发在空中纷飞。神子在中招后则像是被什么极恐怖的东西击中一样,它胡乱的挥动着手脚,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但碍于那阵飓风,它什么都没抓住。一点幽邃的光芒出现在神子的背后,它只有针孔大小,却产生了惊人的吸力,瞬间,将成人体型的神子吸入并消失无踪。

    “呼…”做完了这一切的喀鲁斯深深的吐出一口气,他看着眼前空荡荡的走廊,沉吟了几秒。然后转头看向女巫们和剩余的两名褐袍祭司。“是我来送你们去见地母,还是你们自己痛快一点?”

    两名褐袍一听这话,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放弃了继续战斗的打算,在他们心中几乎和地母对等的神子都被这个魔裔击败,作为邪神祭司的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战意。这两人拔腿就跑,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希望能够回到穆的身边,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知主祭。喀鲁斯没有阻止他们,或者说魔裔就希望如此,在放逐了神子之后,他已经没有继续作战的能力了。等那两名褐袍跑远之后,喀鲁斯看了看绮莉和佩格。

    “抱歉两位小姐,看来我需要你们提供一些,帮助。”



    魔裔所说的帮助其实只是需要绮莉二人架着他行走而已,将神子从这个世界驱逐消耗掉了喀鲁斯体内所有的无形能量,他现在的能力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可在辨认通往熔铁城幸存者所在的路上,魔裔的脸上一直有着笑容,他享受着没有魔火焚烧的时间,更加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追寻了漫长岁月的答案,关于如何摆脱魔鬼的血脉。无形能量,喀鲁斯还没想好该怎么称呼这东西,它的存在显然不是只有一时半会,魔裔猜测这股力量应该早就已经在自己体内出现,只是他到现在才察觉到而已。虽然在这一役中将还没熟悉的新力量全部耗尽有些可惜,不过他有信心在短期之内重新让它再次出现,到了那时,自从出生起就在瞳孔里燃烧的火焰或许会第一次真正熄灭了吧。

    想到这里,喀鲁斯不禁开始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这股无形的力量足以与他天赋的魔火相媲美,那么它要是在一个不像自己这般需要压制自身本性的人身上,又能发挥出多么可怕的力量呢?小男孩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呵呵,小子,你真该感到庆幸,或许你可以成为我和其他同伴都没有成为的那种人也说不定。那种可以不受这该死的世界所约束,可以乘风而去的人……

    “他的情况很不乐观,准确的说,非常糟。”咒鸦走到队伍前端的安德烈身边,对大公说道。在他们脚下,是刚刚嗅到生肉气味袭击而来的鼠人尸体。矮人随手接过侍从递上来的粗布,将战锤上粘着的组织擦掉,他挑了挑眉毛,转头看向巫师。“你说谁?”

    “那个孩子,喀鲁斯在胸上写字的那个。”咒术师皱着眉头,他从琳那里听说了这个孩子身上的生命力正在快速衰弱的消息,加上他毕竟是魔裔特意送回来的,说不定还知道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咒鸦并不希望死亡降临到男孩头上。“他身上除了一般的擦伤和撞伤之外还有被鼠人攻击过的痕迹,从伤口来判断应该并不太久。”

    安德烈嘟哝了一下,他开口道,“那孩子的身体我也检查过,可没在他身上看到什么会致命的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于老朋友保下的这个孩子,矮人也不想看到他出事。其它的不说,堂堂烈锤大公保护不了一个孩子?这恐怕会被魔裔嘲笑到坟墓里去。

    “如您所说,他身上的伤口都是小问题,简单的处理后构不成大碍。真正的问题在于,鼠人瘟疫。”咒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压低了音量,他不希望男孩被瘟疫感染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

    “什么!”安德烈因为惊讶而大声喊出了这两个字,随即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用眼神示意周围的战士和随从离开,留下大公和巫师单独交谈。在四下没有其他人之后,矮人才继续说道,“那东西不是已经没有传染性了吗?还是说有人把那种叫瘟疫之种的药剂灌进了那孩子的嘴里?”

    “不,”灰袍巫师摇了摇头,“我们所认识到的鼠人瘟疫没有传染性,是因为在之前我的某位同门出于个人原因调制出了具有抑制性的药剂。他把这些药剂投入了龙血溪,随着水源进入这片土地上每一个生物的体内。但他犯了个错误,瘟疫之所以能成为瘟疫,就是说它本身也像活着的生物一样渴求更多的感染者来延续生命。虽然那家伙倾尽自己所学调制出了最好的解药,可他还是低估了病毒的变异。或许在较大的层面来看,瘟疫已经不具备感染性了,现在我们看到的鼠人只是最后一批喝下了瘟疫之种的倒霉感染者以及它们怪异的子嗣。但瘟疫从未停止,像那孩子身上的情况是个案,可如果处理不当,谁也不能保证它会不会再次开始传播。”

    安德烈的面容严肃起来,他知道咒鸦不喜欢长篇大论,当一名高傲的巫师都不得不耐下性子去向凡人解释的时候,事情有多糟糕可想而知。“那孩子还有救吗?”矮人问道,握紧战锤的手却表现出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为了更多熔铁人能返回地上,烈锤大公可以做出任何事。

    “当然,有救。”咒鸦冷哼了一声,他大手一挥,身上的灰袍随之作响,“你以为你面前的人是谁?既然起司那个家伙都能调配出解药,我救下一个感染初期的孩子,只能说易如反掌。”咒术师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声音小了一些,“但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再难以逆转。这一点,即使是我们的老师,灰塔的主人恐怕也无能为力。”

    “你说的是…”“转化。”咒鸦在说出这个词时加重了音节,“那孩子的身体已经开始像鼠人转化,虽然我能够保护他的大脑不受瘟疫的影响,沦为那些无脑的怪物。可我不能阻断这个过程,他的脏器已经和人类不同了,如果冒然打断鼠人化的进程,只会让他身体里的部件互相之间产生排斥。到最后人类和鼠人的器官无法通用,他将必死无疑。”

    “所以他会变成会说话和思考的鼠人?”矮人不喜欢这个结论,他可不希望喀鲁斯回来后发现男孩变成了老鼠。而且,熔铁城的队伍里也容不下一只鼠人。所有的幸存者对于鼠人都已经有了根深蒂固的印象,他们不会同意和一只毁灭了自己家园的怪物同行,就算那只怪物还能思考,就算他不久之前还和他们一样是个人类。

    “准确的说在我的引导下他会变成最完美的,鼠人。”咒术师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尝试着干涉他的变异过程,让这孩子尽可能安全的过渡到另外一种姿态,并且我将把这种劣等生物身上的缺陷在他身上剔除,让他可以很快适应自己的新身体。鉴于他还是个孩子,那不会太难,只需要几天,我就能…”

    “我们没有几天的时间,巫师。如果喀鲁斯没有赶上来并带着正确的路线,我们就会死于饥渴,或者更惨,从地下钻出来的巨大触手会把我们绞成肉泥在和着泥土永远埋在这里。”烈锤大公说的不错,他们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考虑几天后会发生的事情,邪神的威胁每一秒都在变的更加迫近,而对于幸存者们来说,食物和水源的匮乏则更加现实。不过,虽然安德烈没能给出解决的办法,他还是提供了另外一个人供咒鸦咨询。

    “去把这件事和里昂说说吧,那小子在这方面比我有经验。尤其是他现在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长耳朵的小丑。”



    吉尔,死了?在这么可能?那两个女巫,她们怎么到底做了什么?

    “主祭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吗?”走在穆身边的祭司们在看到他们的领导者停在原地之后忍不住发出了疑问。距离他们出发并没有多久,以之前行军时的节奏,离休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穆没有立刻给出解答,身为地穴之母最宠爱的信徒,他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感知像吉尔这样高阶祭司的状况,所以他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发生了什么,当然这只限于祭司个人。他可以感知到吉尔化身为了神子,这令穆多少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对付两个女巫,其中一个还没有了施法能力,会这么费力。但是更令他惊讶的是,地母的神子,伟大至高的化身,足以横扫凡俗世界的可怖武力,居然这么轻易的被推离了这个世界?

    一直以来,将自己献祭以换取神子降临的秘术都是地母教会中最大的禁忌,只有作为地区牧首的极少数祭司才有资格知晓。这种祭仪正式释放所需的仪式极其繁琐,所以为了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一些祭司会早早将需要的仪式做完,把转化的魔纹刺入自己的皮肤,让其与本来的纹身融合,只需要简短的祷文就可以完成献祭。但即使如此,有资格和能力完成仪式的祭司放眼整个教会也不足十个,穆这次为了解放幽邃之心也只抽调了三位这样的祭司,吉尔是这三人中最令他感到满意的。毕竟这个失意的音乐家是自己一手拉入教会教授了他信仰的奥妙,他的行为规范不仅仅来自于对地母的虔诚信仰,也有对穆的崇拜。而身为高阶祭司的吉尔同时也是穆在教会内部强有力的支持者,失去了他的支持,无异于砍断了褐袍主祭的一只手。

    不过这不是穆最关心的问题,老实说他不是很在意吉尔的死,也不在乎女巫的逃跑会带来的盟约破裂,他从头到尾都只关心一件事,唤醒地母。只要幽邃之心觉醒,不论是地上像虫子一样不知悔改的矮人和他的领民,还是那些闻风而来的精灵,甚至,甚至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掮客。只要我能唤醒伟大的主,他们都将不再是威胁。

    “没事,继续前进。”穆冷酷的说道,他知道有两名祭司正超自己这边溃逃,可他丝毫没有要派人去帮助那两人的意思,时间紧迫,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将注意力从解放幽邃之心上移开,没有任何……什么!

    无声的骨箭穿过黑暗,毫无阻碍的钉进走在最前面的地母祭司眉心,可怜的家伙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已经彻底的死去。而这仅仅是开始,更多的骨箭从黑暗里射出,队伍前面的信徒瞬间死伤严重。好在他们也都是身经百战的老狐狸,队伍中部的祭司们很快发现他们的同伴出现了问题,没有得不到回答的询问,这些人从长袍下掏出了防御用的盾牌,原本只能提供寻常防御的小圆盾在这些邪教祭司手里如生物一样伸展,厚实的盾面向外拉伸,变成足以遮挡住一个成年人那么大的黑色薄墙。

    “叮!”骨箭刺到黑色墙壁上发出脆响后碎裂,不断射出的箭雨也在发现失去效果后停止。盾牌后的祭司们小心的将受伤较轻的同伴从盾牌下方拉回队伍里,交由后方的同伴处理。“谁?”一个胆子大一些的祭司开口朝黑暗里询问道。射箭,可不是鼠人能做到的事情,不论这些袭击者是谁,他们都一定拥有相当的智慧。

    没有回答,前方的通道里只有黑暗在盘旋,刚才的箭雨变的好像是个意外的玩笑。当然没有人会真的把它当成玩笑,每一个持盾的祭司都将身子靠在盾牌上,试图借此听到黑暗中的响动。穆没有动,他顺手从经过的伤员身上拔出了一根骨箭,将其拿在手上接着其他人手中火把的光亮观察起来。褐袍主祭只用了几秒就明白了制成箭头的这种骨骼来自何物,顺势推理,一个令他无比愤怒的事实就出现在了眼前。“叛徒。”他低喝着,周围的祭司们因为恐惧动作都出现了短暂的停滞,他们不知道是谁让主祭如此愤怒,但他们很肯定不论那人是谁,他都会死的非常难看。

    “嗡…啪!”几乎是在穆咒骂的同时,某样东西从黑暗里飞了出来,砸到祭司们的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从力道来看,这东西应该不大,也不像是专门用来击破盾阵的链球,那么,这是什么呢?穆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他猜到了那是什么。“把它捡来,放到我面前。”褐袍主祭如此命令着。负责的祭司们没有丝毫怠慢,他们很清楚在穆的命令下迟疑会带来怎样的下场。于是黑色的盾牌缓缓的像两边挪开,一个祭司装着胆子伸手将地上的东西捡了回来。直到他抱着那玩意惶恐的来到穆身前的时候,他才想起看看那是什么。于是他低下头,看到了白色,一颗,白色的头颅,拉德诺的头颅。

    “你们杀了他?你们杀了他!”穆一眼就认出了头颅的来历,这个蛇头人正是地下蛇头人部族的头领,也正是当初在幽邃之心中和西格特与安德烈见面的那只白色蛇人。褐袍主祭早就知道这人的存在,熔铁城的崩落正是他发动地下拉德诺们的力量达到的,可现在,这位虔诚的老教徒居然变成了这幅德行。本来穆就在奇怪为什么他们进入地道后没有遇到人来带他们前往幽邃之心,现在看来,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而现在的问题是,谁杀了这个老蛇人。

    “砰!砰!”更多的碰撞声从盾牌上响起,每一声都代表着一只蛇头人的头颅被扔过来。当盾牌的前方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头颅斜坡之后,黑暗终于再次回复了平静。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通道里传来,带着浓重的蛇人腔调,“你们,嘶,回去,嘶…,长老已死,嘶,我们不再,嘶,不再,侍奉…”侍奉什么,那声音没有说清。可这已经足够祭司们了解到事情的经过了。他们的表情从刚才的错愕飞快的变成和穆一样的愤怒。如果说在邪神信徒的心中,那些不信仰地穴之母的人尚且可以归结为无知,尚且有将伟大教义传授给他们的价值。那么,那些曾经信仰过地母,却因为某些原因妄图脱离信仰的个人和集团,他们就是罪无可恕的罪人。

    “这是背叛。”祭司们嘴里开始嘟囔起和他们主祭一样的话,他们身上的纹身随着情绪的波动而开始颤抖。穆推开挡在他面前的祭司,也推开身前的盾牌,他走到队列的最前方,将地上的头颅踢开,用可怕的眼神凝望着黑暗。“地母仁慈,祂会原谅你们的罪。现在,显出你们满是罪孽的身体,带我们去幽邃圣堂,我们会在地母面前让你们的血清洗你们的罪,这是你们唯一赎罪的方法。”

    “唆!”骨箭带着之前未曾有的声音刺进了穆的眉心,可是后者一滴血都没有流。

    “不知死活的蛆虫。”主祭说着,伸手将头上的箭矢拔下,那伤口迅速愈合,顷刻间就和从未有过一般。他扭头对身后的祭司们说道,“为伟大的主清理教堂的时间到了。去把这些叛徒抓出来,不论老幼,统统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