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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长别离

    龙湛是过了好久才明白这关根本没过的。面上看起来粗枝大叶的三变, 在这道关卡前格外揪细, 揪细到了自找罪受的地步。

    本来的吧, 两人一同回京, 干儿子住干爹家里,天经地义, 到的那天也确实安顿好了,两人见过阿祖,夜饭祖孙二人加一个不正不经的干“玄孙”一道吃的, 有说有笑,瞧着挺平常, 一切与几年前回来那趟没啥大不同。三变那一海的干亲日日请酒, 白日间惯常见不到他, 晚间赶回来“承欢膝下”,运道不好的话, 干爹与干儿子几天碰不上一次面。也因上一趟如此, 这一趟照旧,干儿子就嗅不出那种刻意躲出去的味道——毕竟这货还是天黑就挨窝的么。真正觉出他的躲, 是十天之后的一件事儿。太小的一件事儿, 要放在以往, 龙湛是不会往心里过的, 有了这段时日的牵扯, 再加上三变那句“给你找个人吧”, 条条缕缕勾连在一起, 小事儿也足以让人胡思乱想一通, 更何况龙湛以往的长处就在于看人眼色,别看跟着三变久了,养出了一二分的笃定,那套揣摩人心的功夫可是种进心里、渗进骨里的,风一吹草一动,一点都不落下。

    话得回过头去说,事儿得回过头去看,这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出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冬日天短,时辰看着还早,暮色却已铺天盖地而来。干儿子如往常一般守在二门口等着干爹。干爹如往常一般天黑挨窝,这天他有了酒,酒还上了头,特特放缓了步子走。旁人是瞧不出的,干儿子眼毒,能从人落步之间看端倪,一眼便知道干爹有了酒,还专登走近几步,在二门槛前接应。就在迈门槛的当间口,干爹靴底放低了点儿,碰了一下门槛,底盘不稳,紧跟着一个趔趄,身子一斜,干儿子手出如电,不显山不露水地扶了一把。借着这把力,干爹一瞬便稳住了,稳住之后不经意间一抬头,没曾想干儿子那双眼早早就等在那儿了,四目相对,将暗未暗的天色衬得那对招子惊人的亮,亮得都有了逼人的意味了。就没见过这么不避讳地把企图递给人瞧的!

    三变倏然一惊,手一错,原本叠着的两只手“劳燕分飞”——一只快快飞到了门把上,另一只本能的就想追过去,后来似是品出了什么,又缓缓落回原处。

    大约是品出了那份藏得几乎不露痕迹的“躲”吧。

    其实三变在这件事上的决断还是有的,算不得拖泥带水,就是还不够狠,“情”字上想要“断”,不够狠可不成,狠到了半道上忽然又觉得对方可怜,硬不下心肠去一刀两断,那人家想的东西可就多了。根本不愿意细想的,对上风吹草动一点不落下的,这事儿还真叫难办。

    这事儿出了以后,三变没怎么变,龙湛变了,他不再守在“家”里,确切地说是不再守在二门口等着三变回来。他开始往外走了,先是跟老翟搭上了线,三变总以为老翟与龙湛是那种屁都不算的假师徒,谁曾想人家还挺正经,没有传道受业解惑,起码明里暗里的联络没断过。老翟倒没在帝京,但他给龙湛荐了两个人。一个是钱庄掌柜的,就这么刚好也姓钱,家里排行老三,叫钱三儿;另一个乍一瞧是个赋闲在家的穷举人,姓徐,家里排行老二,叫徐友谅,兄弟刚好仨人,老大徐友直、老三徐多闻——友直友谅友多闻,全乎了。

    老翟为啥要给龙湛荐这俩人呢?一来么,徒弟有所求,师父不能不尽心竭力,二来么,师父确实是存了点儿私心的——老翟浑身解数使尽,这二人反正是淡淡的,挨不上,换个闷头闷脑的蛮子上去,剑走偏锋,说不定能行呢。至于最后龙湛能不能搭上这两人的线,那得看各人的造化了。

    老翟牵线的法子颇粗,就告诉一个地方,叮嘱一句,到了就说是某某让你来的,完啦,就这么的,你自个儿摸索去吧!

    龙湛也是个老实不拐弯的,让去就去,让说谁让来的就说谁让来的。先去的钱庄,其实也并没有像想的那样难,钱庄做的是八方生意,门户四敞大开随意进出,只不过见不见得着真佛,一半看运道,另一半看是谁让来的。老翟当然不会说是自家让他来的,他报的是个市面上一提可能没谁认得、但混江湖的如雷贯耳的名字,老翟与这人处得好,一提这人,钱三儿立马能反应过来究竟是谁让他来的。

    老翟为啥一直搭不上钱三儿这条线,个中因由他们俩心里明镜儿似的,钱三儿觉得老翟太过急功,老翟觉得钱三儿太过市侩,虽则是一方想和另一方搭线,但相互瞧不上,举动中总能露出一星半点来。说到底,老翟的急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明白留给他的时日不多了,而钱三儿的市侩也并不是一味贪钱,他有着所有旧式生意人该有的慈悲与淡然,也有着他们该有的冷酷与淡漠,就事论事,生意就是生意,赔本买卖从来不做,想要得到他的支持,那就得让这桩生意看起来很赚钱。老翟差就差在总跟人谈公义,闭口不说私利,两人话不投机,又怎么拢得到一块儿呢?

    那有人要问了,换龙湛去又能怎么地呢?没功没业的一个白身人,还没钱钞,人家能瞧得上他?!

    别说,还真瞧上了。

    他去后,话不多,问一句答一句,答话都踩在了板眼儿上,钱三儿不由得就认了真,问了他来意,他倒是憨气,捡直说自个儿有个心心念念到不了手的人,那人家业大,他配不上,就想走一条险路,博一个大功业,好去把人争过来。钱三儿与老翟都属于心眼子鬼多的人,对这样直来直去的往往不知该如何招架,不是么,他说的那么真,掏心掏肺一般,泣血椎心一般,把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病挖出来,亮在你面前,你就觉得就算他是扮戏,也愿意冒险信他一回。

    当然,这才见了第一面呢,交情还得看日后,日子久了,谁对谁心里也有数了。

    开钱庄的这位好找,赋闲在家的那位可不好找,因徐友谅爱荡大街,身上带几枚铜板,荡累了随便寻个路边小摊坐下,叫一碗热云吞或是热干面,吃个半饱,接着荡,特别是秋风起螃蟹肥的时候,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也不热,爱走多远走多远,走累了,碰到亭子倒头一卧,睡醒了再往回走。他笔头功夫好,不拘是书是画,在庆朝都是顶尖的,偏生他不爱动手,除非一觉睡醒起了兴致,乘兴泼墨,不然还真难弄。逢到有人要买他的书画,又不敢打搅他小睡,就拿一抬滑竿把他抬回家去,恭恭敬敬等他睡醒。他一般睡半个多时辰就醒,醒来一看,都不是原来睡觉的那处亭子了,他倒不见怪,想是次数多了,见怪也不怪。醒来之后写与不写端看心情,心情好了随手拿起一旁搁着的笔,一顿涂抹,完后撂笔就走。至于钱,有时候分文不取,有时候狮子大开口,同样看心情。

    龙湛跟着这位徐友谅走了好几天,徐友谅知道这个武高武大的后生跟着自己,跟着做什么,后生不说,他也懒得问,爱跟就跟吧。跟到了第八天,他在郊野的一家沽酒铺子里醉过一场,醉中返家,酒意上头,随身倒在一棵大树下就睡过去了,醒来时发现自家身在一间小亭里,外边雨如瓢泼,他眯晞着眼缓缓巡过一圈,发现对面坐着那后生。好歹人家也让自己免了一场好淋不是,并且跟了那么些天了,是好是歹总该亮出来了吧。

    于是他就问他:“后生,你跟了我这些时日,究竟想做什么?”

    龙湛抬眼逼住他,略略停顿才答:“想与先生做一笔买卖。”

    徐友谅一双眯希眼精光骤放,两人四目相对的一刹,都觉出对方和自己有那么点儿同类的味道。

    “哦,我一个赋闲在家的举子,有什么值得你看重的。”

    “先生过谦了。”

    徐家是清流世家,虽然在野,力量仍不容小觑,其余不谈,让龙湛在理藩院内站稳脚跟还是易如反掌的。因徐友谅的大哥徐友直是理藩院侍郎。

    说到这儿有人要问了,凤至凤大人不是理藩院尚书吗?凤大人不刚好是三变的旧识吗?尚书是正职,侍郎是副职,真要搭上线,正职不好过副职吗?再者说了,干儿子走干爹的路子不是更省事儿吗?

    少年人的自尊总是毫无来由且过分旺盛,龙湛因早年间那段衣食无着寄人篱下的窘迫,格外要强,他是宁愿自家去闯、去碰壁,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愿意再借心上人的光的。

    徐友谅听后生仔说少年事,多觉可笑,就是后生仔说的“买卖”,在当时的他看来也不过是些耸动人心的戏言罢了,哪曾想数年之后这些耸人听闻的戏言几乎成真,庆朝险些经历一场灭顶之灾。既然当时当他戏言,又为何愿意搭理呢?大约是从他的身上想到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么纯粹直接单一,却总是不被人理解。可怜他罢了。也可能可怜的不是他,是当年的那个自己。

    总之,事情还算顺利——龙湛收拾行装从陆家搬了出来,住进了理藩院衙门后边的一间耳房里,那本来是留给外官入京暂时落脚的。本来年节期间帝京各衙门在腊月二十一就封印收官放假了的,只留几名小吏看守衙署,甭管是谁来,那也只能等到十五之后再说了。由此可见,龙湛这条线还搭的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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